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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游牧民族的终极亮剑——准噶尔汗国
和硕特、叶尔羌这两个汗国都灭亡于准噶尔汗国手中。这个“最后的游牧帝国”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噶尔丹、策妄阿拉不坦、噶尔丹策零是清朝的“叛贼”吗?
前年火爆荧屏的电视剧《亮剑》,使人们对一个名词深为热衷——“亮剑精神”。按照片中主角的说法,“古代剑客们在与对手狭路相逢时,无论对手有多么的强大,就算对方是天下第一的剑客,明知不敌,也要亮出自己的宝剑。即使是倒在对手的剑下,也虽败犹荣,这就是亮剑精神。”
这种精神为人们所称道,也衬托出当下这种敢于拼搏的精神所剩无几。人们之所以仰慕汉唐,恐怕就是因为对于那个时代强悍精神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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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曾说,这种亮剑鲁莽有余而智谋不足,君不见历史上无论多么强悍的人物,在无力相抗的时候,都要暂时收敛锋芒,深山练剑,寻求时机一招毙敌。这才是真精神,面对强敌而贸然亮剑,只是匹夫之勇。
诚然,汉高祖向匈奴和亲,唐太宗向突厥称臣,均是如此,即使成吉思汗,在成为一代天骄之前,也是韬光养晦。但是,即便是他们认为自己有实力的时候,对手的强大仍然使较量的胜负是未知数。没有过人的勇气,也是不会亮剑的。
毕竟,纸老虎只有戳破之后才会发现他的虚弱。
自古以来,游牧民族的这种亮剑精神层出不穷,面对人口比他们多,幅员比他们广,科技比他们发达的国家,一次次亮出自己的征服之剑,创造了众多传奇,而同时也刺激出更多为了反抗他们征服而亮出迎战之剑的英雄。
历史的车轮,就在英雄们相对亮剑中,缓慢的前进。
走到十七、八世纪的时候,游牧民族驰骋于天地之间的日子走到了尽头,一个个近代化国家的崛起,使他们再没有了亮剑的机会。大多数游牧民族安于作为陪衬,满足于弱势的安乐。
但总有例外,总会有“明知不敌,也要亮出自己的宝剑”的剑客,为了尊严,宁可倒下。
准噶尔汗国便是这个例外。身处与俄罗斯和清两大帝国之间,虽明知对手强大,却频频亮剑,不甘心自认弱小,直至国亡种灭。
他们用一百余年的历史,书写了游牧民族的终极亮剑。
一、扑朔迷离的建国
准噶尔汗国的建立是在什么时候?明清之际的所有蒙古汗国中,它的建立时间恐怕是最有争议的了。
《蒙古民族通史》中,把汗国的建立定在1678年(清康熙十七年),是以噶尔丹打败自己岳祖父鄂齐尔图彻辰汗为标志。
法国蒙古史学家勒内·格鲁塞在《草原帝国》中,把建立时间推前到1634年(明崇祯七年),建立者是噶尔丹的父亲——巴图尔珲台吉。
日本学者若松宽在《清代蒙古的历史与宗教》中,与勒内·格鲁塞说法相同,认为巴图尔珲台吉继承父亲哈拉忽剌的事业,在1634或者1635年建立了准噶尔汗国。
苏联学者伊·亚·兹拉特金在《准噶尔汗国史》中,也将汗国的建立时间定在1635年。
日本学者宫胁淳子虽然在《最后的游牧帝国》中压根就不承认有“准噶尔汗国”的存在,只认为是“部”或者“珲台吉国”,但也认为其崛起应该从巴图尔珲台吉开始。
学术问题是不能民主的,不能哪方人多便听哪方。但大多数专家把时间定在1634~1635年之间,总是有一定道理。
