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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克里木战役
政治和战略——禁止撤退——海军保证50000吨补给——斯大林对斯图卡的畏惧——等待中的第17集团军——鞑靼壕沟的战斗——行动代号“鹰”——成功撤至塞瓦斯托波尔——“要塞必须坚守”——萨蓬山失守——赫尔松半岛上最后的防线——每个人都在等待海军——最后10000人——遗憾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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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欲使其毁灭,必先使其疯狂。克里木战役,1944年春季德军南翼的第三场灾难,就是这句古老格言最好的例证。如果有什么是完全不必要的,那就是1944年4月20至5月12日之间,黑海这座命运多桀的半岛上,降临在德国第17集团军头上的灾难。
在此之前,东线南翼的情况还算比较稳定。1943年9月初,作为德军大踏步后撤的一部分,第17集团军离开亚洲大陆,他们撤出库班桥头堡,渡海赶至克里木,并未遭受到严重损失。OKH发起代号为“克里姆希尔德”的行动,以加强这座10000平方英里的半岛的防御——这座半岛的德语名称是“克里姆”,而这恰巧是“尼伯龙根指环”中金发女英雄的名字。
将第17集团军送过刻赤海峡的行动获得圆满成功。34天的时间里,德国海军和工程建造船只运送了227484名德国和罗马尼亚士兵、72899匹马匹、28486非德裔辅助人员和其他人力、21230部车辆、27741辆马拉大车和1815门大炮。这一切都在苏联黑海舰队的眼皮下完成,该舰队的大型舰艇停泊在高加索的巴统和波季港(Poti),出于对德军斯图卡联队的畏惧,他们没有进行过任何一次认真的尝试,以便从海上干扰德国人的“克里姆希尔德”行动。
从库班撤离后,第17集团军的半数兵力进入克里木,而没有将其全部力量调至内陆德军受到威胁的南翼——也就是说,调至米乌斯河第6集团军的防线,或是第聂伯河上的“南方”集团军群,这种做法正确与否有待商榷。如果有这16个师,冯·曼施泰因元帅也许能更成功地解决梅利托波尔与基辅之间的许多危机。或者,干脆将第17集团军的所有部队都留在克里木,或许能实施更有效的防御。非此即彼的选择再次出现,可这二者偏偏被同时执行。
希特勒守卫“克里木要塞”的理由不容辩驳。8月中旬,他曾不太认真地考虑过,将耶内克上将的16个德国和罗马尼亚师从库班桥头堡调至第聂伯河后方的“东方壁垒”。16个师!这几乎就是曼施泰因阻止苏军强渡第聂伯河天堑所缺少的部队。
但希特勒不得不放弃这个诱人的想法。出于对罗马尼亚沿海安全的担心,罗马尼亚国家元首,安东内斯库元帅强烈反对削弱黑海东部壁垒的防御。保加利亚国王也不赞成放弃库班。最后要考虑的因素是土耳其,这个重要的中立国位于黑海的南岸。
待军事行动的进展最终使撤离库班成为必然后,事关德国在巴尔干地区的那些盟友以及中立的土耳其的政治和军事考虑立即集中到克里木半岛上。
出于政治和经济方面的考虑,希特勒下令坚守克里木,尽管这个半岛的陆地联系已被彻底切断。他担心撤离克里木以及随之而来对黑海控制权的丧失,会促使土耳其加入敌方阵营。同时,他也不想让这座半岛成为苏军轰炸罗马尼亚油田的空军基地。
第17集团军与德国海军和空军部队一起,在黑海上抵挡着苏军。到1944年4月初,他们一直阻止着克里木半岛变成苏军轰炸罗马尼亚油田的空军基地或登陆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海岸的出发阵地。德军在黑海展示出的武力令土耳其一直保持着中立,而且,尽管受到西方的压力,但他们还是不得不允许德国盟友的商船通过达达尼尔海峡。最后一点,德国部队继续留在克里木,代表着对陆地上苏军南翼的一种威胁。
但这一切发生了巨大的变化。1943年10月24日,托尔布欣的方面军在梅利托波尔北部突破德国第6集团军的防线,冲过诺盖草原向第聂伯河下游扑去时,德军统帅部面对着一种新的、意想不到的情况。一旦苏军冲过彼列科普地峡,第17集团军与内陆的联系将被彻底切断。斯大林格勒!
第17集团军司令埃尔温·耶内克上将对这种情况尤为敏感,因为他曾在斯大林格勒指挥过第4军,直至1943年1月中旬。耶内克看见危险正在逼近,于是制定了被称为“研究米夏埃尔”的应急计划。该计划的主题是集团军及时突围出彼列科普地峡,并转身进入德军位于第聂伯河下游的防线。关键字眼是“及时”。
第17集团军准备于10月29日发起突围,相关命令也已下达。但10月28日21点,希特勒禁止了这一行动。突围行动能否成功也是个问题——托尔布欣麾下近卫第2集团军的坦克已于30日前出现在彼列科普。如果他们在第17集团军发起突围之际对其展开打击,会发生些什么?第17集团军的反坦克能力只剩下两个突击炮旅和几个88高射炮连,部队主要由马拉大车构成,一旦这种打击落在他们头上,会发生怎样的情形?
