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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四年
纳沙泰尔[1],九月
最精彩的东西,就是由疯狂提示而由理性写出的东西。必须处于两者之间: 梦想时紧靠着疯狂,写作时紧靠着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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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理解了歌德的这句话:
“我宁愿做出一件不公正的事,也不能容忍一种混乱。”
我觉得《帕吕德》是一部病人的作品,现在感到很难修改。这倒从反面证明现在我的状态甚佳;抒情的热忱一刻也没有抛弃我,而我写得最费力的,就是极力要缩小的这部作品。总之,推动我写作再也不是件苦事;这是一种发掘。
纳沙泰尔
即使此地,秋天也有其魅力。今天傍晚,我一直攀登到俯瞰这座城市的树林: 我沿着一条大路走去,只见路的一侧排列着橙黄色的椴树和核桃树;核桃树的叶子几乎完全脱落,有人用长竿子打核桃,一股碘化钠的气味,从孩子剥落在地的果皮中散发出来。暖风吹得很猛。林子附近有人在耕地。行人彼此高声打招呼,而孩子的歌声,仿佛从更远的地方传来。我想到库沃维尔和拉罗克,想到我不在场的丧葬。此时此刻,想必我的亲人也在观赏林边的美景,脚步徐缓地往家走。点亮的灯已经放到他们的桌子上,烧好了茶,别人的书籍……
我还要接着阅读放下来的莱布尼茨[2],三年中每年秋天我都阅读,先看了所有短论和一些信件,然后看了《神正论》第一部分;现在,我开始读《新评论》。一连两年秋季,我也读了费希特[3]的作品,今年还会有时间吗?有备无患,我随身带了《科学原理》。每年秋天,我也阅读狄更斯、屠格涅夫或爱略特,尤其狄更斯的作品,我总爱在傍晚时分,从树林长时间散步归来之后阅读: 我换上拖鞋,坐在炉火旁边喝着茶,而且总坐在拉罗克的这把绿套太师椅上。
还有晚餐的铃声、我母亲坐在大餐桌旁阅读的身影……这一切难道就会结束?
在这个时期,我从前的全部虔诚和热忱的一种老调,重又活跃起来;我也重又变得明智而沉默寡言了。
现在我思考一个小时,要胜过他们思考整整一个星期。我思考,我几乎不再胡思乱想了,也就是说我的思想不再飘忽不定,模糊不清了,而是立即形成明晰的轮廓,手头如果没有纸笔写下来,我就会坐立不安,于是一字一句记在心里,等回到住处立刻做笔记。
我求人从德国给我弄来拉瓦特尔[4]的一小卷书。歌德说他是“不可替代”的人,而诺瓦利斯[5]躺在病榻的最后几年还读他的作品,这样炽热、这样深情的一个人,为什么没有为更多的人所了解呢?要让人读到这样一段话,应当置于我的译文[6]和蒂克[7]的序言之前:
“每年过生日我都要讲,我生活的每天都要想: 思考自身是生活的生活;而我们思考得多么不够啊!我们多么难得为生活来安排我们的生活啊!”(这句话无法翻译: Wie selten machen wir unser Leben zum Leben![8])
这一句引语可收入我的诗集:
“亲爱的,让我们尽量生活吧。”
一种道德既不准许,也不教我们最大限度地、最绝妙和最自由地运用和发展我们的力量,我就再也不愿意理解了。
有些人,即使在讲真话,也是矫揉造作的;而我们,必须诚恳,哪怕到了说谎的边缘。
天才是件惶恐的事儿。
一件事物弄复杂了,绝不会毫无代价,总要丧失几分它原初的纯洁。
纳沙泰尔,十月
莱辛[9]传。伏尔泰对待他似乎有失厚道;玷污这个形象的东西,在我看来还没有超过这个萨克森钞票的风波[10]。莱辛到达莱比锡,也着实喜人: 他才十七岁,只有书本的生活,见到这个活跃的上流社会不免惊奇;他是个学者,但不谙世道,还受自己学问的妨碍。他是没有影子的皮特·什莱米尔,都不大敢同人打招呼。他前来修神学,同时学习击剑和舞蹈。
