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上悦郎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回家了,他决定2月10下午回家,他的女儿在家等着他。

“爸爸回来了。”女儿高兴地说。

“我做的中午饭,你想吃吗?是爸爸爱吃的五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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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武上告诉妻子自己准备下午回家,可能是女儿听到以后做的饭吧。妻子上班去了,这个时间她不会在家。但是,女儿平时下午都是要上课的。

“怎么大学里也放假吗?”

“是的,今天不上课。”武上法子干脆地说,在父亲训她之前,她又急忙补充说,“我想向爸爸报告一下你说的那个网站的情况,打电话说不清楚,最好是当面和你说。”

父女俩坐在厨房里的小桌子上。虽然很冷,但天气很不错,温暖的阳光从天窗里照了进来。从时节上看已经是春天了,虽然气温不是太高,但已经不是太冷了,比较暖和。

自“绿色公路”车祸以来已经有一百多天了,大川公园事件至今也已经有五个月了。那是三伏天发生的事情,但过了秋天,又过了冬天,到了春天,事情仍然没有搞清楚,连死者的准确数字都还不能肯定。就算到了今天,武上个人的心里也不完全清楚整个案件的情况。

在安静的厨房里沐浴着明媚的阳光,武上觉得有点疲劳又有点烦躁。一回到家,就有这种颓丧的感觉,在这种时候,武上自己都讨厌自己。

法子像个年轻女孩,边吃边不停地说,就好像长着两张嘴巴。她这种大大咧咧的样子让武上非常惊讶,但和这一样,她所说的内容也让武上吃了一惊。

“你要去见见她?”

“是的,已经约好了,明天两点。”

自 从武上告诉她之后,武上法子就非常热心地浏览剑崎龙介的网站。根据她掌握的情况看,共有三十三篇关于被栗桥和高井两人绑架未遂的文章,但其中称是自己本人 受害的只有八篇。其他的文章都是受被害未遂报告的影响而杜撰出来的故事或是道听途说。和生田最早让武上注意该网站时相比,关于未遂案件文章的可信程度已经 大大下降了。说可信程度可能有点过分了,是不是可以换成热情?

“最近,大家谈论的话题是《另一位杀人犯》,大家都在讨论那个叫纲川的人提出的新主张的可信程度,甚至有人说想通过出版社给纲川发电子邮件直接听听他本人的意见。”

但法子并不在意这些热闹的活动,她在和未遂事件文章的作者互发电子邮件,并使用聊天室这一大家能在一起谈话的形式交换信息,并探究文章内容的真假。

“如 果是不可信的文章,接触一段时间后就会发现的,也许爸爸会大吃一惊,但是因为他们把绑架的过程说得很详细很具体,所以看了以后浑身都会起鸡皮疙瘩的,他们 说的是真的吗?于是我给他们发电子邮件,当然别人也会给我发电子邮件。他们说什么呢?他们忠告我,说NONO——噢,NONO是我在网上的名字——不要管 那么多事情了,和你互发邮件的人其实是个男性。他以前曾经骗过我,这个人是个喜欢恶作剧的人。”

这么说,未遂事件的文章都是编造出来的。

“这并不少见,在网上,别说是假名字,有时他的性别可能都会是假的。”

在搜集情报阶段,法子也就是NONO当然不会公开自己是刑警女儿的身份,因为即使说了,别人也不会认真的。

“我一直在这么交流着,在后来的文章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很亲切的人,其中的一个人是……”

一个叫角田真弓的二十岁的专门学校的学生。她住在小樽,前年她在小樽市内差点被绑架,事发地点离当时她的家步行只需五分钟的地方。

“角田其实是东京人,因为她父亲工作的原因,她在高中一年级时搬到了小樽。对了,小樽的玻璃工艺不是很发达吗?她对这个非常感兴趣,她在那里的玻璃工艺学校学习。但因为父亲工作又调回了东京,所以全家于去年又都回到了东京,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留在了小樽。”

“前年?这个女孩是个高中生吗?”

“是的,好像是暑假。她在国道旁边的一家快餐店勤工俭学,如果是上晚班,要到半夜才下班,所以她特别小心……”

她是骑小型机动脚踏车去上班的。出事的那天夜里……“时间非常清楚,因为她有认真写日记的习惯。8月7日,具体时间嘛,她回家时看表是十点五分,所以估计是在十点前出的事。”

当 时的角田家位于小樽市郊外的新兴住宅区,这是父亲所在公司租借的住宅,因为是新盖的房子,所以周围的房子还在出售之中,因为没有买主,所以都还没有人住。 一到太阳落山,周围便不再有行人来往,路灯也不多,所以到处都是漆黑一片,只有马路两边的树木和草地,居住环境非常清静。

“她的家位于从国道开始的第二个街区,所以她一直是骑机动脚踏车来回的。”

当她快要走到第一街区东面拐角一座红砖两层小楼的门口时,发现那里停着一辆深蓝色的、车牌号是三位数的汽车。角田真弓不久前还和母亲说过,这座红砖小楼非常漂亮,但可能还没有卖出去。

“所以,她觉得可能是有买家了,但她又觉得在这种时候有人来还是有点奇怪,当她放慢速度准备从汽车旁边通过时,突然有一位年轻男人出现在汽车前面……”

他边挥动着两只手边堵在了角田真弓车子的前面,因为角田骑得很慢,所以根本不用刹闸,她吃惊地停下了车。

“他是挥着手堵在那里的?”