但希特勒禁止该集团军突围并非出于这些考虑,而是受到支持守卫克里木的政治和战略论据的推动,尽管那里的一切陆上联系都已被切断。德国海军元帅邓尼茨帮助他坚定了这一观点。他警告希特勒,放弃克里木会给黑海的德国海军造成危险的后果。至于为第17集团军提供补给,这没有什么问题,海军可确保每个月提供50000吨补给。就算到了不得不撤离的地步,海军同样能做到这一点。以海军可用的船只,撤离20000名士兵和他们的装备只需要四天。这就意味着,整个第17集团军的20万将士,包括他们的马匹和物资,可在40天内完成疏散,即便是气候恶劣,整个行动也不会超过80天。
面对这些保证,希特勒于1943年10月签署了守卫克里木的命令,尽管这个半岛已失去与陆地的联系。
起初的事实证明他的决定完全正确。耶内克麾下的德国和罗马尼亚师击退了苏军在彼列科普和刻赤进入半岛的一切尝试。的确,苏军在刻赤和锡瓦什湾(Sivash)建立起一些小型登陆场,但并未能实现任何决定性突破。集团军的补给工作也运作正常。物资从敖德萨和康斯坦察(Constanta)的港口源源不断地送至塞瓦斯托波尔和叶夫帕托里亚(Yevpatoriya)。舱位绰绰有余。紧急运输则交由一个中队的大型六引擎“巨人”式飞机,他们运走伤员,送入重要的援兵。一切都很顺利。罗马尼亚驱逐舰和德军鱼雷艇悬挂着旗帜,携带着物资驶过黑海,就像停靠在高加索沿岸军港内的苏军战列舰、巡洋舰和驱逐舰不存在似的。
斯大林的大型舰艇躲藏在港口内,就像冬眠的熊蜷缩在巢穴中那样,今天我们获知了其中的原因。出于对克里木半岛上德军斯图卡和对地攻击机的畏惧,苏军不敢出动他们的军舰。斯大林不想让他的大型舰艇冒险,就像海军上将奥克佳布里斯基已证实的那样,海军的每一个行动都要得到他的亲自批准。
因此,德国海军对黑海的控制是以戴希曼将军的第1航空军和驻扎在克里木半岛上的对地支援单位为基础。这120-160架斯图卡、对地攻击机和鲍尔上校的战斗机是守卫克里木的关键。尽管海军也做出了非凡的成就,但补给物资和第17集团军的命运——实际上与东线所有包围战一样——最终取决于德国空军,取决于一片安全的天空,取决于德国能否控制住苏联的天空。接下来我们将看到,这种论点是如何悲剧性地得到了证实。
耶内克将军据守克里木的部队有13个师——六个德国步兵师(开始时,这六个师中只有一个半可用),三个罗马尼亚山地师,两个罗马尼亚骑兵师和两个罗马尼亚步兵师。第13装甲师抽调给第6集团军后,这里就没有了坦克;尽管如此,这里还有两个出色的突击炮旅,分别是英勇的阿尔弗雷德·缪勒少校率领的第191突击炮旅和霍佩上尉的第279突击炮旅。另外还有“克里姆”山地猎兵团、第275和第279陆军高射炮营。在这些特别部队中,还有皮克特将军指挥的第9高射炮师,该师以他们的88毫米高射炮,有效地据守住彼列科普地峡。如果有人认为这些部队是对内陆苏军侧翼一种可观的威胁,那就不能否认,克里木半岛具有一定的战略价值,可以肯定,德军守住尼科波尔和第聂伯河以东的桥头堡,苏军便处于这样一个危险中:德军会发起突击,以恢复克里木半岛的陆地联系。由于存在着这种威胁,苏军被迫在克里木半岛的出口周围和刻赤前方部署起强大的部队。最终,集结于克里木周围的苏军部队总计为三个集团军、一个坦克军和数个独立旅,共30个步兵师。6个德军师和7个罗马尼亚师就这样牵制了一大股敌军。
11月29日,第17集团军作训处的一名军官,汉斯·鲁普雷希特·亨泽尔上尉,在他的日记中写道:“克里木就像是一座傲然屹立于惊涛骇浪中的岛屿。”但这位年轻而又机灵的军官也记录下这样一个情况,许多部队的指挥部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克里木半岛。克里木岛上,似乎没有人在认真备战。许多指挥部安排他们的工兵部队忙着美化他们的军官宿舍,而不是修建防御工事。大批房屋被重新修建,内部装饰也改成德国农舍的传统风格,而这些工兵本应被用于修理和加强苏军遗留下来的那些支离破碎的防线。
这种气氛源自一种可以理解的焦虑,也源自这样一个事实:集团军的实力无法抵御苏军从北面和东面发起的一次大规模进攻,更别说从400英里海岸线的任何一处发起的突击了。每个军官都能看出这一点,当然也包括每一位师长,甚至还包括集团军司令和他能干的参谋长冯·克叙兰德少将,对此,他们只会更清楚。因此,他们所做的努力只是为了让希特勒撤销坚守克里木的命令,并准备以一场系统和及时的疏散将第17集团军从海路撤走。
1943年11月,德军准备了应急计划“划艇”。随后又是“快艇”。最后,4月初,应急计划“鹰”应运而生。计划的基本构思是在6~7天内将分散于半岛各处的部队撤入塞瓦斯托波尔的防御工事区。他们将在那里经海路撤离。在这个与敌脱离接触,撤向塞瓦斯托波尔的过程中,为拦住追击中的苏军坦克部队,将在广阔的克里木半岛上构建配有防坦克壕的阻击阵地和斜向防线。其中最重要的是“格奈泽瑙防线”,在辛菲罗波尔形成一道圆弧,掩护汇集于这座城市的各条主干道。辛菲罗波尔将被坚守三周,在此期间,集团军将在各个码头和港口登船。
就这样,第17集团军等待着,等待着苏军,也等待着撤退的命令。阿尔门丁格将军第5军辖内的第73和第98步兵师,以及罗马尼亚第6骑兵师和罗马尼亚第3山地师,远在东面的刻赤海峡。康拉德将军的第49山地军,在北面沿锡瓦什水坝挡住彼列科普地峡,该军辖第50和第336步兵师,以及罗马尼亚第10和第19步兵师,另外还包括罗马尼亚第9骑兵师。罗马尼亚第1山地军以辖内的两个师掩护沿海地带,同时负责清剿半岛内游击队的任务。而1944年3月初调至克里木的德军第111步兵师,充当集团军的预备队。两个突击炮旅分别被派至北部和东部防线。
自1944年3月中旬以来,每个人都能看出,苏军的大规模攻势已迫在眉睫。尼科波尔桥头堡已然陷落。A集团军群在内陆的防线也被迫退至德涅斯特河后方。第17集团军的补给基地敖德萨,就此被暴露出来,并于4月10日被苏军夺取。苏军的南翼已从第聂伯河河曲部与佩列科普之间的受困位置冲出,就此获得了行动自由。现在,对克里木的打击是个合乎逻辑的战略举措。于是,斯大林发起了这一攻势。
