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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10月11日。
高井由美子是从电视的新闻快报中得知古川鞠子的尸体被发现的消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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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底,日高千秋的尸体被人发现了,虽然可以确认她已经被人杀死了,但还不能断言她是一个完全的受害人,刚刚引起了社会的轰动。可是,古川鞠子却不同,她不仅是个真正的受害人,而且她的爷爷有马义男也被罪犯耍弄了,让人觉得很难受。
正好是中午,长寿庵一天中最忙的时候。店里西墙角的架子上的那台十四英寸的彩电正在播放临时新闻的时候,由美子在为刚刚进来的一位很熟的公司职员点菜。
“我要一份炸肉排和清汤荞面条。”
“鸡丝面。”
“还和以前一样。”
“由美子,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我已经很熟练了。”
“是吗?那我是多余了——啊,出来了。”
眼前的这位客人突然叫了起来,他绕过由美子看着后面,由美子也猛地回过头,她以为他又在逗她玩。
“出来了!”这位公司职员经常说些奇怪的话吓唬由美子,他像个孩子似地很有意思,以前,他曾经把一条用塑料做成的蛇放在她的工作服的口袋里,或者是从裙子下面拿出手镜来。另外他的部下、年轻的OL(officelady)们也是这里的常客,她们告诉由美子他在公司里也经常这样捉弄她们。
“这根本不是起哄,简直太过分了。”也有的女职员气愤得不得了。
可是这一次的情况却不同。突然回过头的由美子看到店里所有的客人都不约而同的放下了筷子,停住了正在用毛巾擦脸的手,端着凉水的手悬在空中,一起抬头看着墙角的电视。那个时候的电视上正播放着古川鞠子的脸部照片。
——这个人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
“出来了!”说的就是这个意思。由美子也明白了。
无论哪里的荞麦店中午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可来来往往的客人百分之八十都是常客,即使不是很熟,互相也都脸熟。因为公司的职员们经常在这里吃午饭,所以有许多常客都把这里称作“长寿庵是我们公司的第二食堂”,因此,中午店里的气氛是很热闹与和谐的。
因为临时新闻的出现,这种气氛更明显了,所有的客人都成为一体了,大家都在说着什么,讨论着什么。
“终于找到了”、“真可怜”、“还是很早以前就被杀死了”、“看这次罪犯会说些什么”、“是在哪里发现的?”、“由美子,别看民间播放了,看看NHK吧,遥控器在哪里?”
在这一瞬间,由美子也忘记了工作,抬起头看着电视画面。那位性急的顾客已经用遥控器把频道换到了NHK,直播间的主持人表情既严肃又紧张,正在和进行现场转播的主持人交流着意见。据他们介绍,古川鞠子已经变成白骨的尸体被装在一个纸袋里,今天早上被扔在东京市区内运输公司的门口。
另外,罪犯好像又给电视台打了电话,让他们赶快去发现那个纸袋。于是,有客人说:“HBS会怎么做呢?换个频道看看吧。”电视画面又在变换着。
HBS也在进行现场转播,新闻报道记者的旁边站着那位接听罪犯电话的记者,两人正在重现和罪犯对话的过程。那位新闻报道记者的手里拿着发现纸袋前后的写着时间的一览表,根据这些东西,可以知道纸袋是在今天早上很早的时候就被放到后来被发现的那个地方的。
“由美子,不太好吧,能给我倒杯凉水吗?”
旁边桌上的客人在叫她,由美子吓了一跳,目光也离开了电视画面。不行,不行,我不能和客人一起着迷。
“对不起。”
她急忙回到了服务台。父亲没有看别的地方,只是在开水锅前忙碌着,母亲正在越过服务台关注着电视,她的表情既有同情,也有放心,更有不安。
自从这一系列的连环杀人案开始以来,由美子就听到了各种立场和各个年龄层的客人关于这件事的看法,总之,大家都非常想讲这件事,大家也都在说着这件事。她去送外卖的时候,在等着拿餐具和钱的时候,客人家里的阿姨经常会说“一个人送外卖,不害怕吗?”“我家女儿正在上高中,我很担心”等等。
通过接触这些人,由美子也明白了一点。只要是有和被害女孩子差不多大的女儿或孙女的人们在谈论这件事的时候,都毫无例外地表现出恐惧的心情。现在的母亲也正是如此。
这大概是同情和庆幸不是自己的妹妹、女儿和孙女的心情混合在一起的缘故吧。在这种复杂的心情中,多多少少还多了另外一种感情,那就是出现了这样的罪犯,即使他们一定是要杀人的,但他们只是对被杀的人有罪,我的妹妹、女儿和孙女不要紧。可是,如果这种心情表现在外面是不能道歉的,所以最后就变成了恐惧的表情。
有些和被害人年龄差不多大的女性确实可能会成为目标,她们当然会表现出强烈的不安、痛苦与愤怒,可她们有时也会徒劳地、不客气地起劲地谈论着这件事。她们嘲笑罪犯是“变态“,而且还会不恰当地谴责那些被害的女性——“因为她们对不认识的男人也是笑眯眯的。”——也许她们终于可以放心了。由美子也能理解这种心情,大家都太害怕了,这件事太恐怖了。
而男人们——由美子认为他们什么时候都是很客观的,看不出来是真的同情,紧张,愤怒和心情不好。当然,他们对这件事也会有很浓厚的兴趣,可真正有兴趣的只是那些有和被害人相同年纪的女儿的父亲们。
由美子突然想到了一个很根本又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男人要杀死女人?杀死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杀死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女人?而且就是因为是个女人,什么时候都会成为被杀的对象。男人好像有一种特别的权力,可以杀死女人——她把凉水放进盆里,一动不动地抬着头。就在这时,她看到了站在厨房门口的哥哥。
由美子手里的盆动了一下,装着凉水的玻璃杯掉到了地板上,发出了很响亮的声音。
“啊,对不起。”
由美子赶快蹲下身开始捡碎片,母亲忙向客人道歉,连声说着“对不起”。正在聚精会神看电视的客人们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
由美子心咚咚地跳个不停,她捡起了碎片,洗洗手,又重新倒了一杯凉水——在这个过程中,她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了,可有一个事实她是无法忘记的,那就是“看到哥哥的表情吓了一跳”。
——哥哥。
——为什么表情会如此恐怖?
