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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准备晚饭,足立好子比丈夫及两名职工提前一个小时离开工厂回到家里,她捂着时常还很疼痛的左腿膝盖走进了厨房。工厂是十年前改建的混凝土结构,但家里却还是三十五年前的木式建筑,每到这个季节,屋里的风都很大。没有生炉子的厨房冰凉冰凉的,好子边走边打着大喷嚏。
她急忙打开风扇取暖器的开关,因为有了火苗,屋里显得暖和多了。她坐下来歇了一会儿,回家后变成家庭主妇的好子可没有这样享福的命。她打开冰箱和食品柜,取出做晚饭的材料。今天天气太冷,她准备做酱汤吃,这是中午就定好的菜单,她要做三个人的饭。
去年9月初,好子在买东西的途中遇上车祸,左腿膝盖严重骨折,住了将近两个月的医院,治疗过程很痛苦和难受,但恢复过程更加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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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丈夫突然独自生活确实很麻烦,离开了好子,他的吃饭问题都很难解决。
思 想老化的丈夫不喜欢一个人做饭吃。丈夫从父母那里继承下来的印刷厂虽然现在不盈利,但过去也曾有过辉煌的历史。在好子嫁过来之前,厂里还曾多次组织职工去 夏威夷旅行。当然,厂里雇的工人也很多,跟现在无法相比。就算不是周末和节假日,工人也要加班,所以工人早晚都在厂里吃饭。丈夫就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 从来没有一个人做过饭吃。
好子住院的时候,每当独自一人吃饭,或独自一人待在单人病房里的时候也非常寂寞。两个女儿都出嫁了,离得很远,而且她们的孩子都很小,根本指望不上。好子趴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丈夫。
但 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丈夫还是想出了解决办法。两名职工中的一人是有家室的,另一位是在上定时高中的二十岁的年轻人。他叫增本君,是现在少有的认真的 年轻人。丈夫就是和那个叫增本君的年轻人一起吃饭的。增本君也是一个人生活,每个月的工资也不多,这样做可以帮助他节省饭费,所以他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这个 建议。
当然,因为这是两个男人都很陌生的自炊生活,所以两人做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尽管如此,比起一个人味同嚼蜡的生活,两个人一起做饭还是很高兴的。
10月20日,好子终于出院了,这时候的增本君已经非常熟悉足立家的厨房了。当出院的时候,好子非常感激他帮她做家务。等好子的身体完全恢复时,他们还是习惯把增本君叫来一起吃饭。
厨房里渐渐暖和起来了。好子按自己的习惯忙碌着,她把菜洗好后就把锅放在炉子上。客厅里的老式座钟响了七下,七点了。好子把炉子上的火放到最小,回到客厅里打开了电视。丈夫和增本君也快回来了。
电视上出现了那位平常总在夜里十点的新闻节目的主持人时,好子以为自己记错了时间,再一细看,噢,原来是特别节目,报道从去年9月到11月初发生的连环诱拐杀人案的节目。
原来如此……
好子坐在饭桌前看着电视,电视上有两个年轻男人的照片,现在整个日本,恐怕不会有人不认识这两个人了。
右边这位长脸的是栗桥浩美,左边这位胖胖的小眼睛眉毛下垂的是高井和明。据说,已经知道的是这两个人杀了三四个人——可能还有更多的人被杀。
好子认识高井和明,不认识栗桥浩美,但认识他的母亲栗桥寿美子。她在住院期间曾和寿美子在一个病房待过一阵。寿美子因从家里的楼梯上摔下来受伤而住院,因情绪不好,发生了抢其他患者的孩子的事件,所以医院就把她换了病房。后来,好子看到高井和明去她的单人病房去看望她。