战役开始于4月7日下午。苏军的7~8个营,对罗马尼亚第10步兵师位于锡瓦什的支撑点发起攻击。而对克里木北部防线的全面进攻开始于第二天上午9点。托尔布欣大将的乌克兰第4方面军投入了两个集团军。经过一番猛烈的炮火准备后,苏军的一个坦克军(近500辆坦克)和18个步兵师,冲向康拉德将军第49山地军三个师的阵地。
第50步兵师的东勃兰登堡人顽强守卫着鞑靼壕沟,并与来自下萨克森第111步兵师的一部发起一场反击,肃清了苏军的渗透。来自萨克森的第336步兵师位于锡瓦什防线的西侧,他们同样守住了自己的阵地。但是,苏军坦克部队从锡瓦什桥头堡冲出,凶猛的打击全落在罗马尼亚第10步兵师的头上,该师力不能敌。经过顽强抵抗,罗马尼亚第10步兵师的几个团在多处遭到突破。
4月9日,亨泽尔上尉看到了送至集团军司令部的作战情况报告,他在日记中写道:“北部防线报告,敌人以极其猛烈的大炮和迫击炮火对鞑靼壕沟发起大规模进攻。第50步兵师被迫退至一条新的防线。更为关键的是罗马尼亚第10步兵师在锡瓦什防线上的情况。集团军要求集团军群批准‘鹰’行动。这就意味着将部队撤至塞瓦斯托波尔。命令在夜间到达。‘鹰’行动开始了。”
他在4月10日的日记中写道:“北部防线已无法继续坚守。尽管损失惨重,第50步兵师还是设法撤至A-1防线。但强大的苏军坦克部队穿过罗马尼亚人防区上的缺口,对其他战斗群的后方形成了威胁。我们疯狂地忙碌着,为‘格奈泽瑙防线’配备人手。我奉命搭乘飞机赶往刻赤防线上的第5军,作为信使去送交撤往塞瓦斯托波尔的计划。这是一份绝密文件。我们的鹳式飞机摇摇晃晃地飞行于亚伊拉山脉间的阵阵狂风中。我们在列宁斯科耶(Leninskoye)着陆。我向第5军炮兵指挥官布鲁恩上校作了报告,并将文件交给他。第5军奉命于当晚与敌脱离接触,撤向塞瓦斯托波尔。”
第5军辖内的第73、第98步兵师以及两个罗马尼亚师都在复活节时收到代号为“鹰”的行动命令。各作战部队将于当晚19点出发。时间到了!这场向西的后撤,经帕尔帕奇防线赶至格奈泽瑙防线,路程为150英里。
一场引人瞩目的赛跑开始了。德国部队刚刚放弃一处阵地,苏军便立即跟上,他们追赶得非常积极。这位苏军指挥官我们先前曾提到过——他就是叶廖缅科大将。他现在指挥着独立滨海集团军[43]:12个步兵师,配备着100辆坦克的一个坦克旅,外加一个空军集团军。这些部队冲向后撤中的德国第5军的后卫部队。
德军开始脱离接触之际,叶廖缅科很清楚发生了什么。德国人的行动以一种不可能被他忽略的方式通知了他。不是通过侦察员或间谍,而是通过部队现在频频出现的紧张和混乱。一些罗马尼亚部队,也包括某些德国空军和海军单位,忽视了保密令。他们没有遵从无线电和电话保持静默的命令,很快便出现了大量毫无必要的电话通讯。罗马尼亚人和德国海军炮手,将他们无法带走的炮弹发射一空。他们放火焚烧营房和瞭望塔,在巴格罗沃(Bagerovo)机场实施爆破。狂怒的指挥部和指挥官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违纪现象,却无计可施。
结果,德军的后撤行动尚未真正开始,便已被苏军获知。因此,德军最后的作战部队刚刚按计划时间放弃他们的阵地,苏军马上追了上来。双方展开一场可怕的竞赛。苏军是摩托化配置,而德国第5军的部队,经历了长期的阵地战,已不习惯于快速机动,而且,他们的运输主要靠的是马拉大车。如果叶廖缅科充分利用他的技术优势,这只能是一场毫无希望的比赛。
苏军的坦克和摩托化部队速度更快。尽管如此,德军第73和第98步兵师还是在4月12日到达帕尔帕奇防线,虽然他们遭受到相当大的损失。敌人一直追击到夜间。德军炮兵团的大炮部署在主防线上,他们的炮火给苏军坦克群造成毁灭性影响。
由于苏军已从北面进入辛菲罗波尔,而且,如果他们够大胆的话,随时可能出现在第5军后方。为继续向西后撤,该军转身向南,经苏达克(Sudak)和雅尔塔,沿海滨公路而行。
4月13日,第5军在萨利(Saly)北部到达进入亚伊拉山脉隘口的脚下。第98步兵师的两个战斗群,分别由福尔哈贝尔上校和施密特上校率领,赶在天亮前挖掘了防御阵地。后撤的队伍穿过隘口。
上午9点,第一股苏军坦克部队从旧克雷姆(Staryy Krym)方向出现。此刻,“阿尔门丁格”战斗群的尾部刚刚进入隘口。第198反坦克营的一门反坦克炮对着敌人的先头部队开炮射击。炮长及其组员像是在进行火炮射击训练。最终,9辆苏军坦克趴在隘口的脚下动弹不得,有些还燃起大火。这些被击毁的坦克堵住了苏军的前进道路。德军后撤队伍就此获救。
第98步兵师师长赖因哈特将军为这名炮长申请骑士铁十字勋章。如果有什么人应该得到这枚勋章,那就是这位军士。但他最终未能得到这枚勋章。凯特尔元帅后来向赖因哈特解释说:后撤的士兵不能获得勋章。
然而,事实证明,炮兵们的大炮无法翻过山隘。尽管每门大炮由六匹马拖曳,仍无法做到这一点。大炮和车辆不得不被炸毁,马匹也被射杀。4月13日入夜前,第5军到达苏达克。4月14日早上,他们又赶至阿卢什塔(Alushta)。沿着从山脉通入沿海公路的小径,德军小股战斗群提供着掩护,以保护全军免遭当地游击队令人不快的袭击。待行军队列通过后,这些战斗群重新加入队伍尾部,以强化后卫力量。
4月15日,第5军一早动身,以便尽快赶至雅尔塔。第98步兵师担任后卫掩护。由于该师师长加赖斯将军自1944年2月初便一病不起,该师已交由赖因哈特少将指挥。这位师长搭乘一辆通讯车,跟随后卫部队一同行动。队伍一次次遭到游击队冷枪的袭击。下午13点,后卫部队到达雅尔塔。镇内的主街道上,第5军参谋长黑普上校正等在那里。赖因哈特上前打了招呼,汇报道:“第98步兵师目前未遭遇到任何意外。我们将补充食物和燃料,准备在15点再次出发。”
但军参谋长却下达了不同的指令:“将军先生,军长请您去罗马尼亚军官俱乐部。他打算在这里休息到明天早上。”
“什么?在这里休息到明天早上?”赖因哈特抱怨起来,“可我们无法在这里实施防御!您看看周围!陡峭的亚伊拉山向下延伸至镇子边缘,还有这狭窄的海滩。部队已筋疲力尽。他们倒下就会睡着,会像狗那样被杀掉。好吧,我跟您一起去!”
