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计阅读本页时间:-
二十三
短剑似的流星划过夜空,像一声呐喊,谁都没来得及听,它就不见了。
主峰一侧约海拔1300米的半坡上,浓密树林间有一个直径五十多公尺的自然坑。也有专家把它叫做天坑。这个坑四周溜溜圆,呈放射形,就像一个胖孩子在沙滩上坐出的屁股蹲儿。
广告:个人专属 VPN,独立 IP,无限流量,多机房切换,还可以屏蔽广告和恶意软件,每月最低仅 5 美元
顽强的野生植被早已覆盖了大山创口,高大的落叶乔木从坑底拔起,中间较矮的是常绿和阔叶混交林,树身上攀满了藤蔓。再往下,是各种蕨类组成的灌木丛。
在这样的黑夜,你即使都快栽进去了,都未必察觉脚下会有一个大坑。
坑底,密布的大吴风草的叶子足有小脸盆那么大,伸出的花茎上,排列着小蝌蚪一样的花蕾。小脸盆忽然一阵剧烈摇晃,一只穿山甲笨拙地跑出来,紧跟着是一道黑影掠过它,并截断了去路。
穿山甲是食蚁兽,看上去很笨,一夜能翻几座山头,吞吃上万只山蚂蚁。但今晚它不走运,遇上了天敌。
这是一只红狐,它灵巧地跳跃着,嘴角挂着戏弄的微笑,正在游刃有余地对付着猎物。披着盔甲的穿山甲如同一辆微型坦克,很难下口,能让豹子瞎摆弄半天,吃不到嘴里,狼也是舔舔嘴唇,乖乖走开。俗话说一物降一物,对狐狸来说,吃它就像杭州人吃东坡肉。
森林中的捕杀与顽抗,尽管随时随地都有发生,但似乎越是深夜,这种场面就越多。这一对攻守者都十分专注,以至于竟然忽略了身处的险境。
大吴风草的深处,月影斑驳,几乎没有动物能看见俯卧的一只老虎,虎身上华贵的帝王黄,已被夜幕遮盖,呈现爵士黑色的条纹,恰恰模糊了轮廓,和墨绿的草棵融为一体。
蹄类动物中,很多都是色盲,它们对轮廓清楚并移动的物体敏感,老虎的花纹无论在日光还是月光下,都给它们造成错觉,如果虎再纹丝不动的话,偌大的鹿眼牛眼,也甭想发现它。
这只老虎,就是牵动着大半个地球、让山下几百人忙得跟鳖翻潭似的野生中国虎祖祖。
穿山甲和红狐的攻防惊动了祖祖,凭着胡须对气流的测量,它知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家伙,所以微微睁开一只眼,看清那两只忙碌不停的小兽,便又闭上眼假寐,这是猫科动物的习惯,等于人类的养神。
老虎不像狮子那样好斗和好显示自己的权威,好奇心也没有豹子重,在大多数不关它事的情况下,它都能宽容,或者说是懒得搭理。
穿山甲左冲右突,无法逃脱狐狸的攻击,它不得不使出看家本领,将身子一蜷,缩成一团,用坚硬的盔甲来消磨敌人的斗志。
红狐围着这团铁甲转了几圈,尝试的牙口都被盔甲碰了回来,它也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坐下身去,翘起尾巴,对准穿山甲的头部放了一个屁。
狐狸的肛门附近生有臭腺,发出的气味,能熏人一个跟头,让追踪它的猎犬晕头转向,也能让豹子倒胃口,从它装死的身旁躲开。穿山甲体积小,更扛不过这臭味,对着鼻子来一个,不消两分钟,它就被熏得失去知觉,从而展开身子,把柔软的腹部暴露给狐狸。
浓烈的味道在湿漉漉的草丛里扩散开来,祖祖喷了个响鼻。这一声把狐狸的魂都吓飞了,它惊得原地弹起,箭一般跑掉了。
