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计阅读本页时间:-
后记
近年来,我对成瘾的神经科学研究越来越感兴趣,本书就是表达这种兴趣的一种方式。但通过把成瘾的经历和其中的大脑过程联系起来,我从中有何收获?本书的意义绝不是为了放在自助图书区,而我不断问自己:我现在所了解的知识可能对解决当时的我的困难有何帮助?
我知道大脑是极度敏感的,为了加入现实的湍流中,它必须如此。但这个敏感性使得我们对于发展中的差距和挫折极度脆弱,尤其是在青少年时期,这是一生中最为混乱的阶段之一。不仅如此,外部世界中发生的事件的影响与身体内部的影响是平行的,这是因为二者都是同一个电化学过程的体现。因此一旦处于情绪上的艰难时期,本来应该满足儿童需要(如受到父母的约束)的东西,被交换成了设计好的——自然或人工——化学物(如阿片类物质)并产生满足感,它们作用的位置就在我们前额后方那个自命不凡的组织中。不仅如此,我们寻求的种种药物代替了未满足的种种需要。因为,从大脑的角度来看,二者有完全相同的共同特性。在我作为“瘾君子”的多年之中,归属感的缺失无情地指向了阿片类物质。而一旦力量的丧失给需要蒙上阴影,甲基安非他命就开始发力。和其他大脑一样,我的大脑并不在乎哪里可以获得答案,只要毒品解决了当前的问题就好。
广告:个人专属 VPN,独立 IP,无限流量,多机房切换,还可以屏蔽广告和恶意软件,每月最低仅 5 美元
我知道我们大脑巨大的灵活性不是无限的。相反,它会被突触的成形无情地、永久地用尽——这是经验本身所带来的结果,这是学习发生的方式,而成瘾其实就是一种扭曲的学习。突触灵活性要么在从儿童到成年的健康成长中用尽,要么在药物成瘾的重复循环的不健康增长中用尽。突触塑造不仅仅是自我提升和自我强化——不断收紧的螺旋上升,还通过强烈的情绪得到能量和加速。成瘾性药物之所以让人成瘾,是因为它们释放的强烈情绪,这些情绪战胜意义和价值,从一个场合到下一个场合不断增强重要性。结果是一个反馈过程:意义更受限导致了感觉什么是好的更受限,导致我们的目标和行动更受限,导致意义进一步受限。对于世界的感受被窄化了——从多维变成单维,一端是巨大的加号,一端是巨大的减号——结果世界对我们的反应也被窄化了。没有人喜欢成瘾者,哪怕其他成瘾者也不喜欢。绝望增加导致了只剩一种可能的解决途径,而它会使情绪之轮又再多转一圈,脑中的凹槽刻得更深了。
反馈是大脑操作的首要模式。大脑的一切运作都通过反馈回路完成。但这个特殊的反馈回路对药物成瘾者来说是绝对的坏消息——这配一切得到和失去的模式决定他们最终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还知道自我控制是种脆弱的技能,由一群和其他细胞一样需要营养的细胞(位于前扣带回)支持着,当我们对这些细胞要求太多时,当它们不得不抵制诱惑太长时间时,没有环境或一段关系的支持时,没有一种哲学、信仰或故事足够应对一部分压力时,它们的营养就会枯竭,而后自我控制就会失败。成瘾者的生活就是一个溶解、分裂的过程:失去自我感,失去自己在这个充满其他人的世上所适合的位置的感觉。结果是,并没有很多脚手架能支撑大坝的墙,前扣带回不得不持续地抵抗诱惑,而意志最终精疲力竭。讽刺的是,以缺乏勇气和决心著称的成瘾者,事实上比任何人都更努力地去维持一种极为困难的平衡作用。
我还知道,药物成瘾者都无比丑陋,他们伤害他人并且进行蓄意的自我伤害,毁坏我们所珍视的诚实和自控的美德。这种丑陋给内部对话提供养分,让它常常处于危险区域。自我责备的信息在眶额皮层产生共鸣,此处掌管他人对自己的期待以及为反应作准备。这意味着敌人在内部,而这又进一步证实了自我毁灭的逻辑——又一个自我强化的循环,心理灾难由大脑的脆弱性而产生。然而,由于眶额皮层比语言产生的发动机更原始,且发生顺序在它们之前,自我毁谤的信息并不需要通过真实语词就能被听到,这也使它们变得难以解释清楚和难以抵抗。而同样的环路,此时充满了羞耻的图像,引发更原始的大脑某处新产生出纯粹的愤怒,甚至还未到达意识层面。因此,狂怒升起而变成增强的声音,却保持在掩护之下,伪装成自我憎恨直到它转换目标并转而猛烈地反击这个世界。
这就是当我检查疯狂成瘾者时的部分自我感悟。不过如果要学习中心思想的话,可能是这个:大脑对价值的凝结是个错误。成瘾是一个神经性的错误,一种扭曲,一种通过把“你所需要的”凝结成一个单一的整体符号,企图获得更多所需的捷径。药物(或其他物质)代表了一连串的需要,就我而言,是对温暖、安全、自由、自我效能的需要。随后它变得太有价值,以至于你无法离开它生活。但一种东西不可能成为一切。这也是为什么,从长期的角度来看,让你成瘾的东西无法很好地满足需求——假设的前提是他们真的能满足需求。同时,许多让你成瘾的事,当然包括药物成瘾,把真正能满足需要的机会冲走了。这就是为什么成瘾是一件如此不划算的事。
糟糕的是,我们不能重新改造我们的大脑,至少不能改变太多,也没那么容易改变。一旦开始成瘾,大脑再也回不到之前——无辜的?——状态。那么成瘾者该怎么做?在我集合了对神经学的深入了解之后,我该如何给年轻的自己全新的建议?我想只有少量东西是有用的。学会用某种可以捕捉和把握的方式说不,用对自己的全新视角给它以支持,这样自我疲劳不会滤掉你的所有决心;用足够丰富的意义填满你的生活,就算不能打败产生想象的价值的旧突触,至少能与之抗衡;提醒自己想象出来的价值是有欺骗性的——这就是它的作用方式;收听自己的内部频道;你的大脑会与引发胜利或失败的信息产生共鸣,即便它们不是以语词的形式出现,这些信息无法杜绝,但你可以增加其他的、更温柔的声音来中和;以及不要放弃。大脑因成瘾失去了大量的灵活性,但并未失去所有。
所以基于神经学的观点,我的结论并不独特:只有一小部分事情可以用来打败成瘾,而且成瘾者需要改变自身的很多部分来实施它们。不过,了解大脑能帮助我们正确地——或几乎正确地——了解那些能打败成瘾的事情是什么、为什么以及它们如何作用。我们不仅要了解成瘾的缺陷所在,还要了解作为人类的一般缺陷所在,这可能是向全然不同的打败成瘾的方法迈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