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栗桥寿美子在医院住了十天,可是,当初住院的时候,她的主治医生告诉她丈夫,说她至少需要住院十五天才能出院。她提前出院并不是因为她的伤好得快,而是因为她的精神状态。

说是这么说,可最初的时候,谁也看不出来她有多么疯狂。但是,她也不冷静,说自己睡不着觉,不停地讲着那个叫浩美的已经死了的孩子的事情。因此,开始的时候,她的主治医生和护士们都认为她是因为摔跤受的刺激以及和平常不同的医院的封闭的生活让她的精神产生了一点不稳定,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的。可是,寿美子的状况不仅一直没有改善,而且还有加重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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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医院都是一样的,和其他病房相比,外科病房的气氛是比较轻松的。住院的病人一般都是受伤的人,即使对身体的恢复有些不好的想法,可他们大多数都还是以恢复为目标,而且能清楚地看到前途和希望。

寿美子紧急住院时被安排住进了双人病房,第二天,她就被安排住进了同一楼层的大病房——805室的六人病房,寿美子是这间病房的第六名患者。在她来之前的五名患者中,小到骑自行车时被汽车撞倒而受伤的女中学生,大到在自己家的浴室里摔伤了腰的八十五岁的老奶奶,虽然年龄相差很大,可气氛还是很愉快的,大家相处得都很不错。

可是,寿美子住进来后不久,805病房的一名病人就向负责的护士诉苦。这个诉苦的人就是住在寿美子邻床的一位名叫足立好子的五十八岁的女性,她说熄灯后,栗桥寿美子一晚上都在不停地自言自语,弄得她很烦睡不好觉。

“她那个人白天总是板着脸,我们和她说话,她也不理我们,很难知道她的心思。而且……”

足立好子和负责的护士们关系都不错,所以她也就把话说明了。也就是说,栗桥寿美子脑子有点问题,她好像在和只有她自己可以看到的幻觉中的人在对话。

“孩子,她在和孩子说话。”

这位护士很明白。负责当初寿美子住院时所住的病房的护士就曾告诉过她,栗桥有一个名叫浩美的女儿已经死了,她总想说这个孩子的事情。

“这个叫浩美的孩子,是她早已死了的孩子的名字,可能现在还是忘不了吧。医院的气氛和特别的味道,可能又刺激她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是吗……”足立好子想。她也有两个女儿,而且三个月前大女儿刚刚生了孩子,这第一个孙子让好子从心眼里喜欢,孩子太可爱了。自己的孩子和孙子,就是这么无条件的最可爱。而失去可爱的孩子,这种伤害不管过了多长时间也都难以治愈。她能想象得到。

“栗桥从住院以来一直就说睡不好觉,我们让她吃了点安眠药。可能是药的作用吧,她能迷迷糊糊的睡一会儿,但还是自言自语似地说着梦话。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去和医生谈一谈吧。”

“是的,那好吧,我再看看情况吧。”

足立好子还算是个脾气不错的女人,她非常同情栗桥寿美子,真是一个可怜的人,不能太讨厌她了,就算和她打招呼她不理睬,好像无视自己的存在,她还是要经常和她说话的。

——可是,就算是这样,怎么做也还是不行。

事实上,和同一病房的病友,栗桥寿美子根本不接触也不说话。她只是像机关枪似地对护士和医生说个不停,这里疼啦那里痒,或者是发烧了血压升高头晕啦等等。等医生和护士一走,她又马上闭上嘴巴目不转睛地看电视,或是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她一直是这个样子。

虽然她的伤不是太重,可她还是说疼得动不了,自己也不上厕所,经常要使用便器。病床的周围很乱也不收拾,她自己也不梳头和刷牙,所以看上去很难看。其他的病友都尽量打扮得漂亮,还用了很多的装饰品,可只有她一个人拖大家的后腿。

足立好子想了一个办法。不是对打招呼没有反应的寿美子,而是想劝一劝每天来看她的她的丈夫。他驼着背,每次来病房的时候也都是像小偷偷东西似地猫着腰胆战心惊地走进来。这位丈夫看上去也不像是很和气的人——到现在为止,他每次来往于病房中,从来没有对我们说过“麻烦你们照顾我的妻子”——就算他什么也不做,如果他还不是一个怪人的话,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的妻子整天自言自语让大家睡不好觉,如果他能说几句话的话,大家的心情都会好一些吧。

可是,寿美子的丈夫也不是态度不好,他简直就像个小丈夫似的心眼小,不值一提。当他和平时一样小心翼翼地拿着装着寿美子换洗衣服的纸袋进来的时候,好子这样对他说——真的,她可一点也没有夸张——