应当摘录他这些精彩的话:
“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他掌握,或者自认为掌握的真理,而在于他为赢得真理而付出的真诚努力。因为,人根本不是通过拥有,而是通过追求真理才增长才干,才逐渐完善的。假如上帝右手握着全部真理,左手握着对真理的永世渴望,即使人在追求中总失误,假如上帝对我说: ‘选择吧!’那么我会谦卑地抓住他的左手,要这样回答: ‘给我这个吧,天父;因为,纯粹的真理只为你而设。’”[11]
不知是哪位教皇,临终时刻看见上帝,而上帝对他说:“现在,我要把你带入我的荣耀中。”教皇则回答:“噢!主啊,我在研究你的三位一体,几乎找到了一个新的论据。有一小时就够用了,再容我研究这一夜晚吧。”[12]
真理属于上帝,思想才属于人。有些人将思想和真理混为一谈。“其实,先有思想,然后才产生真理,难道不是吗?”(莱布尼茨: 《新评论》)
十月十三日[13]
“上帝派给你的诱惑,无一不是符合人性的;而且公平的上帝,也赋予你战胜诱惑的力量。”[14]思想就是诱惑,是来自上帝的诱惑,但不是上帝派给我们的,而正是产生于对上帝的探索。这类诱惑应当战胜,既然是可以战胜的。其他诱惑,称为欲望恐怕更贴切些,同样不是来自上帝,而恰恰相反,在我们瞻仰上帝的时候,是从我们背后袭来的,要转移我们的瞻仰;这类欲望,我不相信能全部消除,而且我也不理解,有什么必要过分长时间硬性全部扼杀,至少这种企图持续时间过长,不利于意志的某种锻炼;不过,这种情况仅限于青少年时期,否则的话,这些欲望就会过分牵制我们的精力,过分显示其重要性。人无法摆脱,在欲望中,心灵开头颇为勉强,随后很快就会消耗殆尽。这是些天生的欲望,年轻的心灵抵制较长一段时间,才有权利产生自豪感,主要应当注意让欲望缄默,或者为我所用,因为,欲望有益,欲望的满足也有益;然而,抵制过久会刺激欲望,这就不好了,只因会让人乱了方寸。
至少,我今天是这么考虑的。不惜任何代价,也要解放心灵。高尚的心灵应从事更为崇高的事。我知道有些心灵非常高尚,对上帝的爱要比任何别的欲望更炽烈;这种天使般的热忱,似乎吸纳了另一种火焰;可是这样一来,燃烧得太快了,理性就要大为骇异。这往往是一种狂热,更常见的是一种无知。从前我就向往这样的狂热,现在就不这么考虑了。我要以我自身的各个部分敬奉上帝,从各个方面寻找他,丝毫也不减免,哪一部分都颂扬;我觉得祈祷并不好。祈祷是颂扬上帝,而我们的全部生活,就是这种持续不断的祈祷,任何别的祈祷我都不予考虑了;我们的生活可能是爱情的、痛苦的或者屈辱的。我希望它仅仅是爱情的。痛苦和屈辱来自一种颓丧的理性;我再也不愿意让理性沉默,好准许心灵说话。我的心灵自然要说话的。我的理性被选定来歌颂上帝,同我这个人的其余部分一样;它不是上帝内在的东西吗?不是悄然地接近上帝吗?
上帝引诱考验的是我的理性,这是他对理性谈话的方式。如果理性不再受到引诱,那么对它来说上帝就好像沉默了;在无所作为的恐惧中,它就想方设法自我诱惑,这可就是一种试探上帝的冒险行为了。
上帝的诱惑表明心灵的遴选。我的心灵喜欢受诱惑。这样它才有信心。
向玛德莱娜讨回关于我们时期的趣味的一小段残简。
主啊,这一点,我必须向其他所有人隐瞒;然而有些瞬间,有些时刻,我觉得世上一片混乱,无可救药了,我的头脑虚构出的和谐无不解体;要寻觅最高的秩序,哪怕想一想我也不胜其烦;看到贫困的景象,我就心神不宁,我旧时的祈祷和过去虔诚的忧伤,重又浮现在心头;卑微者消极和克己的品德,我重又觉得是最美好的了。
主啊,给我力量吧,好能向别人只表现我的恬静、奇妙而成熟的思想。
有些时候,我就这样思忖:“我无法解脱。人也不可能解脱。主啊,教导我吧!”
