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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栗桥药店从早上就开始停业休息。在栗桥浩美看来,以前药店也要开业和休息,非常萧条,可今天却是真正的停业,因为寿美子的身体不太好。
两天前,栗桥浩美就回到了练马的父母家。他不是心情好才回来的,他的心里非常烦躁。寿美子因为风湿病膝盖和肩膀都很疼,不停地哼哼着,搅得栗桥浩美晚上也睡不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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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当他的母亲从楼梯上面摔下来的时候,栗桥浩美正在他以前的那间位于二楼的六叠大小的房间里睡觉。他睡得很轻,虽然已经是十月中旬了,什么也没盖,但还是出了一身的汗。他在做梦。
为什么晚上睡不好觉的人白天却能睡得着呢?这是因为白天周围不黑暗,不会有东西趁着黑暗来威胁他。可是每次睡觉的时候,在那个睡眠的世界里还是有黑暗。更可怕的是,在睡眠的世界里,每个人都绝对是孤独一人的。所以栗桥浩美就做梦了,而且梦里还出现了那个女孩。
当他和“豌豆”开始为他们的游戏感到兴奋的时候,栗桥浩美很高兴,浑身充满了自信,好像只要抬头一看,就能看透整个世界一样。在这种时候,他会发现那个女孩好像也在欣赏“豌豆”和浩美的游戏。女孩也很高兴。她不再像以前一样追着浩美,要他还她的身体。可是,她出现在浩美的梦中,他往右她也往右,他往左她也往左,他往前她也往前,就像他的影子一样紧紧地跟着浩美。她在等待下一个游戏。
女孩很满足——终于让她满足了。栗桥浩美平生第一次被这种喜悦和轻松所包围。可这个女孩为什么如此喜欢这个游戏呢?姐姐那恨自己生下来不久就被夺去生的权力、夺去姓名和夺去其存在权力的亡灵为什么会喜欢“豌豆”和浩美的游戏呢?
可这个游戏实在太有意思了,绝对有意思,与其在絮絮叨叨地想这件事,还不如参加到这个游戏中来,这要好得多。所以,他也不是太在意。可是那家伙——和明的脸总是放着光,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非常奇怪。
和明来初台公寓的时候,正好是日本被像日高千秋这样愚蠢的女孩的死而轰动的时候。栗桥浩美的重感冒刚好,他无意中往窗外一看,正看见和明仰着头往窗户上看。这时,浩美像是又发起了高烧。这家伙怎么会知道初台公寓的?他虽然很惊讶,但后来一想,噢,搬家的时候他曾经来帮过忙。所以,他还记得这个地方。像他这样愚钝的人,对这样的事情记得倒很清楚。
那一天,栗桥浩美马上把头缩了回来,和明虽然没有看见他,可这家伙过一会儿一定会按响这间公寓的门铃的。然后,他又想起来了。在他那一次给古川鞠子家打电话、和接电话的有马义男说话的时候,不巧被和明看到了。
开始的时候他有点紧张,可和明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现,还和平常一样和他打招呼,一副迟钝的样子。你做了什么。他问浩美。栗桥浩美很高兴,他想回答说,你说那个被绑架并被吊死的女孩的爷爷想不想知道她的尸体在什么地方啊?
愚钝的家伙到什么时候都还是很愚蠢,别说参加这个游戏了,他连这个游戏的存在都不知道。用不着怀疑和明,所以那个时候,他很快就把这件事忘记了。可是,仰着头看着初台公寓的和明那认真的表情却完全打破了浩美那个时候的轻松与讥笑。
从未有过的紧张,栗桥浩美在等待着。可是,和明没有到这个房间来,门铃也没有响。过了一会儿,栗桥浩美再往窗外看时,和明已经不见了。
这可能是高烧的后遗症吧,也许是幻觉吧。他想。可就算是幻觉,为什么会是和明的幻觉呢?栗桥浩美笑了笑,又把这件事忘记了。
可是,从那之后,他又看见过和明。这一次是在和明在初台的车站前从出租车里出来的时候,浩美赶快躲到了电线杆后面。和明迈着他那两条短腿消失在浩美所住的公寓的方向。
栗桥浩美正要外出,去和“豌豆”约好的地方。可这里还有和明,他会不会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去公寓的房间里调查呢——虽然他也知道这是妄想,虽然他也知道和明没有这种能力,可一想到这种事情,浩美就无法忍受。于是,他又急忙回到了公寓。
当然,和明并没有来,门铃也没有响。栗桥浩美迟到了,被“豌豆”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和明,和明,和明,这个让人讨厌的高井和明。这个胖子为什么偏要在我的身边转悠?