“你好,你也很辛苦,可还是很有耐心,每天都是如此。”

听到好子对他说的话之后,栗桥寿美子的丈夫开始对好子鞠躬致谢。

“对不起,我爱人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对不起,她有点怪。”

好子吃了一惊,她笑了。

“没关系的,这么大的病房,大家都是互相添麻烦。”

可是,她的丈夫根本就不看好子,而是一个劲地点着头,然后逃也似地离开了病房。在这个过程中,寿美子也许是睡着了吧,也许是装睡吧,总之她是盖着毯子背对着好子。

好子完全愣住了,她的嘴张得大大的。前面床上的那个女中学生笑眯眯地看着她。

“阿姨,不行,不行的。”真的是不行。好子也这样想。然后她又开始想家了。

好子家开了一家印刷工厂,由她的丈夫和两位职员一起经营着。好子在交货的途中遇上车祸,左腿骨折,住院治疗。这样一来,工厂的战斗力就减弱了,现在一定忙不过来了。她想早好早回去。就像护士说的那样,栗桥寿美子因为住院想起了已经死去的孩子,虽然不知道她的精神会变成什么样,可是,如果长期生活在有特别味道和空气的医院里,人的心情一定会变得非常沮丧。就像现在,好子已经切身体会到了。

一天下午,好子正坐在床上无精打采地看着重播的悬念剧,就听见护士在走廊里跑来跑去的声音。因为没有听到救护车的声音,所以她不会想到是新来的急诊病人,可护士们还在跑来跑去的。不一会儿,又听见有人追了过去。总觉得,是护士们在跑来跑去的。

好子起来了,同病房的病友们也关心着走廊里发生的事情。

“怎么了?”

“好像有人在进行急救。”

旁边寿美子的床是空的,大概在三十分钟前吧,她悄悄地起了床,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出了病房。好子还在想,难得,她自己一个人去厕所。

“哎,哎,发生什么事了?”

门边床上的那位病人叫住了正好经过的护士。护士有点迷惑的样子,她看了看周围,然后从门边把身子伸到病房里,迅速地小声地说道:“有个来看病的孩子没了,大家都在到处找呢。”

她说这是个幼儿园的孩子,妈妈来这里看牙的,就在她拿药的时候,孩子就不见了。

“叫警察了吗?”

护士皱起了眉头:“这样一来问题就大了,所以大家都在拼命地找呢。”

护士急急忙忙地走了,好子她们都是受了伤的人,又不能去帮着找孩子,所以,她们只能面面相觑,十分担心。

栗桥寿美子还没有回来,电视剧也看不进去了,好子把电视关了。而且这时她才发现,寿美子不是三十分钟前出去的,而是已经出去一个小时了。这是因为,寿美子是在电视剧之前的新闻节目刚刚开始的时候出去的。

——难道她也去帮忙找孩子了吗?

寿美子的脚没有受伤,所以她不会走不回来。还没有从失去孩子的痛苦中解脱出来的她,听说有另一个孩子下落不明了,她怎么能呆在那里不闻不问呢?如果这样的话倒也不错,她就不再是怪人栗桥寿美子了。

大家就这么担着心,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小时。刚才的那位护士告诉她们:“孩子找到了,你们就放心吧。”大家也就放心了,心情也很好。

“在哪里找到的?”

“房顶上。”

“我的妈呀,怎么会在那种地方?”

“嗨,孩子嘛。”

护士又急急忙忙地走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她还有话没说,样子怪怪的——栗桥寿美子还是没有回来,那天晚上,她始终没有回来。一直到第二天,替她收拾东西的护士才把真相告诉了大家:“事实上,昨天的那个孩子是栗桥带出去的。”

病房里所有人的困意一下子全都没了,大家吓了一跳。那位腰受伤的老奶奶也使劲地直起身子,把床都弄得吱呀吱呀地响。

“为什么会这样?”“她的脑子还是有点混乱。”

那位护士一边麻利地把栗桥寿美子的随身物品装进纸袋里,一边热情地说。

“她有一种奇怪的错觉,认为已经死了的那个孩子仍然活着,所以就把别人的孩子带走了。”

“然后就去了屋顶,她去屋顶干什么?”

“是啊。”

“医院会让那位阿姨出院吗?”对面床上的那位女中学生问。

“所以护士才会来收拾东西?”