平常高井和明的表情不是太丰富,他总是笑眯眯的,看上去很可爱,可这也不太明显,除此之外,和明的表情是很匮乏的。大家既不讨厌也不会责怪,自己也无所谓,所以就一直这么笑眯眯的。
可就是这样一位哥哥,在看到发现古川鞠子尸体的新闻时,那种表情就像突然被人打了一棍子似的。由美子以前从来没有看过哥哥有过这种表情。虽然人们都会有假面具,可是在高井和明的内心世界不会有这样的假面具的。
由美子已经明显地感觉到,高井和明对连环绑架杀人案的报道有着浓厚的兴趣,他着迷地看报纸和周刊杂志,而且还一条不漏地看电视报道。虽然这对于哥哥而言是很少见的事情,但听他一说也能理解。因为和明有由美子这样的一个妹妹,想一想也确实如此。因为有由美子,所以和明就不得不关注这一事件的所有进展情况。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刚才他的表情为什么会如此僵硬呢?和明为什么会受到如此大的打击呢?
虽然很残酷,可大家还是推测那位叫古川鞠子的女性已经被杀了。日本所有的人首先想到的是她活不成了。或者,如果她还活着,即使是被罪犯关押起来了,倒不如被杀了,省得受罪——因此,虽然是让人难受的事实,可当发现她的尸体——已经变成一堆白骨的尸体时,在某种意义上是件好事。因为这样一来,她也不用被罪犯威逼了,也不用再受更多的罪了。她终于回到家人的身边,可以安心地睡去了。
和店里的客人一样,得知这个消息的人们之所以能公开地议论,也是因为这不是有其他女性又被害的消息,而是终于得知已经完全没有希望的古川鞠子的下落了。这虽然是个很不幸的消息,但在悲愤之余,人们也就放心了。得知这个消息的人们当然都会同情与哀悼鞠子,同时也会谴责罪犯,可同时他们不会再受到什么打击了。
可哥哥——是怎么回事呢?
“你睡了吗?”
那天晚上的十点多,由美子敲哥哥房间的门。
房间里传来电视的声音,好像是新闻节目,主持人正在介绍发现古川鞠子尸体的过程。
和明睡眼惺忪地开了门,由美子看了看他的脸。他不是故意装出来的,好像刚才是在睡觉。
“啊,对不起,你已经睡了?可哥哥你还没洗澡呢?”
“嗯”,和明含糊其辞地回答了一句,他就这么站着,似乎不想让由美子进屋。
由美子很长时间没有进过哥哥的房间了。但问“你睡了吗”再敲门,这是第一次。尽管这样,他没有大声问“有什么事吗”“什么”,而是站在那里既不生气也不吃惊地说“怎么了”,倒是像和明的作派。
“我想和你说点悄悄话,能进去吗?”
和明眨了眨那双小眼睛,点点头把门打开了。哥哥的房间比想象的要整齐得多,垃圾箱里没有堆满垃圾,换洗的衣服也没有扔得到处都是。床罩虽然是皱巴巴的,可那是因为和明刚才一直在床上睡觉的缘故。
“哇,哥哥很喜欢干净啊。”
由美子走到房间中央,一下子坐到了床上。因为太用劲了,床弹了起来,由美子摔了下去,她自己都觉得奇怪,不由得笑了。
“你怎么回事?”和明笑了。
“由美子,你喝啤酒了吗?”
“什么?”
“你像是喝醉了酒,像个孩子似的。”
“我就是个孩子嘛。”
和明盘着腿坐在了榻榻米上,他看了看周围。床边有一个画有可口可乐图案的金属小盆,里面装着烟灰缸、烟盒和打火机。和明把盆拉到了跟前,点着了一根烟。是克斯特·迈尔牌,他以前抽的是云雀牌香烟——由美子呆呆地想。
“你应该买个更好的盆。”
由美子看着那个画有可口可乐图案的盆说。
“这个正好用。”
“哥,你一天能抽多少支烟?”
“十支左右吧。”
“是嘛?骗人,你要抽一包吧。”
“不会吧?”