“是的,他让人感觉像是出了什么事在向人求援。”

真弓生气了,因为在她车子靠近前,这个男人好像是在把身体藏在汽车前面。她没有摘下头盔,手放在脚踏车的发动机上,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的脸。

“那个年轻男人说,对不起,我们遇到了点麻烦,想向你打听一下道路。”

他还说,他们是开车旅行,但迷了路,不知道现在自己在什么地方,而且朋友肚子疼很厉害,想问一下附近有没有医院。

“那个男人穿着牛仔裤,白色的T恤衫,衣服领口处挂着一副太阳镜,二十多岁,像个大学生。”

男人的身高约有一米八,汽车的前灯也没亮,所以看不清对方的脸,模模糊糊的。

“在女孩子中,角田也算是个子很高的,她身高一米七三,中学时是个排球运动员,所以身体很棒。她想如果这个男人做出什么不礼貌的事情,她一定可以对付的。她非常爽快地告诉他们,这里是住宅区,从这里往右拐就是国道了,如果沿着前往小樽市区的路标一直往前走,大概两公里的地方有一家急救外科医院。”

那个男人又说他的朋友很难受,想叫救护车。你,带手机了吗?

角田真弓确实带着手机,但当时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撒了个谎,说自己没有带手机。

“于是她说,你与其还要等救护车,还不如去比医院还要近的消防署,如果你的朋友很难受不能开车,你不是可以开车吗?”

那个年轻男人一边挠着头,一边若无其事地走近角田的脚踏车。慢慢地,她看清楚了那个男人的长相。

“那个男的长什么样?”武上问。

法子停顿了一下,然后一个字一个字斩钉截铁地说:“栗-桥-浩-美。”

“前年的事情?她不应该记得如此清楚。”

法子叹了口气:“我是您的女儿,当然也想到这个问题了,在这之前我已经问过她了。”  在这个过程中,她没有看到有人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所以,真弓认为他说有朋友坐在车上完全是撒谎。她再看了看汽车的车牌号,是札幌的车牌,好像是出租车看到真弓坚持不下车,好像马上就要骑走的样子,这个男人笑眯眯地说自己是个不辨方向的人,想请她带他去急救医院。但真弓拒绝了他的要求,说只要回到国道上就不会再走错路。

“尽管这样,其实她的心里还是很害怕的,她的眼睛看着还亮着灯的自己的家,她想赶快走,赶快回家去。”

那个年轻男人好像也看到了她的眼神,于是就问——你们家就住在附近吗?

真弓没有回答,她不知道是回答自己家就住在附近安全呢?还是不说出自己家的地址安全呢?

但就算不说,对方也能从她的态度上看出来。她犯了一个错误,不应该回头看自己家的方向。角弓家的门灯和窗户里都还亮着灯。——要是住在附近就好了,我可是个很热心的人。

听她这么一说,那个年轻男人突然抓住真弓的右胳膊。因为是夏天,她穿着一件短袖衬衣,她马上感觉出那是一只男人的手,手心全是汗,但非常有力气,被他抓住的胳膊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

真 弓大叫一声,突然抬脚向那个男人踢去,那个男人赶快往后退了半步以便能避开她,所以,他站立不稳。就在这一刹那间,真弓挣开胳膊,赶紧骑上脚踏车。她一边 拼命地往前骑,一边回头看那个男人是不是追过来了。那个年轻男人追了两三步,汽车的门开了,有另外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了。因为除了已经走远的脚踏车和那辆 深蓝色汽车以外,没有任何光线,所以她也只能看到两个男人的影子,但能听见他们两人的说话的声音,一副嘲弄人的口吻。

真 弓拼命地骑着车,从自己家门前经过,横穿住宅区,从另一个出口骑到国道上,她向市区的方向骑着。她不时地回过头,看看是不是有人在跟着她。好在没有人跟着 她。走了大约五分钟,她的心情还没有平静下来,她飞快地骑进了一家加油站里,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是母亲接的电话,她把事情告诉了母亲,然后让母亲悄悄地从 窗户往外看。母亲看了之后告诉她没有发现任何人。直到这个时候,角田真弓才发现被那个年轻男人抓过的胳膊上清晰地留着红红的指印。

“最后,她在加油站待了三十分钟,等她再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她的爸爸回家了,她让爸爸来接她回去。尽管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但她还是有一个星期的时间睡不好觉,总怀疑周围是不是有可疑的男人,也不敢开窗户。”

“她没有去报告警察吗?”

“因为她没有出什么事情。”

法子一副责备的表情:“爸爸虽然这么说,但是如果去找警察,一定会有警察说这种事情算不了什么,他们太忙了。”

武上把剩下的五目饭全都吃了。

“她已经把这件事给忘了,”法子认真地说,“如果是可以忘记的事情,一定不是希望长期记住的事情。但是,当‘绿色公路’发生车祸、栗桥浩美的画像被电视公开后……”

就在看电视的那一瞬间,她的记忆又复苏了,她惊讶地差一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但是,她的这个回忆?”

