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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上悦郎比约好的时间晚了十分钟,“建筑家”坐在宾馆休息室的椅子上正在专心致志地看一本书。
武上小跑着穿过大厅来到他的跟前,“建筑家”合上书非常滑稽地摘下眼镜看着武上,这说明他是为了读书才戴的老花眼镜。
“武上君很少迟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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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上坐在斜对面的沙发上,仔细一看,“建筑家”看的不是书,而是像小册子一样的薄薄的东西,可能是论文集什么吧。
“你在看什么?”
武上从旧书包里拿出了一本书,灰色的封皮上写着《另一位杀人犯》几个字,是铅字印刷,非常整齐,但装订比较简单,大约有两厘米厚。因为照片和图片比较多,所以读起来应该不会太费事。
“你看完了吗?”
“没有,还差一点,就因为这本书,我才坐过了站。对不起。”
“这本书,我已经看过了。”
这本书是前天发行的,在发行的前一天,书的作者纲川浩一还作客HBS特别节目录制了一期节目。这本书的出版社也不是太大,但是一家出版了报告文学系列诸多畅销书的一流出版社。
“卖得不错,这个叫纲川的年轻人很懂经销的。”
“还有没完成的吗?”
“是吗……”“建筑家”边看着纲川的照片边把头转了过来,“武上君,你看过他在电视台做的节目吗?”
“还没看,我们编辑组都已经录下来了,随时都可以看,内容和书里写的差不多吧。”
“是差不多,但看他绘声绘色的讲话还是很有意思的。”
武上拿出烟:“你怎么考虑的?对纲川的主张……”
“建筑家”嘿嘿笑了:“先不说我是怎么想的,你对刚才的问题是不是有点害怕?”
武上把烟点着了,他看了看周围。武上和“建筑家”每次见面都是在这家宾馆。无论什么时候来这里,都觉得很悠闲,大厅很宽敞,到处都是椅子和桌子,但没有多余的东西,旁边座位上也没有客人。今天还是和往常一样空荡荡的,只有服务台的服务员们在使劲地忍着呵欠。
“其实,关于高井和明和这起案件的关系,特搜本部的意见也有分歧。”
“是吗?有分歧是正常的。” “建筑家”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物证还是太少了。”
“所以说,寻找他们的藏身之处才变得非常重要……”武上揉了揉脖子。
“关于这个问题,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甚至有年轻人认为,事实上他们没有特定的藏身之处,每次作案,他们都是在作案现场附近寻找合适的废弃的房屋、夜里没有人的学校或工厂。”
“一定有藏身之处。”“建筑家”非常干脆地说,“只有一处,特定的场所,搜查本部目前寻找藏身之处的方针没有错。”
武上睁开眼看着“建筑家”。他把那本小册子放进上衣口袋里,然后从放在旁边的书包里拿出一个用报告纸订成的本。
“现在,我就讲讲我的意见。”他把那个本递给了武上,“其实这上面也没写什么重要的东西,我讲一讲也就行了,这个本是为了怕你记不下来而准备的。”
“谢谢。”武上把本放在膝盖上,打开了第一页,“建筑家”的字写得很工整。
“对不起,开始时我还得解释一下,说实话,武上君,这起案件对我而言确实挺难的。因为别说是建筑物的整体照片,就连一个房间的房间设计都不清楚。”
“这个我明白。”
“建筑家”可以作为推测结论使用的材料只有栗桥浩美收藏的照片上的零散的图像,像一堵墙、一根柱子、天花板的一部分或地板的一部分。
“尽管如此,我相信自己的推测有百分之七十的准确度,所以我就从这里给你讲……”他苦笑了一下。
“我虽然不能让罪犯特定化,我还是相信这是多数罪犯一起作的案,所以我就把罪犯称为‘他们’。”
“建筑家”身体前倾,把胳膊肘放在膝盖上,两只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
“第一,这系列照片拍照的地点——也就是他们的藏身之处不是一般的住宅,也不是共同住宅,而是一栋单独的建筑物。建筑物的结构在两层以上,房间里面一定有楼梯,楼梯上面很有可能有通风口。”