赖因哈特和黑普迅速赶至罗马尼亚军官俱乐部。他走入餐厅,严格遵守了礼仪——戴着手套,军帽夹在胳膊下。他向军长阿尔门丁格将军报告道:“第98步兵师目前未遭遇到任何意外。我们将补充食物和燃料,准备于15点再次出发。”
阿尔门丁格没有理会这些礼仪程式:“赖因哈特,您那些事先放一放,跟我们共进午餐吧。我们将在这里休息到明天早上。”
尽管阿尔门丁格是符腾堡人,却并不了解作为斯瓦比亚人的赖因哈特。“不行,将军先生!”赖因哈特说道。阿尔门丁格惊讶地看着他。但赖因哈特并未给他开口的机会:“将军先生,如果我们遭到攻击,这里根本无法实施防御,部队就完了——我们得让他们继续前进。要是我们停在这里,士兵们就会睡着,还没等我们组织起防御,部队就会垮掉。所以我尊敬地请求您批准,下午15点恢复撤退行军。”
一名会说德语的罗马尼亚将领插话进来,指出在夜间遭受游击队袭击的危险。但赖因哈特并未让步。最后,阿尔门丁格同意了,下午15点整恢复行军。走在最前面的是福尔哈贝尔上校和他的战斗群。几门四联装高射炮跟在他身后。再往后是德国和罗马尼亚的总部人员、通讯部队和补给单位。然后是戈蒂希中校的战斗群,在他们身后又是德国和罗马尼亚的补给单位。最后面的是梅茨少校的战斗群,他们的任务是担任后卫,掩护部队免遭来自后方的攻击。跟他们在一起的是第191突击炮旅的最后几辆突击炮。
各战斗群指挥官已接到命令,将他们的部下安排到车上,这样他们就可以用轻武器向两侧开火射击。如果遭到火力打击,队伍决不能停止前进。抛锚的车辆将被立即推下山崖,车上的人员由身后的车辆收容。行军将持续至夜间22点。然后,队伍会停下。他们等待月亮升起,凌晨2点,队伍将再次出发。
“福尔哈贝尔”战斗群刚一离开镇子,便遭到来自山上的火力打击。按照命令,德军士兵们用各自的武器还击,但队伍并未停顿。德军的四联装高射炮加入到战斗中,所射出的曳光弹指示出方向。这种方法被证明行之有效。游击队迅速撤离。一直到塞瓦斯托波尔,第5军的队伍没再遇到更多的麻烦。
4月16日上午10点至11点间,第5军最后一批部队到达塞瓦斯托波尔要塞区。该军有10000名士兵在南部海岸的港口登上海军船只,已被吉勒中尉的第1登陆艇队送至巴拉克拉瓦港(Balaclava)。任务完成了。面对十倍优势的敌军,他们赢得了这场150英里的赛跑。这一胜利靠的是合理而又冷静的领导以及部队的纪律和高昂的士气。现在,每个人期盼的是尽快撤离这座命运已定的半岛。但令他们失望的是,第5军进入到要塞前方的阵地中。战役最后一幕的帷幕已冉冉升起。
而在此期间,康拉德将军的第49山地军又发生了什么情况呢?4月12和13日,第191和第279突击炮旅发起一场反击,暂时缓解了该军的压力后,康拉德麾下遭受重创的各个团撤至“格奈泽瑙”防线。他们掘壕据守。尾随而至的苏军坦克部队冲过他们的拦截阵地。德国空军和皮克特将军的高射炮战斗群暂时阻止住敌人的推进。第27联队的一群轰炸机,在戴希曼将军的命令下,对苏军坦克部队实施低空轰炸,击毁了敌人50多辆坦克。可这又有什么用呢?4月13日,苏军进入辛菲罗波尔。12个小时前,耶内克将军的集团军司令部还在这里。战况的发展实在太快了。
4月14日,康拉德第49山地军的主力进入塞瓦斯托波尔要塞区的北部,幸运的是,他们的重型火炮得以保留。紧随其后的是西克斯特中将所率的战斗群,他这个由高炮部队、运输单位和第50步兵师一部所组成的大杂烩,击退苏军的多次进攻,牢牢守住了萨塔布兹(Satabus)的前进机场。苏军坦克尾随而至,但塞瓦斯托波尔要塞司令贝茨上校,以两个营的步兵、六个高射炮排和六辆突击炮的拦阻部队将敌人压制在巴赫奇萨赖(Bakhchisaray)。这支拦阻部队的核心是皮克特将军临时搭建的一列装甲防弹列车,这列火车早在43年10月便被布置在鞑靼壕沟。这使第49山地军获得了至关重要的12个小时,从而进入到防御阵地中。4月16日前,第17集团军已在塞瓦斯托波尔要塞区投入战斗,抵御着苏军的进攻。待贝茨上校放弃巴赫奇萨赖的阵地,撤入要塞时,他的撤退行动已得到要塞内第336和第111步兵师炮火的掩护。
面对优势敌人带来的压力,后撤行动获得了成功,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显然,苏军也没想到德军能完成这一后撤,因此,他们并未采取任何特别措施。他们没有派出强大的舰队,在克里木南岸实施登陆,以切断第5军的退路。他们也没有像人们预期的那样,派出空军对挤满德国和罗马尼亚部队的两条道路展开攻击。苏军一方没有做出任何大胆的举动。这使康拉德将军在北面获得了逃脱的机会,正如第5军在南部海岸所做的那样。
当然,各个师到达要塞时的状况很糟糕。罗马尼亚部队已近乎解体,而德国师的实力也不超过加强团的水平。整个集团军的作战实力在4月16日已下降为19500人。德军损失了13131人,罗马尼亚部队损失了17652人。4月18日,整个集团军的人数已降至124233人。
海军单位自4月12日以来执行的疏散工作进展顺利。后方机构、运输单位、东方志愿者军团成员、战俘以及非作战人员目前正被撤离。到4月20日前,总计67000人被撤走——平均每天超过7000人。再有18天就能完成这个任务。就能!但这个乐观的“就能”标志着克里木灾难的关键。
自4月12日以来,疏散行动一直进行得很顺利,没有遭受任何损失。德国第1航空军的几个联队仍驻守在克里木,要塞区内仍有他们的跑道,这些德军飞机依然压制着苏联空军。托尔布欣和叶廖缅科的远距离及对地支援单位只是迟疑地展开了对德军机场、港口和主防区的打击。他们对德军和罗马尼亚车队的攻击也显得过于谨慎,故而收效甚微。苏联空军第8和第4集团军的进攻编队显然缺乏战术经验。
更要命的是,整个四月,苏联黑海舰队没有对德军的海上交通发起任何决定性打击。该舰队的潜艇,出航次数微乎其微。每次行动,他们出动的潜艇从不超过5-8艘,面对德军反潜单位的英勇抗击,他们几乎无法获得任何战果。而苏军的鱼雷快艇单位按照规则,只在夜间发起进攻,但总是不成功。黑海舰队的主力舰只继续留在其锚地。因此,塞瓦斯托波尔设施齐全的港口被德军利用到极致,后撤人员通过这里被转运到内陆。
一切看上去充满了希望。强化防御带的防御和阻击阵地至少可以成功坚守2-3个星期。因此,在此之前,强化地带中的前进机场不会遭到苏军炮火的影响。所有的一切成了这样一种因果关系:只要塞瓦斯托波尔周围的强化防御带被守住,德国空军就能留在原地;只要德国空军还在,疏散行动就能继续进行。这是一幅乐观的场景。第17集团军将获救,部队里的每一个人都能逃脱,甚至(考虑到机智而又英勇的作战行动)包括进行着最后战斗的后卫部队。第17集团军对此深信不已——时任该集团军作训处长的男爵冯·魏特斯豪森中校所写的一篇文章证实了这一点。
但对该集团军的死亡判决已传入空中。所有的希望就此破灭。就在这最具希望的关头,希特勒又一次做出令人费解的决定。4月12日,他命令道:“塞瓦斯托波尔将不限期地守卫下去。作战部队不得撤离。”相反,一些作战营将被调入要塞。塞瓦斯托波尔必须坚守。这里,就是在这里,六个德军师的悲剧上演了,其中的许多部队拥有悠久而又著名的传统。
耶内克将军和3月31日克莱斯特被解职后出任“南乌克兰”集团军群司令的舍尔纳,实际上还有陆军总参谋长蔡茨勒,都徒劳地试图说服希特勒撤销这道毫无意义的命令。阿尔门丁格将军也借拜访元首大本营之机进行了多次尝试。但希特勒的看法是,丢失克里木会令土耳其发生动摇,并破坏罗马尼亚人和保加利亚人的忠诚度。这个看法在A集团军群撤至敖德萨西面的德涅斯特河之前确实有些道理。但战场力量对比,这个铁一般的事实排除了塞瓦斯托波尔能坚守三周以上的一切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正确的坚守理由又有何用?
