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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给我砍些松枝,”罗伯特·乔丹对普里米蒂伏说,“快点拿来。”
“枪架在那儿不对头。”他对奥古斯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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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挪到那边去,”罗伯特·乔丹指点着,“我以后告诉你。”
“架在这儿。我来帮你。这儿。”他说着就蹲下来。
他眺望对面一条狭长地带,打量着两边岩石的高度。
“得再放远点儿,”他说,“再远点儿。好。架在这儿。行了,以后再好好调整。行啦。把石块放在那儿。这儿放一块。边上再放一块。给枪口留些转动的地方。这石头还得朝这边挪过来一点。安塞尔莫,到下面山洞里给我拿把斧头来。快。”
“你们从来没有给机枪找到一个恰当的位置吗?”他问奥古斯丁。
“我们一直都是架在这儿的。”
“卡希金从没说过应该把枪架在那儿吗?”
“没有。这挺枪是他走后送来的。”
“送枪来的人里没有会使的吗?”
“没有。这枪是脚夫捎来的。”
“怎么能这样办事,”罗伯特·乔丹说,“没说怎么用就把枪给你们了?”
“是啊,就像送件礼物似的。给我们一个,给‘聋子’一个。一共四个人来送的枪,安塞尔莫带的路。”
“四个人过火线时没把枪弄丢,这可真是怪事。”
“我当时也这么想,”奥古斯丁说,“我觉得派他们来的人就是想丢掉的。但安塞尔莫好好儿把枪护送来了。”
“你会使这枪?”
“会,我试过,我会。巴勃罗会。普里米蒂伏会。费尔南多也会。我们在山洞里研究过,在桌子上把它拆开再装上。有次拆开后,装了两天才装好。打那以后,我们再没拆过。”
“枪现在还好使吗?”
“好使。不过我们不让吉卜赛人和别人摆弄。”
“你明白吗?把枪架在那儿毫无用处。”他说,“你看,那些岩石本该用来掩护你的两侧,反而给向你进攻的敌人当掩护了。有了这种枪,你该找块开阔的平地来发挥火力。你得斜着打。明白了吗?你看,现在前面的地方都在你火力控制之内啦。”
“我明白了,”奥古斯丁说,“可是我们从没打过保卫战,只在我们老家那个小镇被占领的那回打过。炸火车的时候有当兵的使机关枪。”
“那咱们一起来学学吧。”罗伯特·乔丹说,“有些情况要注意。吉卜赛人还没来,哪儿去啦?”
“不知道。”
“他能上哪儿?”
“不知道。”
巴勃罗策马跑出山口,拐了一个弯,绕着山顶的那块平地转了个圈,那里是自动步枪的火力范围。罗伯特·乔丹看见他顺着这匹马刚才踩出来的那道蹄印,跑下山坡。他向左跑去,消失在树林里。
“但愿他别迎面碰上骑兵,”罗伯特·乔丹想,“就怕万一我们射击起来时他也在我们火力范围内。”
普里米蒂伏拿来了松枝,罗伯特·乔丹把它们插在积雪下没冻结的泥土里,弯成拱形遮在枪上。
“再弄些来,”他说,“必须掩护那两个打枪的。这不管什么用,不过在斧子拿来之前能凑合。听着,”他说,“如果你们听到飞机声,就在岩石的背影里就地卧倒。我在这里守着枪。”
太阳这时已经升起,暖风拂面,待在岩石有阳光照到的那一面很舒服。罗伯特·乔丹想,有四匹马,两个女人和我、安塞尔莫、普里米蒂伏、费尔南多、奥古斯丁,两兄弟中的另一个到底叫什么来着?一共八个人。吉卜赛人还没算。一共是九个,加上骑了一匹马走的巴勃罗是十个。另外那个兄弟,他的名字叫安德烈斯。另外那一个叫埃拉迪奥。一共十一个。两个人分不到一匹马。三个男的可以守在这里,四个撤走。加上巴勃罗是五个。剩下两个。加上埃拉迪奥是三个。真见鬼,他去哪儿啦?
