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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胡贝包围圈
“东线外军情报处”的报告——蔡茨勒的尝试——普里皮亚季河与喀尔巴阡山之间——第1装甲集团军遭到包围——曼施泰因给希特勒的最后通牒——伯格霍夫的冲突——来自胡贝的电话——希特勒做出让步——“向西突围,命令随后附上”——朱可夫徒劳的等待——跨过四条河流,穿过两个敌集团军——移动的包围圈——布查奇会合点——斯大林的陷阱被突破——救星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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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施泰因的指挥专列慢慢驶过文尼察车站。车站管理员和运输负责人站在站台上举手敬礼。元帅、布塞将军和舒尔茨-比特格尔上校坐在办公车厢内研究着地图。传令官施塔尔贝格中尉从腋下取出一个塞满各种报告和电报的文件夹,将文件一份份递至桌上。
通过态势图和前线报告,不是先知的人也能看出前景一片灰暗。集团军群的预备力量都已耗尽。各个快速师由于连续不断的作战遭到严重消耗。第8集团军及其左侧的第1装甲集团军,主防线上的步兵力量补充极为薄弱。只在第聂伯河河口与舍佩托夫卡(Shepetovka)之间还剩下一条连续的防线。从这里至普里皮亚季沼泽,存在着一个50多英里的缺口,守在这里的是一个虚弱的军——豪费将军来自纽伦堡的第13军。他的重任是守卫普里皮亚季沼泽南面具有战略重要性的地带,以阻止苏军的进入。自11月中旬,苏军第13集团军穿过第聂伯河与普里皮亚季河之间的“湿三角”地带后,这片地区便遭受到持续数月的威胁。
豪费将军是一名能干的总参军官,他成功拖缓了苏军的推进,却无法阻止对方。现在,苏军以6个集团军的实力踏上罗夫诺地区(Rovno)的土地,就位于旧波兰边境的前方。他们威胁着沼泽地区西部边缘重要的铁路中心科韦利(Kovel),一场针对曼施泰因北翼的打击似乎即将到来。
曼施泰因元帅焦虑地注视着这种危险的态势发展。他视察了第59军的前线,该军军长是他的前任参谋长,舒尔茨中将,通过这次视察,他获知了坚守前沿支撑点的兵力是多么捉襟见肘。他一次次向元首大本营发出警告。他多次要求增派援兵,并提议将一个集团军集结于遭到威胁的罗夫诺地区的后方。
可希特勒只是耸耸肩:“我到哪里去找一个集团军呢?”于是,又一次出现了临时凑合的情况。霍特大将被解职后,奥地利装甲兵上将劳斯统辖的第4装甲集团军接管了捷尔诺波尔(Ternopol)周边地区。而第1装甲集团军则已进入舍佩托夫卡以东地带。为避免遭到合围,曼施泰因现在所能做的只是削弱自己的中央防区,撤出强大的装甲部队,并将他们置于集团军群北翼,以便为该地区最糟糕的情况做好准备。集结于舍佩托夫卡以南地区的党卫军“阿道夫·希特勒警卫旗队”装甲师,集结于布格河的第1、第6和第16装甲师,另外还有第11装甲师,都被抽调出来。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算稳定。但这些权宜之策造成一个新的危险——从第8集团军抽出半数以上的装甲部队,进一步削弱了这支已经很虚弱的力量。而此刻,第8集团军面对的是乌克兰第2方面军的六个集团军。科涅夫用于消灭科尔孙包围圈的这股大军,经过短暂休整,现正准备再次发起新的攻势。六个集团军!而韦勒将军,除了没有坦克,还因为切尔卡瑟的损失而缺了六个半师。这些事实很能说明问题。
因此,科涅夫得到个真正的机会,他可以直抵比萨拉比亚和罗马尼亚这些深具诱惑力的目标。但是,如果希特勒更有效地投入其可用部队,这条防线也很容易守住。
苏德战争期间,苏军的战略意图从未像现在这般昭然若揭。他们的兵力集结、地理位置和政治意图,清晰地透露出苏军的计划。而他们的逃兵和俘虏则提供了最后的细节。
一份有趣的文件揭示出这一点。3月初,当时还是总参谋部一名上校的赖因哈德·盖伦,提交了一份对当前态势的评估,清晰地勾勒出苏军的意图。根据间谍提供的情报以及侦察数据,盖伦准确地分析了苏军最高统帅部的计划。他在报告中指出:苏军准备对德军南翼发起一次钳形攻势。为此,他们将在短期内,以乌克兰第1方面军对我们位于普里皮亚季沼泽南面的第59军发起一场大规模攻势,从而向波兰攻击前进。与此同时,他们会转身向南,直奔德涅斯特河,包抄德军南翼。科涅夫的乌克兰第2方面军将从兹维尼戈罗德卡地区发起进攻,突破已被严重削弱的第8集团军,向罗马尼亚推进,并与乌克兰第1方面军相配合,包围我们仍位于德涅斯特河以东的第1和第4装甲集团军。
这就是盖伦的判断。
但希特勒拒绝承认这些显而易见的危险。他对所有的建议充耳不闻,并寄希望于春季泥泞期,他认为,泥泞将使一切大规模行动陷入瘫痪。
但俄国的“泥将军”并不觉得自己应该听从希特勒的意愿,并给予他充足的时间。雨雪交替,温度在冰点上下徘徊,其结果是,敌人的活动,尤其是夜间和清晨,并未受到太大妨碍。
“狼穴”中弥漫着沮丧的气氛。该如何说服希特勒调集起可用的兵力去肃清这样一个灾难性局面呢?