希特勒与战地将领之间戏剧性的激烈争执,也反映在舍尔纳试图让希特勒取消这道命令的努力上。舍尔纳,这个备受非议的人物,在希特勒身上使用了正确的战术:4月18日上午10点30分,他接通蔡茨勒的电话,提出如下理由:“元首要求坚守塞瓦斯托波尔的命令当然会被执行。但我想指出,所有被运入克里木的武器和弹药,都将错过‘南乌克兰’集团军群在德涅斯特河上的重要行动——而这场决定性战役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来赢得。”
蔡茨勒的回答表明舍尔纳的说法切中要害。“我完全赞同您的看法,”他说道,“但为了让元首批准塞瓦斯托波尔的疏散,关于第17集团军更为准确的数据会对我有所帮助。”
当晚22点05分,舍尔纳再次致电蔡茨勒,强调“关于塞瓦斯托波尔的决定必须在4月20日前作出,因为在此期限前,所有不必要的运输单位都将离开塞瓦斯托波尔。”舍尔纳向蔡茨勒解释了自己的时间表:19日晚,德国军队中非作战人员的撤离工作将完成;接下来便轮到罗马尼亚人。海军的日疏散能力为7000人。可是,克里木上空的情况正变得越来越不利。除了最顶端的赫尔松涅斯角,敌人的炮火现在已能覆盖整个强化防御带。“集团军群的命运将决定于内陆,决定于韦勒集团军的防区,而不是塞瓦斯托波尔,”舍尔纳做出了结论。
第二天21点30分,舍尔纳又打来长途电话催促蔡茨勒:“关于克里木的决定必须立即作出。空中和海上的运输空间已遭到一些损失,我们的海军现在不得不在进港和出港口岸进行战斗,空军的损失也令防御任务难以完成。疏散行动至少需要两周。这就是该行动必须立即开始的原因。还有个问题不能忘记,我们并没有五个师在实施防御,实际上只是五个德军团。而罗马尼亚人几乎已不剩什么战斗力。”
尽管有这些紧急呼吁,但希特勒还是在4月19日的晚间会议上拒绝了舍尔纳的主张。他再次禁止作战部队疏散。但舍尔纳并未就此放弃。
4月21日,他飞至伯格霍夫,亲自说服希特勒取消坚守令。舍尔纳大将向他的最高指挥官力证,塞瓦斯托波尔不可能被长期坚守。
希特勒用甜言蜜语拒绝了他的提议。他说,由于彼列科普和刻赤防线的崩溃,土耳其的立场已发生动摇,现取决于克里木——换句话说就是塞瓦斯托波尔——能否守住。这是他决意坚守塞瓦斯托波尔的决定性因素。“有两样最重要的东西是这场战争所必需的——罗马尼亚的石油和土耳其的铬矿。如果我放弃克里木,这两样东西都将丧失。”然后他宣布:克里木当然不必无限期地坚守下去,只需要守卫8~10周。待预计中西线所发生的入侵被成功击退,塞瓦斯托波尔就可以在几周后悄悄地疏散,这样就不会带来任何政治风险。
此前的其他人都被希特勒的口才所说服。此刻,在争取克里木实施疏散的这番努力中,舍尔纳犯了个错误。他知道没有预备队可用,至少在克里木是这样,于是,他试图吓唬希特勒:“我的元首,只有在您给第17集团军增派援兵的前提下,塞瓦斯托波尔才有可能守住。”
这是个错误。舍尔纳低估了希特勒。希特勒听到他说的“只有……才”,立即抓住这个字眼:“没问题,我会给您增派援兵。”
舍尔纳无功而返。当然,希特勒并未遵守他的承诺,除1300人的两个步兵营、15门反坦克炮、10门迫击炮和4门野榴炮外,舍尔纳没有得到其他任何援助。但希特勒作出了承诺,并使舍尔纳获准让塞瓦斯托波尔守军撤离的希望彻底破灭。于是,在克里木,希特勒坚守令的法规现在开始生效。
1942年7月,冯·曼施泰因进攻塞瓦斯托波尔时,守卫这座要塞的是苏军的七个步兵师、四个海军旅和一个骑兵师。苏军还修建了混凝土掩体和深深的坑道,地下堡垒中还布设了最先进的的大口径要塞炮。即便如此,苏军还是没能守住塞瓦斯托波尔。曼施泰因花了整整一个月才拿下这座要塞。
1944年4月,守卫这座堡垒的德军只有近五个团的兵力。他们的大炮是由一个军抢救出的装备组成。的确,主防线修建得比较完善,各阵地也得到铁丝网的保护,但在防御纵深,只在几个战术重要地段布设了精心构建的支撑点。由预备力量守卫的第二道或第三道防线并不存在。苏军旧有的掩体和堡垒并未被修复,现在只能被当做医院或集结区使用。塞瓦斯托波尔东南方的阵地构建得很糟糕。步兵战壕没有足够的深度。第5军已没有重型火炮,他们几乎没有任何重型步兵武器。第98步兵师甚至连挖掘战壕的工兵铲也没有。赖因哈特将军不得不下达命令,在整个要塞地区收集锹镐头,而集团军工兵则忙着为他们制作手柄。就这样,工事修建工作才得以开始。而这座“要塞”此刻面对的是苏军29个步兵师、1个坦克军、3个炮兵师和12个独立旅总计470000人的进攻。它遭到6000多门大炮的轰击和600辆坦克的突击。
4月27日,一场灾难已变得不可避免,在这关键时刻,耶内克大将给集团军群发去一份电传电报,要求转呈希特勒。舍尔纳立即将这份电文转发给元首大本营。耶内克在4月24日便询问过答应提供给他作为援兵的两个师的情况,现在,他直截了当地要求立即得到其中的一个师。另外,他还要求获得“自主行事权”。
自主行事权!这是希特勒最痛恨的一个词。于是,耶内克大将被希特勒召去做汇报。他被解除了职务。第17集团军交由步兵上将阿尔门丁格统辖。指挥第49山地军的康拉德将军也被解职,替代他的是骑士铁十字勋章橡叶饰获得者哈特曼将军[44],这是个杰出而又勇敢的人,但他有严重的身体缺陷——他只有一条胳膊和一条腿。
5月5日上午9点30分,苏军发动全面攻势。400门重型火炮和400具多管火箭炮拉开了战役的帷幕。苏军五个步兵师在德军第336步兵师的防区上推进,但哈格曼将军的这些萨克森人死死守住他们的阵地。他们坚守了12个小时,24个小时,36个小时。到5月7日,北部防线仍在他们手中。
但此刻,叶廖缅科已对第5军的南部和东部防线发起攻击。独立滨海集团军在每英里的前线上投入320门火炮。他们重创了德军的支撑点和火炮阵地。随之而来的是叶廖缅科麾下的各个旅,他们冲向德军第73、第111和第98步兵师辖内各个实力虚弱的团。
第73步兵师的防线被撕开。苏军在第111步兵师的防区内达成纵深突破。到当晚18点前,德军在两个正面防区上损失了5000人。第5军的将士们在那些古老而又著名的历史遗迹处苦战——工兵峡谷、英军公墓和萨蓬山,这些地点都因1855年的克里木战争而著称。
“马克西姆·高尔基”2号炮台被摧毁于1942年,现在,这里是德军的战地医院。医院内外满是伤员。呻吟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充斥着恶臭。陡峭的海岸边挖出一道沟渠,以便将伤员送至码头实施疏散。下方的海水中布满了奇怪的物体,随着海浪上下飘摆。
亨泽尔上尉在4月22日的日记中对这里所发生的事情作了描述:“根据疏散令,所有马匹都被射杀,并丢入海中。于是,马匹在这里排成长龙,耐心等待着轮到它的噩运。往海湾里瞥一眼就能看见那里堆满了数千具马匹的尸体,随着海水的节奏上下起伏。”对这些马匹的屠戮是在克里木所做的最无谓的事情之一。罗马尼亚人认为,将这些过去的老朋友逐一射杀太费时间。于是,他们把马匹赶至悬崖边,架起机枪扫射。几个小时便完事。
5月8日,危机降临。苏军在萨蓬高地达成突破。德军试图拦住他们,并重新夺回著名的“葡萄园”、“尼古拉耶夫卡高地”以及“英军公墓”的一切尝试均属徒劳。德军在萨蓬山拼死抵抗。有那么一刻,博士芬克上尉带领第282掷弹兵团第2营,成功夺回了高地的山脊,但很快又被打垮。芬克博士阵亡。集团军下令再次发起进攻。还能怎么做呢?他们没有接到撤退令,所以,塞瓦斯托波尔必须坚守。但如果没有萨蓬山,塞瓦斯托波尔就不可能守住。如果萨蓬山丢失,会发生些什么呢?