“是的,最近你抽烟比以前多了。”
说到这里,由美子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么说,哥哥的烟抽得越来越凶,是从关心连环杀人案的时候开始的。
她虽然没有马上说出来,但和明抽着烟看着由美子,好像知道她想说什么。旁边的一台小电视正在播放着新闻节目,一张发现古川鞠子尸体的中野区坂崎搬家公司附近的地图铺满了整个画面。
和明稍微把头侧了侧看着电视,由美子则看着他的脸。
就这样面对面地坐着,她很难问得出口,说你白天看新闻的时候为什么那么恐惧?我很关心这个,没办法。问完以后怎么办?因为和明的性格很温柔,他非常同情古川鞠子——最后可能就是这些,那又该怎么往下问呢?太反常了,你为什么会如此关心这件事?
也许和明还没有睡醒,他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揉着眼睛打呵欠。不管怎么看,他的样子看上去都很悠闲,这和白天受到刺激后的那种表情简直是判若两人。
由美子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我是不是像个傻兮兮的单人相扑?是不是只是因为我自己想得太多了?
即使没有这一连串的事情,最近一个月来,由美子的心情也不太平静。因为对方的原因取消见面后,管野阿姨又跑到家里来,表示道歉,虽然没有必要,但她还是要安慰由美子,上演了很热闹的一幕。阿姨说,为了怕由美子先入为主,她只是说对方是地方公务员,而没有介绍其他详细的情况,其实和她相亲的那个人是墨东警察署的一名刑警,自从大川公园案件之后,他忙得不可开交。阿姨还说,对方看了由美子的照片很喜欢,还怕她嫌弃自己是一名警察。父亲打断了她的话,说对方在忙着这起案件的时候是无法相亲的。这位认真的阿姨没过十天又来谈下次见面的事情了。上次拿来的照片和简历还在由美子那里,她只是随便地看了看,没有想得太多。因为她认为只能靠相亲才能谈恋爱的自己很可怜也很不完美,而且她要见面的这个人看上去惟一的优点就是比较老实。
她觉得不知在什么地方落入素不相识的男人的手里,然后被杀掉,并被像扔垃圾一样被扔掉的古川鞠子太可怜了。可同时她也在想,正在通过报纸电视看降临在古川鞠子身上的灾难的自己又是什么呢?如果自己的人生也会因为像古川鞠子这样的事情而突然中断的话,那有人会难过吗?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除了父母和哥哥以外,还有人会因此而受到刺激吗?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高井由美子的人生一敲就会发出空响,就像是一个空空的罐子。
如果一直这样不停地送饭或送外卖,附近的人们会亲切地叫她“长寿庵的由美姑娘”,可他们也会在什么地方悄悄地说“长寿庵的招牌由美子已经老了”、“那孩子多大了”“她已经是一块发旧的招牌了”等等。难道就没有办法摆脱这种生活吗?难道就没有一个分水岭吗?或者是有许多条道路,可自己都已经错过了吗?
每天就在这些困惑中看着家人的脸,有时她的心里也是乱糟糟的。为什么自己就会乐于过种理所应当的、安全的和平淡无味的生活呢?哥哥为什么也不感到特别着急呢?为什么没有斗志呢?为什么快到三十岁了?哥哥的人生就这样了吗?这样他就满意了吗?她想使劲地跺脚,大声地喊叫,我太难受了!
正是因为她在这样想,正是因为她缺少变化和刺激,可能才会对哥哥的一丁点儿反应就产生过多的想法,也许和明表情的变化没有任何其他含义——(可是)
可是她还是要担心,她担心的事情也是事实,那就是看电视时和明的那张脸。站在坂崎搬家公司广告牌前的那位记者的表情再认真一百倍也赶不上和明那个时候的表情,那不是在看别人事情时的表情,这就像是原以为球飞到了那一边,可突然球落到了自己头上时的那种表情。
“由美子,你喝啤酒吗?”
听到和明叫她,由美子抬头一看,床里面放着一台快要长毛的小冰箱。
“嗨,好可爱的小冰箱,哥,你什么时候买的?”
“栗桥送我的。”
和明边说边打开了小冰箱的门。由美子看到有几罐啤酒和可乐横着放在里面。
“你为什么要栗桥的东西,别再要了。”
看着突然变得很冷漠的由美子,和明笑了。
“怎么呢?你不是总对哥哥说吗?不能再被栗桥敲诈了,所以我就向他要了这台冰箱。”
由美子从哥哥的手里接过冰镇好的啤酒,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不管怎么说,这也不是值得称赞的事情,他是怎么敲诈你的?” “栗桥浩美租住公寓时,我不是去帮他搬家了吗?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由美子想起来了。那是……我们家荞麦店装修重新开业不久之后的事情。那个星期天的早晨,栗桥浩美突然来了,他说因为搬家人手不够想让和明去帮帮忙。他虽然说是“请求”,但却是一副“命令”的表情。和明既不反对也不埋怨,笑眯眯地出去了,忙了整整一天才回家——
“真是讨厌,这台冰箱不会是他租的那间公寓里的备用品吧?不应该随便拿出来的吧?”