陆军总参谋长蔡茨勒将军使用了他所知道的每一个伎俩。他曾巧妙地问希特勒:“假如您是俄国人,我的元首,您现在会怎么做?”按照逻辑,蔡茨勒以为希特勒会说“进攻”。但希特勒却闷闷不乐地答道:“什么也不做!”这简直是违反常理,希特勒知道这一点,蔡茨勒也知道。但他试图以“什么也不做”来掩饰自己的失败。他不想放弃每一寸土地。克里木?必须坚守。挪威?必须守卫。匈牙利?必须占据。意大利?必须守住。法国?决不能从那里撤出,相反,还应增派兵力,以做好应对盟军入侵的准备。
1944年春季,德军南翼的危急时刻:苏军冲向喀尔巴阡山,包围了德国第1装甲集团军。此刻只有一个缺口尚存:南面,德涅斯特河。但曼施泰因却下令:向西突围。
希特勒想守住一切。但他却忘了普鲁士腓特烈大帝的至理名言——“想守住一切的人最终将失去一切。”希特勒坚持他的“要塞”战略,要求部队拼死守住他亲自挑选出的这些地点。他相信,以1807年科尔贝格[42](Kolberg)曾用过的这种办法,这些防波堤一定能阻挡住苏军的大潮。
就这样,1944年3月4日这个星期六的早上,阿道夫·希特勒被证明大错特错了。斯大林最强大的集团军群——乌克兰第1方面军——对曼施泰因的左翼发起进攻。这一打击由朱可夫元帅亲自指挥。瓦图京将军遭到乌克兰民族主义分子的袭击而身负重伤后,朱可夫于2月底接替他出任方面军司令员。瓦图京,这位充满干劲的苏军将领于4月15日去世。他是红军总参军事学院有史以来创造出的最出色的将领之一,也是苏军中为数不多的现代型指挥官之一。现在,这位杰出的将领在战争的关键时刻消失了。他的位置由朱可夫替代,朱可夫是斯大林最信任的将领,在此之前一直是苏军最高统帅部的全权代表,也是关键地段战役的协调人。从现在开始,这位精力充沛、坚韧不拔的元帅将在东线所有重大战事中留下他的个人特性。
战役打响了。一场激战在普里皮亚季河与喀尔巴阡山之间爆发开来。苏军第13集团军对豪费将军的第13军展开进攻,并以艰苦的战斗将豪费虚弱的步兵力量打垮。在其南部,朱可夫以4个集团军对舒尔茨的第59军发起打击。一场猛烈的炮击落在德军阵地上,德国人的防线最终被撕开。在德军第7装甲师各个奋力抵抗的支撑点之间,以及第96和第291步兵师的阵地上,苏军坦克集团军的战斗群涌过德军防线上的缺口,向西南方而去。党卫军“警卫旗队”装甲师立即发起反击,却无法阻止苏军的纵深突破。12个小时后,朱可夫麾下的第18集团军穿过了30英里宽的缺口。
就这样,德国第4装甲集团军被一切为二。第13军被迫向西和西北方后撤,而第59军的第96和第291步兵师不得不退入第1装甲集团军的防区。
但此刻,曼施泰因的精心准备发挥了成效。集结在其北翼后方的两个装甲军——布赖特将军的第3装甲军和巴尔克将军的第48装甲军——及时赶到战场,以阻止局势的恶化。巴尔克拦住被击溃的德军部队,并一步步退向捷尔诺波尔。第7装甲师、党卫军“警卫旗队”装甲师和第68步兵师的一部构成刺猬阵地。布赖特的第3装甲军封闭了敌人的渗透。而遭到突破的第59军,在第1装甲师主力和“贝克”重装甲团所发起的一场反击的掩护下,又设法杀了回去。但是,为挽救北翼形势所做的努力必将付出相应的代价,而为此买单的是第8集团军。
3月5日,伴随着第一道曙光的出现,苏军1000多门大炮和迫击炮的齐射落在乌曼地区,德国第8集团军的左翼阵地上。随之而来的是科涅夫将军乌克兰第2方面军的部队,同时伴以415辆坦克和247门自行火炮。韦勒将军没有任何力量可有效地抵御这股大军。他被打垮。他的集团军被撕成碎片。五天后,科涅夫的坦克冲入德军顽强防御的乌曼。他们穿城而过,直抵布格河。尽管该河正处于泛滥期,但苏军还是以惊人的即兴组织能力渡过河去,继续向德涅斯特河快速推进。
与此同时,苏军的第5和第7近卫集团军,在第聂伯河下游对霍利特的第6集团军发起进攻,牵制其兵力,以防止他们增援韦勒。苏军的每一个举动都与其他部队协调一致,正如赖因哈德·盖伦上校在他的情报分析中预测的那样。
3月16日,科涅夫切断了利沃夫与敖德萨之间重要的铁路交通线。德军南翼最主要的补给线就此瘫痪。3月17日前,科涅夫的进攻部队已渡过275码宽的德涅斯特河——这是喀尔巴阡山前方最后一条俄国河流——同时转向西北方,以包围德国第1装甲集团军。灾难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着。3月26日,苏军先头部队跨过罗马尼亚边境。红军踏上了东南欧的土地。
朱可夫的进展却没有科涅夫这么迅猛。面对乌克兰第1方面军,德军装甲部队进行了顽强的抵抗。第1装甲师成功救出被迫向东南方后退的第96和第291步兵师。沙利·诺伊迈斯特上校是一位著名的奥地利马术障碍赛骑手,他率领着来自魏玛第1装甲掷弹兵团的一个营,还有些直接从休假列车上召集来的士兵,以一种令苏军深感绝望的顽强守住旧康斯坦丁诺夫(Staro-Konstantinov)。但这种顽强并未能改变这样一个事实:第59军的防线已在舍佩托夫卡与罗夫诺之间被撕开个大口子。
第3装甲军以灵活的防御暂时守住了布格河。第59军的装甲和步兵部队在最后关头阻止住经普罗斯库罗夫后撤的部队遭遇到来自西面的包围。但在旧康斯坦丁诺夫、普罗斯库罗夫和戈罗多克的激战并未能改变态势。苏军无尽的步兵和坦克队列穿过泥泞,渡过德涅斯特河的各条支流,继续向南推进。