过后,他和“豌豆”通宵讨论了下一步行动计划,虽然很累,但他还是斗志昂扬地回到了公寓。刚回来,他的手机就响了,那是上午九点。他一按通话键,电话里传来和明的声音:“早上好,浩美,你起床了吗?”
栗桥浩美的血直往头上涌,他被激怒了。可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和明却愚蠢地在继续往下说。我有件事想和你谈,最近我们能不能见个面?
“我和你没有什么要谈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栗桥浩美这么说。他刚刚和“豌豆”就以何种形式让古川鞠子的尸体亮相于社会进行了热烈的讨论,刚刚度过了一个充实的晚上,为什么还要和这种低级的人说话呢?
“我有一件事很是担心,所以才想见见你。我想了很多,可还是觉得最好是问问你本人,希望你能告诉我。”
栗桥浩美啪地一下把手机从耳朵上拿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它。他紧紧抓在手里的是一部很灵巧的手机。从里面传来和明的声音——和明要求栗桥浩美做什么事情的声音。
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如果是你借给我的钱,我会还你的。”
如果要说还钱,多少钱也是要还的。
“不是钱的事,这个嘛……什么时候还我都行。”
和明不安地小声咕哝着。
“那会是什么事,和你不一样,我很忙的。”
因为我们还有游戏,作为荞麦店送外卖的你,这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参加的游戏。
“浩美。”和明叫他。
居然敢对我直呼其名。
“小时候,噢,中学二年级的时候,你还记得对我说过的话吗?对了,就是我去治眼睛的时候,在书店的门口碰见你——”
这是什么话,我一点都不记得了,胖子。
“浩美,你现在还做梦吗?还做那种被女孩子穷追不舍的梦吗?”
栗桥浩美又一次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电话,它只是一部普通的手机。可是,它却正在说着让人难以置信的话。
“你不是对我说过,有女孩子的幽灵附体吗?你还记得吗?只有一次,你对我说的?在我说完有关恢复我的眼睛功能的训练之后——”
和明尽可能说得快一些,可他的话说得不是太清楚。就像是一个跑得很慢的孩子,想超出自己能力去跑,这种努力是很痛苦,也是很愚蠢的。然后——(哈哈大笑。)
栗桥浩美想着想着,他既没有笑出声来,脸上也没有一丝笑意,他啪的一声突然把电话扔在了一边。手机掉在了铺着地毯的地板上了。
可是电话并没有关掉,它横躺在地上,里面还传来和明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喂,喂,浩美?生气了?对不起啊。可是我担心——许多——你在那起案件中——让你很痛苦的女孩子的幽灵——”
讨厌!讨厌!讨厌!
栗桥浩美的耳朵被高井和明的声音刺痛了。案件,那起案件,我很担心。
他慢慢地从地上捡起了电话,按了一下“关”键,他确实想把电话关掉,电话发出扑哧一声。
高井和明。
栗桥浩美又按了一下通话键,拨通了“豌豆”的电话号码。还没等电话响第二声,“豌豆”就接通了。这可是从来都不会等人的男人,一个从来都是做好准备的男人。
“豌豆,我被人发现了。”栗桥浩美说。他的心在咚咚地跳个不停。
“被谁发现了?”“豌豆”问。这个只要明确必须明确的事情的男人。
“和明,高井和明,你认识吧?你还记得他的长相吗?就是那个叫长寿庵的荞麦店——”
“为什么?”“豌豆”问。
“我——被他发现了一点,不,我被他偷听了。我想可能是这样的吧。我没把它当回事,所以一直就没有说出来。”
尽量不要着急,尽量不让对方听出自己的紧张,浩美小心地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豌豆”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必须的几秒钟。然后他说:“如果是高井和明的话,也许更好,不要紧的,浩美,这反而更有意思了。”
“有意思——”
“我们可以利用他啊,这件事交给我吧。现在你必须要做的是再给和明打个电话,你可以这样说。刚才和明在电话里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我也找到一些线索了,可这些话现在不能说,因为太危险了,事实上我现在也处在很危险的境地中。”
栗桥浩美赶紧找出纸和笔,把“豌豆”说的话全都记了下来。
“即使他想让你说更详细的情况,你也不能说得再多了。你不是很擅长拉拢和明吗?”