“不要紧的,栗桥又买了一台更好的冰箱,虽然也是小型冰箱,但带有冷冻装置,而且他会一直住在那间公寓里的。”
“那怎么能行,如果让房东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他太奢侈了。”
由美子给他下了很严厉的评语之后,咕咚,喝了一大口啤酒。啤酒冰得很好,味道不错,嗓子也很舒服。
“你好像觉得很好喝啊。”
和明说完笑了。然后他自己也喝了口啤酒,接着就伸手把电视关掉了。
“电视里全都是一样的新闻,我都看烦了。”
即使没有了电视上关于案件的报道,由美子还是说不出口。哥哥,白天你为什么那么惊讶?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我有时也很生气,可栗桥,哎,他也是个可怜的家伙。”
和明突然说出了这几句话。由美子不由得把拿着啤酒罐的手放到了膝盖上,一本正经地看着哥哥。他的眼光像是在寻找不可能找到的东西,看着被太阳晒成了土红色的榻榻米。
“他有许多心事,虽然现在他都没有好好地上班,可这家伙也是有原因的。”
如果在平时,由美子一定会尖声反击他的,可今天,和明却是从未有过的积极的样子,她就没有说话。而且和明还称栗桥浩美为“那家伙”,这让由美子有点惊讶。
“那家伙所考虑的问题,大概哥哥也理解不了吧,栗桥的脑子很聪明,以前就是这样的吧?他很机灵,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很好。”
由美子有时也会这样称赞栗桥而贬低哥哥。由美子又喝了口啤酒,可就是因为太凉了,没有一点味道了。
“可是栗桥,只要看一看栗桥,不用说什么就知道他遇到了反常的事情了。那家伙也很难受的。”
“因为难受就不上班了?”由美子小声地问,“他是不是进了一所好大学,然后又进了一家一流的企业?可他却完全工作不下去?他是不是很快就辞职了?我长大以后就没有再和他亲热地说过话,所以也不了解他内心深处的想法。可你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会从公司辞职,他说公司的上司太愚蠢了,是不是?”
和明苦笑了一下:“嗯,有这回事。”
“我觉得这样可不好,认为只有自己是了不起,周围的所有人都是笨蛋。如果这样想的话,他是不是什么事情也不会做得好?栗桥难受——我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难受——可这是不是他自食其果呢?” 和明喝了口啤酒。他边喝边不停地眨着眼睛,似乎在品味着由美子所说的话。
“我认为他只是一个外强中干的人,哥哥要比他强多了——”
还没等由美子说完,和明就开始反驳她:“什么?哥哥强多了?真的是这样吗?”
由美子吃了一惊。哥哥很少反驳别人的,这种追问更是空前绝后。
“哥哥不是这样想的吗?”
像是在读书上的内容——规定或法律等不可否认的内容——和明一本正经地说。
“即使栗桥不上班整天无所事事,即使他都是在胡说八道,栗桥就是栗桥,他在很多方面都比我强,他的长相,他的聪明,哥哥我是怎么也不会变成那样的人的。”
“怎么会呢……”
可是,女孩子们的偶像是哪一个呢?可以让人有一个不平凡的人生的是哪一个呢?能让同学们记往的又是哪一个呢?
不会有这种情况的,哥哥要强多了——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也知道这是在说假话,所以,说到最后她也底气不足了。
“正像你所担心的那样,哥哥也不应该让栗桥颐指气使的,可女孩子可能很难理解,在男人的朋友中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也许哥哥看上去真的像是他的影子,可——”
和明那迷迷糊糊的眼睛好像正在集中精力地看着某件东西,可由美子却看不到这件东西,因为它是和明心里的东西,仅从外面是不会看到的。
“可是,有些事情只有哥哥能做。”
说完,和明又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由美子。这是由美子非常熟悉的和明那天真无邪的笑容,有时又是一种愚蠢的笑容,可现在突然变成了一种假笑。这又让由美子想起了中午哥哥看电视新闻时的表情了。那个表情会不会就是哥哥情不自禁露出的真实表情呢?
“可是哥,你是不是一直都很关心大川公园事件啊?”
可能是话题变得太快了吧,和明惊讶地睁大了他那双小眼睛。
“什么、什么,怎么突然又说起这个了?”
“你不是在拼命地看报纸吗?一个从来不看电视的人居然看起了新闻。”
“现在所有的日本人不都是这样吗?”
和明想把话题岔开,可由美子没有被他敷衍过去。在这一点上,妹妹还是要比他强。
“今天中午,电视上不是报道了古川鞠子的尸体已经被发现的消息吗?当你第一次听到的时候,那表情就像是被吓破了胆?很恐惧的样子。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对这条新闻如此恐惧?”
和明慌神了。因为长年生活在一起,由美子很了解这一点。哥哥的脚趾在不停地抽动着。过去,吃晚饭的时候,当着父母的面,当由美子知道他白天在学校被人欺负哭的事情时,他会感到很不好意思,他当时的反应就是这样的。和明还会哭吗?你不是男孩子嘛,要坚强一些。尽管如此,由美子真的很了解吗?妈妈,你看,哥哥的脸上还有泪痕。于是,和明便会蜷缩着他那胖胖的身体,手指和脚趾在不停地抽动着——“我为什么关心这件事?”和明揉着鼻子说,“不管谁看到那样的新闻,都会感到害怕的,你哥哥还不至于坏到看到那样的消息还能笑得出来吧。”
“我说的不是这个问题,你应该清楚。”
“我不知道。”
“说是这么说,可我突然想到哥哥会不会就是罪犯呢?如此恐惧的表情——”
由美子话说到半截就没有往下说,哥哥的脸越发苍白了。
“哥,”由美子小声叫了一句。她嘴里的啤酒已经没有酒味了,剩下的只有苦味了。
“哥,你的脸为什么会变得如此苍白?”
