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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场行为
在社会科学中,与我刚才所描述的分析最一致的是经济学。经济学中的“个体”指的是个人、家庭、农场主或公司的所有者、计程车司机、银行和保险公司经理、医生、学校教师、士兵以及银行或矿产公司的工作人员,等等。无论他们是否驾驶自己的计程车,或是否管理着洲际航线,多数人都对整个经济及其运作方式知之甚少。他们知道自己买卖东西的价格,在银行存贷的利息,以及他们有关当前生活、经营和消费方式的各种不同选择。牛奶场场主无需知道有多少人吃黄油,以及他们住多远;也无需知道有多少人养母牛,多少婴儿喝牛奶,或者啤酒和牛奶的消费哪个更高。他需要知道的只是不同饲料的价格,不同奶牛的习性特点,根据黄油脂肪的含量所确定的牛奶销售价格,雇员和电力设备的相关成本,以及如果将养奶牛换成养猪,或者干脆卖了农场去他愿意去的城市找一份合适的工作,他能得到的净收入可能是多少。
然而,不知为何,所有这些行为看上去都像是经过协调安排过似的。计程车能载你去机场,飞机上的午餐有黄油和奶酪,炼油厂为飞机提供燃料,卡车为飞机运输燃料,水泥浇铸机场跑道,电力保证电梯运行,而最重要的是,有旅客想乘飞机去飞机要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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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在雨天里,你从来都找不到你需要的计程车;在3000英尺的高空飞翔比在300英尺的高空飞翔更舒适,而且航班有时还会被超额预订。这些事实告诉我们,我们有多么的娇气。有时,我们希望这个精妙复杂的系统可以协调得更好一些。上百万的人每周都在做出上千万的决策:要购买什么,要卖出什么,在哪儿工作,储蓄多少,借贷多少,完成哪些订单,保留哪些股票,移居到哪里,选择什么样的学校,选择什么样的工作,在什么地方建造超市、电影院、发电站,何时投资于地面上的建筑,何时投资于地下的矿产开采,何时投资于货物运输,何时投资于轮船和飞机的制造——如果这些问题让你感到吃惊,那么当你看到这个系统确实工作时会更加惊讶。其实惊讶是不必要的:一旦你理解了这个系统,你或许认为还有更好的系统,或者这个系统还有更好的运行方式。我仅仅是请你考虑一下,这个系统运行得到底如何。在多数国家,尤其是那些经济系统受到相对较少干预的国家,系统的运行方式与蚁群一样。
蚁群中的任何一只蚂蚁都知道蚁群是如何工作的,这一点使人们通常感到难以置信。每一只蚂蚁都有自己特定的工作,并且与其他蚂蚁协调合作,但是没有任何一只蚂蚁来关注整个蚁群。这个系统不是哪个蚂蚁设计的。社会生物学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将单个蚂蚁的世界与蚁群的世界整体联系起来。蚁群中有各种各样的模式、规则以及不同行动之间的平衡比例,同时还有对群体的维护、修整、探险,甚至紧急情况时的动员。但是没有任何一只蚂蚁清楚地知道当前有多少蚂蚁在寻找食物,有多少蚂蚁在暴风雨之后重建洞穴,以及有多少蚂蚁在协助运送甲壳虫的尸体。每一只蚂蚁都生活在它自己的小小世界里,它对当前环境下的其他蚂蚁做出反应,以及对那些不知来源的信号做出反应。为什么这个系统如此运行,为什么这个系统有这样的效率,是社会学和生物进化论的一个动态问题。它到底是如何运行的——每一只蚂蚁在自己有限的小世界中所做出的有限决策组合,最后如何形成了我们所描述的蚂蚁社会和蚂蚁经济中丰富而有意义的集体行为模式——这与我们所谈到的牛奶问题比较类似,即人们是如何知道应该养多少奶牛来生产所需要的牛奶,以形成人们购买牛奶制造出来的黄油、奶酪和冰淇淋的价格,来弥补养奶牛和挤奶,以及将每一小块黄油用铝箔包装并印上航空公司自己的标志等成本。
让你感到惊讶但不一定要赞美的只是整个集体行为的巨大的复杂系统,一个使身在其中的个体无需了解也毫无察觉的系统。这是不是一个丛林生态系统、一个奴隶系统或者一个寄生性疾病蔓延的社会?假如我们看到了模式、秩序和规则性,那么我们不应该急于判断,而应该首先弄清楚,构成这个系统的个人的行为到底是什么,以及他们的行为如何从整体上形成了我们观察到的模式。这样,我们至少可以根据个体的行为动机来评价最终所形成的模式是否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们的愿望。