3月29日,朱可夫强渡德涅斯特河,夺取了古老的布科维纳的切尔讷齐乌(Cernauti),现在这里被称为切尔诺夫策(Chernovtsy)。他的部队已位于“南方”集团军群后方一条宽大的战线上。而乌克兰第2方面军的先头部队从东面而来,正在靠近他的先头部队。
追逐了曼施泰因一年,而他又一直希望避免的噩梦终于成为了现实。这是一场大灾难。第4装甲集团军的防线被撕开,不得不向西后撤。第8集团军被粉碎。第聂伯河下游的第6集团军被隔断,并在数个地段被马利诺夫斯基的乌克兰第3方面军突破。最糟糕的是,胡贝将军的第1装甲集团军被困于布格河与德涅斯特河之间的一个大口袋中,与第4装甲集团军的主力相隔绝,他们之间存在着一个50多英里的缺口。如果被包围的这22个师(其中包括一些最优秀的装甲师)遭遇斯大林格勒的命运,那么,地球上就没有什么能挽救德军500英里长的南翼。大坝将崩溃,苏联红军这股大潮将不受任何阻碍地向西奔涌。斯大林即将取得他伟大的胜利,即将完成自斯大林格勒以来他一直追求的目标。而在这个过程中,希特勒一直是他的最佳帮手。
他总是对部队提出过高的要求,他顽固地下达着坚守令,他对守卫每一寸土地的致命坚持——这一切耗尽了东线德军的力量。自发起“堡垒”行动以来,持续不断的作战行动已将大多数师的实力消耗殆尽。现在,应付的账单已被提交。
这是这场战争中最激动人心的阶段。这其中隐藏着德国失败的秘密,但也揭示出一个悲惨的事实:东线战场上,一位德国将领一直以百战不挠的精神试图扭转不利的军事态势。在布格河与德涅斯特河之间的这一灾难性时刻,他再次证明了自己的才干——但也是最后一次。这一阶段的战事构成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最伟大的篇章之一。
3月23日,曼施泰因在设于利沃夫(或按照德国人的叫法,称之为“伦贝格”)的指挥部中,要求希特勒火速增派援兵,以便与被围的第1装甲集团军重新建立起联系。
该集团军目前只能由空运提供补给。但对于空运补给,曼施泰因曾有过不幸的经历。斯大林格勒就是个深具说服力的例子。德涅斯特河上的问题并不会更容易。三月份的最后一周,暴风雪一直在肆虐;另外,作为作战部队后撤的一部分,机场几乎每天都发生移动。胡贝将军已下令,抛弃一切不必要的负载,以便将每一滴燃料都用于坦克和自行火炮。值此危急时刻,最重要的是保持部队的机动力,甚至不惜牺牲一切物资、基本用品和人员档案。
通过这种方式,胡贝成功地保持着部队的机动性。德国人不断发起进攻,苏军一次次被击退,他们在北面和西北面达成合围的企图落了空。尽管补给困难,并实施了包括轻武器弹药在内的最为严格的节约措施,但德军还是实现了这一目的。当然,他们无法长时间继续下去。
形势要求一个重要的决定必须迅速作出:何时突围,向哪里突围?再一次,一个极其必要的决定被元首变成了一起戏剧性事件。此刻,一连数天,希特勒一直在贝希特斯加登指挥着各战区的战事。他和他那些最亲密的伙伴坐在伯格霍夫的“鹰巢”里,他的目光转向南部。一场危机已隐约可见。欧洲的南翼怨声载道——位于德国盟友的防线后,在保加利亚,在罗马尼亚,尤其是在匈牙利。德国的这些盟友越来越焦躁不安。他们已感觉到即将到来的灾难。
3月24日,伯格霍夫对曼施泰因的要求作出回复:第1装甲集团军应坚守其布格河防线,并通过自身的努力恢复与后方的联系。
利沃夫的曼施泰因元帅读到这一命令,被气得浑身发抖。这又是一次斯大林格勒,这是一条通往灾难之路。他立即打电话联系伯格霍夫,这条专线上安装着一个扰频器,以防搭线窃听。时间是下午13点。另一端,接电话的是蔡茨勒将军。
曼施泰因说道:“要求坚守并封闭第1和第4装甲集团军之间巨大缺口的命令根本无法做到。请转告元首,我将下令让第1装甲集团军突围,除非在15点前我能得到他立即派援兵给我的明确保证。”
这是个最后通牒。是一名陆军元帅面对他的最高统帅所做出的具有明确威胁意味的反抗。
15点。伯格霍夫没有做出任何答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时间的拖延对第1装甲集团军不利,却有利于朱可夫。
15点30分。“南方”集团军群的作训处长拟定了让第1装甲集团军突围的初步命令。第1装甲集团军的目标已经改变,胡贝将军将受命在谢列特河(Seret)恢复与第4装甲集团军的联系。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准备向西突围。”
16点。伯格霍夫作出回复。集团军群作战处的一名军官宣读了命令:元首同意第1装甲集团军重新建立起向西的联系,但他仍要求该集团军应守住目前的完整防线。
布塞将军将这份电文递给陆军元帅,曼施泰因冷淡地看了看:“模棱两可的回复!既要突围,又要坚守。我倒很想知道如何能做到这一点。”
布塞点点头。“这与他在斯大林格勒的态度如出一辙,”布塞说得没错。当时,1942年12月,希特勒最终同意,批准第6集团军实施突围,但前提是他们能守住斯大林格勒和伏尔加河上的阵地。由于这个无法实现的条件,第6集团军的获救被证明是不可能做到的。现在,同样的灾难会落在第1装甲集团军头上吗?曼施泰因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绝不容许悲剧再次上演。
曼施泰因又一次接通蔡茨勒的电话。他对陆军总参谋长说道:“元首的命令无法做到。看清眼下的形势真的很难吗?”