游牧汗国的国名都是后世的学者为了叙述方便而加上去的。例如前文的叶尔羌汗国,其建立者是取名“Mamlakat-Moghuliye”,意即“蒙古国”,而与其差不多同时建立的印度的莫卧儿帝国,其名称是“Moghul”,也是“蒙古国”的意思。为了区分,便前者为叶尔羌汗国,后者为莫卧儿帝国了。
因此来说,“准噶尔汗国”也是后世学者叫出来的,是对统治天山地区的游牧政权的称呼。而其建立者和之后的统治者,都称自己为“准噶尔”的可汗或者珲台吉。那么,汗国的建立,应该从准噶尔开始在天山崛起,成为主宰天山地区以及所有卫拉特部落的时代算起。那,时间必然要定在巴图尔珲台吉身上。
也许这并不科学,但目前也只有这样的算法,看起来比较合理。
现在,我们就以巴图尔珲台吉为分界线,看看准噶尔汗国的建立过程吧。
故事还要从达延汗分封诸子开始讲起。
卫拉特人在北元时代一度成为掌控整个蒙古命运的强大力量,几乎垄断了“太师”这一职位,对可汗都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到脱欢、也先父子时代更是登峰造极,也先甚至无视数百年“非黄金家族不得称汗”的传统,自立为汗。但所谓月满则亏,卫拉特人在也先之后,内部的统一不复存在,而蒙古正统派却迎来了自己的巾帼英雄满都鲁皇后以及中兴之主巴图孟克达延汗,对其进行了坚决有效的打击,卫拉特人一蹶不振,向西迁徙,离开了蒙古中心,来到了现在新疆北部和外蒙古西部地区。
但离开中心,也不等于可以独立发展,被卫拉特人欺压了近百年的黄金家族继续向他们挥出复仇之剑。
达延汗分封诸子,幼子格埒森扎的封地是在今天外蒙古一带,因为这里靠近新疆地区,便成为了与卫拉特人作战的前哨。
格埒森扎的七个儿子在他死后继承了他的属民。而其中,第三个儿子诺诺和之子阿巴岱勇武绝伦,从十四岁起便频频率兵攻打卫拉特,到27岁时终于粉碎了卫拉特人的反抗,将他们纳入自己统治之下,派自己的儿子锡部古泰作为卫拉特人的监制官,以“珲台吉”作为称号。这本是“皇太子”的音译,但在此时,便是“副王”的意思了①。
阿巴岱征服卫拉特人后,在原蒙古帝国首都和林修建额尔德尼召,并接受前来拜谒的三世达赖喇嘛赐予的封号,开始称汗,他的子孙从此世代便是喀尔喀左翼的土谢图汗。
但卫拉特人也绝非被打败后便认命的羔羊,1588年,阿巴岱汗去世,卫拉特人群起反叛,抓住了统治他们的“珲台吉”锡部古泰,恢复了独立。
左翼土谢图汗部没有强人可以镇压,他们的长兄部落,格埒森扎的长子阿什海之孙赉瑚尔出兵进攻卫拉特,获得胜利后,四部卫拉特于1606年被迫签署和约,承认自己是赉瑚尔的属民。赉瑚尔及其子孙便世代成为喀尔喀右翼的扎萨克图汗,他也学习阿巴岱,派自己的堂兄弟硕垒乌巴什统治卫拉特人,仍是以“珲台吉”为称号②。
统治卫拉特人的珲台吉政权一般被称为“托辉特部”。而在与俄国交往时,一向自称“阿拉坦汗”,因此在俄国历史学者的记述中,均把其称为“阿拉坦汗王朝”,硕垒乌巴什便是第一任“阿拉坦汗”。
阿拉坦汗王朝的历史长达61年,强盛时期,不但卫拉特人要受其统治,而且归并了整个南西伯利亚。
而准噶尔汗国便是在反抗阿拉坦汗王朝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的。
1620年,准噶尔部首领哈拉忽剌率先对阿拉坦汗王朝发动了反击,但这次反击因为没有所有卫拉特贵族的参与遭到惨败,哈拉忽剌和他的儿子们仅以身免,损失大量部众,亚梅什盐湖附近的牧地落到了阿拉坦汗手中。
这次反击虽不成功,但却奠定了准噶尔部在四部卫拉特中的崇高的威望,原本是四部卫拉特盟主的和硕特部,反而退居其次了。