“是的,我有这个信心。”
事实上,浩美那狼狈的心情已经恢复平静了,说话的语气也和以前一样了。
“要装得有紧迫感,在电话的最后你要说,不会有你怀疑的那种事情,自己也不会被人怀疑的。可是,现在什么都还不能说,和明也一定要坚持住,不要对任何人讲。你一定要提醒他。总之,你要和他说好,和明必须要帮助你并要协助你,你要请求他。只有在这种时候,你要低着头真诚地请求他。”
“我明白了,这很简单。”
“你一定要真诚,在讲明整个事情之前,你一定要等待,这样做是要花时间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和明那愚笨的脑子里所想的事情全都封杀在那家伙的头脑里。与其威胁他或装作不知道,这种劝说的方法一定会有效果的,一定会有很大的效果的。”
“和明打算做我们的同伙了。”栗桥浩美说,他嘿嘿地笑着,“是不是太滑稽了?”
这个奇怪的家伙,真是太可笑了。他居然还提到了女孩子的幽灵,这和这起案件会有什么关系吗?
“我们最近不是打算把古川鞠子的尸体公布于众吗?”“豌豆”说。
“十日或十一日吗?哪一天呢?”
“我还没有决定好,浩美,你一会儿给和明打完电话之后就把这件事放一放吧。在一段时间内,让他感到焦虑。可是,等尸体出现之后,和明又会开始不安了。也许他会打电话来,也许想和你见面。到那时,这场好戏就会更好看了。”
“我该怎么做呢?”
“这样吧,我们到山庄再谈吧。不管怎么说,我们要去那里把古川鞠子的尸体挖出来,然后再慢慢谈吧。好了,都交给我了。”
我要重新编写剧本——
第二天,“豌豆”就完成了新的剧本。浩美又和他见了面,听他详细地讲解,然后一起商量并做进一步的讨论。
栗桥浩美的心再一次恢复了平静和轻松,而且他的心里装满了新剧本对自己的刺激,它使得栗桥浩美斗志昂扬。
“你大病初愈,这样的任务是不是太大了?”
“豌豆”笑着挖苦他,可浩美没有笑。
栗桥浩美非常清楚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是何等重要。被和明抓住把柄只能说是自己的运气不好,是自己的失误。“豌豆”利用了这个失误,让这个游戏更加有趣,也更加惊险了。栗桥浩美一定要努力完成任务以挽回自己的名誉。
“好了,在真正的准备工作完成之前,你一定要坚持住,态度一定要谦逊。要唤起他的同情,让他不明白最关键的地方。你不是想把女孩子的幽灵叫出来,这样的话,如果你不演戏的话是不是就会感到恐惧?”
“豌豆”的这番话多多少少刺伤了栗桥浩美。
“浩美,你要让和明封口,那个善良的和明,那个能理解浩美的和明。是不是?这件事只能拜托你了。”
是的,这件事只有我才能做成。
就这样,栗桥浩美又回到了栗桥药店,他对父母说自己过够了一个人的生活,他想吃母亲做的饭。寿美子不会做像样的饭菜,说这样的话虽然有点肉麻,但母亲还是很高兴的。
其实,他是为了接近和明才回家的。要想了解和明的情况,保持物理距离是不行的。只有这样,才能密切地收集情况并让和明接近自己。
非常重要的作用,自己的心理准备也很充分。可是,和明的脸却时隐时现,就好像是和明的话把她们引来的一样,那个女孩子又经常出现在浩美的梦中。而且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满足了,游戏也没有意思了,和明说过,女孩原来的作用就是把栗桥浩美逼到绝境,女孩瞪着一双仇恨的眼睛看着他。
因为晚上睡不好觉,所以他白天也在睡觉,可尽管这样,他还是在睡眠的孤独世界里做着梦。就在这时,寿美子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寿美子没有发出惨叫声,可扑通扑通的摔跤和撞击的声音还是挺吓人的。栗桥浩美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回到了现实社会。他迷迷糊糊地摇着头。
“救救我!”外面传来寿美子的哭声。
栗桥浩美跑到楼梯上。寿美子头朝下,两只脚在楼梯上,仰着倒在了地上。身体就像在跳摇摆舞似地扭曲着,两条腿也交叉在一起。
“你在干什么?”
栗桥浩美粗暴地说,他像个金刚力士一样站在楼梯上。他认为,如果自己不高兴的话,母亲自己会爬起来的。
“救救我。”寿美子哭着说,“我的背骨断了,头——”
“父亲做什么了?” 好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父亲向楼梯下面看去。他右手拿着报纸,额头上架着一副老花镜。
看到寿美子的样子,他不由得啊啊了两声。
“救护车!为什么不叫救护车?”