“你是说不可靠?我当然明白,但是角田不仅想起了他的样子,还记起了他的名字。”

“名字?”

“是的,刚才我不是说了嘛,她在逃出后不久,便听到从车上下来的另一个人的说话了,他说的是……”

“——栗桥。”

“她身高一米七三,”法子说,“从车上下来的那个人体形和栗桥浩美差不多,而不是像高井和明那样的矮胖子。因为她看到了影子,所以她相信自己的记忆是准确的。”

武上皱了皱眉头。整个都是危言耸听。在拼命逃跑时无意中听到的话是不是听得很准确,值得怀疑,还有什么体形等亲眼看到的东西也都一样值得怀疑。

但是——说实在的,武上自己也有点着急了。在和“建筑家”讨论之后,武上开始倾向于“真凶X存在说”了。

“你说要和她见面?”武上说完就把筷子放下了,然后站起身去倒水喝。“刚才说了那些话,好像是在赌博。但是,我把事情告诉她了,当然只告诉她一个人,没有对其他的人说。”

法子告诉她,自己是东京一名刑警的女儿,受父亲委托正在调查外地的未遂报告的详细情况。角田真弓当然会大吃一惊,但是她急忙修改和补充自己所说过的话,丝毫没有责怪法子对她的欺骗。

“但是,她还是在怀疑我所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可能到现在还在怀疑,因为她问过我是不是记者什么的。”

为了证实自己的身份,法子提出如果真弓愿意的话,她想和她见一面。真弓没有马上回答——好像是和什么人商量去了——几天后,她给法子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说自己最近要回家一趟,想在那时见上一面。

“你见面之后该怎么办呢?”

“不知道,我当然要听爸爸的命令了,是让我说服角田,并把她带到墨东警察署做正式的调查记录?还是只听她谈话?”

武上嗯了一声。“对于剑崎龙介的网站,怎么说呢,我只是想大概地看一下在这个看似公开其实还是比较隐秘的地方究竟有些什么样的未遂情况报告,说实话,我还没有觉得有和证人个人见面的必要。”

“什么?”法子也把筷子放下了,“这样的话,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没想到你会如此热心,对不起。”

法子呆住了,因为爸爸几乎没有认真地向她道过歉。

“好了,好了,谁让你是我的爸爸呢。”法子呆呆地笑着。她转变得如此之快不太像武上,倒更像她的妈妈,“真是麻烦,这样说来,我和角田见面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并不是没有意义,如果她想把自己的证词提供给警方的话,你可以带她去墨东警察署。”

“她应该不太清楚那个地方……即使我说了这些话,她会去找警察吗?但我是不是还要认真地去做?”

“当然。”

“但警察会不会改变搜查方案呢?如果这样的话,她会不会失望呢?单说《另一位杀人犯》这本书吧,从表面看,搜查本部是不是没有改变栗桥和高井是同伙的看法?我不知道内部是什么情况。”

武上说,其实在《另一位杀人犯》这本书上市前,搜查本部内部的意见就已经有分歧,所以现在看上去好像并没什么变化。搜查本部对外界的态度是,关于《另一位杀人犯》这本书中的内容是不是真的,大家只要看一看就会明白。但事实上,本部对此已经默认。

社会普通民众也许会认为警察看了那本书之后一定会惊慌和生气,但作为警察这个集体还不会如此软弱和小气。

但 是作为个人情况却是不同。和武上一样,有人从开始就对高井共犯说持怀疑态度;但也有人根本不相信纲川浩一所说的话;也有人认为纲川是为了出名和挣钱才改写 事实,并对此非常生气与愤怒。秋津就曾经这么说过。——纲川是不是认为在这起案件中最悲惨的受害人应该是高井和明及其家人,好像其他人没有受到巨大伤害一 样?我决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你说的秋津,是不是那个从小看过刑匪片并被感动,于是下决心长大之后要当一名刑警,后来真的成了一名刑警的同事?”法子嘿嘿地笑着,“他什么时候就说过这样的话。”

“你知道他说的这些话?”

“是的,过年时他来家里,喝得醉醺醺的时候曾经说过。他头脑简单,简直就是个阿米巴。”

武上忍不住笑了起来。事实上,秋津是这样的人。

“我觉得很好笑。”

“但是,爸爸,”法子又认真起来了,“说真的,你们内部到底哪种意见占上风?是栗桥高井共犯说?还是真凶X存在说?”

武上用鼻子嗯了一声。

“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那爸爸你是怎么想的?”

“无可奉告。”武上说完马上又反问了一句,“你是怎么想的?”