“对我来说不难,”蔡茨勒将军答道,“但元首仍未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
“真是这样吗?”曼施泰因说道,“如果这样的话,我将根据形势要求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
3月24日17点35分,通过No. 58683/10号电传信号,曼施泰因向第1装甲集团军下达了向西突围的初步命令。半小时后,希特勒已获知这一命令,但他并未对曼施泰因的决定大发雷霆。19点,他将他的副官长施蒙特找来:“发一封急电给曼施泰因,请他明天到这里来汇报情况。”于是,施蒙特给陆军元帅发去一份急电,19点30分,利沃夫收到了电文:元首命令冯·曼施泰因元帅于明天,3月25日,到伯格霍夫向他汇报情况。
伯格霍夫,希特勒客厅里硕大的落地窗将镶着木板的房间变成一个露天舞台。从这里可以远眺贝希特斯加登的美景。在这个舞台上,曼施泰因即将与阿道夫·希特勒展开一场交锋,在这里,以茂密的原始森林为背景,一场关乎22个师,20余万将士生死存亡的战斗即将打响。
舒尔茨-比特格尔上校在窗户旁的大型地图桌上摊开地图。曼施泰因介绍了形势。他以令人信服的逻辑提出自己的要求:第1装甲集团军将以其装甲部队向西突围,穿过已位于南部战线后方的两个苏军集团军,以此来恢复与第4装甲集团军的联系。为实现这一目标,必须收缩该集团军的东部和东北部防线。但是,以其现有兵力来看,行动获得成功的前提是第4装甲集团军向东推进,从而与第1装甲集团军的部队在其突围路径的中途会合。毕竟他们要克服近50英里敌军控制的地区。为此,目前正在捷尔诺波尔地区进行苦战的第4装甲集团军,有必要获得新锐部队的补充,至少是一个装甲军。
希特勒的双手拄在地图桌上,一直静静地听着。随后,他直起身子,对曼施泰因厉声说道:“我到哪里去为第4装甲集团军找援兵?在法国,那里的入侵已迫在眉睫,一个营也腾不出来。在匈牙利,霍尔蒂不可靠的态度使我们有必要以军事占领的方式控制这个国家,从那里抽调哪怕是一个团,都将冒上霍尔蒂达成某种肮脏的政治交易,从而跳离我们这辆战车的风险。您自己也说了,只有第4装甲集团军以新锐力量向东推进,第1装甲集团军的突围方能成功,那么,整件事就是毫无意义。第1装甲集团军必须留在原地,务必以其自身力量肃清其后方。没有别的选择!”
希特勒快速、有力地吼出了这番话。他发作了,铺天盖地的指责投向面前的这位元帅——他耗尽了他的预备力量,他不停地为焦点地带索要援兵,不断地回避作战。“您还想继续战斗,可事实是,您退得越来越远!”
曼施泰因的脸涨得通红。在场的人都有些惊慌。一场激烈的冲突即将发生。陆军元帅接受了这一挑战,他以冰冷而又故作平静的口气说道:“我的元首,您正为所发生的事情提出指责。八个月来,您一直给我们的南翼部队提出一个接一个难以完成的战略任务。为解决这些问题,您既未给我足够的援兵,也未赋予我自主行事权。如果您当初那样做了,现在就不会为眼下的灾难性局面哀叹。责任完全在您这一面。”
没等希特勒镇定下来并作出反驳前,曼施泰因继续说道:“马后炮现在于事无补。我必须在今天给第1装甲集团军下达突围的命令,否则,该集团军将遭遇没顶之灾。我要求您予以批准。”
蔡茨勒将军刚想插话,希特勒已转身离开。他边走边说:“我不能同意您的看法。今晚的会谈我们再讨论其他问题。”他离开了会客室。客厅内一片骚动。曼施泰因从容地走入一旁的小客厅,来到希特勒副官长施蒙特将军身边,说道:“请转告元首,如果他觉得无法同意我的看法,他应该委派其他人来接掌集团军群。”说罢,曼施泰因扣好皮带,戴上军帽,走了出去。
曼施泰因住在贝希特斯加登酒店。走进房间没多久,电话便响了起来。是布塞将军从利沃夫打来的电话。与希特勒进行了一番争论后,曼施泰因现在又遇到胡贝将军这个大麻烦。第1装甲集团军这位出色的独臂司令官一直缠着集团军群,要求突围——但不是向西,而是要求向南突围,渡过德涅斯特河,那里,沿包围圈边缘一条近60英里的防线,只有河流和薄弱的苏军侦察部队。
胡贝违反原计划,试图向南逃出陷阱的要求有其合理性。3月24日他已下达命令,按照曼施泰因的构想,从德涅斯特河北部向西突围,而向东和向北的防线为此提供掩护。但3月25日,形势出现恶化。敌军在普罗斯库罗夫西南方达成的纵深突破迅速向南发展,并将第59军的一部和第3装甲军切断。卡缅涅茨-波多利斯基(Kamenets Podolskiy)和霍京(Khotin)受到威胁,向西突围的道路已被敌军所阻。
第1装甲集团军司令和他的参谋长卡尔·瓦格纳上校一致认为——变化的形势剥夺了集团军的行动自由。现在,从北部腾出的部队不得不用于解决卡缅涅茨—波多利斯基南面的威胁,向西突围似乎太过危险。权衡一切可能性,向南突围的风险较小,那里,所有的工兵营和桥梁修建队已集结于德涅斯特河上。这些观点便是胡贝在电话中向曼施泰因的参谋长布塞将军所作的解释,此刻,布塞又把这些意见转达给贝希特斯加登的曼施泰因。
将被围的集团军撤过依然畅通的德涅斯特河,不需要代价高昂的激战,这当然是个诱人的想法。如果向西突围,则需要解决六条河流和苏军两个精锐集团军的问题,相比之下,撤向南面更具诱惑力。向南面实施突围的风险当然会小些。胡贝很清楚突破一股强敌的相关风险。切尔卡瑟的悲剧就发生在第1装甲集团军的眼皮下。胡贝不想让自己的部队面对那种灾难:这就是他急着要求曼施泰因立即批准向南突围的原因。
但胡贝并未能对局势的整体发展作出正确的判断。如果他的集团军向南突围,第1和第4装甲集团军之间的缺口将变得更加巨大,苏军最终将获得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直达加利西亚。他们所要做的只是不断地向前推进。
所以,向南突围的话,第1装甲集团军能逃出德涅斯特河北面的包围圈,但又将直接陷入另一个包围圈中,这个包围圈甚至更加危险,其后部将是无路可退的喀尔巴阡山。
朱可夫元帅预料德国第1装甲集团军将向南突围,渡过德涅斯特河。因此,他将自己的主力调至南面,试图在那里拦住胡贝。但被围德军却向西杀去。待朱可夫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一切已为时过晚。
曼施泰因意识到这一危险。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这种战略必要性:第1和第4装甲集团军之间的缺口不能再扩大了。如果苏军因此而获得畅通无阻的路径,穿过加利西亚直抵布雷斯劳和布拉格,那么,第1装甲集团军逃入喀尔巴阡山没有出口的山坡又有什么用呢?