栗桥浩美贴着楼梯慢慢地下了楼。他不想靠近母亲。她的裙子卷起来了,下身穿的衬裤也毫不掩饰地露了出来,还有那难看的脚,浩美确实不太想看。
“我要死了……浩美,妈妈要死了。”
寿美子边哭边说。
“浩美来接妈妈了……你来接妈妈了。”
正要下楼的栗桥浩美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着母亲。寿美子胖胖的下巴冲着天花板,她每哭着说一句话,下巴都要动一动。
“浩美来了……浩美,妈妈在这里,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
栗桥浩美一动不动地站在楼梯中间,大声地说。可是,寿美子把那难看的脚伸向他,仍然有气无力地哭着。
“浩美,妈妈在这里。”
栗桥浩美也很清楚,寿美子叫的浩美不是自己,可他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愤怒,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妈妈总是死抓住那个死去的婴儿不放?为什么又要提那个死去的婴儿?
她故意这么做的,她是要让我难受,她不喜欢我。
栗桥浩美下了几级楼梯后,用力地向倒在地上的寿美子的右腰踢去。他使尽了全身的力气,自己都摇摇晃晃的,差一点从楼梯上摔下去。寿美子啊地大叫一声,拧着个身子向楼梯下面滚去,她的头碰到了地坂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声音,越来越近了,现在能看到救护车那红色的转向灯了。父亲在店门口哎哎地叫着。他的声音虽然很大,可因为肚子没有使上劲,所以他的样子很奇怪。
“救护车来了。”
寿美子也许是不省人事了,也许是怕一动再被踢一脚吧,她就像块破抹布似地拧着身体,一动也动不了。栗桥浩美也在大口喘着粗气,腿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坐在了楼梯的中间。突然,他觉得背后有动静,不由回头看着楼上。
那个女孩站在那里,从来没有见过她这副表情。那是一副成年男人的嗤笑,我知道,我知道的事情你也知道,我知道我知道的事情你也知道,所以我们关系才会很好啊。
那个女孩的嘴巴在动,说出了一句话。
——杀人犯。
不一会儿,救护队员就跑到了楼梯下面,他们看到受伤的人倒在地上,而旁边坐着的那位正抬头看着二楼的年轻男人让他们感到非常奇怪。
“楼上还有受伤的人吗?”一位救护队员问。
栗桥浩美没有回答,救护队员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
栗桥浩美在颤抖。他一边抖一边笑。我知道,我知道的事情你也知道,我知道我知道的事情你也知道,所以我们关系才会很好啊——寿美子没有死,虽然她是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可只是受了一点轻伤。确实头也被碰了,肩膀的韧带也被拉伤了,腰上还有个痦子,身体疼得不行,自己上不了厕所。可就是这样,医生还说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虽然右边的肋骨有条裂缝,但肋骨没有问题,头也没有被碰坏,这真是万幸啊。”
栗桥浩美告诉医生,母亲从楼梯上摔下之后就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她的脑子里会不会有拍片子也看不出来的问题呢?
医生温和地笑了,这是一个长着圆圆的脸、态度和蔼的医生:“我们给她做了脑电图,没有发现异常,所以她不会有问题的。摔跤之后说一些稀奇古怪的话,可能是因为受了刺激吧。因为她还要接受许多外科的治疗,我想不要紧的。你母亲运气不错,而且她人不太胖也是万幸,她的身体很轻。”
医生要是能怀疑母亲脑子有问题的话就能让她一直住在医院里了。栗桥浩美觉得很遗憾。
大房间都住满了人,寿美子被安排住进了双人病房。从被抬进病房时起,她就一直边哭边说这里疼那里痛的,等那位态度和蔼的护士一走,寿美子就开始骂人了。肯定有空着的更便宜的房间,住这样的病房是要花很多钱的,怎么能相信医生的话呢?
同一病房的病人是个一看就知道只能躺在床上的小个子老年妇女。她头下枕的那个枕头好像都要比她的人还要大。头上戴着氧气罩,身上到处都插着透明的管子,她在打着盹。
“你的声音不要太大了,这样对旁边的病人不太好。”
栗桥浩美训斥着寿美子。寿美子尖着嗓门叫道,我是个受了伤的人。
“你要是受了伤,就老实点。”
“我疼得受不了了。”
寿美子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
“啊,这样的情况男孩子是非常讨厌的,到了这种时候,一点也指望不上,要是有个女儿就好了。”
父亲刚刚去办理住院手续了。这个医院的窗口总是挤得满满的,大概没有二三十分钟是回不来的。栗桥浩美看着寿美子的嘴,不由得想到,如果用枕头捂死这家伙,会花多长时间呢?就在这时,护士进来了,他赶紧又高兴地笑了。
护士是个漂亮女孩。“豌豆”以前曾经说过,如果穿上白大褂,不管什么样的女孩都会更漂亮一些。可这位护士本身就是个美人,而且她还让栗桥浩美想到了一个自己认识的女孩,她是谁呢?