“我?”法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嗯……”

她抱着胳膊在思考,非常认真的样子。

“说 实话,我不知道。警方是不是把在调查过程中得到的情报全部公开了呢?在纲川说的那些事情中,如果混有搜查本部已经调查过的、无法否定高井和明共犯说的材料 的话,也无法判断。他所提出的假设虽然很有说服力,但是我无法判断那些基本事实是不是真的。在基本事实部分,也许他的预测和对事实的确认也不够高明,所 以,我也不会完全相信他的话。”

武上在心里赞许自己的女儿,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但是,如果案件真相正如他所说,确实有一个真凶X还逍遥法外的话……”

还是个女子大学学生的法子盯着有点疲惫的当刑警的父亲的脸。

“这位真凶X不会就这么放过纲川的,他一定会采取什么行动的。”

这和前天自己与“建筑家”讨论后得出的结论完全一样。X一定会和纲川接触的。

“我觉得,对纲川受到如此关注一事,X不会认为很有意思的,他会感到很不高兴。纲川已经抢占了他这位主角的位置。”

“但是,如果鲁莽行事的话,会让我们相信他的存在。”武上突然说,“如果继续隐藏下去的话,就会让愚蠢的警察永远相信栗桥高井共犯说,永远过不了这座危险的桥。”

“危险,”法子像念台词似地对着厨房的天花板大声说,“那又能怎么样?他——也就是真凶X——他不会认为这是在犯罪,爸爸。”

是的,舞台剧。武上心里一惊。法子的说法和自己以及“建筑家”的说法一模一样。

“这是你个人的意见?还是别人也这么说过?”

“大家都说这是剧场型犯罪,电视和杂志也这么说的。”法子吐了吐舌头,“但是,我认为,这种犯罪的罪犯——这种情况下,罪犯也许是栗桥也许是高井也许是真凶X也许是其他人——我觉得很难搞清楚。这只是我个人的感想。”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知不觉中,武上认真地问。

法子好像是在认真思考,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厨房的桌子,然后小声地说道,“我们女孩子在任何情况下都会站在被害人这一边的。”

武上吃了一惊。

“所以,在考虑犯罪或案件的时候,我们总会有一些和男人不一样的想法,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据我所知,在这起案件中,除了木村庄司,其余受害人是不是都是女性?我不认为这是别人的事情。”

是 这么回事。一种是认为如果运气不好的话,自己也可能会落到罪犯的手里——边看新闻边觉得胆战心惊的,而另一种是边看新闻边认为自己的心里也藏着那种暴力心 理。这两种想法当然不一样。而实际问题是,搜查本部之所以不能轻易否定栗桥和高井的共犯说,是因为如果他们鲁莽行事的话,就有可能使已经平息的这一案件再 次引起社会的高度关注。人们越发关注此事,随之而来的就可能会出现类似的犯罪,因为像这种同样的犯罪萌芽到处都有。

“我一直认为罪犯很高兴,没办法。”法子显得非常痛苦。“这也不是因为犯罪而高兴,也不是因为干坏事让别人害怕而觉得有意思,和这些完全不同,他们好像在进行一场大型演出。”

舞台剧。武上又一次想到了这个词。观众参加型戏剧。

“他们是让社会上观看的人感到高兴,不仅是这些,我还感觉出这些罪犯甚至认为被杀的那些人也都很高兴,因为这些被害人也是演出的参加者嘛。”

武上突然好像说不出话来了:“你说甚至被害人……”

法 子使劲地摇了摇头:“当然,现实中不会有这样的事情,都是我的想象。这个罪犯在杀死她们之前,会不会想起过去、家人什么的?就像美国经常出现的变态杀人 犯,他们不是把对方作为对手来处理的。他们是要把很多时间和精力用来反复确认对方也是一个有着健全人格的人之后才去杀他们的。是不是?”

武上默默地点了点头。

“下 面都是我的想象——在要杀死被害人的时候,罪犯会对她们这么说——虽然你们求我别杀了你们,但是你们是不是一直都这么微不足道地活着?落到我的手里之后, 以连环杀人案的身份参加到我所创作的演出中之后,你们会名扬全日本,所有人都会知道你们的事情,所有人也都会记住你们的名字和长相,所有人都会哀悼你们, 你们不觉得这样很好吗?”

法子好像在朗诵一样说到这里,突然清醒了过来。

“我 这样想,简直太可怕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罪犯根本不会意识到他们对被害人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对被害人的家人也是一样。你们本来都是平淡无奇的,没想 到我让你们出了名——不管是参加者还是普通民众,大家都会高兴的,没有损害到任何人,我没有做坏事,我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好吗?有人能解释一下吗?”

法子简直就像是变成了罪犯,她看着武上等着他的回答。父亲本来就很严肃的脸更加可怕了。

“现代文明社会不会允许牺牲他人性命来进行纯粹的娱乐,但反过来说,为了建立这样的社会规则,用了几百年的时间。如果现在允许这么做的话,那人类历史就会倒退。”

“是不是倒退?”法子挑衅地问。

武上觉得身上有一股寒意,脑子突然变得很热。在女儿的心里,还隐藏着自己根本不知道的另外的人生观……“你不要用那种吓人的眼光看着我。”

法子嘿嘿一笑。武上记得很清楚,以前帮她换尿布,带她洗澡,教她数数,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讨厌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转来转去:“你,在大学里演戏吗?”

