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

斯蒂文押着彭潭朝山下走,刚走出水青冈林,彭潭被一根草藤绊倒,趴在石头上,大声哼哼,嘴都出血了,好像是摔得不轻。

“你不要装蒜,快起来!”斯蒂文不吃他那一套,保持着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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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呸……牙磕掉了一个,”彭潭吐着嘴里的血沫子,有气无力地说:“人要不顺,放屁都砸脚后跟,来扶我一把,伙计,头晕得厉害。”

“你休想,自己站起来。”

“你们美国人不是讲人道吗?这么没人性,没看见我嘴流血?”

斯蒂文没有上他的当,他早听刑警们介绍过,这是一个精通中国功夫的家伙,他没有伸手,而是走到彭潭的右后侧,出腿踢了这无赖一脚。

“起来,你不要耍什么花招,我不会上你的当!”

这老美又犯错了,他只懂西方的拳击,不懂东方的腿技,当他要踢第二脚时,彭潭突然侧翻,左腿自下缠住斯蒂文的小腿,反关节一拉,斯蒂文失去重心,仰倒在地,彭潭则大蟒翻身,借力跳了起来。

斯蒂文的半自动步枪摔脱了手,掉在一边,彭潭扑过去就抓枪。斯蒂文好歹还头脑灵敏,他离枪近,估计自己抢不过彭潭,近水楼台,伸胳膊一捅,枪跌下了岩石,那是一个三四米高的石壁,谁也别想够着枪了。

彭潭扑枪扑了个空,斯蒂文翻身扑向他,美国人没有摔跤技巧,但有体重,其实在很多格斗中,技巧远没有力量和体重管事。两个人在草地上翻了几个滚,彭潭又被压在下面,还被卡住了脖子。

毕竟,这个恶棍多日吃不饱肚子,体力不支了,犟不过高大健壮的老外。

“你掐死我拉倒,”彭潭停止了反抗,身子软了,他咧嘴笑起来:“还给警察省一颗子弹。”

斯蒂文松开了双手,看着他一排整齐的牙齿,使劲抽了他一个嘴巴,恨恨地说:“你刚才骗我,说你的牙掉了,这不都在吗?”

“你浅了不是?兵不厌诈,懂吗?”彭潭冷笑道:“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我刚才是咬破舌尖玩玩你,想要实在的吗,现在给你来一个……”

彭潭猛然发力,一头正撞斯蒂文的鼻梁上。斯蒂文顿感鼻子一涨,鼻梁骨折断了,一股热浪直顶脑门,鼻血喷出,他两眼发黑,天地间天女散花般灿烂,他昏倒了。

彭潭利索地爬起来,顺手搬起一块石头,就朝斯蒂文的脑袋砸。他只有一个念头,干掉这碍事的老外,把尸体一藏,趁人没发现,逃出百山祖,到南方找那些混蛋算账。

彭潭忽然一哆嗦,感觉到什么,举石头的手凝固在头顶。

一缕虎腥,带有铜臭味,刀刃似的夹在空气中切过来,割疼了他的鼻孔,这味道让他兴奋,也让他恐惧,离开他还不到几小时,又飘了来。

彭潭急转身,气管几乎扩张了一倍,脖子粗好多,“呼哧呼哧”的,但没有看到老虎的身影。

他赶紧两边一扫,还是没有,连一根虎毛都没有,闻错味了吗?他极度张开鼻孔,每一口都吸至脐下三寸,错不了,不是虎味的话,情愿割了自己的鼻子,这只母虎并没有放过他,或许,是看见小老虎死了,重来找他。

彭潭发抖了,高举的手不敢放下,手指几乎抠进石头里,他紧张得巡视周围,视线落到矮墙般的灌木丛上。

那里杂生着白穗花和兰花,还夹有一些类似黄杨树的小乔木,从外看不到里面,棉铃铛一样的白花朵成排成串的垂挂着,显得极其安静,只能听到蜂蝶轻微的“嗡嗡”声。

风是从这边刮来的,没错了,尽管彭潭只见草丛不见虎,凭他的经验和直觉,他等于看得一清二楚。

灌木丛中,隐藏着他的老对手,这只母虎眼睛圆睁,隔花草直视着他,身子前伏后躬,双耳倒贴,尾巴反卷,随时都可以扑出。彭潭距离灌木丛不到五米,这个长度对老虎来说,是最有效的杀伤范围,它从启动到扑倒你,仅需零点几秒,也许你根本来不及眨眼睛,就被按倒在虎爪下。