她略微笑了笑。她笑了,也许哥哥也会笑一笑的。
“太不好了,你不要吓唬我,哥哥真的是罪犯?太可怕了——”
她啪地拍了一下和明的肩膀,哥哥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的手心湿乎乎的。
“哥,怎么回事……”
她已经感觉出了这不是在开玩笑,这是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
和明把啤酒罐放到了榻榻米上,但因为他放得太不好了,啤酒罐倒了。哗,啤酒流了出来,在榻榻米上形成了像是用眼泪画成的岛屿的形状。
“哥哥也说不清楚。”
和明说,他的声音有点发抖。他低着头,由美子不知道他现在在看什么。
“可是,由美子,你不用担心,真的,因为哥哥还没有勇气,如果要是再勇敢一点的话。”
说到最后,他好像是在提醒自己什么似的。
“要是勇敢的话……会怎么样了?怎么回事啊?”
对于由美子的问题,和明像是突然意识到说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似的,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勇敢,谁?你哥哥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做过勇敢的事情。”
平时,他要是开玩笑岔开话题的话,由美子不是生气就是笑了,可现在不同了。无论如何她也要知道哥哥说“我要是再勇敢一点的话”后面的内容,因为说这种话的和明与由美子所认识的哥哥完全不是一个人。
“哥,你为什么如此苦恼?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你下不了决心,并为此而苦恼?”
“什么呀,看你那一本正经的样子。”
“最近你很反常,我非常担心。”
“要担心的是我,你相亲的事情又拖后了,你是不是有点失落感?”
“我……没有的事,本来我也不是太想去相亲的。”
“是嘛?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认为由美子一定会是一个很不错的媳妇,所以还是早点结婚的好。”
“我可不想听哥哥说这些话。“
说这句话的时候,由美子突然又想起来了。是不是哥哥有喜欢的女孩子了?但是他没有勇气跟别人说,所以才会说“如果能再勇敢一点”这种话。
由美子斜着眼看着和明,可她的嘴角带有一丝笑意。
“怎么了,不高兴了?”和明往她身边靠了靠。
“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件事。”
“那件事,什么事?”
“哥哥,是想她了,具体说吧,你是有了喜欢的女孩子了,所以才会苦恼啊,是不是?”
在这一刹那间,和明的眼光又模糊了。由美子在近处看了看和明的眼睛,她认为自己猜对了。
可是,和明笑了。这既不是敷衍的笑,也不是害羞的笑,总让人觉得是放心的一种笑。这就好像一个人被怀疑得了肺炎,可做了胸透以后,被诊断为重感冒——人们在那时情不自禁的笑。
“是的,哥哥是为这个而苦恼的。如果再勇敢一点,再积极一点,你就会有恋人的。你性子太慢,总是在远处看着,这是不行的。”
由美子一边摇头,一边逗着和明。和明把那胖胖的身体转了过去,又重新从那台小冰箱里拿出了两罐啤酒。
“我已经喝够了,我已经醉了。”
“好了,陪哥哥再喝点。”
和明使劲拉开了啤酒罐上的拉环,像广告上的明星似地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由美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和明,她不敢肯定刚才自己所说的答案是不是哥哥的真实想法,也不知道他现在的这种态度是不是一种掩饰,更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中了没有。
“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她突然这么一问,啤酒沫弄得他一脸都是,他笨拙地张大了嘴巴。然后,他想了想回答说:“当然还是喜欢可爱一点的女孩子了。”
“你喜欢长头发的,还是短头发的?”
“我喜欢长头发的女孩子,可是如果条件般配的话,短头发也可以啊。”
“还是要兴趣一致的好,最好是个电视剧迷。”
“女人中很少有那样的电视剧迷吧。”和明笑了,“这个迷字,好像都是用来形容男人的。”
和明没有看由美子,而是盯着空中的一个地方,就好像在想一个具体的人,而且是那个假定的人。这种眼神让人感觉到这只是一种假定,而没有和她说过话。
哥哥,你所喜欢的女孩是不是我认识的人啊——就在由美子想问这句话的时候,和明突然说。
“——我希望自己能勇敢一点。”
“什么?”
“我希望自己是个有勇气的人。”
这是男人追求女孩子很重要的一个方面。由美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把和明递过来的啤酒拿在手中转来转去。
“因为发生了那么奇怪的事情。”和明自己解释道,“因此,要是能有智慧和勇气不会落入罪犯的手中就好了,由美子也一样,我是担心你。”
“知道了,爸爸妈妈也这么唠叨过。”
由美子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可她怎么也忍受不了了,所以她尖着嗓门说:“可是,哥哥,不管是多么有智慧和有勇气的女孩子,还是存在着我们比不上的可恶的男人。在连环杀人案中被害的女孩子也不是没有智慧和勇气的,可她们比不上罪犯。我觉得这个时候的女人是很可悲的,就像是无条件被杀一样。我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现实社会就是这样。”
说完之后,她叹了口气,等着哥哥的反驳。与其说是反驳,倒不如说她在等着哥哥一如既往的回答——“是的,就是由美子说的那样”或者是“由美子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啊,比哥哥坚强多了。”
和明慢慢地抬起头看着由美子,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非常认真地问:“如果这样的话,应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
“怎么做才能不让女人被害呢?”
这一次是由美子害怕了。
“这个嘛——是不是只能把伤害或杀死女性的罪犯抓起来啊?”
