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彭渊的口供分几批转给了百山祖基地,刑警们从中梳理彭潭线索,考察组则依靠这些材料来解开“奎奎”的行为之谜。

“这样来看,‘奎奎’伏击彭渊是有预谋的,绝对不是遭遇,也不是一时兴起。”在一次研讨会上,林教授这样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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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文同意这个分析,点着头说:“彭渊在设置虎套和虎夹的时候,留下了自己的气味,这气味被‘奎奎’记住了。”

龚吉和嘉尔认真听着专家的分析,他们不懂老虎,所以更想多知道一点关于老虎的知识。不过这也和打牌一样,老手常被经验所局限,出牌越来越谨慎,倒是一个啥也不懂的新手上来胡打,保不齐还赢了老手。

龚吉就是这样,他忽然大发宏论,把“奎奎”当人来推断,讲出它的行为心理和轨迹,以及一个完整的故事。

龚吉说,“祖祖”一直跟偷猎者打交道,养成了回避的习惯,甚至和下套的人斗智。“祖祖”甚至能听得懂人们说什么,就像老鼠能听懂放耗子药的人说什么一样,所以“祖祖”总是胜家。但“奎奎”不同,它是一只雄虎,又血气方刚,还是外来者,它不能容忍独眼野猪的挑衅,也就不能容忍盗猎者一而再,再而三的尾随和陷害自己,所以它决心教训彭渊。

它这样做也是给“祖祖”看的,想再次证明自己比“祖祖”厉害。

龚吉说,“奎奎”伏击彭渊的时候,“祖祖”肯定在附近,这两只老虎一直在一起,不会随便分开。

是“祖祖”救了彭渊的命,两只老虎相互妥协,彭渊可以被教训,但不能杀死他,“祖祖”更知道人类的厉害,它不想被报复。结果就出现了“奎奎”咬倒彭渊后,却松了口。“奎奎”后来跟随彭渊出山,是明显的驱逐行为,它想让彭渊明白,再也不要进入自己的领地。

林教授和斯蒂文都听得很认真,他们显然不会完全接受龚吉的说法,但一时也找不出更合乎逻辑的推断,不妨听之。

嘉尔发问了:“既然老虎像你说得智商那样子高,‘奎奎’怎么又被套上了呢?而且‘祖祖’和它在一起的呀?”

“这就是‘奎奎’倒霉的地方。它警告了彭渊,又驱逐了他,自认为就安全了。他没想到彭渊还有一个哥哥,也没想到赶走了人,陷阱和虎套依然有效。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兄弟俩的气味太接近,让‘奎奎’误认为是一个人。反正它是大意了,人比老虎所想的坏得多,人造工具也比老虎想的险恶得多。”

“你是说,老虎做事还知道分寸,还知道宽容人?”

“可不,老虎的宽宏大量却被人误会,如果不是那个摄像机,没人知道彭渊是坏蛋,都认为老虎平白无故的咬人!”龚吉咬牙切齿。

“你认为他讲得怎么样?”斯蒂文问林教授。

“不能说一点道理没有,但无法求证,永远也求证不了。”

“这只能是一个小说,”斯蒂文对龚吉评价道:“你是一个有想像力的小说家,但作为学术思考,还不能成立。”

“我管它成立不成立的,我管你们信不信的,反正我信!你们是书读得太多了,钻进去反而出不来,自己绊住自己的腿。这么明白的事,一眼就能看透,你们还求证来求证去,连个结论也不敢下。我就相信我的直觉,一点都不会错!‘奎奎’比你们想的要聪明得多。”

嘉尔听出了火药味,赶紧插话制止龚吉。因为“奎奎”的不幸,考察组沉浸在悲痛中,好不容易平静了几天,也因为彭渊的落网,大家的意见破天荒地一致了好几回,她真不想让这难得的气氛被破坏。

“先别争了,还是谈谈‘祖祖’的下落吧,这么多天了,怎么一直没踪影?”