不过,这是一种暂时精神状态的呼叫。
宗教的怀疑: 平庸。别人向我讲述他们的怀疑,总让我感到厌烦和别扭。这些怀疑来自怯懦的思想,以为目光一从麦加方向移开,就看不见上帝了。
将自己天性的两部分置于对立的状态,要同自己的天性为敌,这当然可以迎合自尊心,有利于激发诗情;然而,这样有悖情理。明明白白地理解上帝,那就会乐于顺应事物,顺应自身。这比抵制要难得多,至少要求更大的智慧;这样做要以聪明为前提,而抵制的态度,就用不着聪明了。(聪明人)不以聪明侍奉上帝,就意味着以自身的一部分侍奉他。
法律和道德,主要起教育作用,正因为如此,也就具有暂时性。任何教育,自然都有一种趋向,争取摆脱法律与道德,还有一种趋向,就是自我否认。法律和道德是为童年状态制定的;教育是一种解放。一座城邦、一个完全明智的国家,法官头脑里都装着规范,生活和审判用不着法律。明智的人.生活遵照智慧,无需道德。我们应该尽量达到无道德的崇高境界。
有些人将思想和真理混为一谈(参看莱布尼茨的《新评论》)。真理总是好的,而思想,要表达出来往往是危险的。有人会说,思想就是对它自己真理的诱惑。但是诱惑别的真理就不好了。上帝根据每人的能力分遣诱惑。向他们提供他们战胜不了的诱惑,这样做既不好,也不够明智。这就是为什么笨拙的教育非常可怕,为什么不应当调门过高地宣布自己的思想,只怕哪个弱者听不懂。
真理可以向所有人宣示;谈思想要有分寸,视每个对象的能力而定。
任何关系中,都寄寓一种影响的可能性。
上帝这个付酬者、公平的监督……尚年轻的心灵最好要领悟,无论转向哪一边,视野里都不能失去上帝。
苦恼的可能性: 心灵以为错爱。
(《克莱尔小姐之死》[15]。)
认识上帝,就是寻找他。帕斯卡尔通过基督的口说:“你不会寻找我的,如果你不是已经找到了我的话。”[16]这是因为一旦见了,就总有进一步的要求,想到处都重见可敬的上帝的形象。我再也不想以别种方式,但求通过研究各种事物来认识上帝。别人所说的“感恩”,我认为就是我的赞赏。这种赞赏,要按照我的希望越来越明了,它给了我对职责的热爱。自然法则就是上帝的法则: 认识并遵循这些法则的人,就能得到幸福;“十诫[17]”有什么用呢?摩西十诫是永存的;这些规诫在我们心中。它们由摩西打碎,就存在下来了。自觉遵从这些规诫的人就是智者;大自然逼使狂人服从。你履行职责,因畏惧而皱着眉头所做的一切,我则出于爱,带着爱的微笑,要微笑着去做。我爱上帝,只因上帝就在我心中;我赞赏他,只因为他很美。须知上帝就是一切,而对于善解的人来说,一切都是美的。
我对你讲这番话,我觉得是不用祈祷凳的一种托词。不过,高尚而坚强的人无需讲这些话。他们的崇拜是一种极其自然的兴高采烈,甚至上帝这个字眼儿都不再挂在嘴边。然而,他们并不傲慢无礼,倒是很顺从,很虔诚,如果你把接受一种从属地位的激情称作虔诚,把服从最聪明的法则称作顺从的话。
我的心灵: 一个工地。
美德与邪恶的一种努力。成为林叩斯[18]。
过去的历史,就是人所解放出来的所有真理的历史。
尽可能确保人性。这才是好路子。
纳沙泰尔,秋
如果说我过冬的计划在逐一实现,那么我也应该重新拾起日记了。日记丢下这么长时间,原因就是小事大量涌现,生活复杂起来,还有旅行。事情稍停下来,我就可以重新拾起来了。
好长一段时间,我生活放任自流,凡事随其自然,期待从经历的事情中得到教益;到一定时候就该沉下心来,审核一下新的收获,进行筛选,将好的整理出来,牢牢把握住。
我少年时期特别勤奋,后来就可以盼望从外界接受新教育了;当初我只了解自己,后来就可以旅行,发现事物,关注事物超过我自身;将其写下来,当时就觉得前景不大乐观,我需要全面回顾,需要更多的时间思考,这样,整个儿就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我在这小村庄里蛰居,没有一个熟人,也没有任何景点可观赏,总之一点消遣也找不到,我只能自得其乐,自我关照。
关照自己而恰当,不就是提高自己吗?
