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树梢上斑斑驳驳的碎月亮,根本起不到照明作用,反衬得原始森林更加黑暗和幽深,让人产生恐惧感。

一个人影在树丛中缓慢移动,很像一个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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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彭潭,个子不算高的他,因黑夜作用,体积显得大很多,他手里端着一杆乌黑的双筒猎枪,枪的阴影也是十分粗大。

彭潭腰里别着一只死公鸡,他躬着腰,头来回转动,走得很小心,可还是惊动一只鼯鼠,匆匆躲进了草丛。

他紧握着猎枪,勾在扳机的食指微微发颤,枪口随着警觉的目光巡视四周。尽管他看不透森林的夜幕,他却深信,老虎就在附近。

他两腿之间那玩意比啥都管用,能接收生物电波。这是他多年盗猎练出的绝活,叉开腿站的他,眼观不了六路,耳不能听八方,可但凡小头上一麻酥酥,他就能断定,有大家伙藏在百米之内。

每到这时候,他都极为紧张,身上每一根毛发都像雷达天线一样竖起来值班,随时提防猛兽的突然袭击。

在西伯利亚森林那几年,彭潭没少听当地的猎人说老虎,他内心对这个自然界的终极杀手充满敬畏。

猎人们说,老虎的耳朵、鼻子和视力都棒极了,蝙蝠在夜空无声的飞翔,在虎听来,像打鼓一样震天动地。虎甚至能听到雪花跌进湖水的响动。

彭潭也知道,人在夜里两眼一抹黑,老虎却能清晰地看见他。虎的视网膜有着极好的反光能力,眼周围的条纹及斑块也对光线起着吸收作用,漆黑的夜森林,对它来说和白昼没两样。

彭潭和这只老虎周旋多少天了,实际上,他早在龚吉之前就寻到了虎窝,那是在千岗坑附近,顺溪流边矮小的玉竹林朝上攀,有一大片灌木丛和矮林,间杂着绣球花和金银花,虎窝就在灌木丛中。

灌木丛两端,各有一个明显的圆通道,直径一米多,森林里这么大体积的野兽不多,黑熊的窝都建在树上,野猪窝都是一头堵死的,它要的是安全感。不像机警的老虎,草地做窝,至少要两路能够出击。

刚发现虎窝的时候,彭潭一阵狂喜,他领着弟弟在附近埋伏,架着枪伏击归窝的老虎,结果空守了一天一夜,连个影子都没看到。后来,他们在玉竹林里发现了虎掌印,原来老虎刚到那里,就察觉到了他们,掉头走了。

对彭潭来说,这头老虎才像幽灵,他每次进山林,都很快能感觉到它的暗自跟踪,犹如一道巨大的阴影,始终尾随和笼罩着他,尽管他出了名的心黑手狠,也止不住心惊肉跳。

经常有这样的时候,当他在密林中毛骨悚然地紧张四顾,他弄不清自己是老虎的盗猎者还是老虎伏击的目标。

西伯利亚森林里的两年,他们兄弟有一次和老虎刻骨铭心的遭遇,那遭遇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让他脊梁骨直冒冷汗。

那是个春天,西伯利亚森林的春天,是个饥肠辘辘的时代,饿了一冬的蹄类动物,都抓紧时间大嚼刚长出的细草和嫩叶,它们成群结队的出现,自然会引发食肉动物的觊觎。

所以,春天的森林是最危险的,到处都是流口水的猎食者,这些猎食者的背后,又可能跟踪着更饥饿、更强悍的猎食者。

那天,兄弟俩走累了,宰杀了两只打来的榛鸡,扯掉了毛,拿到溪水旁清洗,准备架起火烧烤。

他们犯了大错,虽然贼胆包天,显然还称不上是有经验的猎人,猎人不会在春天随便散发血腥味,更不会把枪靠在树旁,跑到河边去。

溪水很凉,边上尚未融化的残雪足能证明。洗野鸡的彭潭,手指头冻成了红萝卜,不得不又是搓手又是哈气。彭渊将匕首绑在树棍上,沿溪流察看,想扎一条鱼做汤。

突然,河对面呼哧、呼哧的呼吸声传过来,兄弟俩一个抬头一个转身,全都惊呆了。

一头庞大的棕熊从丛林里摇摇摆摆出来,眼光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棕熊是森林里的霸主之一,它们的个头比黑熊大得多,也凶猛得多,能一口咬断公牛的脖子。