“嗯,也不是让她出院,只是她不能再住在大病房了,医院要让她住进单人病房,那里离护士中心更近一点。”

“最好还是让她出院,”那位老奶奶生气了,“这种人应该去其他的医院。”

“说是这么说,哪有接收的医院啊,与其这样,还不如赶紧把她的病治好,让她早点出院。”  那天晚上,足立好子把发生在栗桥寿美子身上的事情全都告诉了来探视的她的丈夫。没有了好子这个得力的助手,他的丈夫忙得不可开交。虽然有点累,但他还是兴致勃勃地听好子把整个事情讲完。

“她就睡在这张病床上。”

好子的丈夫正坐在她旁边的那张病床上,自从寿美子搬走之后,这张床一直空着。

“我无所谓,床又没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可还是挺可怕的,听说住院前她还不是个怪人?可就是因为医院特殊的环境,让她一下子想起了那个死去的孩子,变得怪兮兮的。”

她的丈夫像孩子似地在床上跳了起来。

“不过,栗桥的年龄是不是和你差不多大啊?如果说这样的话,就算孩子死了,那也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难道过了这么多年还不能忘记吗?”

“忘不了,那毕竟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

“那她的家里人是怎么做的?他们知道她带走别人孩子的事情吗?”

“当然知道,医院会说的。如果不说的话,那医院可就是不负责任了。”

自从带走孩子事件发生之后,寿美子被安排到了单人病房,在护士们的严密监控下,她过得倒还平静。已经不要紧了吧。

这段时间,正好是好子身体康复最关键的时候。一想到那些让她浑身冒汗的动作时,她认为早知道如此痛苦,还不如不来治疗。每天下午规定的时候,当有护士来接她去五楼的康复室的时候,她都会像个拒绝上学的孩子,有点发烧,身上很冷,而且肚子也很疼。

就这样,她来往于五楼的时候,无意中从挂有“栗桥寿美子”门牌的病房前走过。她还吃了一惊,噢,原来她搬到了五楼。病房的门开着,里面有人在说话。她不由自主的悄悄把头伸进去看了看。

“阿姨,你好点了吧?”一个年轻的男人说。

病床周围有一半都拉上了帘子,足立好子站在病房的门口,看不到躺在床上的栗桥寿美子,只能听到她说话的声音。

“好点是好点,但还出不了院……”寿美子不高兴地咕哝着。

“别说这样的话,好点不就不错嘛,而且比起上一次我来看你,现在你的气色不是好多了吗?”

和寿美子说话的那个年轻男人背对着好子,坐在床边的一只凳子上。这是一个个子很高身材很胖的青年,那只又破又小的凳子完全躲在了他的身体下面,就像大小两块摞在一起的粘糕似的,很有意思。好子不由得低声笑了。

或者说,她之所以会笑,也许是因为这个和寿美子说话的青年的口气让她感觉到了温暖和关怀,这是好子第一次听到除了医生护士以外的人如此温柔地和寿美子说话。

在和好子一起住在805病房的时候,除了那个提心吊胆的丈夫以外,其他人从来没有来看望过寿美子。据了解当时寿美子被救护车送进医院时的情况的住院病人介绍——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有这种消息灵通人士——寿美子和她丈夫好像有一个儿子,在她被紧急送进医院时,她的儿子也跟来了,但在这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他。至少,住在805病房的好子她们从来没有见过他。

病房就是一个让人把自己的孤独告诉别人或自己的地方,总是关着门窗与世隔绝的个人生活在这里会暴露无遗。其结果是,那些住院的病人会认为过去深信不疑的爱情和确信已经建立起来的人际关系不过是由谎言、漠不关心或奢望建立起来的海市蜃楼,有时也会产生绝望的情绪。在将近两个月的住院生活中,好子自己也有这种体会,病房里的病友们也是如此。

也是因为交通事故、几乎和好子同时住院的那位老奶奶看上去是个品行不错非常稳重的人,当她住到旁边的病床上时,好子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老奶奶右肩骨折,虽然不是太严重,可刚住院时也痛得直叫唤,晚上睡不着觉,好子也一样晚上睡不着,身上直冒冷汗。她们互相安慰着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不眠之夜。老奶奶有一个已经搬出去单过的独生子,他在一家一流公司工作得相当出色,儿子、媳妇及他们的两个孩子成为老奶奶值得骄傲的人生的喜悦和希望。