不 仅如此,好子还和高井和明说过话。虽然只在电梯前说了两三句话,但好子觉得他是一个心地很善良的孩子,病房的护士长也这么说。护士长告诉好子,高井和明和 栗桥寿美子的儿子是小时候的朋友,他是代对母亲极为冷淡的儿子来看望寿美子的。事实上,在好子没有听到的时候,高井和明还亲热地叫栗桥寿美子“阿姨、阿 姨”,对她非常关心。
所以,当好子出院回家没多长时间,看到11月5日的 临时新闻后,她大吃一惊,毫不夸张,好像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开始,她是惊奇于高井和明和栗桥浩美一起死于车祸,但后来的情况让她更为吃惊。这个高井和明 和栗桥浩美一起诱拐了好几名年轻女孩并把她们关押起来进行敲诈,最后把尸体扔掉,给女孩的家人打电话,或者是给电视台打电话吹嘘自己的所作作为,他们是罪 魁祸首。
开始,好子还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先不说栗桥浩美,单说自己认识的高井和明,那个胖胖的脸上总是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的大哥哥,决不会做如此残忍的事情的。一定是搞错了。
但 是后来节目报道的内容否定了好子的看法。在发生车祸的高井和明的私家车的行李箱里装有一个名叫木地庄司的川崎的公司职员的尸体。加油站的服务员亲眼看到在 车祸发生前,他们在称为“绿色道路”的收费公路的加油站加油时,两个人显得非常亲热。而且在前一天夜里,他们还在冰川高原餐厅的停车场密谈,这是餐厅的服 务员亲眼所见。不管从哪个方面看,只能让人相信两个人是商量好了采取行动的……在栗桥浩美初台的公寓里还发现了许多令人恶心的照片,在照片上的七名女孩中,已经有三个查明了身份,她们都是失踪的女孩子。虽然那座公寓是栗桥浩美的住处,但有邻居证实高井和明曾在附近出现过。而且,在栗桥浩美的手机通话记录上,记满了打给高井和明的电话。
同伙……无论是新闻,还是电视或报纸,都用这个词还描述他俩的关系。
医院护士长讲得没错,他俩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但是,两人并不是平等关系,栗桥浩美像是长辈,而高井和明则是晚辈,整天跟着栗桥浩美。栗桥浩美成绩优秀,在班里很有人缘,而高井和明则是差等生,是个受人欺负的孩子。
所以,如此残忍的事情一定是栗桥浩美挑起的,高井和明跟着他,被他同化,慢慢地越陷越深。
好子想不明白,真的会有这样的事情吗?
人是会变的。有的人小时候是个成绩不错的优等生,但长大后变成了软硬不吃的家伙。有的人小时候不太好,但长大后却成了当地非常有名气的人。小时候,高井和明就是栗桥浩美的影子,但到了二十岁以后不应该再那样了吧。人是要长大的,很难有人一直都不变。
不管是谁,小时候都会逃离整天欺负自己的人,而接近一位特定的朋友。相反,当他遇上比自己还要弱的人时,他也会欺负更弱的人。即使长大成人,这种力量关系也会对他产生很大的影响,但不会经常发生。至少好子是这么想的。
好 子家没有男孩,全是女孩。但她有着照顾像增本君这样年轻职工的丰富的经验。经营着一家小工厂的父亲和母亲比年轻职工的父母更关心他们的朋友关系、消费情况 和恋爱情况。从这个经验分析,高井和明到了二十岁还无法反抗栗桥浩美,所以才屡次杀人。如果这个说法正确的话,无论是哪位有名的评论家或播音员或记者说出 来,好子都会觉得他们说的是假话,是谎话。
11月5日以 后,在好子住院的医院里来了许多警察,还有许多媒体也蜂拥而至。因为每隔十天好子都要去医院复查一次,所以在住院时关系不错的护士长和护士们,不止一次地 发牢骚说她们都没法工作了。但另一方面,大家又都非常兴奋,她们可以和平时无缘相见的名人谈话,她们也都很乐于面对摄影机和话筒。事实上,和好子相比,护 士们知道许多关于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的事情,有许多谈话的内容。
曾和好子同住一个病房的病人中还有没出院的,仍住在原来的病房里。好子顺便去看望她们时,她们也很兴奋,病房里十分热闹。
听她们讲,警察最感兴趣的是高井和明和栗桥寿美子谈了些什么,他是什么态度。另外还有他是何年何月什么时候来的。还有就是栗桥浩美自己是不是没有来过医院——这些问题好像都从栗桥寿美子那里得到确认。