当地景物欠佳,季节又差,我就埋头工作,要长时间关在屋子里。
写日记为了完善,当作镜子照一照,有时会看到自己所希望改变的模样儿;于是思忖道:“原先我是那个样子,现在这样我也不愿意了。”日记能催促某些坏思想加速过去,探究疑虑,确认好的思想。这是一种有意识的、深思熟虑的自我启发。
很不好,不宜保留。违背我的思想。且看1894年10月21日写给玛德莱娜的信。
10月21日给玛德莱娜的信的抄录。
我重又拾起我想是中止了四年的日记。持续不断的内省,终于危害了我的自由而正常的成长,我对此厌倦了,就想投身到物欲中,效法泛神论和斯宾诺莎学说的信奉者,将我的教育重新交给万物。现在,我受了你一点影响,这里又有环境幽静的有利条件,我就愿意恢复一种自我教育,重新注意我自身,不再放任自流地生活了。总之,如《传道书》所说:“一段时间要获取,一段时间利用收获。”我也像冬天的旱獭,要靠自身的脂肪生存。(到了春天,我该有多么饥饿啊!!)
因此,我又开始记日记……还有什么更好的时期呢?户外的生命全部沉默下来,惟独我的思想在伴随我。我逐一写下来的时候,就觉得我赋予这些思想以更真实的存在;从中我看到我那时的状态,就更加明白我想要成为什么样子了。
十月十九日
近几日极度兴奋,现在疲惫不堪。头十分沉重,里面一团乱麻。无法很好地工作。惟一明智的做法,就是去散步,然而,有些信件亟待回复,我写了一上午信了。昨日一整天,我就已经全用来写信,还未来得及寄出去。怎么也得等到状态完全正常了,才开始写这日记;但不知这种麻木状态还要持续多久。
这四天去日内瓦和第戎旅行[19],我想就是这个缘故。还有安顿的种种麻烦事。
今天早晨,钢琴运到了。为了能站着工作,我让村里的木匠在工作室的墙壁上安装三块大搁板。一块放《帕吕德》的手稿,另一块放诺瓦利斯的译稿[20],第三块要大得多,放其余的书稿。木匠在钢琴上方还给我安了一块放书的搁板。
书放得远远的,伸手够不着,惟恐打扰我的写作。
工作效率很差,傍晚时分我也累了,就出去振作一下精神。头疼,种种感觉很虚,也很淡漠。在稀薄杉树林中游荡许久;天空黯淡,景物黯淡;由于近来下了几场雨,高大的山金车都腐烂了;有几株龙胆还在开花;蚁穴张着大口;球状蘑菇一碰破就散播粉末。
没有产生一点独特的感奋,也没有产生一个念头。
我坐到一棵伐倒的树上,又开始回忆比斯克拉[21]的花园。在这一时刻,萨代克·布巴卡尔总来坐到我的火炉旁边,一言不发,只是抽着他那麻秆儿小烟斗。保罗下工,由阿特曼和巴奇尔簇拥着回来。我会有耐性在此地一直等到春天吗?
