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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抑郁精”附体
受害者甲:
最近几年我饱受抑郁症复发之苦,每次都差不多持续六个月,这多少跟季节有关,四月份通常是最糟糕的时候。最严重的一次是在去年,当时我工作上遇到巨大的变化,新来的部门总监把我调到没有任何前途可言的岗位,我被迫离职;一个玩得很好的朋友因为误会跟我闹翻;我打算停止服用百忧解一个月,因为我感到自己渐渐开始上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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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我退掉了先前租的房子,想搬到更便宜的地方去,但是我就是无法完成搬家这件事。我瞬间崩溃,焦虑把我瓦解。早上三四点我就被一阵阵强烈的恐慌感惊醒,那紧张的劲儿让我恨不得从6楼的窗户跳出去,也许那样还舒服点儿。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会因为压力过大而昏过去。三个月前,我还能好端端地去上班,而现在,世界已离我而去。
它真正来袭是在我退了房子两个星期后,我发现我迫切需要搬家,但是我却出不了门。我感觉人们都欺骗我,我就像只草原上负伤的动物。我完全崩溃了,几乎一整天不吃任何东西。我一副精神分裂的紧张模样,就好像受到巨大惊吓一样,这让我看起来举止怪异。我的记忆力短暂丧失,后来更糟,我无法控制地腹泻,甚至会失禁。我好像活在恐怖的地狱里,无法离开这间房子半步。
附体后的样子:
“扫兴”:
扫兴扫兴,就是把“兴趣”都扫没了。但这里的“兴趣”却不仅仅指我们生活中的爱好,诸如打球、唱歌、旅游之类的那么简单,它包括了所有。说白了,就是患者对自己生活中的一切事物和活动都丧失了兴趣:不想洗脸、不想起床、不想说话、不想……什么都不想。
上面的当事人明明已经退了房子,需要搬到别的住处,但发病时,他连执行这件事情的动力都不见了,“我发现我迫切需要搬家,但是我却出不了门……”
食欲紊乱:
多数抑郁症患者食欲都不好,体重也会下降。例如上面的当事人,“我完全崩溃了,几乎一整天不吃任何东西”。
但是少数患者会吃得更多,体重也会增加。无论体重是减少还是增加,每一次被“抑郁精”附体(抑郁发作)时都容易出现同样的变化。
睡眠失调:
失眠是抑郁症一个极为常见的表现。醒得过早,然后又难以入睡,这是常见的模式。如上面当事人的表现:“早上三四点我就被一阵阵强烈的恐慌感惊醒,那紧张的劲儿让我恨不得从6楼的窗户跳出去……”
但抑郁症患者也会在一开始就难以入睡,或者在夜间不断地醒来。和饮食一样,有的抑郁症患者睡眠不减反增,有时每天会睡上15个小时,甚至更多。
受害者乙:
抑郁症曾侵袭我、占据我、吞噬我,就像藤蔓纠缠着橡树,就像吸血鬼附在我的身上,丑恶地汲取我生命的活力,充实它自己的生命。在患重度抑郁症最糟糕的那段日子里,我发现有些恶劣的情绪并不属于自己,而是抑郁症的情绪,就像橡树上缠满了爬藤的叶子。当我试图解脱自己的时候,却觉得灵魂的翅膀被折断,无处可去。日复一日的日出日落,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我被一种力量压迫和控制,仿佛陷入沼泽,最开始是脚踝不能移动,接着膝盖也被埋没,然后弯下了腰,收缩了肩膀,最后我如胎儿般蜷缩,就这样一步步被榨干、被压垮。抑郁的魔爪步步紧逼,摧毁我的意志,粉碎我的勇气,击垮我的身体,直到最后一刻,它仍不停地啃噬我,我甚至虚弱到无法呼吸。
那时候,我认为抑郁就像树上的藤蔓,永远不能根除,只希望一了百了。但我的能量被它吸干,甚至丧失了自杀的勇气,而它也不具备杀死我的力量。没有人看到过我被这东西撕裂、压榨的惨状:我躲在黑暗的房间里,蜷缩在床上的一角,向我不太信任的各路神仙祈祷,求他们能让我获得解脱。
当时我愿意接受最痛苦的死法,却浑浑噩噩到连自杀的念头都没有。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折磨。我的体液仿佛都被抽干,于是连眼泪都成了奢侈品,我的嘴唇也干裂了。我曾以为放声大哭是人生最悲惨的状况,后来发现,眼泪流干后的无所适从才是更加深刻的绝望。
附体后的样子:
悲伤:
悲伤跟“心情不好”不是一家的。当提到抑郁症时,很多人的反应是:哦,那家伙心情太不好了。其实不是,我们每个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或是大哭一场,或是睡一觉,“心情不好”自然会跑开。每次“心情不好”过后,人们都会有种大病初愈的轻松感,而抑郁过后,却只能用“劫后余生”来形容了,真是满地狼藉,心有余悸。从另一个角度说,这里的悲伤其实是一种不幸感,轻度的抑郁症患者可能会哭泣,而重度的抑郁症患者却常常连哭都哭不出来。他们不相信自己或别人能够帮助自己,会感到彻底的无助与绝望。
如上面当事人所说:“我曾以为放声大哭是人生最悲惨的状况,后来发现,眼泪流干后的无所适从才是更加深刻的绝望。”
僵硬或者亢奋:
如当事人的表现:“我被一种力量压迫和控制,仿佛陷入沼泽,最开始是脚踝不能移动,接着膝盖也被埋没,然后弯下了腰,收缩了肩膀,最后我如胎儿般蜷缩,就这样一步步被榨干、被压垮。”许多抑郁症患者都行为迟缓,或者仿佛处于某种催眠状态,停留在某个位置一动不动。生活中,由于他们对危险作出的反应太过迟钝,发生事故的次数也随之增加。
同僵硬正好相反的是,一些抑郁症患者又会表现出过度的活跃,例如不停摆弄双手,拍打双脚,前仰后合,踱步,像嗑了药一般,尽管他们做这些举动时没有任何目的。
受害者丙:
我从未放弃与强烈的自杀想法作斗争。我常想到自杀,在最忧郁的时候,这个念头总是挥之不去,但它只留存于心中,蒙着虚幻的面纱,就像小孩儿想象自己年老时一样。我意识到自己的状况在恶化,因为我想象自杀的方法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粗暴。
我的想象忽略了柜子中的安眠药,反而思量着是用刮胡刀的刀片割手腕好,还是用美工刀比较好。我曾测试过一枝树杈是否结实,以便用来挂绳索。我还考虑到时机问题:什么时候我会一个人在家,什么时候可以顺利地把事情搞定。在这种心情下开车,有时我会直接想到悬崖,但又考虑到安全气囊和可能伤害到别人而作罢。对我来说,这些方法都太麻烦了。
附体后的样子:
念死:
当事人丙一直对死亡“念念不忘”。许多抑郁症患者都会不断涌现关于死亡和自杀的念头,而且发病时,他们还往往无法集中注意力并作出任何决定,感觉自己的大脑被减速,已经磨损到了报废的程度。
其实如果真的死掉了也许不算太糟,关键是多数重度抑郁症患者都活在垂死的边缘,处于临界线的状态,这是非常恐怖的。就像真正掉进深渊也就无所谓好坏了,麻烦的是,你总觉得自己离危险还有一步之遥,而此刻你只能无休止地煎熬在对黑暗、未知和无法控制的恐惧之中。
“旷野”中的老门
见过了身患抑郁症而痛苦不堪的人之后,有些人不禁要问:可是,于千万人中,人山人海里,没早一步,也没晚一步,怎么就让他(她)得上了呢?
想解释这个问题并不难,但前提是我们必须先来好好了解一下抑郁症的来龙去脉。我选了一个人的案例:《忧郁》的作者安德鲁·所罗门——他不仅是一位畅销书作家,更是一位三度饱受重度抑郁症折磨的患者,在这里,为了更接地气一点儿,我称他为老门。
我们以时间轴的顺序来看看他的故事:
童年
事实上,老门的童年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他的父母很疼爱他和弟弟,并且兄弟俩相处融洽。虽然父母有时也会为小事情争吵,但是他们从未怀疑过对彼此的爱和对孩子的全心付出。老门的家境小康,生活没有太大的负担。
关于孩提时代,老门的绝大多数记忆都是快乐的。只是6岁时发生在夏令营里的一幕,让他至今想来还历历在目:
那时他跟一群小伙伴坐在一棵大树底下听故事,突然间,一种大难临头的预感席卷了他,让他无法动弹。仿佛只要他一动,可怕的事情就会马上发生,无法逃脱。在这之前,老门一直觉得生命有一个坚硬的外壳,而此刻,他站在外壳上面,突然间觉得外壳变得很脆弱,自己开始向下陷落。如果他保持不动,也许还没事,但只要稍动一下,就会陷入危险。他向左、向右,或是向前走,似乎都成了异常重要的抉择,但当时,他不知道哪个方向才能拯救他。幸好,一位老师走了过来,要他快一点儿,否则就赶不上游泳课了,那种恐惧感才被化解。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忘记这种感觉,并且希望它别再回来。
少年
中学时,老门不是很出风头,不过也交了一些朋友,参加各种聚会和活动令他非常开心,并且在校的成绩也一直不错。
但是从这时起,老门开始对性感到迷惑,觉得自己随时能为之丧失理智。因此他总是缺乏安全感,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与异性和同性都刻意保持距离。那时候,他会没来由地突然陷入一种极大的不安中。这种不安师出无名,混合着悲伤与恐惧。他面对的方式就是强颜欢笑,假装与人亲近,仿佛这样做可以转移注意力。由于他尽量装作一个随和的人,和谐的人际关系掩盖了他的问题。
成年