武上看了看手上的本子点了点头。
“首先我讲一讲不是一般住宅和共同住宅的推测根据,这很简单,因为房间的天花板很高。”
“建筑家”用右手的食指指了指宾馆的天花板,然后晃动着手指继续说。
“被 害人坐在椅子上,她们被手链连在椅子的腿上,是不是有这样的照片?而且有好多张。我把这些照片放在一起,数数共有几把椅子。两把。也就是说,这些椅子是经 常放在关押她们的房间里的。一把椅子是木框,靠背用的是布;另一把是凳子,但坐的地方形状有点奇怪。凳子就只照到腿,而且只有一张照片能清楚地看到凳子座 位的边。”
在他的本子里,他简单画了画这两把椅子的图片,而且还有推算出来的尺寸。
“这个推算出来的尺寸是我把普通椅子的尺寸和由照片中被害人身高推测出的有问题的椅子的高宽进行比较后得出来的,以它为基准,然后把每张有椅子的照片的拍摄高度和角度的数据输入计算机进行模拟试验……”
“建筑家”伸出手翻了翻武上膝盖上的本子。
“共 有五十八张照片上有椅子,如果我们把这个房间看成是标准的……也就是说把它假设为在建筑基准法范围内设计的天花板高度的房屋,在这五十八张照片中,最少也 应该有二十二张照片把天花板的一部分拍进去,但事实上,在这五十八张照片中只有九张拍有天花板。而且这九张,也是把照相机放在地板上仰着拍摄的。”
武上点了点头。大概有什么样的照片,他记得很清楚。罪犯让被害人趴着,从下面拍她们的脸部。
“所以,这座房子的天花板非常高,超出了普通的标准。首先,它决不会是分块出卖住宅,也决不会是公寓,所以这座房子应该是个人所有的单独结构的订购住宅。这是我得出的第一个结论。”
接着——“建筑家”催着武上翻到下一页,武上按他说的去做了。
“这 座单独结构的订购住宅是建在冬季室外温度会降到零度以下、降雪可能性非常大、而且海拔比较高的地方。我之所以这么说,首先是因为它的窗户。总共有六十三张 照片上有这座房子的窗框和窗玻璃,虽然只是一部分。其中,共有四十七张照片是把窗框和窗玻璃同时拍进去了。我用放大镜仔细地看,发现了把原来的双层窗框改 造成单层窗框的痕迹。改造的时间离现在也不太远,大概四五年前吧。恐怕是主人嫌收拾和打扫麻烦才进行改造的吧。而这座房子使用的都是遮音性和防湿性及气密 性都很不错的玻璃。另外,在和窗户改造差不多的时间,还把装在这座房子墙里的嵌入式取暖器卸掉了。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墙壁上还是留下了痕迹。可能是怕费事 或是怕花钱,取暖器卸掉之后,也没有重新贴墙布。”
“建筑家”揉了揉鼻子像是要打喷嚏。
“罪犯们——他们连续杀人的第一个受害人是谁?”
“这个问题目前还没有搞清楚。”武上说,“也许是在初台发现的照片中的某个人,或者是另有他人。”
“建筑家”点点头:“现在搞清楚的只有最后一个被害人是木村庄司。”
“是这样的。”
“我 觉得这栋建筑物房间的改造时间和罪犯开始杀人的时间应该是同一个时间。当然,这也会有一些细小的时间差。第一次杀人是临时找的目标,这很有意思,罪犯需要 一个关押被害人并进行敲诈的场所,可能他们就选定了这座房子。或者,罪犯都是恶魔般的同伙,他们早就准备好了这座房子,然后再去寻找目标。”
“建筑家”的脸都扭曲了,他好像对自己所说的话都深恶痛绝。
“但 是有一点是不会错的,那就是罪犯从连续杀人的初期就开始使用了这座房子。因为是连续使用,所以就不可能是租借的房子,他们在内装修上都下了工夫并花了许多 钱。如果是租借的房子,是不允许进行改造的。所以,从这些情况可以推测出这座房子属于某个特定的人所有。这是我的第二个结论。”
还 没等武上说话,“建筑家”又接着说:“通过对照片的仔细检查,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情况。这座房子的壁纸已经很旧了,而且地板也有脱落的部分,天花板上还 装着一个长期不用的照明用插座。这些意味着什么?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这座房子不是平常有人居住的房子。另一种可能是虽然这座房子平时有人住,但人数很 少,但房间却很多,所以主人不可能收拾所有的房间。”
“别墅?——住在又大又宽敞的房子里的独居者?”