如果发生这种情况,整个集团军只有些残部能逃入其最后的防御阵地——赫尔松涅斯角。可如果他们在那里没有发现任何船只,那又该怎么办?
萨蓬山丢失后,第17集团军召集起所有的预备力量发起一场反击。中午,集团军作训处长男爵冯·魏特斯豪森中校用电台向集团军群报告,反击已陷入停顿。“我们将尽一切努力重新夺回重要的制高点。”但尽管付出了艰苦的努力,他们并未能获得成功。关键的拦截阵地丢失了。
面对这种情况,5月8日21点15分,舍尔纳大将用一台电传打字机致电元首大本营,电文上写道:“要求撤离,因为继续坚守塞瓦斯托波尔已不复可能。”
现在,希特勒不得不向事实屈服了。1小时45分钟内,当晚23点前,他的批准令到达了。他对陆军总参谋长恨恨地说道:“在我看来,实施这一撤退最糟糕的问题是,苏军现在可以将他们位于克里木的部队调出,投入到对付‘南乌克兰’集团军群的行动中。”现在,他不提土耳其了。
5月9日凌晨2点15分前,阿尔门丁格将军接到撤离要塞的命令。集团军立即脱离战斗,撤至其最后的堡垒——海岸最西端的赫尔松涅斯角。
下午16点,第50步兵师的最后一支战斗群撤出塞瓦斯托波尔的废墟,进入到新防线的北部。当晚,英勇的要塞司令贝茨上校阵亡,自5月1日西克斯特将军负伤后,贝茨上校便以自己的审慎和大胆指挥着第50步兵师。
赫尔松半岛上的阵地构设得非常好。主防线由一道连贯的步兵壕构成,并配有交通壕。这里还为部队、弹药和食物构建了混凝土掩体。这些设施对士气的提高很有利。这里储备的食物非常充足。由于赫尔松半岛没有水源,这里甚至还储备了苏打水。经验丰富的军官们指挥着各部队残部所组成的小股战斗群。在第98步兵师的防区内,所有人员都被搜罗到掷弹兵支撑点的后方,只要有一点前线经验的人都被组织起来投入战斗或充当战术预备队。他们总共搜刮了250人。在当时,这是一股相当可观的力量。
不用说,苏军全力跟进,并试图突破第17集团军最后的桥头堡,冲进去,彻底肃清德军阵地。尽管占有绝对优势,但他们的尝试起初并未获得成功。
但德军的这种英勇又有什么用呢?这一刻终于到来,第17集团军失去了他们实施防御的主要王牌——戴希曼将军在半岛上的空军部队被击败。赫尔松半岛上的最后一座机场遭到苏军准确的炮击,他们在萨蓬山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半岛的顶端。5月9日晚,鉴于机场已被炸得坑坑洼洼,戴希曼被迫向他最后的13架战斗机下达了命令:撤退,返回内陆!半岛上的空中保护伞消失了。而对德军战斗机或对地攻击机来说,内陆太远,从那里起飞对半岛实施支援受到严重限制。
这些可用的双引擎战斗机是护航任务所需要的。但从现在起,只有Ju-52联队中那些真正勇敢的飞行员会于天黑后在赫尔松半岛最后一条临时构设的跑道上着陆,以便将伤员撤离。5月10日的夜间,一千名伤员以这种方式被运走。
1944年5月10日,悲剧的最后一幕,伴随着一场令人震惊的打击上演了。这一打击证明了海上、空中和陆地战之间的密切联系。
希特勒刚一批准撤退,海军便启动了他们精心筹划、大规模的海运行动。这个行动能成功吗?答案将由第17集团军的获救或覆灭来决定。第一支船队立即出海。从康斯坦察(Constanta)至克里木的航程需要1-2个晚上再加一个白天。与敦刻尔克相比,有很大的差别。1940年,英国人将一整支大军撤离,成功的原因在于横渡海峡只需要几个小时。
5月10日凌晨2点,两艘运输船——“托提拉”号和“泰娅”号——来到克里木。她们停泊在赫尔松涅斯角北部两海里外,因为再往前就将进入苏军火炮的射程。渡轮和工兵的快艇负责运输摆渡。“泰娅”号搭载了5000人,“托提拉”上也有4000人。但一场灾难接踵而至。苏军的对地攻击机和轰炸机,在战斗机的掩护下呼啸而至。此刻,空中根本就没有德军飞机。5点45分,“托提拉”号被三颗炸弹直接命中,冒着熊熊大火在海上漂流。两个半小时后,她沉没了。船上只有几百人获救。“泰娅”号也遭到相同的命运。苏军的鱼雷攻击机重创了她,下午15点,“泰娅”号沉没。船上的5000人中,只有400人获救。仅这一次打击,德军便损失了8000人。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第17集团军打算在5月10/11日的夜间登船撤离。留在赫尔松涅斯角阵地中的德军士兵约有30000人。海军同意了。邓尼茨亲自参与其中。所有适合航海的船只都被派去参加这一行动。190多艘德国和罗马尼亚军舰及商船出现在海上,总航运能力为87000人。这个运载量绰绰有余。特别是因为5月8日前,大批伤员和非作战人员已被撤至内陆,因此,目前第17集团军留在半岛上的人数勉强超过50000人。
计划奏效了。情况看上去还不太糟糕。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突然间,老天背弃了克里木岛上的这支军队。一场风暴在海上升起,时间表被打乱。克里木岛海军指挥官舒尔茨少将,带着他的军官们紧张地忙碌着。可面对八级大风,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许多由并不太适合航海的船只所组成的船队被迫返航或逆风驻锚。另一些船队也被延误。一个事实很快便清楚了,这些船只无法在5月11日前到达赫尔松涅斯角,因此,登船不得不推迟到第二天晚上,也就是5月11/12日的夜间。但这就意味着第17集团军司令部无法实施其计划,在10/11日夜间一举将集团军剩下的部分悉数撤离,因此,除非将整个集团军牺牲掉,否则,赫尔松半岛上的阵地就必须再坚持24小时。
德军的各个营坚守着他们的防线。第98步兵师师长赖因哈特将军的一份报告揭示出这场临时行动的可怕经历。1944年5月10日,苏军发起猛烈进攻,一连七次,每次数个波次。但每次进攻都被德军击退。一辆突破防线的苏军坦克被击毁在那条最重要的沟渠前,并停在那里,结果成了抵御子弹的最佳屏障。
快到傍晚时,赖因哈特从主防线回到自己的师部,第49山地军军长哈特曼将军正在电话上等他。接替康拉德将军的哈特曼,以“钢铁古斯塔夫”的绰号而著称。
“赖因哈特,”哈特曼说道,“赖因哈特,您那里是关键。您的防线不能被突破,除非所有人都已登船!”