武上想擦去冷汗。法子哈哈大笑。

“从来没演过,但我今天说的是不是有点说服力呀。”

“太有说服力了。”

“这一定是代沟。”法子边收拾碗筷边说,“当然,我也不会认可今天所讲的这些道理,而且绝对不会允许。但是,如果有人这么想的话,你不要觉得奇怪,因为在我们这代人中有这种思潮。”

“你们是不是已经不是很在意像生命是最重要或必须维护社会安全这样的问题?”

法子摇了摇头:“和这些相比,最重要的是不能无聊。”

她稍加思考又补充说:“嗯,是这样的。我们最害怕的是人生中没有发生任何事情。要是让我们在不被任何人关注、没有任何刺激的状况下生活,那还不如死了,就是这种思潮。”

武上回到墨东警察署之后,还无法忘记法子那种看透一切的淡淡的口吻。想想法子精辟的分析,案件真凶的独白还回荡在耳边,武上开始动摇了。

——让大家都高兴,也不是什么特别不好的事情。

——在你们平淡无奇的人生中意外地被选中了。

法子并没有使用一些晦涩的词汇,更没有谈论哲学和社会学的问题。对武上而言,法子是一个很自信的女孩子,但并不是说她就是一个远远超过社会上普通女孩子的优秀女孩,也没有这么想的理由。和父亲一样,法子也是一个勤勉的普通人这起连环杀人案就是这个普通人能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进行解释的那种犯罪。这种说法确实很残酷,但产生这种现象的动力却来自于这个时代她们的同龄人非常容易理解的思想。

这样说来,这个罪犯也一定是个普通人了。

也 就是从那一天的下午,武上指示由编辑组的两个人负责将到目前为止收集到的未遂报告案件整理成文件。当然,在编辑组整理的未遂报告案件中,上报给搜查本部, 经过秘密调查之后认为有保留价值的情况并不是很多。但武上自己决定,在本部认为和案件没有关系的不需要记录的案件中,将未遂事件中的袭击者是两个人的案件 全部留下来,并将它们整理成文件。

负 责编辑工作的人数也从原来的两人增加到四个人,并分成两组。第一组负责整理未遂事件中的被害人能明确肯定加害人就是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的案件;第二组负责 的是关于加害人的证言还不明确,没有看到两个加害人中的一个人但只听见了声音,或是认为罪犯的身体特征和栗桥浩美或高井和明有不同之处的案件。

他 们把这些文件和案件的调查记录、侦察员的现场调查报告及在此基础上忠实再现未遂案件发生经过的精致的现场地图放在一起,成为一份综合性材料。所以,只要看 一看他们整理的材料就可以完全了解未遂案件的经过了。另外,当两个组完成各自的材料后还可以进行比对,找出相同点或不同之处,也许能发现过去所遗漏的细 节。这样可能还会发现认为是栗桥高井共犯说的案件中罪犯的动作及杀害被害人的方法与另一种情况中有什么不同之处。

武上安排完各自工作分工后,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开始工作了,他把条崎叫了过来。条崎缩着个脑袋。

“你过来一下。“

武上来到走廊上,条崎犹豫了一下,也跟了出来。还没等他把办公室的门关好,武上就问他。

“你想去保护一位女子大学的学生吗?”

“——虽然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但我应该听从你的安排。”

条崎边擦汗边解释,武上法子非常高兴,大声地笑着。

“条崎君,没想到你被上司看中了,也不是这样的,你可以选择上司的,而我则不能选择父母。”

因为是假期,下午羽田机场的国内航班大厅里非常拥挤,他俩站在出站口,被拥挤的人群挤来挤去。

条崎曾去过武上家好几次,吃过武上夫人亲手做的菜,在他们家洗过澡,喝醉之后还在那里住过,所以他当然认识法子。但是,因为她的大学生活非常繁忙,条崎去武上家的时候,两人还没有相处过一次。今天他俩是第一次交谈,条崎可能也是第一次看清法子的长相。

这是一个非常泼辣的女孩子,很漂亮,浑身洋溢着青春活力,动作麻利,说话干脆,走路也很快,姿势很漂亮。说话声音比较大,表情很坚强,这一点很像她的父亲。虽然算不上是个美女,但她表情丰富、聪明伶俐的模样还是很有魅力的。

正因如此,条崎对两个问题感到紧张。在过去的二十八年中,和如此有活力的女孩子一起活动无疑也是第一次,而且她还是上司的女儿,他比较紧张……看着条崎这个模样,武上法子也在捉弄着他。

“条崎君,你是不是有点紧张?”

“啊?啊。”

“刚才你一直是顺拐走路的,我就那么可怕吗?”

“不,不,我是因为别的……”

“这么说,不是我可怕,而是你害怕我爸爸了,他对下属是不是很厉害?但是在家里,他却怕我妈妈。”

“啊,是吗?”

“好了,不要太在意了,条崎君,今天你可要差不多呀。以前你在我们家住的时候,半夜还大声说过梦话。”

条崎的头发都竖了起来。“我、我吗?”

“是的。”

“我、我都说了些什么?”

法子笑了:“那种话,我可不能说。”

也许是贫血,也许是窒息,也许是兼而有之,条崎只是知道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对、对不起!”

他向法子深深地鞠了一躬,法子拍着他的背说。

“好了,别这样了,这样一来,好像我在欺负条崎君。”

“不是的,但是……”

“角田马上就要到了,我们得好好看着出站口,惟一的记号就是我穿着的这件红色粗呢大衣!”