和明十分失望地点点头:“如果不早点抓住罪犯的话,真的,我们都不能安心地睡觉。”
他像是有点喝醉了,和明傻傻地张着大嘴打着呵欠。由美子乘机站了起来。
“睡觉前把窗户稍微开点,以便空气流通。”
“啊,我知道了。”
和明慢吞吞地站起来,拉开窗帘打开窗户。
“好了,哥哥晚安。”
走到门口回过头来的由美子,从窗户玻璃上看到了背对着这一边的和明的脸,而且,和白天一样,她吓了一跳。
和明的脸扭曲着,阴沉沉的。在由美子看来,哥哥的脸就像是一位谁都不认识的狂热的画家,以高井和明这种温和的男人为模特,把自己内心深处的愤怒、绝望与恐怖全都描绘在模特身上,这副肖像看上去已经不再像哥哥了。
那天晚上过后,由美子想了很多,和明那苍白的脸色,难辨真假的说自己有喜欢的女性的那些话,说自己要是个有勇气的人时的那种真切的口气。
于是,她还是认为哥哥有了一个心仪已久的女孩了。因为和明非常关心她,可目前这起残酷的案件又没有解决,连罪犯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出现下一个受害人,所以他每天才会如此寝食难安。他对古川鞠子的情况反应过于敏感,是因为他害怕自己所喜欢的女孩会像古川鞠子那样遭遇不测。
当然,他之所以如此关心这一系列的案件,也是因为他希望能尽快破案,至少希望能有一点进展。“我要是再勇敢一点”这句话也不难理解,正如由美子开始想的那样,和明还没有向那个女孩表明心迹,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太胆小了,所以才情不自禁地说出来的吧。如果再往深处想可能还有这么一层意思——如果自己再有一点勇气,如果是个勇敢的男人,他会成为一名警官或刑警,可以亲手抓获这些狂妄的罪犯。
推理之后建立一种假设,然后又被推翻,由美子觉得做这些事的自己也有点不正常,有时她也会笑话自己。我也是吃饱了撑的,与其拿哥哥的事情开玩笑,还不如清理一下自己脑子里的那些不良想法。
由美子已经和朋友约好了,下一个休息日一起去逛街。她想换换心情,同时也想听听好朋友关于相亲一事的看法,所以由美子心情很不错。可是,就在她准备出门的时候,直通由美子房间的电话响了。是约好的那位朋友的电话。她说从昨天夜里开始,她的牙就肿起来了,疼得不行,好不容易和牙医约好了,要去做治疗,她想约由美子下个星期再去逛街。
你多保重吧。没办法,由美子不高兴地把电话挂断了。这位朋友和由美子不同,她是一位无忧无虑的人,有人帮她做家务,因此,她比由美子更能花钱。她每天很闲,所以就像牙疼她也会赶快跑去治疗,由美子看着天空想发火。
她虽然换好了外出的衣服,但还没有化妆,刚忙到一半。正在她犹豫不知道是自己一个人去逛街还是换上平常衣服去音像出租店的时候,外面传来有人下楼的脚步声。母亲去商业街买东西去了,父亲还在睡午觉。这一定是哥哥的脚步声。
她悄悄一看,果然看见和明穿着外出的衬衫正在往楼下走。这件蓝绿格的漂亮衬衫是母亲上个星期刚给他买的。
由美子悄悄地走出来。哥哥是去见那个女孩子——是一对一的见面呢还是大家在一块呢?他只是去那个女孩所在的商店或公司吗?她不知道更详细的情况。
——这样的话,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嘛。由美子赶紧回到屋里拿起手包来到走廊上。她刚想悄悄下楼去,可看到哥哥正在门口穿鞋,由美子赶快把头缩了回去。
不一会儿,和明站起来,开门出去了。由美子赶快跑下楼来从鞋柜里找出一双好穿的运动鞋穿在脚上,吸了口气走到门外。和明正向左拐到通往汽车站的那条马路。
由美子开始跟踪他。
和明坐上了前往练马站前的公共汽车。和明在汽车站的时候,由美子躲在房子后面,当他坐上汽车之后,她马上跑到马路上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当然,出租车先到了车站,由美子下车后跑进车站买了一张到池袋的车票,然后又跑到一个能看见公共汽车站的地方。这时,那辆汽车正好进站了。
由美子躲在一块广告牌的后面,和明走在乘客的后面,是最后一个下车的。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关心周围的情况,至少不像是在这个车站或附近等人的样子。他走路也不是很快,好像并不着急,让人觉得他不是在等人。
和明走到车站里面,掏出几张整整齐齐的零钱买了张票。由美子离他有十来米的距离,在通过检票口的时候,由美子的心咚咚地跳个不停,身上还一个劲地出汗。距离十来米有点太近了,可她又怕太远了会把他给跟丢了。她只好祈祷和明千万不要回头——不,如果被他发现了,她只要装出很惊奇的样子就可以了。啊,哥,你要出门啊?我也要和朋友一起去新宿去,有一些要买的东西。是的,完全可以蒙混过关的。而且我还可以顺便问一句,哥,你要去哪里?