“是这样的,但我认为别墅的可能性要大些,而且最近有不少人在别墅区定居。”
“冰川高原的别墅区就有许多像你说的那样建在寒冷地区的建筑物,那是一个新兴的避暑胜地。”
“1月份和2月份的气温会降到零度以下,但不是经常下雪。如果没有取暖设备,把被害人关在房间里一两个晚上也不会被冻死。”
武上抬头看了看宾馆的天花板,已经被熏黑了,这说明它已经不再流行。
但是罪犯所使用的这座建筑物看起来也不是太漂亮,但不用怀疑这是某个人的个人财产。
“大概建了有多少年?”
“这只能根据地板的磨损进行推测,但如果地板被换过了,这种推算就是不对的。很少有人会对平常不住的房子或虽然住但不用的房间更换地板的。因此,如果在地板没有被更换的前提下,这栋建筑物最少也有十年到十五年了。”
“也许是罪犯中的某一个人买了座二手别墅。”
“有这种可能,但我更倾向于这是遗产继承或是赠送的。这栋建筑物不便宜,建的时候一定花了很多的钱,遗憾的是我无法了解它的地基部分。”
“建筑家”很懊悔地摇着头。
“但罪犯不应该是这个年纪的人,虽然只靠声音鉴定还无法肯定罪犯的年龄,但从他们说话的方式推测也就是二十多岁,再退一步说,最多也就三十多岁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样的年轻人能靠自己的力量买二手别墅……嗯,有能买得起的,像明星呀、写畅销书的作家呀,总之是年轻实业家。但是如果主人是这些人的话,那他们平常的本职工作就很忙,不会去干这种疯狂的杀人勾当。”
罪犯还得有足够的时间……没有固定工作,能较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时间。搜查本部从开始时就这么认为,武上也同意他们的看法。
“这样的话,我就会想到,会不会是有钱人的儿子或孙子,想到这些年轻人既有钱又有时间的样子。也许本人现在还不是有钱人,但至少可以维持这栋房子。”
武上又翻过了一页:“楼梯和通风口的情况呢?”
“这个问题不是靠照片分析得出的,而是通过作为参考资料的日高千秋的尸检报告搞明白的。她是窒息而死,是被勒死的,罪犯不是用手勒死的,用的是绳子。”
“是这样的,罪犯确实是把她吊起来的,像绞刑一样。”
“是吗?但现在不会再有绞首架了,罪犯大概是用绳子勒住她的脖子,然后从高处把她放下去的。”
“要 是在一般的住宅中想把人吊起来的话,最简单的方法和可以做这件事的地方也只能是楼梯。但是如果楼梯上面是普通高度的天花板的话,人的体重——而且临死前人 都很痛苦也不会老实——使用挂钩牢牢支撑住本身就很困难。但是如果有房梁的话则另当别论。如果是楼梯上面的天花板有梁的话,则很难想象那里会没有通风口。 或者是楼梯上面有天窗,从天窗上把绳子吊下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日高千秋的身体在下落过程中一定会碰到墙壁,所以,她的身体上应该有擦伤的痕迹。可是,尸 检报告上却没有这样的记载。”
“那个楼梯没有通往地下室的线吗?”
“有。 如果说楼梯上面有房梁的话,这种可能性就非常大,但是还要看建筑物的地点条件。关押被害人的房间有比较高的窗户,太阳光能从那里照进来。这么说来,这间屋 不是地下室。罪犯给被害人拍照时没有放下遮光棚和窗帘,万一有人从窗户外面经过一不留神看见房间里面的情形——所以这间屋一定是在一个没有危险的位置上。 这样想的话,是不是应该在二楼以上呢?另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院子很大,周围没有人家。还有一点,就是无论关押或软禁谁,在条件允许范围内,都会选择被害人 难以逃跑的房间,这是罪犯的自然心理。二楼比一楼、三楼比二楼是不是要更好一些?”
“确实如此。”
“这样看来,二楼就是关押的房间,把日高千秋吊起来处死的罪犯们与其使用从一楼到地下室的楼梯,还不如使用从二楼到一楼的楼梯,这是不是一种自然心理?所以,关于是否存在地下室,只从这些材料还无法肯定。武上君,有必要纠缠着地下室吗?”