不——胡贝必须向西突围。他的突围路径必须直接穿过正向南推进的两个苏军集团军。这当然会引发激战,但除了使该集团军获救外,此举还能获得某些战略优势,朱可夫的部队将被突破,将被切断与后方的交通,并陷入瘫痪。第1装甲集团军获救的同时,将为肃清整体态势打下基础。这就是曼施泰因的计划。
陆军元帅的这个计划一直被指责为一场赌博。其实,这种批评低估了作为一名战略家的曼施泰因。他从未混淆过大胆与赌博、精明与草率。集团军群看到的不仅仅是向西推进的必要性,还能确定,这一推进将带来获得成功的一个切实可行的机会。
命令第1装甲集团军向西突围的决定性因素,除基于战略上的考虑外,还因为集团军群所掌握的敌军部署情况。曼施泰因幸运地获悉了朱可夫的意图,甚至包括每一个细节。集团军群情报官冯·布卢姆勒德尔上校监听着突破德军防线的苏军各集团军司令部的情况。布卢姆勒德尔的监听人员已发现苏军使用的通讯频率,并破译了他们的密码。因此,布卢姆勒德尔读到了位于捷尔诺波尔南面突破地区,苏军坦克第1和第4集团军的所有命令和报告。截获的电文揭示出对方的行动、每日目标,最重要的是,苏联红军的实力。
锦上添花的是,布卢姆勒德尔的部下还成功截获到朱可夫麾下坦克第1和第4集团军军需官的电文,并将其破译。其结果是,曼施泰因对这两个集团军的了解,与朱可夫本人同样详细。每天两次,曼施泰因的司令部准确掌握着苏军每一个坦克旅可用坦克的数量。这是个侦察行动的最理想形式。实际上,完全可以说曼施泰因就坐在朱可夫的地图桌旁。
这个例子再次说明现代战争中,最重要和最可靠的情报的来源——这一来源所提供的情报,其数量和质量会令任何一位特务或间谍大师艳羡不已。更何况,这种情报的及时性和速度可以跨越国界!没有哪位间谍大师能与这种技术相媲美。曼施泰因占据了有利的位置。
朱可夫下令:坦克第1集团军应赶往德涅斯特河,朝切尔诺夫策方向推进。“好!”曼施泰因知道了。朱可夫的下一道命令是:坦克第4集团军应等待其步兵师赶到。“很好!”现在清楚了,苏军的薄弱点是德涅斯特河上游的北部,苏军坦克第4集团军的战区——到目前为止,他们的步兵尚未赶到。
敌无线电通讯透露出的另一件事情是,朱可夫坚信,被围德军会向南突围,跨过无人防守的德涅斯特河河岸。事实上,他积极诱使胡贝采取这一行动,并据此做出相应的安排。但曼施泰因并不打算让朱可夫如愿。这就是为何胡贝一再争辩,曼施泰因却命令他向西突围的原因。
3月25日,贝希特斯加登,陆军元帅和他的作训处长再一次商讨布塞的电话内容时,舒尔茨-比特格尔上校说道:“应该派人向胡贝详细解释我们的理由。也许,包围圈里应该派个人飞出来。”
曼施泰因摇摇头:“没时间了。毫无疑问,布塞肯定向胡贝和瓦格纳清楚地解释了我们为何驳回他们对形势的判断,以及突围行动为何向西而不考虑向南的原因。”
快到19点30分时,曼施泰因元帅怀着沉重的心情,再次动身赶往伯格霍夫。
“这里有股春天的气息,”舒尔茨-比特格尔试着在车内聊聊天。陆军元帅抬头瞥了眼白雪皑皑的群山。春天?可在东线,第1装甲集团军的命运正处于生死一线,那里的冬天已然重返,刺骨的寒风,暴风雪,酷寒。他能成功带领胡贝的部队逃出卡缅涅茨—波多利斯基的白色地狱吗?曼施泰因默默地盘算着:
此刻,胡贝的部队肯定在进行重组,只要命令一下达,他们就将以两个军齐头并进向西突围,赶往谢列特河和斯特雷帕河(Strypa)。曼施泰因的脑中早已做好全部部署。这是个很好的计划。胡贝,这位曾猛攻过斯大林格勒的将领,是德军最勇猛的战地指挥官之一。而部队本身也已做好一切准备。肯定能把他们解救出来。曼施泰因笑了,他感觉很好。他在脑中想象着胡贝将采取的行动:第46装甲军守住包围圈的南部防线,并击退苏军的一切合围企图。第3和第24装甲军以及第59军,一步步与敌脱离接触,排列成两个巨大的楔子向西推进至谢列特河,然后是斯特雷帕河。在那里,他们将与第4装甲集团军的救援部队取得会合。这就是他们该做的。
希特勒的副官长施蒙特将军,在伯格霍夫的前门台阶处迎接曼施泰因元帅时,递给他一份几分钟前布塞将军刚刚从利沃夫发来的电文:第1装甲集团军再次要求“批准向南突围”。19点20分时,胡贝向集团军群司令部提出这个请求。电报中的最后一句话是:“由于地形原因,向西突围不可能做到。”
胡贝所面对的不仅仅是四条由北向南的大型河流,还包括这样一个事实:苏军已牢牢控制住德军的主撤退路线,另外,由于苏军的一次纵深突破,包围圈北部防线的态势已趋恶化。指定用于向西突围的部队不得不被用来牵制苏军。斯大林格勒的幽灵再度出现!