“量血压了。”
护士把血压带缠到了寿美子的右手上,在这个过程中,她一直在不停地微笑着。“我那不礼貌的儿子一直直勾勾地看着你。”寿美子说。护士猛地抬起头看了看栗桥浩美,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
栗桥浩美想起来了,他知道这个护士像谁了,是八王子的那个OL,在古川鞠子之后被抓来的那个小个子女孩。她不像古川鞠子那么坚强,只是一个劲地哭,搞得“豌豆”很烦她。
“哎,人家护士不高兴了,你快出去吧。”寿美子责备着他。护士笑着对栗桥浩美说,没关系的。
“我母亲太任性了,总是唠唠叨叨的,很烦人,对不起。”栗桥浩美也笑着回答她。从她的态度看,这位护士对他是有好感的。这是当然,栗桥浩美还是很有魅力的。只有寿美子不明白也不知道这一点。
这样做对这位护士是有效果的。栗桥浩美走出了病房。走廊的最里头有间吸烟室,里面没有人,栗桥浩美走进去坐在椅子上,抽起了烟。
八王子的那个OL长着那么漂亮的手指了吗?我没有太深的印象。她手上戴着一个可能是恋人送的钻石戒指,她请求他们不要把它拿走。浩美温柔地告诉她,当然不会把戒指拿走。在他想把她带进房间的时候,“豌豆”皱着眉头劝阻了他。“豌豆”说她可能正在生理的特殊时期。他觉得不可思议,“豌豆”怎么会知道的?“豌豆”说,你没有闻到她身上有一股很难闻的味道吗?你没有闻到吗?你可真是感觉迟钝啊。是的,他就是这么迟钝,不过也不要紧。他对那个女孩说了,这样不用担心怀孕了,反而更好。那个女孩好像也听明白了。不管怎么说,当她恢复意识后发现自己被关在山庄的时候,可能就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事情了,也没有办法吧。可是因为她太害怕了,非常紧张,做起那事来反而没什么意思了。
那个女孩问,你们能放我回家吗?栗桥浩美点点头,当然会,让你害怕了,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个老实不错的女孩,我们是不想把你带到这里来的,因为我们这样做只是为了惩罚那些可恶的女人。
女孩没有说话。她还整整齐齐地穿着衬衣,裙子很长,化着淡妆。如果你们是以那些可恶的女人为目标的话,那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注意到我,所以你是在撒谎。她低垂着眼光在责备着栗桥浩美。可是,她没有说出来,没有进行反驳。因为他太可怕了。栗桥浩美很是激动。
第二天早上,在把她带到楼梯上之前,他还撒谎说要放她回家,可是,为了能让我想起你,我想要一件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你能不能把你的戒指送给我?
我可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而让他不高兴,在他还没有改变主意的时候,我要尽快离开这里。那个女孩正在进行痛苦地抉择,栗桥浩美在观察着她那细长的眼睛。他知道她会答应的。她好不容易从戴着手铐的手上摘下了戒指交给了栗桥浩美。谢谢你。他说。十分钟之后,当他用绳子勒住她的脖子并从楼梯上吊下去的时候,他也说了声谢谢,非常有意思,谢谢你。
“豌豆”说,什么时候把这枚戒指寄给她的恋人。如此有戏剧性,故事一定很激动人心——当他抽完两根烟走出吸烟室的时候,刚才的那位护士也正好往这边走来。一看到他,她夸张地笑了笑。栗桥浩美也对她笑了笑。从她那轻快的脚步就可以知道她的心情不错。
这位护士走进了吸烟室前面的那部电梯,她长得很漂亮,站姿也不错。从她的背部及腰部的曲线看,她一定已经有男人了。栗桥浩美想。如果把她那白嫩的手指跺下来送给他,那个男人会是什么表情?