假如他们在雪地里发现了那些马的蹄印,天知道“聋子”会碰上什么麻烦。够戗啊,雪居然停了。不过今天化了雪,情况又有利了。对“聋子”来说可不一样。对他来说,恐怕来不及了,不会变得有利了。
要是我们能拖过今天,不用开火,凭我们现有的实力能唱好明天的那台戏。我知道我们能行。也许不会太出色。不够理想,不能做到万无一失,不能按我们的心意来干,不过,每个人都派上用场的话,我们还是能成功的。但愿今天不用开火。要是今天非打不可的话,那就求上帝保佑我们吧。
我不知道现在躲在哪儿更安全。现在走,只会留下脚印,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了。如果情况实在糟糕的话,这里有三条退路。等天黑下来,不管我们在这一带山区的什么地方,我都能设法在黎明时把那座桥炸掉。我不知道先前为什么发愁。现在看来很容易。我希望这一次我们的飞机能准时起飞。我的确希望如此。明天公路上就热闹了。
唉,今天要么十分有趣,要么十分乏味。感谢上帝,我们把骑兵的那匹马引开了。我看即使他们骑马到了这儿,也不见得会循着现在那些马蹄印走的。他们会以为他停了下来,转了一个圈子,他们会循着巴勃罗的马蹄印走。我不知道这个老杂种到什么地方去了。他也许会像头老公麋那样落荒而逃,一路向上爬,留下蹄印,然后等雪化了,兜一个圈子,抄山下的路回来。那匹马确实让他来了精神头。当然,他也可能因为那匹马反倒把事情搞糟。噢,他应该能照顾自己。他长久以来一直都这样。不过我不信任他,就像我根本不信你能推倒埃弗勒斯峰[1]。
我看,还是利用这些岩石给这机枪修一个隐蔽的火力点好一点,而不要筑一个正式的掩体。如果敌人或飞机来了,而你正在挖土,就会给弄得措手不及。只要在这里坚守下去就行,比拉尔看样子是能坚守下去的。我反正不能留下作战,我得带了炸药离开这里,我得跟安塞尔莫一起走。如果这里非打不可,那么我们撤离的时候,谁留下来掩护我们?
他极目远望田野时,看到那吉卜赛人正穿过岩石从左边跑来。他扭着屁股,漫不经心大摇大摆地走来,卡宾枪挎在背上,褐色的脸上咧着嘴笑,双手各提着一只大兔子。他提着兔脚,两只兔子脑袋晃来晃去。
“哦,罗伯托。”他兴冲冲地喊道。
罗伯特·乔丹把手按在嘴上,吉卜赛人怔了一下,一溜烟地躲到岩石后面,走到伏在树枝掩蔽的自动步枪旁边的罗伯特·乔丹身边。他蹲下来,把兔子放在雪地上。罗伯特·乔丹抬头望着他。
“你这个婊子养的!”他低声说,“你他妈的到哪儿去啦?”
“我在追兔子,”吉卜赛人说,“我把两只都逮住了。它们在雪地里调情呢。”
“你不是在放哨吗?”
“捉兔子时间不长,”吉卜赛人低声说,“出了什么事?有警报吗?”
“来骑兵了。”
“老天爷!”吉卜赛人说,“你看到他们了?”
“有一个在营地呢,”罗伯特·乔丹说,“他来吃早饭的。”
“我好像是听到了一声枪响,”吉卜赛人说,“我操他奶奶的!是从这里过来的?”
“从这里来的。从你的岗哨上来的。”
“我的娘呀!”吉卜赛人说,“我是个倒霉的可怜虫。”
“要不因为你是吉卜赛人的话,我就一枪毙了你。”
“别,罗伯托。别讲这种话。对不起。都是因为兔子。天亮前我听到雪地里有只公兔在发情。你哪里想象得到它们在干什么。我奔着声响走去,兔子溜掉啦。我沿着脚印在雪地里搜,发现两只都在山上,就把它们都宰了。你摸摸,在这个季节,兔子多肥。想想看,比拉尔能拿来做什么好吃的。我很懊恼,罗伯托,和你一样懊恼。把那个骑兵宰了吗?”
“宰了。”
“是你宰的?”
