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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怕死

佛又说,人之所以痛苦,在于追求了错误的东西。我们都知道,人有生的本能,亦有死的本能。从心理学层面来说,人之所以痛苦,是因为无处不在的死亡恐惧。

我们用从出生到现在结识的人、学到的知识、有过的经验和美好的回忆等一点一滴,建成了我们的人生大厦,然而顷刻间,它就被死神夷为平地,这事估计放谁身上都接受不了。不仅如此,它还要把我们扔到一个一无所有的深渊里,任我们在那里浑浑噩噩,孤独煎熬,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任何人。面对如此“蛮横”的强大对手,你辩不过,也打不过,唯一能做的就是撒丫子就跑,能够逃脱已是天大的幸运!难怪人们逃避面对死亡,还不是因为怕它怕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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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恐惧死亡的呢?要追寻这个问题的答案,这里不得不提到一个人——皮亚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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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皮亚杰是现代最有名的儿童心理学家,他在这个领域里最经典也最著名的贡献,就是他的“认知发展理论”!

什么是认知发展理论?在我们不断长大的过程中,除了身体在发育,思维和认知也在“长个儿”。所以皮老头就根据思维和认知的“生长”情况,将它按年龄划分成了四个阶段:

 

0~2岁 —— 感知运动阶段
2~7岁 —— 前运算思维阶段
7~12岁 —— 具体运算思维阶段
12~15岁 —— 形式运算思维阶段

 

“感知运动阶段”时我们还是小婴儿,其实也算是个“小白痴”,因为整天除了吃就是睡,再者就是咿咿呀呀。这会儿跟我们谈论生死,那简直就跟同一株植物讲哲学没什么两样。

虽然这时我们达不到如此高的人生境界,但并不代表我们一事无成。因为在这个阶段我们演化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客体永存性”!

啥叫“客体永存性”呢?

一般在半岁之前,如果父母把我们单独留在房间里然后离开了,我们不会觉得他们有可能在另一个房间里,而会认为他们真的“没了”——从视野里消失了的东西就是不存在了。因此那会儿我们特别“冷酷”——眼不见,心不想,一切都随风而去吧……

但是半岁以后,我们会慢慢意识到,视野里不存在的东西也许在现实中还是存在的。我们会用视线追随着物体的移动,当物体消失时,我们会吃惊,会急着去寻找——眼不见,心还想。这种能意识到物体看不见并不代表它们不存在的想法,便是“客体永存性”了!

所以即使在年幼的“小白痴”阶段,一样东西的消失,或者亲人的离世,也会勾起我们心中的层层涟漪,尽管只是懵懂。

到了“前运算思维阶段”,2~7岁,我们的语言能力得到了飞速发展,能用一些符号,比如文字和图形来表达自己的想法。虽然这会儿不再是“小白痴”,但是我们还有点儿“傻兮兮”,最明显的地方就表现在思维的片面和自我上。

为了揭示思维“片面”这个特点,皮老头还特地做了一个著名的实验,名字叫“守恒”。

就像下面的图中画的,摆在这小孩儿面前的是两杯同样多的液体,只不过将其中一杯换了一个细而长的杯子来装。这会儿小孩儿就“糊涂”了,因为她的思维具有片面性,意识不到液体是“守恒”的,只看到高杯中的液体比较高,却看不到它同时也比较细,所以小孩儿就硬说高杯子里的液体要更多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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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因为这种片面性,这个阶段的小孩儿更多关注的是事物的表面和部分,而不能从深层次和整体上思考。比如下面这种情况:

 

先来看一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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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5岁的儿童目睹了自己的弟弟惨死——被卡车碾过了头部而丧命,所描绘出的当时事故现场的情景。他画出了卡车的四只轮子,弟弟的头画在最右边的那只车轮的旁边。

在家里守灵的父母问到幸免于难的他:“如果在放有弟弟遗体的家里守夜,你有什么想法?”他的回答却是:“弟弟看起来是受伤了吗?他疼吗?”在他画完这幅画以后,他还曾跟父母说过:“我睡不着,因为我想不出我的头的样子来。”

这名儿童的回答就反映出,他只能意识到局部的问题(弟弟的头没了),却无法把这同整体(因此导致丧命)联系起来。不过,能够把这些令人不安的形象通过绘画的形式具体表现出来,了解“投射理论”的人都知道,这对于帮助这个孩子应对其弟弟惨死的创伤性经历,是具有治疗价值的。

 

而对于思维的自我性来说,则体现在这时我们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别人,认为别人的想法应该与自己的想法完全一致,不存在有差异的情况,“我思故你在”。

 

曾经有一项研究要求孩子们回答跟死亡有关的问题,其中一个问题是:什么使生物死去?