一些参谋人员倾听着这番对话,于是,赖因哈特回答道:“将军先生,不必为此而焦虑。俄国人今天在我的防区上发起七次进攻,结果七次被击退。他们在任何地方都未能获得突破。另外,您说的船是什么?我没有看见任何船只。我们的防区可以再坚守24小时——只要船只能到达这里。”
随后,赖因哈特将军躺在一张长木椅上睡了几个小时。大约在同一时间,克里木战役的另一位记录者获救了。亨泽尔上尉在他的日记中记述了第17集团军司令部人员撤离的经过:“1944年5月10日。要塞遭到大炮和迫击炮火的持续轰击,但地下通道依然畅通,它们连接着面对海岸的峭壁。于是我们在黑暗中爬下绳梯,从凌晨1点钟起便在悬崖间等待。两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只有俄国人的炮弹从上方呼啸而过,落入到海中。我们隐蔽在峭壁下的死角处,几乎已放弃了获救的希望。一旦黎明到来,一切都将太晚了。但突然间,他们出现了。一名指挥官用扩音器招呼我们赶紧登船。这是两艘鱼雷艇。由于岸边满是岩石,他们无法靠近。幸运的是,海面非常平静。于是,我们划着小船靠过去,每只船八个人。这是个缓慢的过程,此刻天色已渐渐放亮。但最后,我们做好了出海的准备,每艘鱼雷艇上搭载着50个人。我们排成一路纵队,向西南方全速航行。我们真的从地狱中逃脱了吗?在我们前方仍有250英里航程,仍有各种危险的存在,例如敌人的潜艇和飞机。克里木海岸渐渐消失在苍白、朦胧的日光中。甲板下的人挤在一起。我仍待在甲板上。后来我撞上栏杆,用力抱住钢梁后,这才离开船尾这个通风的位置。现在我又在一颗备用鱼雷旁找到个稍稍能避风的地方。八小时后,我们进入到康斯坦察港平静的水面。我们得救了。”
在此期间,争夺最后堡垒的战斗仍在持续。苏军于5月11日重新发起进攻。当晚20点,他们将猛烈的火力集中于登陆点。没多久,他们又缩短炮火射程,再次猛轰德军主防线,随后便沿整条前线发起进攻。他们在“炮台山”附近,第98步兵师的防区内达成渗透,但立即被德军发起的反击所肃清。
5月11日期间,各部队都已接到命令,于当晚23点撤至他们各自的登船点,并在那里挖掘阵地,就地实施防御。所下达的命令中也带有另一个意思:如果船只未到达指定的登船点,部队就应登上他们所能找到的其他船只。鉴于当时的实际状况,这是一道很有必要的命令,但它也打开了混乱和恐慌的大门。
幸运的是,苏军没有发现德军正脱离接触。各指挥部之间的电话通讯依然畅通,赖因哈特打电话给各团副官。预先安排好的问答开始了:“嗯,情况怎样?一切都正常吗?”回答:“一切正常,前线很平静。”赖因哈特:“很好,那么,我可以安安心心地喝杯茶。”这番对话是密语,意思是:撤至登船点。
时间已接近24点。赖因哈特用无线电与师里的登船地点保持着联系。但重复的问题总是带来相同的回答:这里没有出现船只。
没有船。出什么问题了?船只已赶到这里,负责撤离行动的船队数量足够,就停在她们的锚地——但她们找不到靠近海岸的途径。
21点30分,海军少将舒尔茨登上第1鱼雷艇舰队旗舰的甲板。由于无线电指挥装置出现故障,他打算亲自引导舰队进入锚地。唯一可用的通讯频道的频率出现卡滞,结果,命令无法下达给各艘鱼雷艇。但这还不是灾难的结束。魔鬼似乎站在苏军那一边与德军交手。舒尔茨给所有船只发出信号,示意他们的航行尽量靠近卡梅舍瓦亚湾(Kamyshevaya)的口部。从这里,他将指引他们驶向登船点。但海军少将亲手交给通讯中心的无线电命令没有被送达各艘鱼雷艇。它要么没被发送出去,要么就是消失了,消失在拥堵的无线电电波中。
这是个漆黑的夜晚。但舒尔茨少将的希望寄托于黑暗。黑暗中,苏军炮兵无法瞄准任何目标,而苏联空军也没有发动夜袭的经验。
鱼雷艇呼啸着掠过海面。军官们焦急地将夜用望远镜贴在眼前。那是什么?“雾!”一名大副说道。他们目瞪口呆。“可这雾是从哪儿来的?”一片浓浓的雾气从半岛向海面飘来。雾气越来越浓。防波堤和登岸码头只能在近距离内才能看清。但那里却没有雾阵——似乎令人难以置信,这是烟幕。这怎么可能?
过去的几个月里,海军部门沿着港口和海湾安装了烟雾发射系统——数百个发烟罐。如果敌空军对军事目标发起大规模空袭,特别是锚地和码头,发烟罐释放的烟幕将遮蔽敌人的视线,从而使他们无法实施准确轰炸。现在,出于某种意外,这些发烟罐被敌人的炮火引发。一些德军部队惊喜地发现自己就此避过了敌人的视线,于是他们释放了另一些依然完好的发烟罐,以获得他们认为的更大的安全。没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所怀疑。
这场灾难此刻无法被消除。
的确,舒尔茨看见了运输船“达契亚”号,并引导这艘船靠近海岸。他也看见了另一些船只。但这里有60艘船停泊在锚地,其中的大多数他都没看见。另外,这些船也没有等待。拂晓时,许多船只空空如也地返回到康斯坦察港。
加紧寻找这些船只原本是有可能的——如果海军少将设法给他这支鱼雷艇舰队中的舰只下达命令,让他们搜寻海面上的其他船只,并给这些船只指示出着陆点。但这支舰队是海军少将手中唯一一支可用于抵挡苏军海面舰艇攻击的力量。他会剥夺自己的这一能力吗?如果随后遭到苏军舰艇的攻击,他该怎么办?在这种情况下,所有船只都将面临最危险的状况。谁能指责这位少将完好地保存着他手中唯一的武器呢?