武上摇了摇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可能是图像什么的?让我想起来了。你别在意。”
“那些图像确实是很重要的东西。” “建筑家”说,他用一只手揉了揉眼睛,“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细细琢磨那些有问题的照片,当然我的目的是分析房间和建筑物,尽量不去考虑被拍照的被害人。尽管这样,我还是看见了,每天晚上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全都是被害人的脸。”
说完这些话,“建筑家”的眼光变得越发暗淡了。
“我已经说过好多次,在这个案件中,可以作为分析对象的材料太少了,所以我也做不了太多的事情。”
“哎,武上君……”“建筑家”小声地叫着,“被拍照的女孩子没有还活着的吗?”
武上没有吭声。其实现在都不用说了,考虑到被拍照的失踪女孩子的家人的心情,大家只是没有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而已。
“七个人——尸体可能藏在什么地方?”
“哪里呢?”武上说,“你有什么想法吗?”
“一定在这座房子里,武上君。”“建筑家”丝毫没有犹豫。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图像。”“建筑家”说,他又揉了揉眼睛,“我觉得这座房子就像是‘舞台’。”
“舞台?”
“嗯,武上君,你没有看过外国的戏剧吗?”
“无论是外国戏剧,还是日本戏剧,总之我和看戏无缘。中学时代,我也曾被带去看歌舞伎,但我一直在睡觉。”
“是吗?”“建筑家”笑了。
“我特别喜欢戏剧,尤其喜欢看外国的奇迹剧,故事情节很有趣,而且舞美也很好。”
“是吗?”“你最终是去看建筑了?”
“可能吧。大多数戏剧的舞美都很好,奇迹剧多为室内剧。”
“建筑家”歪着头看着天空:“在那样的戏剧中,家是为了隐藏秘密的箱子,这不是一年二年,而是能经过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隐藏了许多秘密的箱子。外国的剧作家都清楚地知道这些事情,还是有历史差异。”
“日 本人喜欢用木头、竹子和纸造房子,一般是一代人就要重建一次。几乎没有房子能比主人的寿命长的。但是,在欧美,人们都是用石头和砖建房子,和住在房子里的 人相比,房子的寿命要长得多。房子里能住上好几代人,它都成了居住在房子里的人的历史的目击者,它知道不为人知的爱情,它看到了犯罪的全过程,而这些秘密 却在以外人不知的形式继续隐藏下去。”
“但如果只是隐藏,还不是住在这里的人的整个的社会生活,所以,在这个叫做家的箱子里,他们要制造一些可以对外公开的内容。这就是舞台。”
因此,住在这个家里的人只要从家里出来,就成为出场演员,故事也在那里进行着。
“当 我在看栗桥浩美拍的所有照片时,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在看舞台剧的感觉。我也说不好……这些照片上的女孩子们从被关进这间屋子的那一瞬间起,就成为一类 出场人物,而敲诈她们给她们拍了好多照片的罪犯也是一类出场人物。为了让故事进行下去,他们扮演着做如此残忍的事情的罪犯。”
“这是怎么回事?我认为拥有这些照片的栗桥浩美非常乐于做这样的事情。”
“建筑家”急忙说:“那当然,栗桥浩美非常高兴,他非常想做这样的事情,他做到了他想要做的事情,所以,他很高兴也觉得非常有意思。换句话说,栗桥浩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作为一个角色而出现的。”
武上抱起胳膊靠在沙发上,很自然地叹了口气。
“这也就是说,你认为栗桥不是主犯,还另有一人在策划,栗桥只是被他利用而已?”
“建筑家”像是读秤上的准星似地眯缝着眼看着武上:“是的,我是这么想的。栗桥不是主犯,也就是个主角吧,所以在舞台上显得很突出。但是,戏剧中最高明的地方并不是在舞台上,剧作家和导演自己是不会上舞台演出的。”
“戏剧,是创作出来让观众看的东西……”“建筑家”继续说着。
“在这种情况下,最外围、最大的观众是我们,普通的民众和媒体。作为主角的栗桥浩美当然知道这些情况,所以,他的演出具有挑斗性,言语中也充满了一位愉快犯的色彩。这理所当然,因为他是在演戏。““喜欢、演出、这个角色,”武上说,“当然不会是强迫。”
“是的,但是……我觉得栗桥浩美是不是真的参与了正在进行之中的杀人案,我还表示怀疑。你不要用那那种表情看我,我讲给你听。”
“建筑家”早就看到武上那惊讶的样子,他把两只手弄得咯咯地响。
“我认为,设计这个舞台的、还不知道他是谁的主犯的第一个观众只能是栗桥浩美。”
“但他不是主角吗?”