就在布塞将情况通报给曼施泰因之际,胡贝将军已取消先前向西突围的命令,并安排他的部队准备向南突围。只要“利茨曼”的代号下达,行动就将开始。现在,胡贝要求曼施泰因元帅授权自己立即签发“利茨曼”电令。
曼施泰因默默地读着这份加急电报,随即把它递给舒尔茨-比特格尔。他一言不发地跟着施蒙特走入房间,希特勒正与凯特尔在壁炉旁交谈。
曼施泰因举手敬礼时,希特勒面带微笑向他走来,热情地迎接了他。那种冰冷的固执已荡然无存,希特勒就像是变了个人。他说道:“曼施泰因,整个事情我想了一遍,我同意您的计划,让第1装甲集团军向西突围。另外,我心情沉重地决定,将辖有党卫军第9和第10装甲师的党卫军第2装甲军从法国调来,再从匈牙利抽调第367步兵师和第100猎兵师,这些部队都交给第4装甲集团军。我将立即派出这些部队,这样,胡贝就能在捷尔诺波尔西南方与救援部队取得会合。”
曼施泰因惊讶地听着。他松了口气。他赢得了这场争论。希特勒已作出全面让步,他向理性屈服了。当然,曼施泰因并不知道元首将让自己为这场胜利付出相应的代价。他明智地没有流露出获胜的表情。他认为这个决定是希特勒慎重考虑后的结果,但他被骗了。此刻,曼施泰因元帅向元首解释着突围行动的细节。解救22个师是新战略方针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新战略方针的目标是以第1装甲集团军和获得加强的第4装甲集团军,在喀尔巴阡山与普里皮亚季沼泽之间恢复一条稳定的防线。第8集团军必须移动至A集团军群麾下的第6集团军身边,以构成掩护罗马尼亚的盾牌。喀尔巴阡山隘口必须由匈牙利军队据守。如果这个计划获得成功,主要的危险将被避免。
但目前所有的一切都取决于第1装甲集团军摆脱其致命的束缚。他们必须向西突围,决不能像胡贝盘算的那样向南后撤。午夜过后40分钟,在希特勒的山间别墅度过漫长的一天后,曼施泰因发电报给胡贝:“向西突围。命令随后附上。曼施泰因。”木已成舟。
凌晨2点50分,曼施泰因的作训处长舒尔茨-比特格尔,用电传打字机给第1和第4装甲集团军下达了最终命令。该命令也被发送至第8集团军以作参考。这场大冒险就此开始——这个行动涉及一整个被围集团军的转移,他们此刻仍在战斗,而向西突围的路程超过60英里,他们将穿过敌人的两个坦克集团军,还要涉过四条大型河流。
午夜过后很久,经历了与希特勒一整天的争论后,曼施泰因疲惫至极,他的座车离开伯格霍夫,驶过一个个发夹弯向贝希特斯加登而去。第二天早上,他飞回利沃夫。几小时后,他已来到第4装甲集团军劳斯将军的司令部。这里,向谢列特河发起救援性进攻的行动正在策划中。劳斯将军非常担心被围的捷尔诺波尔守军,但眼下发起一场大规模攻击更为重要。
包围圈内,实施突围的准备同样在进行。德斯洛赫将军的第4航空队不停地为他们运送着补给。负责运输机的莫齐克将军指挥着这些补给任务。3月26和27日,空运行动稍有些不顺,但此后便一切顺利——燃料、弹药和食物被运入,伤员则被运出。
与此同时,朱可夫强大的部队在卡缅涅茨—波多利斯基南面的德涅斯特河上等待着胡贝。在这里,朱可夫打算拦住德国军队,如果他们(他相信他们肯定会)试图撤过德涅斯特河的话。他早已严阵以待。德军南翼的残部将被逐入喀尔巴阡山。这是个精明的计划,唯一的问题是,德国人并不打算让他如愿以偿。
但朱可夫充满自信。他将坦克第1集团军所有的机动军调至德涅斯特河南岸。他对切尔诺夫策、科洛梅亚(Kolomyya)和斯坦尼斯拉夫(Stanislas,原文疑有误)发起进攻。就这样,他预计德国人将向南突围,因而将自己强大的部队抽离包围圈。这是个灾难性错误。当他在北面的决定性战场上需要这些部队时,他们却无法及时投入战斗。
此刻,胡贝将军和他的参谋长瓦格纳上校,正坐在卡缅涅茨—波多利斯基东北面,杜纳耶夫齐(Dunayevtsy)的一座农舍中。他们发现,事情的进展并不太糟糕。“毛斯”集群的三个师与第4装甲集团军的会合已近在咫尺。第1装甲师继续坚守着戈罗多克的支柱。第59军已夺下弗拉姆波尔—亚尔莫林齐地区(Frampol- Yarmolintsy)。第17装甲师正对卡缅涅茨—波多利斯基展开进攻。空中补给运作顺利。包围圈内的运输机指挥官组织起一个个他所称的“包围圈小组”——每组四个士兵,携带着标识出着陆跑道和空投区的各种设备。他们采取了一切必要措施:无线电信标、跑道紧急指示灯以及各种信号弹。根据集团军的移动情况,他们每天都会为空军寻找着陆跑道和空投区。自斯大林格勒以来,情况已有了变化。空运行动依靠的是组织工作,而不再是空头支票。
胡贝和瓦格纳知道这一切。但他们也知道,突围准备工作的反复,一会儿向西,一会儿向南,把部队折腾得心慌意乱。现在最重要的是恢复他们的信心。于是,3月27/28日的夜间,以下电文被发给包围圈内的各部队:“第1装甲集团军将杀开一条血路,击败一切敢于拦阻的敌人。”这句话切中要害,对士兵们来说,这就是一句口号。
集团军已构成两个突围集群。北面的是冯·德·切瓦勒里将军的军级集群,他们将掩护北翼,集中力量在兹布鲁奇河(Zbruch)对岸建立起桥头堡,然后在谢列特河上获得主渡口,并保持其畅通。南面的突围楔子由布赖特军级集群担任,他们将在卡缅涅茨—波多利斯基地区击溃敌军,在奥克佩(Okopy)渡过兹布鲁奇河突围。
3月29日,北部突围楔子的战斗群幽灵般地冲向兹布鲁奇河。来自威斯特法伦第16装甲师和来自图林根第7装甲师的先头部队打垮了敌军的一切抵抗。第1装甲师在他们身后撤出防线,为第24装甲军担任后卫。