今天晚上,搁板全安好了。我的书能取出来了,乐谱和书稿也都摆好。我又重新开始生活了。笔记积累了不少,要抄录整理出来,怎么也得一周时间。
拉辛的《费德尔》[22]。
迄今为止,我见到的法国作品无一例外,缺乏结构和臆想的完整布局,正是谬误的标志、破产的缘由。
我们先天就是狂人。我可望用小说证明这一点。有人过分将现实主义和实证主义混为一谈,而这恰恰是问题的关键。长期以来,文学批评就迷途不返,总争论作品中粗俗成分的多寡。其实,这仅仅是一个词汇的问题。所谓的现实主义者,就是直白地称呼卑鄙无耻的东西,而人们赞赏的还是迂回的手法。
如果谈的是实证主义,那么很快就会达成一致。
不能说实证主义小说就违反了自己的主张——龚古尔先生的几部作品就是明证——不过却存在大谬误。果真如此的话,那么这就是一种。现在,小说应该证明它可以成为别种东西,而不仅仅是沿途移动的一面镜子。它将证明它从法兰西传统脱胎而出,却不大像样,证明它可以成为用各种部件拼凑的艺术品,不是琐碎小事和偶发的,而是高级的一种现实主义——如莫克莱尔所说的,是理想现实主义——比所谓现实事物还要真实,不要现实,就像数学的三角形,比测量员不完善的三角尺更现实和更真实一样。至于一部作品的各部分关系,每个部分也必须证明别的部分的真实性。无需别种证明,龚古尔先生所提出来的那一套,就比什么都令人气恼。他亲眼所见!他亲耳所闻!就好像必须以实事为证。就好像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毫无差异,小宇宙和大宇宙不是体现同样的法则。一个肯定,另一个靠不住……
小说将证明,除了现实,它还能描绘别种东西——直接描绘感情和思想;它将表明在事情经历之前,它能够推演到什么程度,也就是说,它能够构思到什么程度,能够成为艺术品。
它还将表明……
我觉得法国小说,由龚古尔两位先生所断定的整个实证阶段,是一种长时间的谬误。这种谬误在法兰西思想迎合……(请看上一页[23])。
皮埃尔·路易认为,我写的东西可供消遣的不多,并抱怨这一点。首先我认为我们不应当让人消遣,反而应当集中注意力。其次,我有这种抱负,能写出极为有趣的东西!我情愿以绝大多数人的厌烦,只换取我能给予某个青年读者的激情,因为那个青年会铭记在心。
对我而言,我的渴望,就是我愿意给予别人的: 一种激赏。
十一月二十二日
他们就不能马上让我们清静点儿,别让我们看到这类对马拉美先生讥讽式的批评、这类荒谬的嘲笑!这类东西会让人变得凶狠。如果说有哪个人,无愧于一些人恰当地给予他的敬佩和激赏,那么就是他。如今,我们没有更伟大的诗人了(兰波似乎已经去世[24])。不错,“马尔戈并不哭泣”,但是我完全清楚,我们读这些诗时,曾经泣不成声:
……
各种金属给了我年轻的头发,
厚重气派和一种宿命的光华!
奢华!唔,乌木黑色[25]……
等等。
我真的不知道引这几行诗。但我知道有些夜晚,我甚至不能谈论,只因一想起这些诗句铿锵的音节嗓子眼就发紧。
这些诗句,我们在记忆中携带,如同旅途携带的食粮,要走死亡之路、特别荒僻的朝圣之路——还有波德莱尔的一些诗,或者《醉舟》,我们能背诵上一整天也不会厌倦,就像嚼烟叶一样。
有些人资质不高,读这些诗没有什么感觉,那也没法儿,为他们惋惜,公然要批评这些人,就未免有点太天真了。这么做了的人,该得一个蠢事文凭。
我完全明白,这些话毫无理由放在此处,可是有的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不拘吐到哪里,就像喊叫或者扔垃圾那样。
这些话,我情愿讲出来,因为,我并不认为对马拉美先生就狂热而盲目地赞赏。我也不可能同样欣赏他的诗和散文,或者同样欣赏某些诗和他的所有诗篇。
我推想是在诞生之前,大自然就提议:“我要给你这个,从你这儿我取走什么呢?”
满怀激情的诗人则高声答道:“大自然!从我身上取走你要的所有通常的东西;给我一点罕见的东西吧。”
我又捧起维吉尔的《牧歌》。我原以为都背诵下来了,可是却觉得从未读过;奇妙的天赋,就像诗人的新作。其余的一切,思想和数量,可以掌握,学会并记住,然而诗句的这种和谐,色彩、线条和音韵的这种和谐,则始终保留一点难以理解的东西。记忆在这方面毫无作用;这是外在的东西,就在我们对面,而我们每次观赏,都感到一种新的惊愕。
在所有诗人中,维吉尔最令我陶醉;甚至在舍尼埃的诗里,我也没有找到这种乐趣。特奥克里托斯[26],我不了解他,尽管从前我同埃利·阿莱格雷一起读过他的诗(当时我很不理解)。我得跟德鲁安谈一谈。
从纳沙泰尔到巴塞尔[27]的途中,只见由夜幕衬托的大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