成年后的老门有着和其他年轻人一样的勇气和热情。去周游世界(虽然曾经因为无法控制的情绪问题中途放弃了几次);去完成硕士的学业;留长发,又剪掉;参加摇滚乐团,去一个又一个地方表演;坠入情网,打算建立一个美满的家庭。古怪的情绪问题看似已经离他远去,直到25岁那年,一个转折性事件的发生,彻底改变了他日后的命运轨迹。——他的母亲被确诊患了卵巢癌。接下来,就是抑郁症大举侵袭,且一次凶险过一次。
第一次崩溃
在被确诊为癌症两年后,老门的母亲去世。
老门陷入长久的巨大悲痛中,随后开始向身边人抱怨,说自己对生活失去了感觉,对所有人际关系都感到麻木。他不在乎爱,不在乎工作,不在乎家庭,什么都不在乎。他的写作速度开始下降,直至停顿。他发现除了纠缠不休的焦虑感外,所有强烈的情绪都没有了。
老门之前是个生命力旺盛的人,但是现在他不再渴望身体与心灵的亲密接触。周围的人,哪怕是他认识或者爱的人,都不能再引起他的关注。即使在声色场所里,他也常常神游天外。每次参加派对,他都试着让自己玩得高兴点儿,但均以失败告终。他看到朋友,试着投入地和他们互动,也无法做到。他买了梦寐以求的昂贵商品,却没有丝毫满足感。
他开始抱怨电话机里的留言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把朋友的电话看作是很严重的负担。他害怕开车,每当晚上开车时就看不见路,老觉得自己偏离车道,就要开到路边上去了,或是马上要撞上另一辆车。在高速公路上,他常常突然发觉自己手脚失控,不知道怎么开车,只好在一阵慌乱中将车子停靠到路边,吓得一身冷汗……
这个时候他的心理医生对他的诊断结果是:抑郁症!
第二次崩溃
母亲去世3年后,经过治疗,病情暂时得到控制的老门与一位美丽而有魅力的女人相恋,他们在一起的时光非常美好。但是好景不长,当彼此的性格缺点充分暴露以后,这段关系开始变得不稳定。后来,这个女人怀孕了,但随后又把孩子打掉,这让老门有种巨大的挫败感,两个人因此发生激烈冲突,最后决定分手。随后,老门再次陷入无法自拔的悲伤深渊中……
那时,他的第一本小说已经在英国出版,虽然好评如潮,他却觉得索然无味。出版社为他安排了巡回演讲,但他恨透了这个计划。每场演讲对他来说只有灰色的人影、灰色的背景和屋子里暗淡的光线,每次他都满头大汗,只想赶快逃离。
某场演讲结束回家后,老门的情况恶化到了极致!他静静地躺着,想着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却什么都做不了。他想打电话给出版社取消演讲,却发不出声音。他开始哭泣,却没有眼泪,只是断断续续地呜咽。一种就像突然被绊倒或滑倒的一刹那,手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脸就要撞向地面的恐惧感,迎面袭来。老门彻底沦陷了,他感觉自己的视野越来越窄,周围的物体都变得模糊起来。最后,他就像变成瞎子一样,被黑暗彻底笼罩;他又好像变成了聋子,能听见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被骇人的寂静吞噬;那种感觉又好像身上的衣服都变成了木板,他的手肘、膝盖越来越僵硬,越来越重,“木板”将他死死束缚住,令他的身体萎缩,最后将他整个人摧毁……
两天后,老门的父亲在老门的住处发现了倒在地上滴水未进的他,随后将他送往医院。
第三次崩溃
一场突如其来的肾结石发作,又打破了老门平稳的病情。
那天晚上在医院的急诊室里,肾结石的疼痛让他难以忍受,他坐在那里等待的每一秒都是痛苦的煎熬,那种感觉就像有人把他的中枢神经浸泡到硫酸里,一层一层最终腐蚀到那些神经的最里面。他几次向护士求助,都没人理他。身体病痛的折磨触碰到了老门的心理神经,肾结石治愈后,老门的抑郁症再次发作。
他整天四肢僵硬地躺在床上哭泣,甚至害怕去洗澡。但同时,他心里也知道洗澡其实没什么可怕的。他在心里重复着一连串动作:起床然后把脚放在地上,站起来,走到浴室,打开浴室门,走到浴缸旁边,打开水龙头,站到水下,用肥皂抹身体,冲洗干净,站出来,擦干,走回床边。12个步骤,对他来说执行起来就像耶稣受难般痛苦。12件别人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在他这里却举步维艰。他鼓足勇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坐起来,转身,把脚放到地上,马上又觉得万念俱灰,想继续回到床上,可是双脚还在地上,无法动弹……几个小时候后,他的窘境被父亲发现,帮他把脚举起来放回床上。那个时候,洗澡的想法对他而言变得可笑而且不真实。再次回到床上时,他稍稍松了口气,觉得唯一安全的事就是躺在床上,同时心里又凄凉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