“是的,他是主角。所以,武上君, 这个身为剧作家和导演的主犯从一开始就为栗桥浩美写了他最想演和最适合他演的角色,是不是?栗桥很高兴扮演主角,扮演主角的他要看看自己的演技,这些照片 可能都是由此而起吧。栗桥浩美拍下这些照片就是为了以后能再次欣赏自己所扮演的做如此残忍事情的角色的样子。他就是这么想的,他并没有考虑更复杂的事情。 对一个外行而言,戏剧是不是都是这样的?第一个观众不是别人,就是演员自己。这起案件一定也是这样的。”
“被害人的态度也一样——”“建筑家”难过地说。
“她 们非常不幸地被选中进入到栗桥主演的舞台上来,她们是共同出演者,也是观众。所以,她们正在扮演着被害人的角色,也看到了在现场正在进行的犯罪剧。而且这 个戏剧的效果很好,栗桥浩美非常高兴,而被害人则十分恐怖。因此,剧作家兼导演又在想:应该把这出戏放到更大的范围内去公演,剧团的预演已获得成功,应该 把演出升级。”
然后栗桥浩美继续演着,面对更多的观众,他边演边欣赏着自己。
“武上君,这系列案件,就是一场大规模的演出。主犯就是那个写剧本的人,而不是栗桥浩美。”
“他没有这样的头脑……”
“这么说,”“建筑家”使劲摇了摇头,“武上君,听说在车祸之前,有人看见栗桥浩美很奇怪的样子,这一点,搜查本部是不是已经确认?”
有许多证据都证明了,在加油站栗桥浩美想要和一对年轻夫妇接近时的恐惧和站立不稳的样子,高井和明扶着栗桥坐进了车里。
“就是这样的。这就证明了栗桥只不过是个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演员。”
“他是演不下去了吗?”
“栗 桥对自己所扮演的杀人犯的角色已是自家中毒了。演员应该演各种角色。非常严肃的石部金吉也演过调戏女孩的流氓,还演过连只虫子都不敢杀但却是个连环杀人犯 的角色。当演一个角色时,演员就要变成那个角色。但无论多么投入地去演戏,当演出结束后自己还是自己,实际上,自己既不是流氓,也不是杀人犯。对方也是在 演戏,只不过为了让现实中没有的事情现实化而一起演出,只是共同工作而已。”
但栗桥浩美的情况却不一样。
“他是真的杀了人,被害人也不只是演快要死的角色,而且真的死了。所以,在栗桥浩美的演出道路上是死尸累累,他能闻到尸体的腐臭,他的手渗透着死者的血迹。”
“建筑家”把自己的两只手放到眼前仔细地看。
“栗 桥浩美凭自己的冲动多次诱拐并杀人,我想也属同样的自家中毒。但在这种情况下,对方的想法却不太一样。做了坏事,不能留下证据被逮捕,不能让关押的被害人 逃跑,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诱拐现场。但栗桥浩美并没有意识到这些问题。虽然他的心理极不稳定,但至少还没有失败。为什么要这么说,是因为他是按第三者写的故 事情节演下去,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冲动或感情而演。”
武上皱了皱眉头,他觉得头有点疼:“栗桥——他不想当主角了吗?”
“他不是不想当主角,不管怎么说,还是非常有意思的,这是很适合他的角色。但是应该说他已经没有正常人的感情了。”
“建筑家”说着,又用两手揉了揉眼睛。
“我把话扯远了,但是武上君,这是我的意见。对罪犯们来说,这间房屋所在的建筑物不只是他们的藏身之处,应该是一个有更深意义的地方,是舞台。这个舞台还有后台,演员演完自己的节目后都会回到后台,导演也是在那里控制着所有事情的。”
“所以?”武上问,没等对方回答,他自己又说,“你是说被杀的被害人的尸体都藏在这个家里?”