法子和角田真弓约好了,让她出站后找穿着漂亮红色粗呢大衣的年轻女孩,万一有好多女孩都穿着红色大衣,她就可以上前闻一闻,如果有浓浓的樟脑丸味道的一定就是武上法子,她的母亲因为不知道无味的防虫剂是不是有效,所以从来都不用。

确实,这味道很好闻。

“真烦人,在这里站着也没用,人太多了。”

条崎慢慢清醒过来,他想起了武上交待给他的工作任务。武上说,他和法子一起去羽田机场接角田真弓,并和她一起听角田的谈话,如果角田同意的话,他可以把她带到墨东警察署。

在那个时候和那个场合,武上向他简单介绍了角田真弓的情况,今天,在和武上法子一起等她的时候,法子又进行了详细的说明。

对 武上私自进行调查,条崎的第一感觉是非常惊讶,但很有兴趣。自高井由美子自杀未遂事件发生以来,武上已完全疏远了他,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但其实条崎自己 一直在通过互联网收集和案件有关的情报。虽然他并不是精通电脑,但他已经可以没有任何问题地使用了。自从调到编辑组之后,每次他回公寓时,在睡觉前或用老 式洗衣机洗衣服时或是吃方便面的空闲,他都会上网看一看,了解一下网上的各种看法及有关情报。

但是条崎并不知道剑崎龙介的网站,和法子一聊,才发现自己的检索方法有一点偏差。因为回宿舍的机会很少,所以也难免会有遗漏的地方。

“条崎君在网上都看些什么内容?”

法子问他,条崎挠了挠头。

“看看过去有没有发生过类似案件……”

法子的眼睛瞪圆了:“啊,这么说来,警方的资料调查也不是太早啊?”

“不是的,我所调查的不是现实生活中发生的案件,而是看在推理小说中,是不是有类似的案件……”

所以,他上的都是一些电影、推理小说和电视剧的论坛或是会议室等。

“哎……”法子好像很佩服他,“你确实有办法,怎么样?找到了吗?”

这些内容要定义为“类似案件”。

“关于团伙作案的快乐杀人和连环杀人的情况,我看到了好多。在美国的推理小说中,采用这种方法的案例实在是太多了。”

法子歪着个脑袋:“现实生活中也很多的。”

有很多小说都在虚构一种模式,即男性快乐杀人犯一般是绑架女性、关押一段时间后,罪犯进行单方面的交流,如果不顺利的话——当然不会顺利——最终他们都 会杀死被害人并进行抛尸。事实上,在寻求这些原因的过程中,条崎觉得做这样的事情并没有什么意义。小说中虚构出来的这种故事非常多。

“条崎君,你没有找到现实生活中的快乐杀人犯吗?”

“我 找了,但是是有条件的。围绕这个快乐杀人犯,无论是搜查当局、本人、作家或作者,无论是谁都仅限于发表出来的文章及内容,而且还有翻译过来的。这些只能局 限于有名气的人,像杰弗利·达玛、埃德·盖因等等,到了这个级别之后,小说也就会被拍成电影或电视剧。是的,是这样的。所以,反过来说,虽然没有发表小 说,但也有的电影或电视剧被翻译成日语版本的。”

法子换了换脚站着并抱着两只胳膊:“是吗?如果小说和电视剧都能情报化的话,那么报告文学也和虚构的差不多了,从作者的角度看,是为了要故事化。这也就是说,条崎君一直在寻找既有故事、情节又很完整的案例了。”

条崎非常佩服她那敏捷的反应,确实没有白当她父亲的女儿。条崎很高兴。

“是的,是这样的。因为我认为,这次案件的一个最明显的特征就是罪犯是要编一个故事。”

但是,这个故事真的就是他所独创的吗?就没有模仿的案件吗?条崎关心的是这些问题。

“你的结论呢?”

条崎摇了摇头:“我还没有在故事中找到能让我把所掌握的情况进行联想的内容,也许我的检索方法有问题,本来这些犯罪小说和电影就不是太详细,所以,我就不能相信一定会得出结论来。”

“嗯。”法子咬着红红的嘴唇点了点头,“这些罪犯可能真的是在模仿什么人,只是太少了……我们还不知道。”

就在这时,出站口前出现了一群年轻女孩子,她们好像在接人,吵吵嚷嚷的。她们就站在法子和条崎的前面,但他们也无法一下子搞清楚她们到底是在看什么。条崎和法子对视了一下。

“是不是有什么明星要下飞机?”  就在这时,只见一位戴着墨镜的时髦女人领着一位穿着一件单色外套、体形很不错的男人正快步向大厅方向走来。看上去是一位很洋气的女人,非常有精神。如果条崎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女人就是每个周末主持从夜里十点到凌晨一点新闻节目的主持人。

“是主持人。”他把头转了过去。

但 是,法子却使劲拉着条崎的袖子,让他赶快看。顺着她的视线,条崎看到了另外一个人——正紧跟在女主持人后面的年轻男人。他的旁边还有一位非常麻利的男随 员。走在前面的女主持人回过头和那两个男人说了些什么,那位男随员露出白白的牙齿,而那位年轻的男人则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他是纲川浩一。”