开始的时候,媒体关心的焦点问题和警方一样,但是当一名病人不小心把诱拐事件告诉了寿美子之后,情况就发生了变化。事实上,这是因为医院管理不善,虽然警方要求医院不能把诱拐事件泄露出去,但医院还是未能保守住这个秘密。
寿美子引起的那件事——其实也不是太过分——好子觉得不应该把它当做一件大事来对待。但现实毕竟是现实,电视台做了将近一个星期的报道,好像要用寿美子情绪不太正常时做的事情来证实栗桥浩美所做的残忍的犯罪。
不 久前住在同一病房的病友都说好子的想法太天真。其中有一个住在好子前面一张病床上的女中学生,好子觉得她很善良和聪明。但她用什么心理学深奥的词汇说了许 多,什么遗传呀、什么小时候不正常长大就会成为罪犯呀。正在照顾她的母亲很自豪似地听她在说。好子看到这种情形觉得很是失望。
好 子所听到的她们的谈话中既有事实也有空想,既有自己编造的也有听别人说的。甚至有一位扭了腰躺在床上不能动的老奶奶说她在上厕所回来的时候和高井和明擦肩 而过,听到这话,好子觉得她太可怜了。这个时候,还没有警察或媒体去过好子的家里。她们还说迟早会有人去了解情况的,好子心情沉重地回了家。
几天后,真的有两名警察来到她家。好像和栗桥寿美子一个病房的人都要问一遍。两人穿着笔挺的西服,打着领带,但没有穿那种叭嗒叭嗒响的鞋子,而是穿着非常舒适的上好的皮鞋。电视里的警匪片都是瞎编的,好子想。
刑 警说话非常有礼貌而且通俗易懂,好子一点也不紧张,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刑警们好像事先都做了调查,他们对好子说的话一点都不惊奇,但随着谈话 的深入,当好子说在她出院的那一天,在医院的大厅里第三次看到高井和明的时候,他显得心神不宁,脸色苍白的时候,刑警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了。
“他的样子确实很奇怪,就像是有什么人在后面追他,他在拼命地逃一样。”
刑警把好子说的话记到了笔记本上,因为他们写得非常认真,所以好子也非常认真。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你们可以去问一问栗桥寿美子,你们见过寿美子吗?”
新闻上介绍说栗桥夫妇已经离开家,去向不明,但警察肯定知道他们的去处。
年纪比较大的那位刑警简单地回答说,他们也向寿美子了解情况了,但她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说话不够清楚。对栗桥寿美子的悲惨境地,好子很是心疼。
谈话大约持续了两个小时,刑警们走了,再没有来过第二次,也没有任何联系。好子感到有点后悔,自己应该态度再坚决一些,再讲得多一些——高井和明看起来不像是坏人,胖胖的,是个善良的大哥哥。好不容易有次机会,自己却没有利用好。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丈夫和增本君出现在客厅门口。
“今天的工作完成了,哎,晚饭吃什么?”丈夫问。
虽然丈夫已经是有孙子的人了,但有时候还像个孩子,每天晚上都要这么问。今天晚上吃什么菜?有没有我喜欢吃的?
听好子说晚上吃酱汤,丈夫高兴地去洗手间洗手和洗脸去了。跟在后面的增本君瞥了一眼电视,问好子:“夫人,这个是关于那起案件的特集吗?”
“好像是。”好子边往厨房走边回答,“吃饭的时候不想听这些不高兴的事情,快换个频道吧。”
增本君没有回答,只是站在那里非常有兴致地看着电视。好子在厨房里忙碌着,她把凉拌青菜放在小盘子里,又切了点咸菜,还从冰箱里拿出了啤酒。
“夫人,”增本君的眼睛仍盯着电视对好子说,“这个有点奇怪。”
“奇怪?我不喜欢听杀人的事情,换个频道吧。”
“不,不是这个问题。”增本君走到厨房跟前说,“这个节目和别的节目不太一样。”
“电视上讲的东西都差不多。”
“不一样,这个主持人说真正的罪犯是另有其人。”
增本君用手指了指电视:“夫人,你快看。”
好子把目光转向了电视,就在这时,大特写的主持人在说。
“目前警方的看法真的没有错误吗?真的没有遗漏吗?根据我们HBS自己收集到的材料,我们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沉思了一下之后,画面变了。整个画面上打出了几个大字。
“连环杀人案的主犯仍然活着!”