当栗桥浩美把住院的准备工作全都完成之后,他回到了家里,这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寿美子光是埋怨他,父亲坐立不安很是狼狈,他突然之间变得衰老多了,背也驼了,他说,今天晚上你母亲一定很害怕,我还是呆在病房里吧。虽然栗桥浩美不知道真正害怕的人是谁,但他还是高兴地同意了。我要是一个人就不怕,才不会要人陪护的。
回家的路上,浩美进了一家家庭餐馆吃了点饭。吃饱之后,他觉得有点累了,打了个呵欠。
在寿美子出院之前,药店一直是关门停业。栗桥浩美去看了看招牌是不是放下来了,又把窗户全都关好了。回到家里之后,他一边泡着热水澡,一边喝着啤酒。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
要是“豌豆”就好了。他边想边拿起了电话。电话里传来的是高井和明的声音:“是浩美吗?啊,你回来了,听说阿姨被救护车送进了医院,情况怎么样了?”
这个街道上的人们好像总是在等待出现受伤的人、病人或死人。受伤的是谁?生病的是谁?那家伙快不行了吧?什么时候会死啊?
“你的消息倒挺快的。”栗桥浩美说,“你听谁说的?”
高井和明——和明好像没有意识到栗桥浩美那挖苦的口气。大家都不会意识到,这个街道上的所有人。
“是曙光商店的老板告诉我的,她是不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大叔一定吓得够呛。”
“没那么严重,也没有骨折,只是肋骨上有条缝。”
“是嘛,那就好,真是幸运。”
愚蠢的和明一下子放了心。我母亲受了伤,用得着你那么担心吗?谁让你操心了?
和明一定会说,你不是我小时候的好朋友吗?
“大叔不要紧吧?”
“他今天晚上呆在病房里。”
“是吧……”
和明闭上嘴巴,不再说话了,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一定是在装模作样,对高井和明而言,确实不应该用“思考”这个动词的。因为他毕竟是个没有脑子的人嘛。栗桥浩美很明白这一点。
“啊,和明,”栗桥浩美抢先说话了,“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我母亲的事情吗?”
也许是猜测中了,电话另一头的他越发沉默了。不一会儿,他用几乎听不太清楚的声音回答说:“嗯……”
是的,必须要这样做。11日以后,虽然全社会都被古川鞠子尸体的出现而震惊了,可和明并没有和他联系。这一点,倒是和与“豌豆”商量的时候,自己所预测的情况不一样。
可是,也不是不一样,他还是猜中了。只是和明比“豌豆”猜测的还要胆小。古川鞠子的尸体被发现之后,他一定会忍不住去追问浩美的——按“豌豆”的指示,栗桥浩美要说许多让和明思考的话,到时候一定会全都告诉你的,那时你一定要帮我啊——尽管如此,可是如果没有其他借口,也不好给他打电话。
不,如果对和明的评价高一点的话,这不仅说明他不胆小,而且还可以说是和明忠实于栗桥浩美的证据。再等一等,给我点时间,因为太危险了,所以我现在还不能全说。等时机一到,我一定会把所有情况全都告诉你的。和明一定会愚蠢地相信他的这些台词的。
“最近……”和明嘟囔了一句。
“要说最近的事情,啊,不用说我也知道,你还是不要说那起恐怖的案件吧。”
栗桥浩美温和地说,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电话可真是方便!
“我,不是我想说。”可能是受到那温和的声音的鼓舞吧,和明的声音也有了点力气。
“就在昨天,那个叫古川的女孩的尸体被人发现了?”
“嗯,发现了。”
哈,从这里才是最关键的。这才是“豌豆”所说的“更精彩的好戏。”
“她真可怜,本来应该无忧无虑的——我也这么想。可是和明,你不要担心,在罪犯被抓到之前——已经为时不远了——不会再出现新的受害者了,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在这一刹那间,和明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为什么?你为什么会这样保证?”
“我一直在监视着罪犯。”栗桥浩美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说,“这家伙现在正热中于和媒体玩个游戏,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这里,所以我觉得不太可能再出现新的受害者。而且,现在的日本女孩也都会更加小心的,那家伙不会再做这样愚蠢的事情了。”
又是暂时的沉默。
“为—为—为什么你会监视着罪犯呢?你已经查清他的真实身份了吗?他是谁?”
“这个我还不能说,”这是“豌豆”教给他的台词。“现在还不能说,我还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也可以说是物证吧,确凿无疑的证据。正是因为还没有掌握铁证,所以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和明你,我也不能说一些不负责任的话。”
没错,我也不想把你也牵连进去。他又加了一句。
“我,没关系的!浩美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反应。为了让“豌豆”教给他的那些台词发挥最大的作用,栗桥浩美说:“不,那不行。反正我就一个人,你可还有个妹妹。如果把你卷入这件危险的事情中的话,由美子说不定也会遇到危险的。罪犯可是最喜欢折磨女孩子的家伙!”