猛兽有强烈的报复心,如果“祖祖”是为小虎来寻仇,那彭潭死定了。

彭潭顾不上斯蒂文了,他可不想在老虎的爪牙下死,那可比千刀万剐还难受,这头母虎既然又一次跟上来,决不会再放过他。

他依然高举石头,慢慢朝一边退。他直眼瞪着灌木丛,抱一线希望,自己能慢慢撤走。

山风起来了,迎面掠过来,草木的清香稀释了浓重的虎味,万木“窸窸窣窣”作响,树叶碰撞,草丛摇摆。

彭潭顺风回头观察,更是一惊,鸡皮疙瘩起了满身,头发都立起来了。

风是从迎面来,大片的灌木丛整体朝后摆动,如湖面水波,可中间一溜灌木相反,轻轻朝前弯腰低头,微微向两边分开。

那不是风,风不可能同时往两方向吹,那绝对是草丛中隐蔽的老虎在潜行。晃动的草尖形成逆流,犹如大洋中险恶的暗潮,朝他袭来。

这些灌木丛并不高,假如老虎站立起来,应该露出脊背或头颅,可彭潭没有看到它,很显然,母虎是在匍匐中前进。

匍匐中的猫科动物最可怖,那是神经系统拉满的弓弦,是肌肉组织爆发前的龟缩,是攻击的临界点,随时都可以咆哮而出,一蹴而就!

彭潭从没有这样心惊过,他宁愿被一群狼围困,或是和狗熊狭路相逢,你至少能看清敌手,至少会知道自己输在什么地方。

可这一会儿,母虎深藏不露,却又紧追不舍,草流顺着他的方向晃动,他快,草晃得也快,他慢,草晃得也慢,他停下,草也静止,他稍一行动,草紧跟着就摇动。将近一年来,都是他暗中追踪这头老虎,此刻掉了个儿,他被老虎跟踪,而且跟踪得更专业和恐怖,这是报应么?

母虎让他经历着被追踪的焦虑,品尝将被捕杀前的恐慌。他每一步,每一丝感觉都是在还过去追猎老虎的债。

彭潭几乎疯了,看不见老虎比看得见还恐怖,被虎尾随比被正面捕杀还折磨神经,精神重压下的他,心跳每分钟将近三百,高压达两百五以上,血管脆如玻璃,血液浓缩成铀!

在撤退数百米后,依然无法摆脱灌木丛中不声不响的狩猎者,巨大的虎影遮蔽阳光,始终笼罩着他。

他突然转身,把石头狠狠砸向灌木丛,只见灌木丛猛起一个漩涡,跟着是石头的落草声,风突然没了,灌木丛彻底静止了,几只紫燕空中剪来切去,画眉鸟“叽哩溜啾”一声,煞是好听!秋日下,树影婆娑,草影绰绰,母虎身上粗大的花纹隐约可见,那是森林最原始的线条之一。

老虎稳稳地伏卧着,架势前低后高,保持瞬间可发起进攻的姿态。

彭潭炮弹一样冲到草丛边,刚接近灌木枝,他突然不狂了,似乎枝干戳一下,比精神病院的电击还有效,疯子都能治好,他似乎当真看清了什么,炮弹转眼变成肥皂泡,瘪得那个快叫!

他“噢”的一声,掉头就跑,眼睛已经看不见路,不是顺着平地跑或者下坡,而是直奔山崖方向。

惊恐的彭潭连滚带爬,摔得灰头土脸,眼也睁不开,到了悬崖处也没有觉察,失脚就滚了下去,他一声惨叫,峡谷发出回荡,一声比一声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