“建筑家”用力地点了点头。
“也许是在院子里,也许是在你说的地下室里,或者是在房顶里面,或者是有一个特别大的冰箱。总之,尸体决不会在外面,全都在这个家里。因此,如果能找到这个地方,就可以发现他们演出的舞台。这样一来,所有的问题都会不解自明。”
“如果是按你说的这样,”武上深深吸了口气,“这位剧作家兼导演一定也在这个舞台里?”
“当然在,这里是他的地方,是他的根据地。”
照片上那些被害人的模样又回到武上的脑海里。干这种事情的地方,这里是根据地,这里是舞台。这里——“也就是说,这个家伙——真正的罪犯、写剧本演戏的家伙不是高井和明,这是你的意思吗?”
“建 筑家”难过地说:“是的。在这个问题上,我和《另一位杀人犯》的作者纲川浩一的看法完全一致。能做这种事情的人决不会是善良、非常有力气但对社会根本不了 解的开荞麦店的高井和明,绝对不会是他。我认为,对这位剧作家兼导演而言,高井和明不过是一位来客串角色、能使舞台效果更明显的一个人。”
武 上试着去想象“建筑家”所说的这种舞台剧,连续杀人这样的大型节目,观众是全国民众。确实,所有的人都在神情紧张地关注着这一案件的进展情况。被害人,还 有其他出场的人——就像是被魔术师从观众席上选到了舞台上帮助自己一样,罪犯选中了她们,让她们扮演自己最适合的角色。
这样的话,那么被害人的家属也只能是作为配角出场的了,他们的悲哀、愤怒和叹息都是这场舞台剧的整场音乐中的一段。这位罪犯,也就是导演还让他特别感兴趣的被害人的家属有机会单独演唱或演戏。例如,有马义男……武上睁开眼睛:“那原因是什么?”
“原因?”
“是的。罪犯——导演创作这种戏剧的原因,换句话说就是动机,没有动机他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吧?”
不知为什么,“建筑家”把头扭向了一边。这个问题可能是“建筑家”自己都难以解答的。
“罪犯不是想杀人,”武上不紧不慢地说,“根据你的看法,他们只是想弄出点事来,也就是创作。但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建筑家”看着桌子回答:“武上君,创作活动是不需要动机的,你可以去问作家,或画家,你要问他们为什么要创作的话,他们的回答应该是一样的。”
因为他们想创作……
两人都不说话了。虽然大厅里很安静,但这种沉默还是有点太明显了。就连服务台里无聊的服务员也都注意到了武上他们这边。这种不同寻常的沉默似乎也波及到了他们。
“果真如此,这将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武上小声地说,“建筑家”默默地点点头:“如果这个家伙只是因为创作家的热情而去演出杀人剧的话,那他根本不会有丝毫的罪恶感。这样的话,他们也很少失败,很少绝望武 上想,作为案件调查,应该寻找罪犯所犯的错误。犯罪是困难的一件事,就算在这个社会上,犯罪也是最困难的工作之一。无论再聪明的罪犯,在犯罪过程中也不可 能没有一点失误,不可能有完完全全的犯罪。而作为追查罪犯的警察应该把他们所犯的错误作为一个一个的路标,变成能打进他们立脚点的钉子,变成轮胎的一个小 孔。
但 是,罪犯为什么会犯这种将危及自身的错误呢?有的是因受良心谴责而导致方法错误。正如“建筑家”所言,有的罪犯是因为对自身的罪犯产生了中毒症状而自取灭 亡的,最近越来越多的罪犯并没有“良心”这个概念,而是凭冲动去犯罪。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罪犯根本没有道德观和伦理观,只是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平常 的事情;罪犯本能地理解这和善恶没有关系,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和平常生活不太一样。他们反而不会刻意去隐藏自己做事的痕迹,而只是凭感性行动。结果,给追 究和常识差异的人留下了许多重要的线索。
但 不管怎么说,目前已经掌握了的罪犯的形象都和“建筑家”这次所提出的真正罪犯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因为这个真正的罪犯是以创造和平常不同的舞台为目的。他 ——大概是个男的吧——最终的目的既不是杀人,也不是关押虐待女性,他是要把这么大的一件事搬到舞台上,吸引观众并让他们疯狂。这样的话,他怎么会受良心 谴责呢?因为从开始就是和平常不一样的演出,所以,为了让演出完美无缺,他会重新修改剧本,根据事态的发展及他所选定演员的个性和力量重新设定场景,重新 准备台词。
舞台剧仍在进行当中,不要指望因为什么原因会不小心出现一些错误。这个真正的罪犯和其他罪犯的目的完全不同,警察必须采取和过去完全不同的方法来寻找线索。
武上突然想起了大川公园事件中的垃圾箱来。他曾经和条崎说过,这个罪犯会不会是想把无家可归的人捡到那只断臂的情形拍下来呢?