和明没有说话,只能听到他那颤抖的喘息声。是的,你会发抖的,和明?因为这是你最最重要的妹妹。
在这一瞬间,他想把高井由美子也弄到山庄去。栗桥浩美的心里涌上了这个让人迷惑的冲动,他紧张得全身颤抖着。
“我也是担心由美子的安全,所以在真正的危险到来之前,不想把你牵连进去。我之所以不让你把这些话告诉警察和媒体,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罪犯虽然被抓到了,可如果在这个过程中由美子成为牺牲品的话,那这件事对我们而言就没有一点意义了,是不是?你会理解我的。”他尽可能平静地说,小声地说。
“偏偏这个时候我母亲住院了,我是有点犹豫了。不过,她伤得也不重,最多住半个月就能回家了。想一想吧,这样也许更好一点。我可以做很多的事情,也不用向我母亲解释,也不会让她担惊受怕的。” 孝敬父母的浩美。不好吗?这是多么有说服力的台词啊。这可是我的即兴表演。
“拜托了,和明,你一定要听听我的请求,现在我需要时间。”
“我知道了。”和明干脆地回答。小学生的正义感,这个极易轻信的单纯的脑子。栗桥浩美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巴,否则他会笑出声来了。
“豌豆”新的剧本,把所有的罪名全都推到高井和明的身上,这是确凿无疑的证据——和刚刚死去的那个健壮的牺牲者的尸体一起提供给社会。
“豌豆”说,这必须要做谨慎的准备,而且还要选择时机。当所有的条件都具备的时候,就把和明骗到山庄。在他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不让任何人知道去处,让他从家里来到山庄,然后就照计划行事。
“豌豆”还说,在这之前,既不能疏远和明,也不能过于接近他,态度必须很暧昧,这场好戏一定会更出效果。
事实上,这确实有效,非常有效。
“我明白,我一定会坚持住的。我们说好了,需要我帮忙的时候,一定马上和我联系,好吗?”
“我一定会这样做的,到那时,就算你想退缩,我也会逼着你帮我的。”
说得多好,太顺利了。栗桥浩美的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拿着电话的手上已经汗乎乎的了。太紧张了,也不过分吧?这可是最重要的一场戏。
“哎,浩美!”
“你还有什么事吗?”
“今天白天,我去了大川公园。”
这话让栗桥浩美感到意外,他又抓紧了电话:“干嘛去了?”
“有个地方——也许你还记得。”
他的回答不太清楚。可栗桥浩美的心像被刺痛了一样,什么?这家伙想说什么?
“古川鞠子的尸体是被扔在坂崎搬家公司的门前。”似乎他是故意要让浩美着急,和明慢吞吞地说,“你搬家的时候请的就是这家公司,你还记得吗?”
是这样的,所以我才会选择这家公司。
那个叫坂崎的董事长是个非常讨厌的家伙。我虽然是个搬家公司,可我们真正的工作却是个便利店,帮助有困难的人是我的人生目标——我什么也没问,他却说了这么一通话。一副说教的口气,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当初做预算的时候,因为对见习职员不太放心,那位董事长也跟着一起来了,当他看到栗桥浩美所规定的合同书上职业一栏是空白时,那家伙的眼光一下子变得阴险起来。你没有职业啊?也没有继承父母的产业?这么年轻太可惜了。我们公司也有许多比你还要年轻的职员,虽然他们和你不一样,没有上过学,但他们却在认真地拼命地工作着——
当然他没有说出来,可坂崎董事长却带有说教意义地讲着人生的目标,在他的眼光里却清清楚地写着他所思考的这些问题。最后他说,很少有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找他们搬家的,一般都是找朋友来帮忙的,这样一来,我们就赚不到钱了,哈哈!