这天晚上,好子没有心情吃饭。虽然是坐在饭桌上,但她一直在看着电视。她机械地侍候着丈夫和增本君,但眼睛仍盯着电视。
“电视台正在做同样的特别节目时,罪犯打进电话,那是哪个频道?”
“确实如此,那个好像也是HBS。”
两个人正说着话,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1.在这一系列的案件背后,隐藏着一位至今还未列入搜查范围的第三者,我们把这个人称为X。
2.案件的真正罪犯是这位X和栗桥浩美,主犯是X。
3.高井和明根本没有参与这一系列的活动,但因为他发现了栗桥浩美和犯罪有关,所以有可能他是被X和栗桥浩美所胁迫。
HBS的分析分成三大部分,其根据为:1.关于高井和明,能证明他和犯罪有关的物证非常少。
2.在被罪犯诱拐并杀害的被害人中已经能确定身份的五个人的失踪时间与地点如下:古川鞠子 1996年6月8日 凌晨一时 东京都内东中野车站附近日高千秋 1996年9月23日 晚上? 东京都内新宿车站附近木村庄司 1996年11月3日 下午?群马县冰山高原或湖畔地区伊藤敦子 1994年3月15日 下午?群马县涩谷市山中三宅碧 1993年6月1日 下午? 东京都田无市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在所有案件发生时,栗桥浩美都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目前已经能肯定地说没有。而高井和明则无法肯定不在现场——也就是说,既可能有不在现场的证据,也可能没有。
3.高井和明的家人坚决主张他和犯罪没有关系。
4.根据HBS自己的调查,因同一罪犯实施的未遂案件的被害人证实,作案的两名罪犯中的另一人的长相和高井和明完全不同,所以不能认为他们是同一个人。
在这并列的四个依据中,最有说服力的是第三和第四,主持人虽说是要按顺序对这四项进行说明,但很自然地要把第三和第四项放在最后,因为这是吸引观众的一种方法。
即使栗桥浩美是罪犯,高井和明不是罪犯,但罪犯是两个人这一事实已由案件发生过程中打给HBS特别节目的电话的声音鉴定得到证实,从这里也可以发现有第 三者X的存在。说到这里,好子觉得都很容易理解。事实上,好子虽然很高兴但也没有办法。确实如此,正像他们所说的,高井和明不是罪犯,那么善良的一个年轻 人怎么会去做杀人这样残忍的事情呢?