当然,也许他拍了,也许他没有拍。即使没有拍,也算不上是个失误,那只是一场不够生动的演出。但是,如果已经拍了的话,那就是精心设计的重头戏,将在舞台上大放光彩。
是的,对于这位真正的罪犯而言,就算演出落空,或是选错了演员,或是台词不够生动,但观众毕竟是在外面,还是不可能找到让这个舞台剧结束的失误。只有一个人能让演出结束,那就是这出戏的导演。
“如果观众都离开的话……”“建筑家”小声地说,“导演也只能谢幕回家了,暂时效果很明显,但当大家都看够了以后,他会再考虑大家不同的兴趣,他也会感到为难的。”
但他不会有丝毫的罪恶感。
“你刚才说全国民众都是观众。”武上说。
“是的,是这样的。”
“那么警察和媒体同时也是作为观众而出场的了?”
“建筑家”并不觉得好笑:“是的,当然是这样,他们也被搬到了舞台上,他们的行动也在导演的预料之中。不只是警察,只是想看看事态发展的普通观众在任何时候参加进去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这就是舞台剧,观众参加型的舞台剧。”
“建 筑家”看了看武上夹着的那本书:“这本《另一位杀人犯》的作者纲川浩一就是一个典型。他对节目中不合情理的内容非常生气,他不由得从观众席上站了起来。在 这一瞬间,他也发挥了作用。又多了一位出场的演员,今后事情的发展一定会有变化的。但是,真正的罪犯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当然希望有人对高井和明与此案 有关提出异议。”
“那么……”
“你先看看这本书吧。”“建筑家”的心情似乎很不错,“然后再回过头去想,栗桥和高井死于车祸纯属偶然事件,真正的罪犯也就是导演一定非常惊讶,他决不会想到这两个人会以这种方式死去。”
“这么说来,在栗桥和高井死于车祸之前,一定还有另外的情节?”
“那是当然。遗憾的是我们无法得知那是什么样的情节,但在已经消失的故事情节里,高井一定担任着重要的角色。”
武上扬了扬眉:“你是怎么看待高井为什么要和栗桥一起行动的?”
“建筑家”看着武上的书包:“那本书,你看到第几章了?”
“第三章。”
“书上不是已经写着了吗?我同意作者的看法。”
纲川浩一是这样认为的——高井和明发现栗桥浩美和这一系列的案件都有关系,于是他想让栗桥去自首,但他的想法让那个真正的罪犯X发觉了,X对他起了戒心,于是把他置于一个非常危险的环境中——“按纲川浩一的说法,高井有可能是受到X的胁迫?”
“建 筑家”摇了摇头:“无论哪种说法都只是推测,但从已经掌握的高井和栗桥的关系及高井的性格可以看出,即使他没有受到要杀他家人这样的直接威胁的话,高井也 不会向警察报案的,除非栗桥已经离开了X并和他断绝了关系。高井想保护栗桥、帮助栗桥,他想用伤害最小的方法把栗桥拉回现实中来。”
武上略微皱了皱眉头:“就好像你亲眼看到似的。”
“建筑家”哈哈大笑起来,他的声音在空荡荡在大厅里都有了回音。
“是吗,你说好像是我看见的,你是不是希望我能看见?”
“你和纲川的意见是不是太一致了?”
“建 筑家”马上用他当刑警时的眼光看着武上:“我是在有自己的意见之后才读他的书和听他谈话的。从一开始,我就坚信栗桥是主要角色但不是主犯,另有一个编写剧 本的家伙。如果我的想法没错的话,早晚会有人以某种方式提出高井和明无罪的意见,这也许正是罪犯所等待的。就在这个时候,纲川浩一出现了。”
武上从书包里拿出纲川的书,书名是《另一位杀人犯》,不用说,它的意思是说高井和明也是真正罪犯X的一个牺牲品。
“武上君是不是说过搜查本部也有人坚持认为主犯是另有其人?那他们又把高井和明放到什么位置上了?”
