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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
那晚,“祖祖”被驱离营地,它一直没有走远,而是追寻着彭潭的担架,隔着丛林,隔着大山,隔着河流,冲那帮下山的人怒吼。
二十多年前,也是沿这条路,从杜鹃谷开始,它跟踪盗猎者下山,那是追寻被毒杀和肢解的母亲。它当时强忍了,没有暴露自己,是遵循母亲留给它的警示,任何时候,不要攻击这些直立行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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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血腥味似乎还没有散尽,严格遵守不伤人的“祖祖”,不但失去丈夫,还没能保护自己的孩子,它们又被人毒杀了。
直到抬彭潭的队伍出山,奔往山头的“祖祖”,遥望管理站隐约的灯光,长吼了一声,才不再追赶,它知道,那是禁区。
当“祖祖”返回亮叶水青冈林,一小群豺狗守在那里。
这群豺狗发现了两具小虎的尸体,它们极其兴奋,围着撒欢打转,口水拉地。但它们又极其恐惧,“祖祖”的气味让它们发抖,上一代惨痛的记忆,似乎遗传下来,它们狂欢归狂欢,始终不敢对死小虎下嘴。
“祖祖”的突然出现,豺狗们立刻聚往远角,在老虎突击的距离外,它们要走不走,嘴里“唧唧”哼叫,恐慌和奸诈的眼神打量母虎的表情。它们似乎在表白与小虎的死无关,也似乎舍不得放弃这餐美食。
母虎骤然愤怒,它大吼一声,横穿灌木丛,夹风带草地扑过去,气势之凶猛,让豺狗们吓破了胆。它们一哄而散,拼命逃跑,真恨不得多长两条腿。
“祖祖”狂追了五六十米,这非常罕见,直追得豺狗疯一样逃散,其中一只跌下悬崖,另一只撞上冷杉树,昏死过去。
收住步子的“祖祖”,冲着四散的豺狗背影再吼一声,群山震撼,林木潇潇,所有哺乳动物都深深的躲藏。
母虎喘息待定,把两只虎崽儿的尸体衔回了虎穴。
母虎“祖祖”大半夜的吼叫,惊动了“奎奎”,它拖着残肢,爬往离山最近的笼子一角,远眺百山祖,那两块白斑下的眼神,越发黯然。
从这一刻起,这只雄虎突然拒绝进食,甚至连水都不喝,直到奄奄一息。
它或许从“祖祖”的吼声解读到了什么?或许,母虎的过度悲哀,深深刺激了这只雄虎,让已经患上忧郁症的它,选择了死亡。
“奎奎”的危急,犹如巨大的阴影,笼罩着管理站,考察组人真是雪上加霜。他们强忍悲痛,想办法让“奎奎”进食,但都失败了。连“宝宝”都不敢走近它。这只野生雄虎去意已决,没有人能挽回它。
想给它输液的人们,被抓伤好几个,甚至包括嘉尔。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人们给它注射了麻醉药,强行输液。
输液的效果不大,人们使用了最好的营养液,雄虎的生命迹象,还是急遽衰弱,造福人类的科学,不能拯救虎的灭绝。死神已经悄然降临,正导引这只野生中国虎逐步离去,永别家园。
最后一天,是嘉尔守候这只绝食的雄虎,她蹲在“奎奎”的身边,轻轻抚摸着它稀疏的毛发,它的体重减去了四分之三,几乎瘦成了一张皮。嘉尔的眼泪扑簌簌朝下掉,她说着,规劝着,轻声细语。她哭着,倾诉着,哽咽吞声。她想把“奎奎”劝回来,想把它从死神手中夺回。
蓦然间,昏迷中的“奎奎”抬起了头,它望着嘉尔,忧郁的眼神突然显得温和,似乎还闪有泪花。它舔了舔嘉尔的手,上面有女孩子咸咸的眼泪,然后头一垂,永远闭上了眼睛。
这只力拔群山,威镇百兽的森林之王,这只充满活力,野性十足的雄虎,这只兼有华南华北虎血统的真正中国虎,就这样轻轻的去了。
千百年后,中华民族的子孙,因此,将不能宽恕他们的先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