这头棕熊显然是冬眠醒来不久,正在脱毛,身上乱蓬蓬的,像穿了件破棉袄的叫化子,十分丑陋和凶恶。数月的冬眠,让它的脂肪消耗了大半,显得有些瘦,就是这样,少说也有六七百公斤重,漫说搏斗了,就地打个滚,都能把他哥俩压成肉饼。

棕熊虽然凶猛,并不把人当它的点心,那天这头熊的神态有些怪,似乎盯牢他们哥俩了。估计,它要么是饿狠了,打算冒险。要么是曾受到过人类的攻击,此刻决心报复。

这头棕熊眼如钢刀,鼻子上挂着黏液,晃着沉重的头颅,走向河边。熊的视觉不好,看不清百米之外的物体,但绝不要就此把它当作残疾,熊的嗅觉好得惊人,能在几里外闻出一滴血的气味。

这一会儿,溪流宽不过十米,什么都算上,他们离这头巨无霸也不超过三十米了,回身去拿枪?没门儿了!跑?就是短跑冠军也别指望跑过它,俗话说,打鹰的人,迟早要给鹰啄了眼。

他们那会儿也意识到自己作恶太多,终遭报应,死期到了。

兄弟两个都矮了半截子,人手里没有了枪,对棕熊来说,就是桌子上的一道肉菜。他们用发抖的手攥着刀子,等着拼命,或者说是等着被吃掉。

他们准备的搏斗不是求生,只是求速死,指望能刺疼它,激怒它,让它一口了断自己,别像女孩子吃雪糕那样慢悠悠地消遣。

棕熊走到河边,猛然站立起来,简直像一座黑塔,它大吼了一声,这是它发动攻击前的准备行为。

然而,就在棕熊前肢落地,就要扑过来的时候,一侧的树林里传出一声虎啸,紧跟是一阵山摇地动,一只西伯利亚虎从草丛里蹿了出来,直扑棕熊。

速度形成力量,老虎这迅疾的一击,力重数千斤,能击倒一所木屋。

毫无防范的棕熊一下被虎扑倒,湿地被砸出一个大坑。当棕熊快速翻身,一侧前爪来抓老虎时,那虎已经凌空剪起,横着身子跳开去,并迅速蹿到熊的背后,匍匐下身子,准备第二波的攻势。

棕熊轰鸣着,翻身爬起来,看上去笨重的它,动起来非常麻利。

它的小眼睛通红,透着惊讶和愤怒,它左后腿明显已被虎击断,搭拉下来,身子站立不稳。这头熊甚至还未看清袭击自己的敌人,虎再次起跳,由它身后前扑,伴随雷鸣般的大吼,在棕熊的脖子后狠狠咬了一口,并抓得熊毛连皮带肉飞溅,然后迅速腾往一旁。

棕熊又被虎的冲击力撞倒了,但它以更快的速度爬起来,这是猛兽的本能,越是遇到强大的攻击,它们的反应越激烈和敏捷。

棕熊吃了大亏,半边脸被抓得稀烂,一排牙凸现皮外,格外狰狞。

猫科动物的爪子是攻击的利器,前掌五趾,后掌四趾,平时缩入掌鞘内,用时快速伸出,最长可达十厘米,坚硬无比,曾有抓裂钢筋混凝土的纪录,由此可知棕熊付出的代价有多大。

瘸拐着的棕熊,原地打了个圈,这才看清了在一边伏卧休息,对它虎视眈眈的敌人。棕熊目光闪过一丝恐惧后,立刻转为狂怒!它嚎叫着,泰山压顶一般扑向地上的老虎。

这头棕熊的体重是老虎的一倍半,咬合力和撕扯力绝不在老虎之下,但它缺少的是猫科动物的柔韧灵巧和运动速率。

老虎横着一跳,躲开棕熊的正面攻击,再次由左侧面纵身一跃,又一次把熊击倒在地上,凌厉的虎掌,把棕熊抓得血流披面,阻挡了视线。

棕熊咆哮如雷,跃起后疯狂俯冲,瞎打瞎撞,一棵海碗口粗的白桦树被它撞得咔嚓断裂,尖利的树茬给熊腹部添一道长长的伤口。

在森林里,老虎攻击黑熊时有发生,但老虎很少攻击棕熊,棕熊的体积大,异常凶猛,若拼死与老虎搏斗,定是两败俱伤,个头再小一些的母虎,甚至斗不过成年棕熊。

而且,一般来说,棕熊也怕老虎,一旦闻出老虎的气味,都会主动避开。正常情况下,老虎发现棕熊误入自己的伏击圈,也都会隐身不动,放它过去。

这只西伯利亚雄虎主动攻击棕熊的原因很难分析,要么是因为春天食物的匮乏,它饿急了,要么是这头棕熊曾偷走过它的食物,或者是在它的领地内滋事,老虎才决意狠狠惩罚它。

棕熊虽然吃了亏,但因体积庞大、皮肉厚实,还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它完全有潜力与老虎战斗,只要让它抓住一次反击的机会,足以使老虎受到重创而放弃攻击。