HBS接下去又分析了这位谜一般的X把栗桥浩美推到主犯位置上的原因。通常人们会认为,既然从栗桥的初台公寓里发现了大量照片和被害人的尸体,就可以得出栗桥就是主犯的结论。但是,HBS却把打给特别节目的电话联系起来了。
那个时候,正是广告播出时间,通过声音鉴定已经能够确定在广告中断前的对话和后来罪犯生气挂断电话的人就是栗桥浩美。这样的话,就可以推定后来又打进来 的电话是X的声音。所以,如果是高井和明的话,因为他没有留下过录音,无法进行声音的比较鉴定,故在这方面缺少一个重要的物证。
假定为X后来打的那个电话对先前挂断电话表示遗憾,他想和HBS进行更深的对话。如果栗桥是主犯,X只是跟随着他的从犯,那么X很难会有这种态度的。因为栗桥是自己挂断电话的。
另外还有一个一直被遗漏但应该被重视的事实,那就是在HBS特别节目播出不久,使用男孩变声打给古川鞠子爷爷的电话。因为这个电话没有被录下来,所以通话的内容只能依靠有马义男的记忆。但搜查本部已基本肯定这个电话是栗桥浩美打的。
根据有马义男对搜查本部所作的证明,打这个电话的人也就是栗桥浩美,而且非常生气,据说和挂断HBS电话时的态度差不多。
因为有马义男看过HBS的特别节目,所以他了解事情的经过。另外他还是一位非常有眼力的老人,在声音鉴定结果出来之前,他就知道前后这两个电话是两个不同的人打来的。因为当时就连罪犯不是一个人的假设都不太肯定,所以我们应该说有马义男有着非常敏锐的洞察力。
有马义男曾对打电话的人说,你们是不是两个人?你一个人是做不了所有事情的,只是看你用谁了?这个被假定为栗桥浩美的人听完,骂了有马义男以后就把电话挂断了。
搜查本部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一事实,或者根本就无视这一事实。其中的原因是他们的搜查活动是按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是同伙的假设进行的,而这一事实会成为一个很大的障碍。在搜查本部想要完成的这一拼图游戏中,他们根本就没有使用这块图块。
搜查本部急于完成“栗桥主犯高井从犯”的结论,但有马义男的这一情节虽然不大,却足以从根本上推翻他们的假设,所以对搜查本部而言,这是决不能存在的事实。
如果按搜查本部假设的那样,栗桥是主犯,高井对他言听计从,那么栗桥生气挂断电话之后就不应该再有打给节目组的电话了。退一万步讲,如果这个时候的高井和明自己决定给HBS打电话继续交涉,在这种情况下,栗桥一定不会沉默的。
罪犯通常使用移动电话,而且他们会特别小心,改变每次通话的地点。我们不知道在给HBS以及有马义男等被害人家属打电话的时候,罪犯是不是两个人在一起的。在特殊情况下,也许会有人自己决定给被害人家属打电话。
但是至少可以从HBS的特别节目时,同伙在栗桥生气挂断电话之后的快速反应看,两个人一定在一起,而且这个同伙一直在看着栗桥打电话的情况。这种可能性非常大。这样一来,如果同伙是高井和明的话,他蛮横地又打电话的时候,为什么栗桥浩美就能一声不吭地看着呢?
好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主持人所讲的情况,她是一句也没有错过。她也不在意丈夫有点呆呆的表情,谁让我见过高井和明,还和他说过话,而且一直认为那个孩子不可能杀人,只是警察和媒体没有这么想罢了,到我家里来,也是认为他是同伙。好子握紧了拳头。
“夫人,你不要紧吧?”
增本君担心地看着她。两个小时的节目的上半部分已经结束了,电视开始播放广告了。好子叹了口气,站起身去厨房倒茶了。
“你不要那么激动。”丈夫有点生气了,“人是不能光看外表的,什么也看不出来的,有的人整天笑眯眯的,却是个极坏的人。”
“我当然知道这些事情。”
广告结束了,主持人又回来了。
“为了防止我们HBS所提出的新解释给社会带来不稳定,我们对这些解释不做进一步的说明。”
搜查本部把所有事情都归结到栗桥和高井身上并想尽快结案是因为处理这种非常残忍的众多受害人的案件非常麻烦,而且在许多方面都会给社会带来不良影响,担心会有人在混乱中模仿他们。如果让这些罪犯逃脱法律制裁,可能会更加刺激比模仿犯更危险的真正的罪犯的预备军。
所以,人们理解警方尽快结案的心情,但理解归理解,警方不能无视事实真相而将保证社会稳定放在首位。主持人态度非常坚决地说完这些话之后,就开始介绍节目的嘉宾。
好子原以为是个评论家或学者,但事实让她大吃一惊。坐在主持人旁边的是一位看起来像一名大学生的年轻人,他有点紧张,而且只有他一个人。
年轻人和主持人互相问好,当这位年轻人说请多关照的时候,却意外地平静。
“今天来到我们节目的嘉宾叫纲川浩一。”主持人面对摄像机说,然后他把头转向了那位年轻人。
“现在你的工作是在一家学塾当老师,是吧?”