1623年,内部纷争不已的四部卫拉特,终于团结在一起向阿拉坦汗王朝发动大会战。双方都投入数万骑兵,打得难解难分。混战中,“阿拉坦汗一世”硕垒乌巴什被冲进自己阵中的卫拉特勇士赛因色尔滕吉撞见,无奈进行单挑。赛因色尔滕吉虽然一口一个“殿下”,叫得恭顺有礼,手下却是毫不容情,最终将硕垒乌巴什一枪刺于马下③。
统帅战死,阿拉坦汗军大败,部队主力和大量属民仓皇东撤。卫拉特人从此摆脱了自己头上的宗主。而在这次战役中,哈拉忽剌一直冲在第一线,获得重要战果,将阿巴坎河至叶尼赛河流域的吉尔吉斯人纳入自己统治之下,而这些人原本是向阿拉坦汗王朝缴纳贡税的。
经过此役,因为“始终站在卫拉特诸侯的最前线,是宁愿粉身碎骨的人物,是卫拉特独立的承担者”④,哈拉忽剌领导准噶尔部成为卫拉特最强大的势力,这为他的儿子巴图尔珲台吉建立汗国奠定了基础。
会战之后的11年间,哈拉忽剌凭借着自己的威望和扩充的实力,逐步推行统一卫拉特的行动。统一,必然是要依靠暴力,于是便出现了“恃其强,侮诸卫拉特”⑤的情况,1628年,土尔扈特部不堪其扰,举族西迁,来到伏尔加河流域自成一体。
而到了1629年秋末,卫拉特盟主,和硕特首领拜巴噶斯在家人争夺财产的内讧中被杀,其弟图鲁拜琥继承了首领之位,这就是著名的顾实汗,和硕特的实力进一步衰弱。但顾实汗是以“聪慧”著称的首领,从不与哈拉忽剌硬顶,处处退让,并与之配合对外发动战争。刚继位不久,顾实汗便与哈拉忽剌一起组织卫拉特联军第二次发动了对于阿拉坦汗王朝的会战,“阿拉坦汗二世”鄂木布额尔德尼再次战败,天山草原几乎完全成为卫拉特人的牧场。
经过此战,准噶尔气势愈加灼人,和硕特处于下风,卫拉特内部彻底大洗牌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1634年,哈拉忽剌去世,传位于长子巴图尔,达赖喇嘛赐封号为“额尔德尼巴图尔珲台吉”,从此便以巴图尔珲台吉之名出现在中亚历史上。
巴图尔珲台吉继续父亲的统一政策,甚至与顾实汗起了激烈冲突,及至刀兵相见。幸亏顾实汗不带随从前往巴图尔珲台吉的大帐相见,提出和解,双方才偃旗息鼓。但是,一个要建立统一的汗国,一个是联盟的盟主,最后的决战,可说是不可避免的。
而历史终究没有让这两个英雄人物来场对决,他们共同信奉的藏传佛教格鲁派此时遭了大难,统治西藏的噶玛政权对格鲁派步步紧逼,甚至组织了“反黄教联盟”,准备彻底铲除格鲁派。五世达赖和四世班禅派遣使者携密信来到卫拉特,面见顾实汗,希望他能负起“持教法王”的重任,前去援救。
是留下来等待未知胜败的决战,还是去保卫教主并独立发展,两者之间顾实汗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他向巴图尔珲台吉征求意见,巴图尔珲台吉也想尽快摆脱这个绊脚石,便欣然同意,并亲自协助。
于是,1636年,顾实汗和巴图尔珲台吉以及几乎所有的卫拉特贵族率领军队南征青海,击败了“反黄教联盟”的主要成员绰克图台吉。顾实汗率部留在了青海,继续完成护教大业,而巴图尔珲台吉则在得到大量珍贵的礼物并迎娶顾实汗的女儿之后,返回了卫拉特。
卫拉特联盟至此完全瓦解,拥有力量的首领们各自建立了自己的汗国。顾实汗日后在拉萨建立了囊括青、藏、康区的和硕特汗国,土尔扈特首领和鄂尔勒克在伏尔加河建立了土尔扈特汗国,而巴图尔珲台吉虽然还要和顾实汗的侄子鄂齐尔图用“合约尔台吉”的名义管理卫拉特,但实际上已经“成了所有卫拉特领地的专制执政者”⑥。
准噶尔汗国便是在此时,正式诞生,也就是1636至1637之间。
①《喀尔喀编年史》,转引自《最后的游牧帝国》,94页,内蒙古出版社
②(苏)帕拉斯:《蒙古民族历史资料集》,转引自《最后的游牧帝国》,95页