对克里木集团军最后的10000人来说,一场巨大的灾难就此到来。这些人战斗至最后一刻。
凭借着好运和军人的本能,赖因哈特将军在海岸的一个偏僻处发现了五艘平底渡轮。英勇的船长们操纵着这些吃水较浅的船只驶到岸边。赖因哈特还发现了十艘小型护卫艇。通过传令兵和扩音器,他将自己的师召集起来,另外还包括第111步兵师第117掷弹兵团的所有单位(这些单位就在附近),随后命令这些部队立即登船。
赖因哈特将军留下最后一艘渡轮。他命令船长,自己没上船前不得驶离。赖因哈特没有登船,因为一旦上船,他就不再有任何指挥权。他想尽可能等待得长久些,希望那些走散的士兵能及时赶到。果然,不少人出现了,其中包括第49山地军参谋长海德伦上校和第73步兵师作战参谋贝克尔中校,还有其他许多军官和士兵。凌晨3点,拂晓时刻,赖因哈特下令最后一艘渡轮解缆。这支船队向海上驶去。第98步兵师的残部得以获救。
第50步兵师的师史中冷静、实事求是地记录了该师登船点所发生的戏剧性一幕。师里的几个团坚守他们的防线直到最后一刻。苏军同样没发现他们已脱离接触,撤往登船点。
第121团登船了。但在第123掷弹兵团的登船点,只有一艘渡船。这艘船能搭载几百人。士兵们排成两列,登上渡轮。
停下!一些伤员被送上渡轮,船上没有地方了。
特施纳少校命令军官们返回岸上。所有军官默默地走下渡轮,仿佛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少校带着他们在海岸上隐蔽起来。他们挖掘了战壕准备进行最后的抵抗。他们的身后就是大海,第50步兵师的这支小股战斗群占据了一处防御阵地。他们又坚守了6个小时,这才被敌人打垮。但该师的2800人已被疏散,其他人仍留在岛上。
第336步兵师的情况也与之相似,该师英勇的师长身负重伤,已被飞机送走。至于第73步兵师,大多数士兵被渡轮所救,其他人登上一艘猎潜艇。该师师长伯姆将军和他的战地指挥部被苏军俘虏[45]。
最后三天的时间里,39808人从赫尔松半岛登船撤离,31708人平安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第111步兵师的几个团在3月份被调入克里木,以加强那里的防御,他们的情况如何?就是这个师遭受到最为沉重的打击。60艘运输船中,没有一艘在黑暗和浓雾中移动其锚地,并驶近海岸,赶至该师的登船点。没有一艘。
5月12日,天光破晓,一片湛蓝的天空。苏军T-34坦克对这些下萨克森人登船点的最后防线发起进攻。这些德军士兵只有步枪和不多的几挺机枪,他们的重装备早已被炸毁。
师部情报官弗朗茨中校在海滩上烧毁了机密文件。德军的抵抗崩溃了,恐慌爆发开来。第117炮兵团副官戈特利布中尉拿着一块木板跳入海中,用力向海上游去。一架苏军战斗机的机枪扫射使他没入水中。就在四个星期前,这位年轻的军官冒着敌人猛烈的炮火,将他兄弟的尸体带回到德军防线后方埋葬。
突然,几艘德军冲锋舟赶到了。一名中士问道:“中尉先生,去土耳其怎么走?”戈特利布赶紧爬上这艘挤得满满当当的冲锋舟。他们随即驶离。
苏军坦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射出的炮弹落在海滩上。弹幕慢慢地向前延伸,越来越近。峭壁与海水之间的狭长地带不到30码。几千名士兵挤在泥土、鹅卵石和岩石间几平方码的地面上。
苏军坦克慢慢向前移动,炮塔上的舱盖敞开着。格鲁纳将军[46]挺直身子向一辆T-34走去。坦克上的大炮吼叫起来。将军慢慢地倒在地上。
跟随着坦克的苏军步兵似乎被什么东西所激怒。他们吼叫着,射击着,用枪托击打着。一名德军中士拒绝交出他的金质德意志十字奖章。“法西斯士兵”——随后他被开枪射杀。
俘虏中的军官被挑出后带走。接着便是一阵枪声和惨叫。连里的传令兵弗里茨·尼德希魏茨基以前是柏林伊甸园酒店的侍者,曾去过许多地方,他和情报官的司机泽普·普罗茨纳抓住弗朗茨中校,把他推入一群普通士兵中。他们紧贴在他身边,遮挡着弗朗茨军裤上代表总参军官的红色布条,就这样瞒过了苏军士兵的眼睛。
德军中的辅助人员被推到悬崖边排好,然后被逐一处死。这场野蛮的屠戮这才告一段落。
六个月后,弗朗茨中校在莫斯科的监狱中面对着一名审讯官。这名苏军审讯官作风端正,彬彬有礼,同时也充满好奇。他最感兴趣的是第111步兵师在克里木的作战行动。他说道:“我们并未急于夺取克里木。毕竟,那是我们最大的一个战俘营。自1943年11月以来,半岛上的德国人几乎全成了俘虏。他们自己给自己配发补给。自己看守自己。他们照常休假,甚至还主动归队。”
如果克里木的结局不是那么可怕,人们也许会同意这位苏军军官的说法。但最终的数据统计太过严峻,以至于无法将这番话视作一个玩笑。
4月8日至5月13日间,阵亡和负伤的人数为57500~31700名德国人和25800名罗马尼亚人。另外,与撤离人数比较后证实,还有20000人下落不明。这是一场规模堪与斯大林格勒相比的灾难。
这座小小的半岛就是整个战争的缩影。在这片面积大约为100平方英里的区域中,所发生的一切就是整个东线——从极北地区的佩萨莫到高加索地区的典型。
由于愚蠢和错误、野心和恐惧、狂热和糊涂,纪律与勇气,服从与自我牺牲精神,以及卑劣、残暴和野蛮共存于此。整个苏德战争的特点体现在这座半岛上。
但这里也有些无法衡量的东西——战略失误,经济和政治方面的考虑,以及陆地、海上和空中作战的法则。它们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发挥着各自的作用,但这里所发生的事情对庞大的全局发展发挥了影响。
希特勒与斯大林在这片狭小的战场上发生冲撞。在这里,他们发现了他们的弱点,在这里,他们打出了他们的王牌。
在锡瓦什湖与雅尔塔海滩之间决定或承受这场战事进程的人,是东线那些奋战于前线或在地图桌旁制定计划者中的典型。克里木战役可谓苏德战争后期各战区情形一个真正的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