处于前运算思维阶段的儿童就使用了奇幻和自我的思维来推测了死亡的现实原因,下面是其中几个回答:

小A:“当他们吃了坏东西的时候,比如你跟着一个陌生人走,他们让你吃了一根有毒的棒棒糖。(研究人员问:还有别的原因吗?)有,如果你吞下一只脏蟑螂也会死的。”

小B:“他们吃毒药、毒品和镇静剂。所以你最好等你妈咪给解药吃。(研究人员问:还有别的原因吗?)喝了有毒的水或者一个人去游泳。”

小C:“如果你逮住一只鸟,它可能真的生病死去。(研究人员问:还有别的原因吗?)它们还有可能吃错了食物,比如铝箔。”

 

而到了“具体运算思维阶段”,我们的思维比前运算思维阶段变得更成熟,克服了“片面性”,“自我中心”的程度也下降,还能够用符号进行富有逻辑的思考,比如分类、数字处理、时间和空间的变通。这会儿再被问到上面的那个问题:“什么使生物死去?”可以看出此时回答的不同:

小A:“刀子、箭、枪和许多东西。你要我告诉你所有的方式吗?(研究人员道:你尽量说)短柄斧子和动物,还有火和炸药也是。”

小B:“癌症、心脏病发作、中毒、枪支、子弹,或者如果有人丢下一块大石头砸在你头上。”

小C:“事故、汽车、枪支或者刀子。上年纪、生病、吸毒或者淹死。”

 

最后,当走到皮老头的“认知发展理论”的最后一个阶段——“形式运算思维阶段”时,我们已经是翩翩少年和纤纤少女了。这时我们不仅可以进行逻辑思考,更高级的抽象思维也诞生了!正所谓“重剑无锋,大巧不工”,抽象思维可以使我们的思维变得更有弹性,也更复杂,能够对事情提出合理的假设并进行验证,知道事情有多种可能性……就像在象棋比赛中,棋手不必动棋盘上的“一兵一卒”,就能想出多步复杂的策略,并预见到每一步可能的结果。

如果现在再被问道:“什么使生物死去?”回答则会是:

小A:“你的意思是身体意义上的死亡?(研究人员道:对)那是我们体内一个生命器官或者生命力的毁灭。”

小B:“他们老了,他们的身体全部磨损了,而且他们的器官不再像过去那样起作用了。”

小C:“当心跳停止、血液不再循环的时候,你停止呼吸了,那就是死了。”

 

能看出,到了最后的发展阶段,我们对死亡的理解已经很成熟了。所以,要说在青春期之前死亡的恐惧都还藏在潜意识深处的话,那么进入青春期以后,死亡的焦虑便大规模爆发了!就像蝉的幼虫在地下潜伏十年左右,终于等到破土而出的那一刻,从此,死亡的恐惧便是人生的背景音乐,会一直萦绕左右,直至生命终结。

 

下面便是一位32岁的女性在死亡恐惧爆发时的真实描述:

 

最强烈的感觉来自于意识到此刻的“我”就要死了,而不是以后那个老去的“我”,或是一时生病最终才会死去的“我”。我总是拐弯抹角地想到死,仿佛死亡“马上”发生而不是“将要”发生。在这种恐慌大爆发的几周内,我开始比以往更加强烈地想到死,那不再只是可能发生的事情,而是注定要发生的事情。好像大梦初醒,看到可怕的真相,我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我开始深切地体会到一种无意义的感觉,我们所做的一切注定都会被遗忘,连整个星球最终都会归于尘土。我想到父母、兄妹、爱人和朋友们的死亡,想到有一天我的脑壳和骨头脱离身体,不再属于我。这些想法实在令我不知所措,我无法相信自己死后会变成某种脱离身体的存在,因此也没法用所谓的灵魂不朽来安慰自己。