“是的,我教小学生和中学生。”这位叫纲川的年轻人回答说。他穿着整齐的外套,但没有打领带,衬衣也很干净。头发虽然比较长,但也梳理得整整齐齐。长得也不错,是一个让人很容易产生好感的年轻人。
“纲川君和已经死去的栗桥浩美及高井和明是同班同学。”
快要睡着的好子的丈夫噢地叫了一声。
“同班同学?这个人好像经常在电视上出现。”
“小点声!别说话。”好子把电视的音量放大了。
“节目上半部分所讲述的HBS的新见解,其实也不只是我们的见解。我们HBS虽然也搜集了许多关于这一系列案件的材料,但这次这观众制作的这期节目是因为纲川君的一封信。”
电视上出现了这封信,信是横着写的,密密麻麻的。有人在解说。我对目前警察的调查活动有重大怀疑……“刚才已经说过了,纲川君非常了解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的情况。”
“是的,我和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而且最近还有来往。”纲川的回答很干脆。
纲川认为对目前的情况不能有一点疏忽。
“作为朋友,我自己也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但当我看到高井君的家人的痛苦时觉得他们真的很可怜,我越来越意识到自己不能再保持沉默了。”
好 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上这位年轻人的脸,他的眉毛很直,说话的语气很坚决,看上去很聪明。好子长年观察在足立印刷厂工作的年轻人,在她看来,这个叫纲川浩 一的年轻人是个非常善良而且诚实可以依靠的人。就像某个时候的那个叫田川的男人,出事后,他没有躲起来,而是堂堂正正地站了出来,虽然最后证明这个叫田川 的男人和连环杀人案没有关系,但在别的地方,他做过像追小女孩这样的恶心的事情。
“高井君的父亲因为操劳过度而住进医院,他的母亲几个月以来几乎不敢外出,只能躲躲藏藏地生活。”说到这里,纲川停了一下,然后又接着往下说。
“但其中最可怜的是高井君的妹妹,她坚信哥哥和这种可怕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事实上,她对警方多次强调了这一点。高井君家经营着一家荞麦店,家人一直非常和睦地经营着。所以,和在公司工作的人不一样,家里的人非常清楚高井君的生活。警察认为,高井君是在荞麦店打烊、家里人都睡着之后悄悄离开家去作的案,在每周一次的休息日里作的案。当然,这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我只希望大家能冷静地考虑一下。高井君的一日三餐都是和家人一起吃的,他的妹妹还证实他的生活很规律。到底什么样的人能做到不让在一起生活的家人发现、就像个猎人似地一次又一次地去杀人?”
纲川面对着镜头继续往下说。
“我们先不要下结论,只按一般常识去考虑。我是不能接受这个被认为是合情合理的主张的。警察已认准了高井君是罪犯,为了使情节完整,他们当然只会选一些能够证明这种主张的证据,所以他们不会考虑高井君的父母和他的妹妹所说的话。”
也许是有点激动,纲川的话越说越快,这时为了制止纲川,主持人插了进来。
“纲川君,刚才你讲了高井和明和他的家人的一些情况,但你又是怎么看栗桥浩美和他的家人的呢?”
纲川低了低头,过了不一会儿,他又抬起头,表情很坚决。
“作为他小时候的朋友,我很难受,但对于栗桥浩美,我可以肯定地说他是这一系列案件的罪犯,但他另有同伙。”
主持人又拿出了写有HBS主张的题板,他按顺序从第一项到第四项“栗桥浩美的同伙不是高井和明,而是第三者X。”
纲川向主持人点了点头接着说:“而且如果把这个X假定成整个案件的主犯的话,那么以前特别节目中‘第二次打进的电话’这一谜团就很容易解开了。整个案件的计划与准备的主犯一定另有其人,而栗桥——也许只能这么说,他只不过是一个跑腿的。正因为这样,那个主犯才会在栗桥之后给节目组打电话,栗桥就是栗桥,在节目结束后,他不给有马义男打那个生气的电话都不行。”
“但在这种情况下,高井和明却处于一个非常微妙的境地。”
主持人始终都很冷静,但只是又强调了“高井和明”这一称呼。
“刚才纲川君说高井的家人认为他的生活并没有不正常的地方,但是他在11月4日到5日之间的行动却明显有不正常的地方,栗桥浩美打电话叫他出来,他自己开车去了冰川高原,而且在那里他们还非常亲密地商量了什么事情。这是有人亲眼所见。”
“是的,正因——”
主持人没有让急于插话的纲川说话,自己继续往下说:“发生车祸的11月5日,有好几个人看到车祸发生前不久,高井和明和栗桥浩美在一起活动。根据他们的证言,栗桥浩美的情绪不太稳定,高井和明看上去是在保护他。纲川君,你是怎么看这件事情的?或者说,除了你,高井的家人是什么态度?”