开往池袋的电车过来了,和明很有礼貌地让下车的乘客从自己身边走过,然后又是最后一个上了车。
像这样保持一定距离的话,由美子吃惊地发现哥哥那又矮又胖的身驱显得很魁梧。每次上下车的时候,和明之所以会走在最后,也许是因为他怕自己那硕大的身体会影响别人吧。
由美子从另一个门上了和和明同一辆的电车。哥哥站在车厢前面的车门旁边,和刚才的表情一样,他显得很悠闲,正抬着头看车厢里的广告。在到达池袋前,他既没有看书,也没有闭上眼睛,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电车缓缓驶进池袋车站,由美子急忙从另一节车厢下了车。因为是终点,乘客们全都下车了。这一次,和明还是走在最后。他既不迷惑,也不苦恼,更不看时间,只是很无所谓似地向站台走去。由美子跟在他的后面,她马上明白了,和明好像是要坐山手线的电车。
尽管这样,当由美子走下楼梯来到宽敞的车站里面的时候,因为人群太拥挤了,她好几次都把和明跟丢了。虽然每一次她再发现和明时都会赶快追上去,可每一次都会在不知不觉中离他更近了,由美子赶紧躲起来。
和明走路的样子没有一点变化,他还是不着急,也不往周围看,不像在等人。不一会儿,他来到了山手线的站台,正好,有一辆火车开了过来。
由美子从旁边的车厢上了车,差一点让门给夹住了。跟踪别人可不像看悬念剧那样简单,她一下子还搞不清楚自己所坐的是山手线火车的内侧线路或外侧线路。
从车厢后面的窗玻璃上能清楚地看到站在旁边车厢后门边上的和明的脸,他好像快要睡着了。很难搞清楚他到底要去什么地方,他既不像是去约会的,也不像是去看一看自己的意中人,他的表情一点也不紧张。
在和明旁边的座位上,一对恋人亲密的依偎在一起。虽然听不清声音,但他们的表情很丰富,通过身体和手势在亲热地说着话。那对男女的年龄都和由美子差不多大,或者比她还要年轻,像是一对大学生——他们的打扮很简洁。是的,他们是学生。
那个女孩没有化妆,头发是很随意的那种半长发,长得十分可爱。从由美子站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脸,而旁边的男孩子,则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可尽管如此,从他的后面观察也能知道他是笑着听女朋友说话,并不时地点着头。
好羡慕他们。由美子想。看到一对恋人,她很少会马上产生这样的想法。多数情况下,她都会认为两个人不是太般配,不是男的太蠢,就是女的太花哨,她经常在心里挖苦他们。虽然这种挖苦的心理也隐含着羡慕的成分,可她还是觉得很厌倦,和这种男人打交道,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呆着,最后她又躲到了自己那寂寞的内心世界里了。
而现在,看着这一对恋人,由美子之所以感到羡慕,是因为这两个人看上去非常般配,也非常快乐和幸福,而且看上去还十分健康。这两个人身上所散发出的健康气息正说明了他们是一对很般配的恋人。一方勉强迎合另一方的恋人是不会给人这种感觉的。荞麦店虽然是普通的生意人,但从小在做生意的家庭中长大并帮忙做生意的由美子,因为长期的积累,完全可以用自己的眼睛看清这一切。
因为有这样的眼力,所以当有两个人来到店里——也许是夫妻,也许是恋人或是同事——她都会在无意识当中观察他们,可能也就是因为这样,反而让她的恋爱变得相当困难。她也曾经这样想过,好朋友都笑话她,说不应该这样想。由美子,无论什么样的女性,无论是如何世故的阿姨,在谈恋爱时就要谈恋爱,看得太多了就无法谈恋爱了,这些都是借口。
火车摇晃着,由美子抬起了头。她看了看和明,他的样子没有一点儿变化,那胖胖的身体塞在门边那小小的空间里。和由美子所站的位置比起来,他能更清楚地看到那对恋人有说有笑的情形,也许是他没有兴趣吧,或者是他嫌他们太吵了吧。哥哥现在在想什么呢?