南部突围集群的进攻同样顺利。冯·梅登将军的第17装甲师和第371步兵师向西南方推进。来自东普鲁士的第1步兵师和来自巴登—符腾堡的第101猎兵师担任第46装甲军的后卫,与党卫军“帝国”装甲师一部,共同牵制住科涅夫乌克兰第2方面军的北翼。包围圈移动了,它改变了形状。切尔卡瑟的那一幕再度重演——包围圈的形状原先是南北向,现在成了东西向。对身处战斗群、排或连里的士兵们来说,这似乎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混乱,或是某种计划外的临时举措,但在态势图上,这其实是一个战略协同的奇迹。上级出色的领导,下级严明的纪律,这是个最好的见证。
初步的成功令人鼓舞。切瓦勒里将军的军级集群渡过兹布鲁奇河,建立起几座桥头堡,其中的一个位于斯卡拉(Skala),那里甚至有一座完好无损的桥梁。突围行动令敌人猝不及防的第一阶段获得了成功。德军的成功是因为朱可夫没有封紧西面的包围圈。他之所以没有扎紧口袋是因为他坚信胡贝将向南突围。等朱可夫发现这一错误已为时过晚。他只能设法将一个坦克军从德涅斯特河南岸调入突围行动的决战中,扑向第1装甲集团军的侧翼。但这点力量远远不够。
朱可夫徒劳地在电话中对坦克第1集团军的各个军长大声吼叫:“转身!重新向北!”但天气和道路状况同样给苏军造成了麻烦。将足够的部队调至德涅斯特河北岸,有效或及时堵住兹布鲁奇河和谢列特河的渡口,这一点不可能做到。朱可夫的措施为时已晚。
在这种情况下,朱可夫试图以某种卑鄙而又拙劣的心理战来弥补他致命的错误。也许这一招能为他带来最终的胜利。这位元帅肯定是怒火万丈,或是被一些糟糕的顾问所包围,这才指望他的投机能取得些成功。4月2日上午10点,第46装甲军,第3装甲军以及包围圈内的许多师部都收到了一封用德文写就的公开信——或者说,这封电报至少是用德文单词写成的。电文如下:
1.为避免进一步伤亡,我建议你们于4月2日结束前停止无谓的抵抗,并率所有辅助单位投降。你们已四面被围,毫无希望。你们无法逃出包围圈。
2.如果你们在1944年4月2日结束前不投降,那么,所有不接受这个结束无谓抵抗的提议的官兵,每三人中将被枪毙一个。这是对无谓抵抗的惩罚。你们应成群结队地提出投降,因为你们已被三道包围圈所困。所有自愿停止抵抗的军官将获准保留自己的步枪、勋章和交通工具。
朱可夫,方面军司令员,苏联元帅
这封充满残暴意味的通篇废话令德军指挥官们触目惊心,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13点,一封补充电文又送到他们手中。显然,某些在语言方面更加合格的顾问已获悉朱可夫慌乱的行为,于是,原文中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得到修改。新电文写道:
上午11点,方面军司令员,苏联元帅朱可夫的提议被传送给你方,但经翻译后有所扭曲。该提议以如下为准:自愿放下武器的德军官兵将获得良好的对待。只有那些已接到元帅的提议,但在今晚前仍拒绝停止无谓抵抗的军官会被枪毙,而且将在其部下面前执行。这是对他们让被托付给他们的士兵付出无谓牺牲的一种惩罚。
朱可夫,方面军司令员,苏联元帅
新的电文在语言上无可挑剔了,但在战争惯例上仍有很大的问题。实际上,这种恐吓加强,而不是削弱了德军士兵的战斗意志。
一场暴风雪席卷着德涅斯特河与谢列特河之间的地域。道路被雪堆所阻。但部队的士气坚不可摧。当然,也有些大声咒骂和脾气暴躁者,这让那些坏军官倒了霉。但坏天气也带来一个好处——苏联空军没有出现,或偶尔露个面。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德国空军的壮举,尽管气候恶劣,他们仍在继续执行补给任务。燃料和弹药短缺的情况很少出现——莫齐克将军的飞机负责运输任务,他们夜复一夜地送来补给物资。夜复一夜,是因为他们只能在这个时间段实施空运。夜间的能见度较好,而且没有苏军战斗机出现——他们还没有能力制造夜间战斗机。
但是,没有食物被送入包围圈。部队不得不自行解决。他们依靠土地和集团军自身的资源为生。后者包括那些不幸的马匹,几乎所有的马匹都被屠宰一空。
4月4日是个幸运的日子。经过一夜的霜冻,道路被冻得结结实实。所有的行动进展顺利。每个师都得到了充足的燃料和弹药。空运补给工作进行得很完美。担任后卫的“布赖特”军级集群已向兹布鲁奇河退去。第1装甲师的进攻取得了出色进展。第7装甲师正向乔尔特科夫(Chortkov)至布恰奇(Buchach)这条重要的铁路线推进。
“没有救援进攻的迹象吗?”士兵和军官们纷纷问道。4月4日尚未发现这种迹象。但参谋人员已收到来自集团军群的一封电报,明确说明与第4装甲集团军救援部队的会合将在斯特雷帕河上的布恰奇完成。“切瓦勒里”军级集群将在乔尔特科夫堵住敌军向谢列特河的推进,并掩护河西面的北翼。强有力的先遣支队将夺取乔尔特科夫—布恰奇公路,并保持其畅通。与此同时,“布赖特”军级集群将拿下斯特雷帕河上的渡口,并从南面打开布恰奇的渡口。为保护南翼,德涅斯特河上的渡口将被封锁,桥梁也将被炸毁。
这个计划获得了成功。听上去很容易。但在这一成功的背后存在着大量的工作和战斗。一场现代歼灭战中默默无闻的英雄主义毫无浪漫可言。那些士兵在当时所完成的一切,在今天读来仍让人不寒而栗。
第16装甲师的情报官乌多·冯·阿尔文斯莱本少校,在他的日记中描述了第1装甲师4月2日奇袭夺取谢列特河上两座60吨铁桥的经过。