好子放下筷子,握紧了拳头。确实,就是像好子这样的外行,也能发现高井和明11月5日的活动有点不正常,而且,从4日到5日的夜里,他在哪里?从目前的报道看,栗桥浩美是住在他们的藏身之处。5日发现尸体的木村庄司可能也是被关在那里,并在那里被杀害的。
纲川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抬了抬对于男人而言有点长的眉毛,慢腾腾地看着主持人。
主持人屏住呼吸盯着纲川。事实上,主持人不应该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爆炸性的发言。因为这是现场直播,所以事先应该做了准备或进行了彩排,节目的播出应该按计划进行。但因为主持人的表情极其认真,好子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胁迫。”主持人沉思了一会儿又说了一遍。
“是的,是胁迫,我按顺序解释一下。第一个问题是,在最早的时候,高井和明为什么发现了栗桥浩美是系列杀人案罪犯……”
栗桥和高井不仅小时候是好朋友,长大之后住得也很近。确实,栗桥是独自一个住在初台公寓,但他没有固定的工作,整天无所事事,所以他经常回父母家。关于这一点,他家附近的邻居都可以证明。
另外,栗桥还经常向高井借钱,事实上,与其说是借,倒不如说是敲诈更准确。对栗桥的过分做法,高井只是一味顺从,没有任何反抗。警方认为“栗桥主犯高井从犯”的根据可能也在于此吧。
“警察说他俩的关系——是一种长辈和晚辈的关系,所以高井被栗桥拖下水也不奇怪。但就算是这样,两人一直保持着这样的朋友关系,问题是和栗桥所作所为没有任何关系的高井君究竟察觉出了什么——我想这个问题应该引起我们的认真思考。”
“但是,纲川君——”主持人又插话说,“栗桥浩美做的可是极其凶残的犯罪,如此过分的事情就能轻易地让什么都不知道的朋友发现?他决不会这么笨的。”
“栗桥——”纲川欲言又止,他很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据我所知,栗桥确实非常聪明,但反过来他又是一个自命不凡的人……他有个坏毛病,觉得别人都很笨。关于这一点,他工作3个月就辞职一色证券公司的同事们在接受采访时曾说过相同的话。”
这么一说,足立好子想起了自己曾在一本周刊杂志上读过有关的报道,好像是栗桥浩美中学时代的朋友说的。
“特别是栗桥觉得高井非常笨,正像大家都知道的那样,高井君小时候眼睛不好,不是视力问题,而是左眼丧失功能的视觉障碍,因为这个原因,他的学习不好,大家都以为是他脑子有问题。直到中学二三年级才发现眼病,经过恢复训练后,他的学习也越来越好。但栗桥则一直停留在过去对高井君的印象。他抓住高井君软弱的毛病进行敲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主持人嗯了一声。
“这家伙,虽是个外行,但随便说几句也能让人信服。”好子的丈夫不满地说了一句。他喝两杯啤酒就会醉。
好子没有回答,酱汤已经全凉了。
“栗桥——”因为兴奋,纲川的声音越来越大,“在什么都不知道的高井君面前,说出轰动社会的杀人案,并夸耀这件事是自己做的,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栗桥有过这种时候。他既是一个想出人头地的人,又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人。所以,无论好坏,只要是自己做过的事情,他都不会保持沉默。但不管怎么说,这一次是非常凶残的杀人案,被害的不是一两个人。我能理解栗桥会选择对象来 自吹自擂。”
“所以选了高井——”
“是的。栗桥一直以为高井君很愚蠢,没有把他当回事,觉得他不会发现什么,所以就非常放心地把自己的犯罪行为讲给高井听。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但高井君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愚蠢,他能理解栗桥所讲的意思,也能分清真假,也能明白有没有需要怀疑的地方。”
高井越来越怀疑栗桥,但他很苦恼,不知道如何是好——“但是,这些只是纲川君的想象?”