和明在秋叶原站下了车。当由美子知道他要下车的车站时,很是失望。什么呀,他是要去电气一条街吗——和明要是买电器的话一定会去秋叶原的,他绝对不会去长寿庵附近打折的商店或新宿的大型电器商场的。要说他为什么要跑这么远去秋叶原,这是因为秋叶原是闻名世界的电器一条街。
由美子放心了,她突然发现出门时慌慌张张穿在脚上的那双运动鞋和身上穿的连衣裙很不相称,简直就像是刚进城的乡巴佬。如果哥哥出站的话,她就再坐山手线去有乐街买双鞋去。银座的东西虽然贵,但质量不错。
可是,和明并没有出站,他站到了前往千叶方向的总武线的站台上。
由美子的精神又为之一振,总武线,以前坐过。她想起来了,高中一位同学在经过一个叫新小岩的车站时曾说过总武线是流氓的世外桃源。这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她记得非常清楚。虽然流氓经常出没于山手线、中央线和西武池袋线,可那么说还是有点傻乎乎的。因此,这位同学讲完总武线流氓的情况后,她觉得他们很阴险,所以这件事给她留下了很深很特别的印象。
即使在这里,和明也很清楚要去的地方。他匆匆忙忙地上了一辆开过来的火车,这一次他没有站在门边上,而是站在对面的车门的前面。
由美子也在同一个车厢里,她手抓吊环站在那里。总武线上的人比山手线上的人要少,这样会被他发现的。必须赶快换到另一个车厢里——就在由美子这么想的时候,火车到达两国站,和明站的那边的车门打开了。他匆忙下了车,由美子也急忙跟在他的后面。
两国站很破旧,和池代及秋叶原比起来,这里来往的乘客比较少,和明和由美子之间很容易被对方发现。也许是因为松了口气,由美子总觉得有点累,她想叫住走在前面的哥哥。可让由美子想不到的是,和明快步走下楼梯后就马上走到停在站前的出租车跟前,并毫不犹豫地进了其中的一辆。
由美子吃了一惊。和明是个很节省的人,平时从来不坐出租车。不管开往练马车站的公共汽车有多晚,他都会耐心等待。外出办事,不管回来得多晚,如果他是坐火车回来后末班的公共汽车已经开走了,他都会步行回家的。
由美子也找了一辆出租车,好在哥哥的那辆车遇到了红灯。
“请你跟着那辆出租车。”
由美子用手指着告诉了司机,司机也没有特别的怀疑,把车发动起来紧紧跟住了和明所坐的的那辆出租车。从副驾驶旁边的车窗,由美子能看到坐在前面那辆出租车后排座位上的和明那颗圆圆的大脑袋。
和明知道火车在两国站会开哪一侧的车门,下车之后又毫不犹豫地上了出租车,这说明他非常熟悉自己要去的地方——至少在今天以前,他曾经去过那个地方。
由美子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也许这样跟踪是没有用的。可她想不起来哥哥上周休息的时候都干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由此可见,关于哥哥的活动范围及除了栗桥浩美以外的交友情况,还有很多是由美子所不了解的。
和位于练马的长寿庵附近相比,这里的道路宽阔,但房屋都比较旧了,住宅区和公寓建得很漂亮。因为出租车紧紧跟住了和明的车,所以她也不用担心会跟丢了。虽然都是在东京范围内,可由美子一点都不了解墨东区的街道。她一边看着一边想了很多。这里会不会有许多需要送外卖的客人?是不是有许多的荞麦店?最后的结论还是不太想住在这里。
不一会儿,前面出现了一片和这条街道极不相称的茂密的树林。哥哥的车一直向那里开去。好像是一座公园,入口处有一扇大门。正好有一位牵着狗的老人正在向公园里走去。
就在公园前的信号灯变成红灯的时候,和明坐的出租车停下来了。因为正好是红灯,由美子坐的那辆出租车也停了下来。司机问她:“前面的车停下来了,您也在这里下车吗?”
哥哥正在付钱。一双大脚从车上下来了,接着是他那圆溜溜的胖身子。他正在往公园入口处看,和明并没有发现由美子。
“嗯,到下一个拐弯处吧,把车停在那里。”
绿灯亮了。和明下车之后变成空车的那辆出租车和由美子坐的这辆出租车一起发动了。由美子转过身去从后面的车窗观察哥哥,他进了公园。
“师傅,请停车!”
出租车猛地停了下来,由美子急忙付了车钱。
“师傅,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司机有点惊讶,他看了看窗外好像是在确认这是什么地方。他一边找零钱一边看着由美子的脸。然后回答说:“大川公园。”
由美子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手里的一枚硬币也掉到了地上。
“您的钱掉了!”
她没有理会司机的话,就向公园门口跑去。可是,她已经看不见和明了。
“请提供线索。”
由美子一走进公园大门,就看到一块很大的广告牌。用的是白底黑字,重点强调的几个字是用红笔写的。这是书法不错的人写的,汉字的撇写得非常有力度。
“今年9月12日,在本公园的垃圾箱里发现了一只被人砍断的女性的右手,同时还找到了自六月以来就下落不明的某OL的手包,目前该案仍在侦查之中。墨东警察署正在搜集目击者关于本公园里可疑人物或车辆的线索。为了尽快破案,请大家多多给予合作。”
这块广告牌的最后还写有墨东警察署搜查本部的电话,可能是被雨水浸透的缘故吧,都已经模糊了。上面虽然写着尽快破案,可从9月12日算起,这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
由美子不再看这块广告牌了,而是把头转向了公园里面。看红叶还有点早,被夏天的阳光照得有点发黄的绿树丛也缺少生机。尽管如此,在东京,还是很难找到一个如此绿色的地方。
公园里的人比在外面想象的要多。有的坐在长椅上,有的在人行道上散步,有的牵着狗,还有的推着自行车。
公园里的散步道纵横交错,正因为这样,这次,由美子完全看不到和明了。由美子想,如果好找的话也许还能找到他,所以她就到处找,结果还是没有找到他。和在车站或站台上情况不一样,她对和明在这个公园的去处没有一点线索,所以也没有办法。
由美子觉得比较累了,她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她把手包放在旁边,用手拢了拢头发,然后闭上了眼睛。
(这里是大川公园吗……)
这是这起案件开始的地方,就是在这个公园的一个垃圾箱里发现了那只被人砍断的女孩的右手。
(哥哥……)
和明到这里来干什么呢?他不是那种爱起哄的人,不会到现场来看看的,他不是这种人。由美子还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想起了和明听到发现古川鞠子尸体的消息时那苍白的脸。
和明一定是有什么目的才到这里来的,这里有他想看的东西,有他想确认的东西。
(也许……)
哥哥是不是知道这起案件的什么情况呢?他不会和这起案件有什么关系吧?
(怎么会?不可能有这种事的!)就在她低着头的时候,她听到一位阿姨在叫她:“喂,你,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