祖祖不满意地站了起来,连续喷着鼻子,林中突然格外寂静。
所有地下、树身间以及树枝上的动物都在万分紧张之中,打开全部爹娘老子传给它们的搜索功能,评估森林之王的动向和自己与它的距离。
对绝大多数森林动物来说,这只无影无踪的老虎实际上是无处不在,只有人这种睁眼瞎才找不着它。
那只可怜见的穿山甲,赶这个时候晕菜了,它的身体在抽搐中缓慢展开,将无毛无甲的肚皮亮了出来。万幸的是,祖祖根本没有看它一眼,从它身上迈了过去,虎掌还特意避免踩伤它。
黑森林中行走的斑斓猛虎,几乎像流星,照亮了夜森林。虎的躯干比例正符合黄金分割率,它姿态优雅、步伐流畅,肩和背上的花纹形成流动的曲线,在树木间产生出强烈的视觉效果,乍看犹如梦幻。
祖祖沿坑地移动,它眼睛盯着前方,前掌凭着感觉,能准确避开地上任何会踏响的东西,哪怕是一片干树叶,而后掌则准确地落进前掌的位置,虎掌上还有着厚厚的肉垫,数百斤重的老虎,走起来无声无息。
它走到坑底的边沿,后腰一纵,顺着一条斜线,直蹿上坑外沿,卷起的狂风,扫得一米多高的白蛇麻哗哗作响。真想不到,这个庞然大物竟如此的灵巧。
老虎走到崖石上的一个制高点,静立不动,双目炯炯,两耳直耸,呼吸紧凑,观测着属于它的世界。这个看似宁静的森林,到处密布杀机。
山半坡间,十几只豺保持着严格的队形,在草丛里轻快地穿行,它们的目标,是半里外一只带幼仔的斑羚。
不远的一棵香樟树上,一只金猫悄悄沿树枝搜索,一窝赤腹松鼠的藏身处已离它不远了。
一道黑影无声地从高大的黄杉林间掠出,迎着月光飞行,以使它的影子掉在数米开外,在地毯般的野百合草丛上空,它突然下降,再跃然而起,迅速返回林间,这是一只捕到野鼠的猫头鹰。
弱肉强食的密林,隐秘狩猎和精心谋杀无处不在,这都逃不过祖祖发达的嗅觉、视觉和听觉,黑暗里的追逐、反抗者的搏斗,还有临死前短促的呐喊,无不一一地传递过来。
老虎微微转着耳朵,任气流拂动胡须,不动声色地记录着预谋、发生直到结束。森林之王不是警察,祖祖默许这一切的发生。
对祖祖来说,林间动物的攻防越是频密,它越是安全,说明世间万物最大的天敌——人,不在其间。
人,其实早就来过,撤走了而已,他们留下带红外线仪器的摄像头,其中一架,就固定在离祖祖不远的柳杉树上,它的一举一动,都被记录下来。
这记录将送到基地去,由专家们研究分析,通过这些录像资料,林教授他们已对祖祖熟悉透了,每一根条纹都背得下来。
老虎的花纹各自不同,就像人的指纹,也是终生不变。考察组为祖祖设立了档案,详尽记载了它身上的所有特征。他们还挖老坟查几代,想建立起这头野生虎的谱系。他们只恨资料少,像这样的摄像头,百山祖装了有十几个,多少管点用,又远远不够使。
红外线拍摄的影像没有色彩,只能分出黑白灰几个层次,这很像老虎的视网膜,它们眼中的世界,花一点也不鲜艳,人血是黑的。
红外摄像头紧盯祖祖,无声地在工作,取景框内,五花的老虎呈青灰色,这是北京城的基本色调,如果不是祖祖的耳朵还轻轻转动,敦敦实实的它,就像是混凝土浇铸的塑像了。
景框里,祖祖明显表现出不安,它后腹紧缩,高昂起头,鼻子不断地抽动,好像从空气中嗅出了什么,是什么引起了它的警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