在经济学中,通常的情况好像是大量自由的、未经控制的个人行为带来了并不太差的整体效应。确实,如果有人在那里发号施令,并且知道应该做什么,同时让每个人都按照他所安排的去做,也未必有更好的结果。200年前,亚当·斯密(Adam Smith)将这类系统的特征描述为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起着协调作用一样。
实际上,经济学家通常并没有进行仔细的观察,也没有将他们观察到的现象与他们所能设想到的其他选择进行比较,就去判断说结果是好的。他们所做的事情只不过是,从他们所认为的人们的行为特征出发推断出一些系统的整体特征,并推导出一些评价性的结论。如果加拿大的农场主运送了过多的圣诞树到奥尔巴尼(Albany),而送到布法罗(Buffalo)的圣诞树数量不够,那么布法罗的销售商就能以比奥尔巴尼更高的价格卖掉这些圣诞树。而有些在奥尔巴尼的人就会买下一些圣诞树,连夜用卡车送到布法罗,第二天这两个城市中的圣诞树分配将会更加“平衡”一些,这一平衡反映了与其他商品相比这两个城市的人们对圣诞树需求的迫切程度。其他商品也是这样。
这一过程常常被描述为“市场运行”。“市场”意味着一整套复杂的制度,在这套制度下,人们可以做出买卖行为、雇佣和被雇佣、借贷行为、相互贸易、订立合约,甚至逛街淘便宜货的行为等。经济学家的推理过程可能漏洞百出,但是他们在谨慎地给出结论时却不无道理。自由市场可能并没有或者根本没有按照你我喜欢的方式在人们之间分配资源和机会,也没有引导人们按照我们喜欢的方式行动,更没有引导人们按照我们喜欢的方式去消费。市场可能更多地鼓励了个人主义而并非集体价值,而且市场可能无法阻止人们的短视行为和自我放任。市场还可能会造成雇员与雇主之间、借方和贷方之间不对称的人际关系,赋予物质成就以过高的评价。考虑到经济的高涨和萧条,市场运行有时甚至可以说是很糟糕的。然而,即使市场有这些严重的缺陷,无可否认的是,它确实对于协调、调节以及整合众多自行其是的个人和组织的行为起到了相当好的作用。
我的目的并不是想要得出有关“自由市场”特性的优点的判断,也不是要讨论自由市场的价值与其价格是否相符。我所感兴趣的是经济学家的结论在经济学之外有多大应用空间。如果说经济学家研究这个问题已经有200年了,并且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得出了结论,即一个不受约束的自由市场通常是个体之间相互作用的一种有效方式,那么我们是否能够假设,在这些社会活动的所有其他方面,即不像经济学所研究的人们追求私利时相互碰撞的活动方面的那些方面,是否也能够得到这个结论?在此我必须列举一些这样的行为以供讨论(除了在观众席中选座位这样的行为)。为了举例说明,让我们回忆一下我们所说的语言,以及我们如何说这些语言,我们和谁结婚,是否有孩子,我们给孩子起什么名字,我们和谁做邻居,选择与谁交朋友,玩什么游戏,形成了什么习俗,追求何种时尚,我们是出去散步还是待在家里,我们如何驾驶汽车,在公共场合是否制造噪音或者抽烟,我们怎么管理自己养的宠物,等等。此外,还有饮食习惯,吃午餐的时间,乱扔垃圾或经常打扫卫生的习惯,对小笑话或者流言、新闻以及有用信息的传播,集团及其运动的形成,甚至等待时是否排队,等等。
所有这些都是人类的行为活动,它们受到他人行为的影响,也关心其他人的行为,抑或他们相互关心并相互影响。在许多社会中,包括我们自己的社会在内,这样的行为多数都有不受中央管制下的自由,或者只受到法令条规的间接限制。(字典可能会告诉我对于一个7岁的小孩来说“炸药”意味着什么,但是一个7岁的小孩并不是从那里学会这一词语的。)尽管人们可能比较在意集体结果,但是他们自己的决策和行为通常都是从他们自身的利益出发的,并且只受到整体模式中一个有限范围的影响。几乎任何一个与高个子或者矮个子结婚的人,都很难说仅仅是出于对下一代身高的考虑。但是上一代人相互结合的模式,比如高个子是否与高个子结婚,矮个子是否与矮个子结婚,还是高个子与矮个子结婚,或者根本就是随意结合的,会影响下一代人关于高矮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