他压根没有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所以在快要搬家时,他把和明叫来帮忙了。董事长先生,我也有打个电话就会跑来帮忙的朋友。
后来说到这件事的时候,他还让“豌豆”笑话了一顿。遇到这种让人不愉快的商家,马上换一家不就行了嘛。可是,他非常讨厌有那种想法的那位董事长,居然指责他没有职业让他感到很惭愧。他这么一说,“豌豆”又笑话他太好强了。
这种不痛快并没有过去,他只是把它藏在了心里。当他和“豌豆”商量把古川鞠子的尸体扔到哪里的时候,他说最好扔到坂崎董事长的眼皮子底下,装到袋子里扔过去吧。听说那位董事长有个小孩子,最好是那个小兔崽子把袋子解开,让他受一受这一辈子也忘不掉的精神创伤,看他还有什么人生目标,看他还怎么去帮助人。
回忆起来后的愤怒与不快,在新闻上看到的坂崎董事长那青灰色的脸,当时的快感,这些都交织在一起,涌上心头。因此,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和明,这件事你还记得挺清楚的。”
好不容易让自己镇定下来之后,栗桥浩美说。
“对不高兴的事情,我一般是记不住的,从小就是这样。”
“是的。”
要在平时,大家都会笑的。可这时,两个人都没有笑。“所以,我觉得大川公园——也许和浩美有点什么关系吧。现在也许不记得了,我去了那里之后也许我能想起什么来。浩美熟悉的地方,也许我也很熟悉。”
为什么?栗桥浩美在心里骂着。为什么我熟悉的地方,你就会熟悉?怎么会有这种可能呢?
“可是我什么也想不起来,虽然我在回忆小时候我们是不是去那里玩过,可还是想不起来。”和明继续往下说,“所以,我就回来了。刚一回来,就听说阿姨被救护车送到医院了。”
栗桥浩美把电话拿到一边,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慢吞吞地问和明:“可是,和明,听你刚才的话,你是不是在怀疑罪犯就是我啊?”
没想到和明也坦率地回答说:“那个时候——对不起,我是在怀疑你,不过听了你刚才的话,这种想法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谢谢。”
“可现在我怀疑的是,罪犯是不是就是你身边的人啊?是不是这样的?”
“你怎么会这样想?”
“坂崎搬家公司——”
“这也许只是个巧合吧,那家公司以前作为一家便利店受到人们的好评,好像有杂志正在采访他们。”
“是嘛?”和明闭上嘴不做声了。“不过,如果不是你身边人的话,你就不会发现罪犯的,而且你现在不还一直监视着他吗?在观察他的行动吗?你太危险了,因为这个家伙就在你的身边。”
这正是最好的理由。要为你鼓掌吗?高井和明。以前是不是从来没有人为你鼓过掌啊?
顺便还要告诉你,你也有很多优点。罪犯不只是我一个人,还有曾经也和你很亲近的人。你还记得“豌豆”吗?就是他,最初选择大川公园让这场好戏开场的也是他——“总之,和明你不要担心,也不要想得太多了。”
自己打算就是用骄傲而又可靠的口气说的,而且高井和明听起来也是这么回事。电话另一头的和明也许根本不会想到浩美也会有那种害怕的感觉。
要说为什么,这是因为这个世界是围绕栗桥浩美转的。在这起案件开始之后到结束之前,为了这个伟大的剧本杀死女孩们之前,这个世界要装作没有发现栗桥浩美的存在。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就这样吧,我会一直等着你的,希望能尽快抓到罪犯。”
和明真诚的口气让他很不痛快。这太奇怪了,这可是他精彩演出的证据,是和明已经被他拉拢的证据。
“谢谢你对我母亲的关心。”
“如果不打扰的话,我想去看看她。”
栗桥浩美想把电话挂断了,可和明好像还有话说,他叫道:“浩美?”
“什么事?”
“这个……以后不要再说‘女人们’了,这可不像浩美说的话。”
他一下子弄不清楚和明在说什么,可是他的眼前就像满是潮水的红色的海,愤怒的海。“你说的是这件事,可能是我太累了吧,说话不太好听,我会注意的,再见。”
好不容易说出这几句话后,栗桥浩美像是打呵欠似地吸了口气,他既没有把电话机扔到地上,也没有用脚踹墙,更没有砸破玻璃,而是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
还在被挂断的电话的另一端,此时此刻,高井和明用手捂住脸,一动不动地低着头呆在电话的旁边。荞麦店正在休息,旁边没有一个人。灯也没有开,只有里面走廊里的灯照进来的一点亮光。
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高井和明在想。他一边想,一边拼命鼓励着自己那颗更加黑暗的心。
浩美在对我撒谎。
可是直到现在,自己还只能在一边观察这个谎言是从哪里来的。如果他真的和那起案件有关系的话——如果这个推测是正确的话,那他所说的“不会再出现新的受害人”的话,应该还是可以相信的。
一直等下去,看看浩美的做法,等搞清楚他下一次会撒什么样的谎之后再行动吧。机会,一定会有的。
浩美不是一个人,只有这一点可以肯定。那操纵浩美的那个人又会是谁呢?
对高井和明而言,和让这一系列的案件结束一样,帮助栗桥浩美也是很重要的。
要说为什么嘛,这是因为大概只有高井和明一个人能做成这件事。
因为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