这就像是昔日的闪电战——快速、大胆、有力。但他们是在怎样的条件下完成这一切的呢?阿尔文斯莱本写道:“这些士兵用绳子系住他们的鞋子,因为行军是胜利的一半。食物少得可怜。一把雪往往是他们唯一的茶点。最糟糕的是伤兵。车辆只提供给重伤员;其他人,哪怕是腿部负伤者,也必须跟随部队一同跋涉。许多人放弃了。很多未被及时发现的掉队者就这样死去,他们死在满是泥泞的道路旁,或选择了更为糟糕的被俘。”阿尔文斯莱本所描绘的画面适用于“胡贝包围圈”内的每一个师。
4月5日,第1装甲集团军司令部内的气氛紧张起来。第4装甲集团军的救援部队能从西面突破苏军的防御吗?他们必须推进30英里。仅仅30英里。党卫军第2装甲军,是曼施泰因在伯格霍夫戏剧性的经历中,从希特勒手里硬要过来的一支部队,负责救援进攻的该军正赶去与胡贝的部队会合,该军辖两个党卫军装甲师:“弗伦茨贝格”师和“霍亨施陶芬”师。另外,第100猎兵师也被置于该军的指挥下。他们穿过泥泞和苏军防线向前冲去。快到中午时,胡贝收到曼施泰因的电报:“党卫军装甲军由北至西,正朝布恰奇方向推进,目前架桥困难。”
架桥困难?胡贝禁不住咒骂起来。
在此期间,朱可夫以再次向北渡过德涅斯特河的近卫坦克第11军,拼命试图对“布赖特”军级集群的侧翼发起打击。但情况并未变得对他有利起来。布赖特的部队击毁了35辆敌坦克,重创了近卫坦克第11军,并将他们赶过德涅斯特河。这次,朱可夫成了“太少,太晚”的受害者。
经历了一整夜的霜冻和暴风雪后,4月6日的拂晓终于到来。来自莱茵兰—威斯特法伦第6装甲师的掷弹兵们一路杀向布恰奇。苏军坦克第4集团军辖内的各坦克旅顽强抵抗。施塔尔少校第114装甲掷弹兵团的那些士兵们知道,现在是拼命的时候了。他们像男子汉那样舍身奋战。布恰奇镇被他们夺下。豪塞尔将军的几个师也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不能让敌人缓过劲来,不能丧失进攻的势头。
党卫军第10“弗伦茨贝格”装甲师,在冯·特罗伊恩费尔德中将的带领下,于17点攻破苏军在布恰奇的最后防御,并杀入镇内。五分钟后,“弗伦茨贝格”师与第6装甲师的士兵们拥抱在一起:“我们成功了!”与前线其他部队的联系已被切断了两个星期,现在得以重新恢复。困住20万名德军将士的包围圈被撕裂。斯大林的陷阱被突破!
但那位构思了这一计划,打破希特勒的固执并再次避免南翼一场大劫难的人,已无法与部下们分享“已重新建立联系”这一电文的喜悦了。曼施泰因被解除了职务。德国国防军中最出色的战略天才就此被打入冷宫。3月30日,希特勒将他召至贝希特斯加登,授予曼施泰因骑士铁十字勋章的双剑饰后,他告诉他:“我已决定解除您的职务,并委派别人来统驭集团军群。”一个尴尬的停顿后,他又说道:“东线大规模作战的时代已结束,现在我需要的是一个能死守的人。”
这是希特勒为3月25日他在伯格霍夫的失败所做出的报复。
大规模作战的时代已结束!希特勒还不如说:“战争已失败!”没有了大规模作战行动,战争何时能迎来令人满意的结局?两位“能死守”的人,久经沙场并顽强防御的莫德尔和舍尔纳,分别接替了曼施泰因和冯·克莱斯特元帅,后者同样被解除了职务。莫德尔接手曼施泰因的指挥权,“南方”集团军群同时更名为“北乌克兰”集团军群。舍尔纳接掌的A集团军群也被更名为“南乌克兰”集团军群。
第1装甲集团军司令胡贝大将,在集团军获救后只活了两周。他在一场悲剧中送了命。接受了希特勒颁发的骑士铁十字勋章双剑饰后,他的飞机坠毁在贝希特斯加登附近。对这位英勇而又杰出的战地指挥官来说,这是个令人悲伤的结局。
当然,布恰奇的会师仅仅是突围行动正确实施的开始。冯·瓦尔登费尔斯将军第6装甲师的战斗群,在布恰奇处于一个暴露的位置,结果被苏军坦克第4集团军的迅猛推进所切断,再次失去与“布赖特”军级集群的联系。布赖特麾下的各个师被陷在泥泞的道路上。“弗伦茨贝格”师同样失去了与军里的联系。豪塞尔装甲军身后,运送给第1装甲集团军的600吨补给物资仍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可怕的道路上,队伍缓慢而又痛苦地前进着。
朱可夫并未放弃再次切断德军各部队之间联系的希望。但战争的好运又一次站在莫德尔这一方。通过大胆而又深远的行动,集团军群实施重组后,他不仅成功解救了第1装甲集团军,还稳定住南翼的防线。
对朱可夫来说,这肯定令他大感意外,他正走向胜利,却遭到毁灭性打击。布赖特的第3装甲军粉碎了德涅斯特河北岸的苏军,并将苏军的四个步兵师逐过河去。党卫军第2装甲军冲过斯特雷帕河,获得近10英里的进展,并迫使苏军的五个坦克军和四个步兵师在布恰奇东北方就地转入防御。
德军第24、第46装甲军和第59军被莫德尔撤过斯特雷帕河。这样一来,第1装甲集团军再次构成一道连贯的防线,就此完成了第二次世界大战行将结束前最大的一场突围。胡贝的集团军不仅被救出,而且,他们已再次投入战斗,进行着防御和反击。德涅斯特河北部,危险的缺口已被封闭。
对苏军来说,德涅斯特河与谢列特河之间的这场战役,其结果令他们倍感失望。朱可夫的进攻行动,开始时充满胜利的希望,结果却陷入窘境。尽管乌克兰第1方面军麾下的各集团军占据着巨大的优势,但这位苏联元帅不仅未能达成其目标,而且在战役的最后阶段还遭受到严重损失。他高估了自己,一直对胜利充满信心,却低估了仍具有相当实力和军事技能的德国人。他把这个教训牢牢地记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