“不错。”
“好样的!”吉卜赛人毫不掩饰地拍马屁了,“你这人真了不起。”
“去你妈的!”罗伯特·乔丹说,他忍不住对吉卜赛人苦笑,“把兔子带回营去,给我们弄点吃的来。”
他伸手摸摸躺在雪地上的兔子。兔子软绵绵的,身体又长又沉,毛皮厚实,脚长耳朵长,瞪着黑色的圆眼睛。
“的确很肥。”他说。
“是啊。”吉卜赛人说,“每个兔子的肋骨上都能刮下一桶油呢。我这辈子做梦也没见过这么肥的兔子。”
“那就快去吧,”罗伯特·乔丹说,“快去拿早饭来,再把那个保皇派骑兵[2]的证明文件也给我带来。问比拉尔要。”
“你不生我的气啦,罗伯托?”
“不啦。恨的是你擅离岗位。要是来的是一队骑兵怎么办?”
“老天爷。”吉卜赛人说,“你说得没错。”
“听我说。你再不能这样擅离职守了。绝对不许。我说枪毙不是说着玩的。”
“当然不会。不过再者,绝不会再有两只兔子自个儿跑来的机会了。一个人一辈子也难碰上一次。”
“快走吧。”罗伯特·乔丹说,“快去快回。”
吉卜赛人提起两只兔子,返身穿过岩石走了。罗伯特·乔丹望着前面开阔的平地和下面的山坡。两只乌鸦在上空盘旋,停落在下面的一棵松树上。接着又飞来一只,三只落在一起,罗伯特·乔丹望着乌鸦想,它们就是我的哨兵。只要这些鸟不惊飞,就表示树林中没人来。
他想,这个吉卜赛人真是个废物。一点政治觉悟都没有,也不守纪律,你什么也指望不了他。可我明天得用他。明天我用得着他。吉卜赛人很少参加战争。他们应当像那些因为信仰的原因而拒服兵役的人那样予以豁免,或者作为体力和智力上不适合的人予以除外,他们是废物。但是在这场战争中,拒服兵役的人也不能豁免。谁都不能豁免。战争降临到每个人的头上。得了,它如今降临到这帮懒鬼的头上了。他们这回遇上啦。
奥古斯丁和普里米蒂伏带来了树枝。罗伯特·乔丹给自动步枪筑了个很好的掩体,从天上一点也看不出来,从树林那面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他指给他们看,在右边岩石顶上安排一个人,能望到山下整个田野和右侧,另外再安排一个人可以控制住左边山崖唯一能爬上来的要道。
“要是看到有人从那里上来,别开枪,”罗伯特·乔丹说,“推一块石头,推一块小石头下来报警,用步枪,像这样,给我们打信号。”他提起步枪,举过头,样子像在保护自己的脑袋似的,“敌人有几个就举几下。”他上下举动枪支,“要是他们下马,就把枪口朝地面。这样。得听到自动步枪响了,你才能在那儿开枪。从上面射击,要瞄准对方的膝盖。如果听到我用这只哨子吹两下,你就下山,路上注意掩护自己,跑到这边架自动步枪的岩石边来。”
普里米蒂伏提起步枪。
“我明白了。”他说,“这很简单。”
“先推下小石头报警,指明方向和人数,注意自己别被人发现。”
“是。”普里米蒂伏说,“我能扔手榴弹吗?”
“自动步枪响了以后才行,也许骑兵队会来找他们的同伙,但还并不打算深入。他们可能会循着巴勃罗的蹄印走。能不开火,就不开火。应该尽量避免交火。现在到山上去吧。”
“我走了。”普里米蒂伏说,背起卡宾枪,爬上高高的岩石。
“你,奥古斯丁,”罗伯特·乔丹说,“你会使这机枪吗?”
奥古斯丁又高又黑,下巴上满是胡子楂,长着一对凹陷的眼睛,薄薄的嘴唇,两只大手一看就干过粗活。他蹲在那儿:“会啊,上子弹,瞄准,射击,没别的啦。”
“你得等他们来到五十米以内才开枪,只有当你看准他们要走进通山洞的那个山口时才开枪。”罗伯特·乔丹说。
“是。五十米是多远?”
“从这儿到那块岩石那儿。有军官来的话先向他射击。然后转过枪口去扫射别人。要转动得很慢。幅度要小。我得教费尔南多打枪。枪要握紧,免得枪身跳动,要仔细瞄准,每次射击尽可能不超过六发子弹,因为连发的话射线会向上移动。每次只瞄准一个人打,然后再打别人。骑马的,要打他的腹部。”
“是。”
“由一个人按住三脚架,免得枪身弹跳。这样,他可以给你上子弹。”
“那你待在哪里?”