但熊和老虎的差异就在这里,老虎顽强的进攻意志和决战决胜的决心,与棕熊被动的抵抗以及伺机逃跑的行为形成了差距,棕熊力大却不能尽用,老虎则有着超常的发挥。

那只西伯利亚虎非常聪明,每次进攻都选在熊的左侧,使左腿折断的棕熊不能反击。老虎的进攻一次比一次坚决和见效,棕熊的抵抗越来越无力,虎在击倒棕熊后的短暂时间,能为自己赢得休息,而熊爬起来,总是疯狂般地打转转,待它站立未稳,老虎的新一轮攻击又开始了。

当浑身创伤的棕熊逐步丧失抵抗意志,一心想逃跑时,真正的屠杀才开始。老虎不断地由后面或左侧扑过去,反复攻击棕熊的颈椎,使那个地方肉烂如鲜花,血涌若喷泉。

老虎每次攻击前,总伴随着能使风起叶落的长啸,这吼声足以摧垮棕熊的最后一点胆量。

当棕熊被老虎咬住颈椎扑倒,在地上挣扎喘息时,老虎总是跳开,静卧一边,紧盯着棕熊的一举一动,自己则抓紧时间休息,丝毫不着急,甚至还有空用舌头清理前掌上的血迹。

棕熊起身间隔的时间越长,它休息的时间也越多,直到棕熊筋疲力尽再加失血过多,完全爬不起来,它才最后一个虎跳,扑上棕熊的脊背,那咔嚓的颈椎咬断声,响彻林间,等同一棵大树枝的断裂。

这场西伯利亚虎与棕熊的搏斗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对旁边的人来说,几乎是一个世纪。

老虎就地喘息一阵,似乎对愣在水边的彭氏兄弟不屑一顾。这只西伯利亚虎休息够了,起身衔住棕熊脖子,倒退行走,轻松地把七百斤重的大熊拖进密林。

那一会儿,彭潭还没把魂找回来,他弟弟裤子都尿湿了。这天生冷血的两兄弟,可算知道自然界里谁是爷了。

自那以后,虎成为彭潭的心结,也是他终极的挑战目标。

百山祖的这头华南虎没有西伯利亚虎个头大,但更聪明和机警,这些天的周旋中,他似乎没有占到丁点便宜。

他把猎枪攥得都变了形,眼皮都不敢眨一下。这种紧张太熬人,几乎榨干了他的脑汁和血液。他真恨不得老虎扑出来,他情愿拼个你死我活,可周围永远是窒息一样的安静,安静中又潜伏着巨大的危机,随时可能爆发。

为了尽快得手,彭潭兄弟想尽了办法,把几年学来的招数都用上了,可老虎就是不上套。今晚彭潭连夜进山,就是想抢在武警封山前,赶紧再检查一遍先前布置的捕虎机关。

他又跑了一个空,一路看过来,无论是虎夹、虎套和陷阱,都是他们摆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关键的问题是,这头老虎不是躲过去就算了,它聪明地在机关附近撒尿,留下浓重的虎味,让其他动物闻见就避开,这不是存心气人嘛。

在一片杜仲树林前,彭潭停下了,这一带有考察队安装的红外摄像机,他警觉地避开了,从死角绕到树林中。

他瞪着杜仲树和灌木丛,一个恶毒的主意蹿上来,一计不成,就施连环计,一招不中,招中再多套几招,我就不信老虎能聪明过人,这一回老子让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彭潭蹲下身子,一边警惕地注意四周的变化,一边悄悄改变树丛中的机关,他把腰带上别的取下,公鸡还没死,侧别在腰带上,爪翅都不再扑腾,这是打小就偷鸡的彭渊教会哥哥的。彭潭把一息尚存的公鸡挂上树,朝鸡脖子拉一刀,让血汩汩洒出,然后在旁边做了许多极为隐秘的手脚。

他冷笑了,这些凶险的机关不要说老虎,就真是活神仙,也难防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