老奶奶不止一次地对好子说她儿子的善良、媳妇的关心及孙子们的可爱,这是发自心底的热爱与自豪,她的话让好子都深受感动。

可是,在老人住院的日子里,那个让她骄傲的儿子、媳妇和孙子从来都没有来看望过老人。

大概三周以后,老人转院了。后来听护士说,老奶奶去的那家医院是一家非常有名的综合医院,那里大多数的病人都是无家可归的老人。好子记下了那家医院的名字和地址,想在自己能动的时候,一定要去看望这位老人。可是,当她把这件事告诉自己丈夫的时候,他劝好子说,你又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就别去了吧。

“你要是去看她的话,是不是会让她更难受?有时候,看见了装作看不见也是对人热情的表现。”  好子无法理解,她把这话告诉了同一病房的那位腰受伤的老奶奶。这位老奶奶平静地点点头,我赞成你丈夫说的话。

“如果我是一个以儿子为骄傲的人,当足立你特地追到了像老人收容院的医院的时候,我会装着不认识你,问你是谁。所以,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好子陷入了沉思。身体不能动的烦躁和胆怯交织在一起,那天晚上,她哭了,觉得自己白活了这么大岁数。医院,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想法,当她看到从开始就拒绝别人关心的怪人寿美子那里来了这么一个态度温和的客人时,好子感到很高兴。这个世界上,也不全是让自己讨厌的事情,也不全都是悲伤的人。

“阿姨,你不是很喜欢吃桔子吗,虽然这是温室里的,但我看它比较甜才买的,你吃一个吧。”

青年拿出了一个纸袋。“桔子,和明,你还记得?”栗桥寿美子有点惊讶地说。

“我去你家玩的时候,你不是经常让我吃桔子吗?就算是在冬天,你也会成箱买桔子的。可能是上小学的时候吧,我和浩美两人一次就吃了半箱,你还训了我们一顿。”

“有这样的事情吗?”

足立好子想象着两个从小就是好朋友的男孩子两手都拿着桔子,像比赛似地大吃特吃的样子。她又想笑了,但又怕站在这里偷听,让人看到了不好,所以她就悄悄地离开了这里。回到自己的病房,她还在哧哧地笑个不停。

那个青年是谁?从说话的内容看,也许是栗桥寿美子儿子小时候的朋友,或者是他的堂兄弟什么的。总之,这个青年的名字好像叫和明,栗桥寿美子儿子的名字叫浩美。

虽然足立好子也不是爱究根问底的人,可她还是想知道这个叫和明的青年是个什么样的人。因此,从那天以后,好子经常向康复室的按摩师、负责病房的护士及在医院里遇到的人打听栗桥寿美子的情况。栗桥的情况怎么样?这段时间她儿子来看过她吗?

总之,八楼的人还是不太了解五楼的情况。最后,能满足好子好奇心的是经常来往于这里的外科病房的护士长。

“我刚从康复室回来,是不是栗桥的儿子来看她了?”

听到好子这么问自己,护士长有点纳闷,然后她用爽朗的声音说:“不是她的儿子,是她儿子的朋友,是不是一个个子挺高还有点胖的男孩子?”

护士长简直就像个女王,无论多么优秀的青年也都是“男孩子”。

“是的,像面镜子似的身材。”

对于好子的比喻,本身就比较胖的护士长哈哈大笑。

“好像是附近一家荞麦店的继承人,是栗桥儿子小时候的好朋友,她的儿子很忙,他代她儿子来看望她,真是个不错的孩子。”

“是的,确实如此。”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就在和护士长谈话的那天下午,足立好子在从康复室回来的时候,在电梯间里碰到了和明。医院里有两部电梯,和明在等下去的电梯,好子在等上楼的电梯。和明手里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从近处看,和明还是比较胖,两只手很结实,看上去像个劳动者。他的表情有点发呆,好像还没有睡醒,眼睛看着始终不动的电梯的显示板。

“医院里的电梯总是很慢,你要等一会儿。”好子说。

和明有点吃惊,他眨着那双像大象一样的小眼睛看着好子。

“啊,是的。”和明的声音有点傻乎乎的,“您下去吗?”

“不,我是上楼,要是能下楼直接回家就好了。”

和明看到了好子用的拐杖和用很大的夹板固定住的左脚。

“真够要命的。”他确实很吃惊。

“已经康复了,可是我年龄大了,还是走不利落。”好子笑着说。

“因为我太胖了,以前我的脚也受过很严重的伤。”和明也笑着说,“我哇哇大哭,也许这样就能逃脱康复治疗了。”

他的回答不能说是机灵,而是有点腼腆,他说的话是为了拼命不让主动和自己说话的好子感到刻薄。和护士长一样,好子也觉得这是个很不错的孩子。

下楼的电梯来了。和明说了句“请多保重”,走进了电梯。在电梯门慢慢关上之前,好子微笑着目送他下楼。

“你可太容易相信人了。”晚饭时来看她的丈夫笑话好子说。

“就因为他来看望栗桥,你就下结论说他是个不错的青年?你觉得他不管做什么都会是个好孩子。”

“可他是不是应该得到赞扬?他能来看望小时候好朋友的母亲。”

“社会上有各种各样的人,你不知道他为什么来看望病人的,所以也不要简单地去赞扬一个人,你太单纯了。”

好子有点生气了。“为什么要把事情想得那么歪呢?”