“我待在这里左边。居高临下,我可以照顾全局,用这支小手提机枪掩护你的左翼。在这儿。他们要来的话,就能杀掉他们一批。但一定要等他们靠近了再开枪。”
“我相信能够杀掉他们一批。”
“不过,他们还是别来的好。”
“要不是为了你的桥,我们就可以在这儿杀掉他们一批再撤走。”
“这没用。这样干达不到目的。炸桥是打赢这场战争的关键一步。在这里打没用。不过是个意外遭遇战罢了。算不上什么。”
“什么话,算不上什么!法西斯分子死一个少一个。”
“没错。但炸了这座挢,我们就能占领塞哥维亚。那是省会。要想到这一点。那将是我们攻占的第一个省会。”
“你觉得真能这样?我们能占领塞哥维亚吗?”
“是的。按计划正确炸桥就有可能。”
“我愿意在这儿杀掉他们一批,还把桥也炸掉。”
“你的胃口真不小。”罗伯特·乔丹对他说。
他始终留神着乌鸦的动静。突然,他看到有一只在张望着什么,它哇的一声飞走了。另一只仍待在树上。罗伯特·乔丹抬头望望岩石高处的普里米蒂伏。只见普里米蒂伏正在瞭望山下的田野,但没有打信号。罗伯特·乔丹俯身向前,拉开自动步枪的枪机,看到弹膛里有一发子弹,就把枪机推上了。那只乌鸦仍在树上,另一只在雪地上空绕了个大圈子后又降落下来。在阳光和暖风中,积雪从松枝上掉下来。
“明天一早我让你杀掉他们一批,”罗伯特·乔丹说,“务必端掉锯木厂边的哨所。”
“我准备好了。”奥古斯丁说。
“桥下养路工小屋那儿的哨所也得端掉。”
“端掉这两个哪个都行,”奥古斯丁说,“两个都端掉也行。”
“不是一个个干的。要同时端掉。”罗伯特·乔丹说。
“那么随便干哪个吧,”奥古斯丁说,“在这次战争中,我一直在等着打仗。巴勃罗老是按兵不动,把我们拖懒啦。”
安塞尔莫拿着斧头来了。
“你还要树枝吗?”他问,“我看已经掩护得不错了。”
“不要树枝了。”罗伯特·乔丹说,“要两棵小树,这儿插一棵,那儿插一棵,看起来更自然些。要使这儿看起来很自然,树还不够。”
“我去砍来。”
“要齐根砍,别留下树桩给人家发现。”罗伯特·乔丹听到身后树林里响起了斧头声。他抬头望望岩石上的普里米蒂伏,又低头望望山下空地对面的松林。那只乌鸦还在那儿。接着,他听到高空中传来一架飞机低鸣的轰鸣声。他抬头一望,只见阳光中飞机只有一丁点大,银光闪亮,好像停在空中一动不动。
“飞机望不到我们,”他对奥古斯丁说,“不过还是卧倒好。这是今天第二架侦察机了。”
“昨天的那些飞机呢?”奥古斯丁问。
“现在想起来真是场噩梦,”罗伯特·乔丹说,“他们一定是驻在塞哥维亚的。噩梦在那儿要变成事实啦。”
飞机这时飞出了视野,飞过了山岭,但马达声仍然在空中回响。
罗伯特·乔丹发现那只乌鸦飞了起来,它穿过树林,笔直地飞走了,但没有叫上一声。
[1]即珠穆朗玛峰。
[2] 19世纪中叶,关于西班牙王位的继承问题,出现了一批拥护堂·卡洛斯及其后裔即位的王室正统论者,他们发动叛乱,挑起内战,到后来成为一股政治势力。1931年推翻君主制后,这股势力抬头,站在教会、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一边,并有自己的武装组织,在意大利受训,配合佛朗哥手下的摩尔人部队及摩洛哥的雇佣兵组织外籍军团作为叛军的急先锋。本书中这支骑兵部队就是这种保皇派武装力量,思想极端保守,胸前都佩有圣心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