好像是要把法子的声音淹没了似的,门口的那一群女孩们大叫着:“纲川君,我看了你的书了!”“请你继续努力!”纲川微笑着看着她们,女主持人也微笑着。不一会儿,大厅又响起了一阵尖叫声。

“这家伙……”

越过人群,条崎目不转睛地盯着纲川浩一。

“他一定又是去录电视节目了。”法子笑着说,“真是受人欢迎,他是这起案件在目前所产生的一位英雄。”

女主持人和纲川浩一就在这群女孩子的欢呼声中走了,条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法子正在看着他那恶狠狠的表情。法子使劲敲打着他的胳膊肘,条崎往下一看,只见法子略带微笑地看着他。

“你的表情好可怕,”她不再笑了,“条崎君,你好像不太喜欢纲川。这只是因为他和搜查本部唱反调吗?还是因为你通过他正义的表面发现了他真正的真实心理?”

条崎吃惊地反问了一句:“真实心理?”

法子耸了耸自己瘦小的肩膀:“金钱或是出名?”

“我发现了?”

“不是吗?”法子噘着嘴,“我的想法很特别吗?”

想了想,条崎说:“上电视是不是可以挣钱?”

法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条崎却像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啊,对不起,法子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条崎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居然叫她法子,顿时他又出了一身的冷汗。

“条崎君,你看过剑崎龙介的网站吗?”

条崎摇了摇头,他用手绢擦了擦汗:“我没有看,最近有什么新的情况吗?”

下飞机的乘客都走了,周围又清静多了。如果不晚点的话,角田真弓乘坐的飞机也该到了,她马上该出来了吧,因为她是一个高个子的年轻姑娘,应该非常容易辨认。

“目前剑崎网站最热闹的话题就是纲川演戏说。”

“这是什么意思?”

纲川浩一是警察为吸引真凶X而故意安排的一个角色,他是警方的合作者,他之所以提出和搜查本部不同的意见,也不过是在完成这一剧本的创作。搜查本部这样做是为了让大家把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让他成为暂时的英雄,以便能引出对此决不会抱任何好感的真凶X。

“这种说法太没有根据了。”

“但我觉得也没有什么想不通的。”法子说,“日本警察受到的约束是不是很多?不允许搞诱饵侦查,无论在什么样的重要的紧急情况下,都不能搞窃听。所以,他们只能到复杂的情况中去调查。”

太轻率了。条崎笑了。

“这可不是可笑的事情。”法子斜着眼看他,“在这起案件中,媒体是不是狠狠批评了你们?说日本警察的调查方法太落后,无法适应大范围的犯罪活动,对连环杀人案缺乏应对能力等。虽然批评了警察,但媒体还是希望能改变对警察的限制,让警察可以进行更自由的调查活动。”

这可能是作为女儿看到父亲长年的辛苦而产生的真实的想法吧。虽然有些偏激,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可是,如果我们安排纲川演戏的话,能够在秘密情况实施这一计划的话,那么搜查本部内部的意见也就统一起来了,无论是高井和明的作用,还是有关真凶还逍遥法外的情况。”

“是的。”法子用商量的眼光看着他。

“这样的话会怎么样?”

“武上君怎么说?”

“不知道。”法子皱起了眉头。

“我父亲是不是负责编辑工作的?因为是负责后方支援的,所以对搜查本部的做法是绝不能发表意见的,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要问到个人的看法,那只能是无可奉告。”

“是吗?”条崎小声地说。他自己没有和武上讨论过这个问题。自从高井由美子自杀未遂以来,两人几乎没有说过话,所以没有办法进行交流。

“啊,好像来了。”

法子伸着头看着出站口,突然她用力地挥动着右手。条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了一个非常健康的高个子年轻女孩。

“你是角田真弓吗?”

法子走上前问。这位高个子女孩一边小心谨慎地看着法子和条崎的脸,一边点了点头。

“我是武上法子,这位是……”

在法子的催促之下,条崎看着笔记本进行了自我介绍。角田真弓细长的眼睛瞪大了。

“真的是警察啊……”

“对不起,是我带他来的。”法子坦诚地表示道歉。

“但是,条崎君不仅仅只是我父亲的下属,他还是我的朋友。所以,今天他不是以搜查本部的一员的身份来这里的,他只是作为一位朋友过来的。如果角田还是不愿意向警方提供材料的话,条崎君和我都会把你以前说过的话忘得干干净净的,决不会向外界透露的。”

条崎的心里觉得很狼狈,本来自己是应该说点什么的,但却想不起来该说什么。法子很聪明,居然说自己是她的朋友——当然这是为了获得角田真弓的信任并让她的情绪稳定下来,但她的这些话还是让条崎大吃一惊。

“角田君,你不要紧吧?”  听条崎这么一问,法子把头转了过来。确实,远远看去,角田真弓是个温柔健康的女孩。但走近再看,她的身体好像不是太好,情绪也很低沉,这也不像是因为紧张的缘故。

“你是不是晕机了?”

“我们去坐一会儿吧?”