嘉尔一句话,点到了人们的软肋。这是考察组最揪心的,自从“奎奎”被套,两虎受伤,“祖祖”带着枪弹从公虎的身边离去,就再也没有了踪迹。

所有的摄像机都一刻不停地日夜工作,考察组每天都进山查看,武警小分队也受命搜索,连一根虎毛都没有发现。

所有投喂点都定期巡查,却不曾发现“祖祖”光顾过。只有西峰南坡的马尾松林中,食物曾被吃干次,四周还留下碗大的梅花足印。考察组闻讯,兴奋地赶过去,到地方就失望了,那是一头华南豹的足迹。

“祖祖”——这头百山祖之王,这个幽灵般的山神,就此销声匿迹了。

考察组的人不止一次地去到“奎奎”的受难处,每次都会沿着“祖祖”最后的路线,走到山溪旁边。

这是百山祖水系的一条支流,水量不大,却长年不干,即便是旱季,照样飞流如注,挟带峡谷的回音,跟打雷一样响,十里外就听得见。溪流两边堆满铁灰色的巨石,大片的芦苇和水生植物从石头缝冒出来,遮住了流水,听着轰轰水响,不见水流。

考察组的人走过来,惊起无数拇指大的野雀,它们聒噪成群,汇合如天上大块的乌云,散落时又像下猛雨。它们起降盘旋一阵子,差不多累了,降落在对岸的芦苇丛中,一枝上站七八个,压得芦苇弯腰屈背,对着考察组鞠躬尽瘁。

望着大山夹出的河床和石头背上砸出的白水花,考察组的人都像多情又缠绵的失恋者,止不住自己的泪水。

“你说,‘祖祖’还会活着吗?”嘉尔问林教授。

林中原答不上来,为了安慰这个姑娘,他想说活着,可往下怎么说呢?

龚吉开口了:“我觉得它还活着,如果死了,总会有尸体吧,就算尸体被其它动物吃了,也还有个骨架,找不到骨架,就不算是死了。”

斯蒂文摇头了,他不是抬杠,只是就事说事:“百山祖有很多溶洞,‘祖祖’受了伤,有可能躲进去。它如果死在洞里面,我们可找不到。”

斯蒂文的话给了一个人们最不愿意的设想,可也是最可能的结果。

“祖祖”多天没有任何动静,应该是躲进了某个山洞。“祖祖”是百山祖的女儿,长在这里,它隐蔽的地方,人绝对甭想找到。如果它因伤重死在里面,中国虎的历史就在谜中划上了句号。

“祖祖”的最后一个足印被雨水冲掉大半,剩下一些渗进石头皱褶里的血迹,人们的目光都投了过去。这是中国野生虎的结局吗?是“祖祖”的遗产吗?没有这点黑褐色的血迹,中国野生虎活动的痕迹还上哪儿找?

人们在青海保护藏羚羊,在秦岭保护朱鹮,在四川保护大熊猫,还有金丝猴、丹顶鹤、娃娃鱼什么的,成绩显著,功劳到处炫耀。殊不知,它们一千只也不抵一头华南虎。

这些动物再珍贵,也只处在动物金字塔的中下层,华南虎才是塔尖。

保护藏羚羊并不难,有草吃没人打就行,三五万只、七八万只、十几万只都是时间问题,哪天太多了,啃光了草皮,还要组织人力有计划地捕杀。

可老虎呢?即便多花上十倍的气力,也未必能保护住野生虎。茫茫的大山中没有虎,山都会寂寞,森林没有虎,也会感到沉闷。

在动物的王国里,食草类动物只是绿叶或陪衬,虎才是最鲜亮的花朵。

据联合国保护组织统计,现今物种灭绝速度已经和恐龙大量灭绝的时代相近。将近有1.6万种动植物面临灭绝,十六世纪以来,已经有九百种物种灭绝。人类的活动,使物种灭绝的速度比自然状态下的速度快1000倍。照这样下去,到2050年,将有37%的物种消失。

每一个物种灭绝,都会伤害整个食物链,最终危及到人身上。

上世纪九十年代,印度的秃鹫减少了95%,导致野狗和老鼠大量繁殖,结果印度的鼠疫爆发和狂犬病肆意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