“不是我想歪了,只是一加一并不总是等于二。”

“什么时候一加一都会等于二,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无法做账了。”

“真是个糊涂虫。”

为了能尽快回家,在这种决心的支持下,好子的康复训练进展很顺利。各项检查也没有发现异常,10月20日就可以出院了。

确定出院的日子后,好子觉得很有劲儿,她像个孩子似地扳着指头数日子,康复训练也很努力。就这样,也许是光想着自己的事情了,那段时间,她既没有再碰到和明,也没有在栗桥寿美子的病房前再听到或看到什么情况。

好子想,栗桥寿美子的身体或精神状态应该稳定了吧。如果她再去把病人的孩子带走的话,那位消息灵通人士一定会告诉她的,而且护士们也会说的。和明来看望寿美子一定给她带来了很好的影响。她也许已经习惯了医院特别的味道和气氛,而且她还会把早已死去的那个孩子的记忆放到应该放的地方去,不会再有事情能让她心烦意乱了。好子一半是希望,一半也相信事情就是这样的。

出院的那一天,好子早早起床收拾随身物品,并等着丈夫来接她出院。那位负责的护士还笑着吓唬她,太兴奋了,血压会升高的,那时可就出不了院了。

尽管这样,医生还是允许她出院了,她和805病房的病友们告了别,可她一直等待的丈夫还是没有来。虽然她知道自己家是个小企业,非常忙,可这种时候迟到还是不应该的。结果,她丈夫直到下午三点才赶到医院,饭也没吃,好子很生气。一位灵巧的护士劝好子吃点午饭,可已经吃够了医院伙食的好子还是拒绝了。

看着怒气冲冲的好子,她的丈夫也没有说什么,更没有吵架。他拿着大包的行李坐电梯下了楼。医院挂号的截止时间是下午两点,所以现在的挂号处不像上午那样拥挤,可因为有许多来探视的人,所以大厅的椅子上还是坐满了人。

好子走路仍然拄着拐杖,正像护士警告的那样,因为兴奋,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过去坐一会儿吧。”

好子看了看周围,两排前有空着的椅子。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把车开过来。”

丈夫让好子坐下来,并把行李放在了她的脚边,然后快步离开了。好子因为还在生气,所以也没有说话。

好子叹了口气,一边搓着脚一边四下里看。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想到这里,她看了看正在和探视的人说笑的,或者是正在看电视和杂志的穿着睡衣及外套的病人们,自己略微感到了一丝优越感和内疚。

大厅里的电视正在播放新闻节目,又是关于那起连环绑架杀人案的。住院期间,好子每天都要看这个节目,所以她对这起案件非常了解。今天,这个节目又谈到了那个叫古川鞠子的可怜的女孩。

尽管这样,她无聊地看着晃来晃去的电视画面,眼睛的余光却仍然看到了那个十分眼熟的高个子胖身材的人从前面走过。

是和明。因为他家是开荞麦店的,所以中午正好是休息时间。他是利用这段时间来看栗桥寿美子的——他是要回去了。他从电梯里出来后,一直向大门口走去。

好子吃了一惊,她的眼睛紧跟着和明。和明穿着一件白色的圆领衬衣和一条白色的裤子,这身打扮看上去像是工作服,可他的脸色也是惨白的,一点也不亚于这身打扮。

和明走到自动门口的时候,正好她的丈夫也从外面进来了。两个人在门口擦肩而过,和明还扑通一下碰到了好子的丈夫。好子的丈夫个子不高,摇摇晃晃地差一点摔倒在地上。可和明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赶快离开了,简直就像是在逃避什么。

——出什么事了?

“刚才那个年轻人,连声对不起都不说。”

丈夫生气地来到好子身边,可好子仍然盯着和明离去的方向。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

——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还是栗桥又做了什么事?

没过多长时间,足立好子又一次看到了和明,不是在别的地方,而是在电视上。而且在那个时候,她再一次体味到了在大厅里所想到了那种漠然的让人感觉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