文化偏好与厌恶感

大量的证据表明，文化能够扭曲价格，只要亲眼目睹任何一场国际足球赛的赌球情形就能明白了。但凡有自尊心的球迷都不会赌自己的国家队输球，民族自尊总是会导致球迷过高估计国家队的胜算。赌球庄家当然欢迎这种偏见，但是，文化偏好会完全颠覆经济逻辑，不计后果地破坏交易。

2009年，在法国卡昂的勒舍瓦尔·迪罗伊马肉铺可以买到马肉片，客人随便指定部位，每公斤30欧元。在美国的一些州，在马身上扎上一刀足以把肉店老板送进监狱。伊利诺伊州的一项法律禁止宰杀马匹，迫使美国最后一家马匹屠宰场于2007年关门。最近几年来，美国国会的民主党人和共和党人一直在试图通过立法，禁止拥有、运输、买卖、进口、出口供人食用的马肉或者马匹。加利福尼亚州1998年起向客人提供马肉就是非法的，当时该州选民集体投票决定禁止马肉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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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与马的权益无关，如果是为了出口、喂动物园的狮子或者粉碎了掺进宠物食品里，宰杀马匹就是完全合法的，但是给人食用是绝对不能接受的。这一禁令毫无疑问是厌恶感的产物，是文化上的武断与经济上具有敏感性的交易之间发生了冲突，价格问题不在考虑之列。

对于交易的厌恶感具有拜占庭式的复杂形式。人们对于买卖精子会感到不舒服，但是一旦涉及卵子买卖，马上会感到恶心。持批评意见的人士甚至提出指控，声称拿钱买卵子等于把人类贬低成商品。尽管如此，美国生殖医学协会的指导方针允许向卵子提供者支付1万美元，因为捐献过程的生理成本很高—需要进行多次筛选，住院大约50小时。高素质的卵子捐献者，例如哈佛大学女大学生，入学时分数又高，可以拿到35000美元。相比之下，英国付钱买卵子是非法的，捐献者只能拿到她现款垫付的成本外加“合理花费”，最多每天55.19英镑，最高限额250英镑，以弥补先前应得的收入。

当然，卵子的用途不同，价格也不同。在加州，妇女出售卵子如果是用于生殖，就是合法的，但是不能用于科研。如果是用于科研，她必须免费捐赠。与此对比，纽约州的帝国干细胞委员会授权，可以使用科研基金向卵子捐献者最多支付1万美元。

很多交易在世界上某一地区或者某一时间内被认为是很正常的，换一个地方或者时间就令人厌恶。契约仆役曾经是欧洲人花钱进入美国的通常做法，现在已经在全世界禁止。放贷在天主教会看来是一种罪恶，现在却被称为信贷。

侏儒表演原来是一种日常的酒吧娱乐，在法国已于20世纪90年代被禁止，尽管有位侏儒坚决反对，甚至把官司一直打到了联合国，控告法国政府歧视他，剥夺他的就业权利。他辩称，自己的职业“并不构成对人类尊严的冒犯，因为尊严包括有工作干”。到头来他还是败诉了。

在韩国首尔，一份狗肉炖菜的价格是10美元，相当于牛肉炖菜的两倍。韩国1988年主办奥运会时，该市政府颁布禁令，禁止饭店出售这道流行菜肴，以免引起外国客人反胃。2002年韩国和日本共同主办足球世界杯，法国女演员、动物权益保护运动的倡导者碧姬·芭铎试图劝说韩国政府全面禁止狗肉行业。“牛是养来吃的，而狗不是，”她接受大韩广播公司采访时说，“很多人吃牛肉，我可以接受，不过一个文明的国家不会允许自己的人民吃狗肉。”

厌恶感所带来的后果具有深远的意义。2009年，美国正式登记等待肾移植手术的大约有8万人，是20年前的将近5倍。但是，每年实施肾移植手术的只有1.6万例。等待的人越来越多，2005年，等待移植的人中每天大约有10个人死亡。

允许人们出售肾脏将会增加供给，芝加哥大学和胡佛研究所经济学家加里·贝克尔和纽约州立大学布法罗分校教授胡利奥·约格·埃利亚斯曾经计算过人体器官的价格，他们计算的依据是美国政府部门评估有关安全方面的公共投资时所确定的美国人生命与健康的价格。

他们的计算中还加入了一些其他方面的考虑因素：手术意外死亡率0.1%，非致命损害率1%。他们假定，非致命损害会降低捐肾者15%的生活质量，略高于失明造成的影响。他们还假定捐肾者每年收入是35000美元，术后需要4周的恢复期。考虑到上述因素并假定每一统计意义上的生命价格为500万美元，他们算出，捐出一只肾的价格大约是15200美元。按照这个价格，允许买卖肾脏，可以增加44%的肾源供应。

在以色列，器官捐献者持有一张捐献卡，被保证的“报酬”是，他们将来需要器官移植时享有优先权。伊朗伊斯兰共和国1988年通过法律使肾脏买卖合法化，捐献者可以名正言顺地得到1200美元，还可以与受捐者商谈额外补偿。伊朗官员辩称，这一做法使平均等待肾脏移植的时间减少到几个月。

但是，购买肾脏在世界大部分国家是非法的。根据最近的一项研究，剩下一个肾的人和有两个肾的人在寿命和健康方面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很多人，包括世界卫生组织的官员，反对肾脏商业化。教皇保罗二世2000年在罗马对器官移植手术医生的讲话中强调，把人体当做一种“物品”，是对人类尊严的亵渎。

持批评意见的人担心走投无路的穷人会出售身体的一部分换取金钱，他们说现在已经出现了买卖人肉的非法市场。1983年，田纳西州国会议员、后来的美国副总统阿尔·戈尔支持一项旨在禁止此类做法的立法，禁止捐献者取得任何“有价值意义”的回报，包括必要的医疗费用，该提议已经在1984年成为法律。

肾脏买卖的推动者针锋相对地指出，那些对穷国人民出卖身体器官义愤填膺的人们，看到穷人参军入伍却无动于衷，而穷人为了换取军饷在战场上死于非命的概率比因出卖身体器官而死亡的概率要高得多。不过我们的文化允许存在职业军队，或许士兵们出生入死是为了自己的国家，对比之下，肾脏买卖却是两个人之间的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