 

跟这位女士直白的表露有所不同的是,有些人非常“害羞”,他们把对死亡的恐惧隐藏在其他症状背后,你需要用心挖掘才能识别出来。比如像下面这种情况:

 

苏大姐是一名人过中年、循规蹈矩又很能干的注册会计师。一天,她找到心理医生,哭哭啼啼并有些迟疑地讲述了自己的故事。原来,她已经成年的儿子小乔,原先有一份很好的工作,也很有责任感,现在却因为吸毒被关进了戒毒所。

苏大姐已经整整四天哭个不停了,她吃不下,睡不着,更别提去上班,这也是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无法正常工作。一到晚上,她便被头脑中儿子的可怕下场折磨着——小乔贪婪地从一个棕色纸袋裹着的瓶子里吸食毒品,衣衫褴褛,满嘴烂牙,最终死在阴沟旁边。

“他会因为吸毒而死的。”苏大姐不停地对心理医生说。当看到儿子小时候的照片时她几近崩溃,那时的小乔是个小天使,有着天真的笑容和会说话的大眼睛,更重要的是那时小乔的未来有着无限美好的可能。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苏大姐追问着,“这是一种背叛,他故意破坏我为他安排的人生道路!除此之外还能有别的解释吗?难道我没有给他应有的一切?为了让他成功,我甚至帮他铺好人生道路上的每一块砖!我给他最好的教育,教他学网球、学钢琴、学骑马,而他呢?他是怎样报答我的?如果让我的朋友们知道了,我该有多丢人!”想到朋友们的孩子都是那么成功,苏大姐难掩内心的嫉妒。

针对这些情况,心理医生提醒了她一些她自己也清楚的事实,比如“儿子将死在阴沟里”的想法是非理性的,除非大灾难爆发,否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实上,小乔在戒毒方面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步,他已经被允许每个月回家调养一个星期,而且儿子毒瘾复发与她的关系不大。还有值得一提的一点是,苏大姐的丈夫并没有像她这样过度关注儿子。

那么,为什么小乔成了苏大姐生活中如此重要的中心呢?的确,那是她的儿子,当然对她很重要,但小乔对她来说太过重要了,就好像她的整个人生完全取决于小乔是否能成功。于是心理医生对她说到一个观点:“许多父母通过孩子让自己的生命不朽。”苏大姐听了很感兴趣,她也承认,曾希望通过儿子来延续自己的生命,不过她现在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小乔并不能胜任这份重任。

在谈话快要结束的时候,心理医生发现她脖子上有几圈绷带,便顺口询问是怎么回事儿。苏大姐说那是她最近刚刚做了颈部拉皮手术,并显得不耐烦,想把话题重新转到小乔身上。但是心理医生像抓住了什么,不想让机会就这么溜走,于是继续追问:

“我想听听看,是什么让你决定做美容手术?”

“好吧,我痛恨岁月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我的胸部,我的脸,尤其是我松弛的脖子。拉皮手术是我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生日?”

“对,上周的六十大寿。”

现在问题终于浮出了水面,心理医生接着说道:

“我的确感觉到你的焦虑有些多余,毕竟你心里已经很清楚地知道,在戒毒过程中复发是很普遍的,你为什么还会揪着这个痛苦不放?我认为你的焦虑部分来自于其他方面,只不过你借着这个当口儿,把它们都转移到了小乔身上。”

苏大姐沉默着点了点头,心理医生于是继续往下说:

“我认为你的许多焦虑是关于自己的,而不是小乔的。这和你的六十大寿有关,因为你意识到自己的衰老和死亡。在你内心深处一定在思考着一些重要的问题,比如你今后的生活将如何安排?什么才是有意义的?尤其在你意识到小乔不能成为你的接班人之后,这些问题更加被提上议程。”

听完心理医生的话,苏大姐脸色一变,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我还没怎么想过衰老、时间不等人这些,但听你这么说,我觉得我有点儿明白你的意思。我现在无法想象你的话将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我,但是刚才的十几分钟里你完全抓住了我的注意力。这是过去的四天里,我的头脑没有被儿子占据的最长一段时间……”

接下来的几周,心理医生和苏大姐更多地探讨她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小乔的问题,而她对于儿子小乔的焦虑也奇迹般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