“有各种说法。有人认为高井非常不幸地在一次偶然中和栗桥一起活动,他根本不了解案件的任何情况。还有人认为高井非常清楚栗桥和真正的罪犯X的事情,他不能违背他们,是一个束手无措只能旁观的第三者。”
武上把书放到了桌子上,又重新点起了一支烟,并向“建筑家”讲述了互联网上剑崎龙介网站的情况。“建筑家”的眼睛一亮。
“武上君准备怎么办?”
“我让我女儿把这内容拷下来,准备一些线索。如果能和这些写未遂事件报告的女孩子们互通电子邮件的话,可能会好一些。”
“建筑家”点了好几下头:“这件事你向搜查本部报告了吗?”
武上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不报告?这也许能成为重要的证据。”
“搜查本部根本不会相信从互联网上了解到的情况,你只要回忆一下你当刑警时候的想法马上就会明白的。那是一个虚拟世界,什么都可能会出现,从那里掌握到的情况的可信度是很低的。”
“但在我的经验中,也有过匿名线索关系到重大案件的情况。”
“确实有,但那能有多大的可能性?一万分之一吗?和这些相比,互联网上的消息的可能性会小得多。如果真的要进行调查的话,稍微做一做就得一两年时间吧。”
“建筑家”嗯了一声,然后笑眯眯地说:“所以你就利用自己的女儿?”
“这只是我个人的调查,我是负责编辑工作的,和本部的搜查工作没有任何关系。做我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应该不要紧吧?”
“建筑家”的笑声越来越大:“武上君,如果你和写未遂事件报告的女孩们见面,她们告诉你袭击自己的两个人中有一个长得非常像栗桥浩美,而另一个根本不像高井和明,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办?”
“什么也做不了。”武上说,“如果只有这个证据的话,那还是什么也做不了。这是目击证言,而且是后出来的,一定会被认为是靠不住的证据。首先,把未遂事件中的两个人假设为这起案件的两名罪犯本身就有问题。而且像这种把女孩子逼进车里进行强奸的两人组合也到处都是。”
“那你为什么还在意剑崎的网站呢?那不是浪费时间吗?”“建筑家”说。
“我,这个……以前我还说不清楚,通过今天和你的谈话,我好像明白了一点。我有兴趣,所以进行调查。”
“什么兴趣?”
“这起案件对社会所产生的影响。”一口气说完之后,武上笑了,“这是不是太抽象了,你等一下。” 他仰起了头。
“这 么说吧,这次罪犯犯的是前所未有的罪行,他们在实况转播连环杀人案。在转播最热闹的时候,有两个人不可思议的死了,给人们留下了一个谜。如此不合情理的故 事究竟会在正常生活、和案件没有直接关系的人们的心里产生什么样的感觉——我想知道答案。尤其是和被害人年纪相仿的女孩们对这些混账罪犯及他们所存在的社 会是怎么想的?这起案件会产生什么样的不良影响?有什么样的负面影响会被继承下来?”
互联网的未遂报告也许根本就是个错误,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谎话,但即便是这样,去探究一下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错误或谎话也是很有意思的。也许是他们认为,尽管这是不现实的,但还是有必要让社会接受目前还未曾发生的一些事件吧,所以,他们就写出了这种报告。
武上认为,进行这种创作的力量其实不是别的,正是和让罪犯犯这种罪的动力一样的力量。
沉默了一会儿,“建筑家”说:“怎么样,武上君,在听我说之前,你是不是有一种感觉,这起案件好像就是一件仿制品?”
“好像是吧……”
“是的。所以,武上君,这就和你想知道一部成功的戏剧究竟什么地方吸引观众和它是靠什么来刺激观众是一个道理。”
“建筑家”伸出手拿起了书。他打开第一页,上面有纲川浩一的照片。
“这是新出场的人物。”他小声地说,看着武上,“武上君,真正的罪犯X迟早会和他接触的,只是我不知道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接触,但一定会接触的。”
武上也在考虑同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