“准确地说,是我的推测,而高井君的妹妹也这么说过。”
主持人又举起了另外一块题板,上面是最早发现右胳膊的大川公园的照片。和照片一起的还有从栗桥、高井所居住的练马街到大川公园的路线图。
在主持人的催促下,纲川又接着往下说:“10月中旬,高井君的妹妹曾跟踪过外出的哥哥。”
“是跟踪吗?”
“是的,是跟踪。但她为什么要跟踪呢?据说是因为那个时候的高井君情绪低落,好像是在为什么事情而苦恼。这个时候,他的妹妹以为哥哥是有了女朋友,也就是说是因为恋爱问题而苦恼。所以,她就在休息日跟踪了外出的哥哥,她要看一看哥哥是不是去约会的。”
“但高井和明不是去约会,而是去了大川公园。”
“我们看看路线图就会明白,住在练马的人没什么要紧事,是不会坐着汽车特地去大川公园的,它也不是像日比谷公园或新宿御苑那样的约会场所。他的妹妹觉得很奇怪,但到了公园里面的时候哥哥不见了,最后只好一个人回了家。所以,她不知道这个时候的高井君在做什么或者说和谁见面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但这个时候的高井君情绪低落,看上去很是苦恼,并且特地去了大川公园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如果他和犯罪有关系的话,他不应该做如此不谨慎的事情。”
主持人有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有人说罪犯一定会回到作案现场的。”
纲川使劲摇了摇头:“这个罪犯不会那么笨。警方按罪犯一定会回到现场的经验进行调查,这一点我可以理解。大概他们是读过非常流行的犯罪心理分析关系这本书,但罪犯决不会随随便便就回到作案现场的。正因为高井君不是罪犯,所以他才去了大川公园。”
“他一定是去想办法的,”纲川肯定地说,“自己应该如何处理栗桥浩美所说的事情?如果他真的是系列杀人案的罪犯应该怎么办?在那个时候,在公开报道的材料中,大川公园是惟一和案件有关系的现场。高井君想去那里看一看。在那里,他一定是在想栗桥浩美说把砍下来的胳膊扔在这里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主持人皱着眉陷入了沉思,然后他慢慢地说:“结果,他越发怀疑了。”
“是的。我非常了解他。在这种情况下,高井君不会一个人去报告警察的,绝对不会。他是一个关心别人的人,所以他会和栗桥商量。如果栗桥真的干了杀人这样可怕的事情,他一定会劝栗桥和他一起去警察局的。可是,栗桥不是一个人,还有另一位主犯。结果事与愿违,他们威胁高井君,如果他把事情说出去,他们将会杀了他和他的家人。所以,大家所看到的高井君的所作所为决不是自愿的,一定是被胁迫的,高井君没有办法只能听他们的。而且他也知道那名主犯把栗桥拖下了水,他很同情栗桥,并且保护着因多次杀人情绪不太正常的栗桥浩美。”
纲川说完自己的看法之后,主持人意外地拿出了一本书。
标题是——《另一位杀人犯》,作者纲川浩一。主持人解释说,今天节目的主要内容就是根据纲川写的这本书展开的。
“另外,我们HBS今后将和纲川君保持合作关系,一定要搞清案件的真相。”
“什么呀,原来是为了这本书做宣传。”丈夫说了一句。但足立好子却在想着完全不同的一件事。
——她想见一见这位名叫纲川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