走出出站口,三个人来到了机场的候机楼,走进里面比较安静的茶室。角田真弓心神不宁地看着手表。

“我的父母过一会儿会来接我的。”

“什么时候?”

“大约一个半小时以后吧。我告诉他们的是下一班的飞机……对不起,我没有把和你们见面的事情及其他事情告诉家里人,朋友、老师和他都不知道。”

角田眼睛看着地面,赶快解释。她好像很困惑,又好像很疲惫,又好像很害怕。在等咖啡的时候,法子边和她聊着天,边担心地观察着她。她悄悄看了看条崎,条崎好像明白似地点了点头。

在这种时候,也许应该做一些事务性的工作。服务员走了之后,周围又安静下来了。条崎拿出笔记本对角田说,他想再确认一下以前角田真弓告诉法子的一些情况。

“因为我都是从法子那里听来的,所以,怕有什么错误。”

角田真弓没说“不行”或“我不能再合作了”,但身体一动也不动,只是脸更苍白了。和她面对面坐着,条崎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病了。事实上,在接触过程中,她一直低着头,现在好像要说话了。

“角田,你没事吧?”法子又问了一遍,“你的心情不太好,今天就算了吧,我们回去了。”但角田真弓突然用手捂住了脸。这个动作太突然了,法子和条崎惊讶地坐直了身体。

“我该怎么办?”她呻吟着,头仍埋在两只手掌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角田,”法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坐到了她的旁边,“你不要想不开,对不起,都是我太草率了,出了这个让你痛苦的主意。其实,今天我和爸爸讲了和你见面的事,他还训了我一顿……”

角田真弓抬起头,好像要抓住什么似地用力地摇着头。

“不,你搞错了,不是这件事。”

“角田……”

“我,”角田抱着两支长长的胳膊,“我计划和他见面的,从昨天晚上起就一直待在札幌,今天是从千岁机场坐飞机过来的。直到上飞机前,我还打算见了武上以后什么也不说,也不会去警察局作证,还想让你把我说过的话全都忘掉。”

条崎看着法子,法子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角田真弓的脸。

“这是……和他见面后……如果不小心被卷进了这件事,他一定会担心的,也会给他带来麻烦的……他,是个公务员,所以有许多事情不能公开,而且他的父母都是学校的老师。”

法子温和地说:“你是准备结婚了。”

角田真弓像其他少女一样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准备今年秋天举办婚礼,我和他已经商量好了。其实这次回东京也是为了和父母讲明这件事的。所以,如果我真的听警察安排的话就麻烦了。在剑崎网站上写的那些东西,因为在网上,谁也不认识我,所以我很放心……”

条 崎心里在想,这个女孩回答法子的问题但没有想过和她这样见面?还是对自己死里逃生的经历难以保持沉默?虽然她的证言不多,但她是不是希望自己能够解决目前 这种混乱的状态?是为了那些无法逃离困境的女孩子,她希望事情能有个结果?希望真凶——如果真有此人的话——能受到应有的惩罚吗?

“所以,我想见了武上之后就说这些话,然后就赶快逃走的。可是……”

法子什么也没说伸出手摸了摸角田的背,其实她的情绪仍然不好。

“在千岁机场我还没有发现,”角田低着头接着往下说,“飞机起飞后,当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带的信号灯灭了之后,我听到了一个人的说话声——非常热闹的声音,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因为这是在电视上经常出现的新闻主持人的声音。”

法子睁大眼看了看条崎。条崎说。

“是个女主持人吗?”

“是的。”角田真弓点了点头,她的眼睛湿润了,“她好像是在札幌录制什么节目了,和她一起的,还有……还有另外一个人和她在一起。”

法子脱口而出:“是纲川浩一,他们一起出来的,可能是去录制节目的。”

“这么说,你和他们坐的是同一班飞机?”

“是的。”角田抱着胳膊继续说,“我……个子不是很高吗?坐在狭窄的座位上很不舒服,要是再占用半个座位又太奢侈了,所以每次坐飞机的时候我都订加宽座位。纲川他们就坐在我前面两排的座位上。”

为什么,角田好像有准备似的?她和纲川坐在一起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我……以前在电视上听过他说话。”角田真弓的脖子仍很僵硬,“因为我知道他提出了高井和明不是罪犯的新主张,所以我对他有特别的兴趣,当然也读了他的书,看了他的照片,但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发现。”

角田真弓用手摸着额头,抬起头看着法子和条崎。

“在飞机上,纲川还是滔滔不绝地说着,看上去心情不错。在他的谈话内容中出现了浩美这个名字。”

这一次轮到法子一动不动了。条崎觉得角田可能是想说些什么。

“他在谈话中说到了浩美的名字,如果记得没错的话,他是说,太严重了,浩美君。”

就像一个孩子闭着眼睛从一只被拴住的大狗前跑过去一样,角田真弓握着拳头鼓起了勇气。

“听到这句话,我一下子想起来了,非常清楚地想起来了。当我死里逃生时,从车上下来的那个人就是用这个声音叫栗桥浩美的,就是他,就是这个声音,决不会错的。我听他亲口一说就知道了。那个时候,和栗桥浩美一起袭击我的就是这个纲川浩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