③《乌巴什洪台吉传》,210页,转引自《最后的游牧帝国》,98页
④《清代蒙古的历史与宗教》,16页,黑龙江教育出版社
⑤张穆,《蒙古游牧记》,卷十四
⑥(苏)伊·亚·兹拉特金著,马曼丽译《准噶尔汗国史》,156页,商务印书馆
二、开国汗王的三次亮剑
巴图尔珲台吉建立了准噶尔汗国,实现了父亲未尽的理想,但摆在他面前的,可不是天下太平的景象。
西面,是卫拉特人的宿敌哈萨克汗国,此时正是骁勇的叶斯穆汗统治时期。
西北,俄罗斯帝国灭亡了西伯利亚汗国后稳步推进,已经将势力扩展到亚梅什湖地区,原本臣服于准噶尔的吉尔吉斯人开始向俄国纳贡,而沙皇且频频派使者前来希望巴图尔珲台吉加入俄国国籍。
东面,虽然阿拉坦汗王朝已经衰落,喀尔喀三部汗王不再有西进的意思,但后金帝国的迅速崛起让人炫目,北元蒙古末代可汗林丹汗败死于皇太极手下,漠南蒙古全境被纳入后金帝国版图,皇太极在1636年接受了“博格达·彻辰汗”尊号,并改国号为“清”,即皇帝位。对于还未臣服的蒙古各部和独立汗国,清帝国皇帝的野心绝不亚于俄国沙皇。
南面,天山南麓的叶儿羌汗国在经过多年混乱之后,产生了一位中兴之主阿卜杜拉哈汗,一时间君臣同心,国势强盛。虽然不会北犯,但也是不可忽略的威胁。
这是货真价实的强敌环伺。
亮剑,是准噶尔汗国的开国汗王的必然选择。
第一剑,他指向了对蒙古各地发出威胁的清帝国。
为了应付清帝国的压力,巴图尔珲台吉与喀尔喀的扎萨克图汗素巴第向所有部落和汗国发出倡议,要求举行会盟,共同应对危机。
此时,清帝国边界上,蒙古人的汗国鳞次栉比:漠北,是喀尔喀三部,其实也应该叫做“汗国”——土谢图、札萨克图、车臣;青藏,是顾实汗建立的和硕特汗国;唐努兀良海和科布多一带,是“阿拉坦汗王朝”;新疆,北部是准噶尔,南部是叶尔羌。土尔扈特汗国虽然在伏尔加河流域,但与故地的乡亲们仍然联系十分紧密。
清朝和明朝不同,对于蒙古,并不满足于羁縻,而是想着兼并。北元林丹汗在清朝的压力下拼死挣扎时,其他汗国都在看热闹。如今北元灭亡,漠南尽属清土,人们才感到唇亡齿寒。因此巴图尔珲台吉登高一呼,立即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响应。
1640年9月,大会如期在塔尔巴哈台地方的乌兰伯勒奇尔召开。
这可算是蒙古世界的联合国大会。
喀尔喀三部汗王除了车臣汗硕垒因为年老派儿子参加外,扎萨克图汗素巴第、土谢图汗衮布均亲自到来。阿拉坦汗王朝二世汗鄂木布额尔德尼,和硕特汗国的顾实汗,土尔扈特汗国的和鄂尔勒克也都亲自与会,再加上有实力的首领,有威望的活佛和大喇嘛,共有27位首脑参加。
只有叶尔羌汗国,虽然也是蒙古人后裔,还以察合台汗国的继承者自居,但因为信仰伊斯兰教,和其他信仰佛教的蒙古汗国早就有了“非我族类”龃龉,所以没有与会。
大会的主持者,自然是倡议者和此时风头最劲的准噶尔汗国的统治者巴图尔珲台吉。
大会上,众人均认为吞并了漠南蒙古的清帝国是最危险的敌人,为了生存,只有团结一致,共同对敌。可众多的汗国和部落如何才能团结?除了定制法典,别无办法。于是,经过反复磋商,《喀尔喀卫拉特法典》诞生了。
这是一部既确定了国与国关系,又确定了人与人关系的《法典》。其中规定,喀尔喀各部与卫拉特是彼此关照,互相负责的整体,不得互相侵略和掠夺,原有的战俘、移民和逃散人员问题,都要按法律解决,不得诉诸武力。一旦大敌来犯,要互相通报,一致对敌,有见死不救,怯阵脱逃的,要处于重罚。
在确定了这些大方向之后,《法典》还明确规定了贵族之间,贵族与平民之间,贵族与奴隶之间的权利和义务,并有对宗教人士的专门条款。
《法典》的颁布,使得蒙古人在北元灭亡后重新树立起了抗清大旗,而掌旗者,无疑便是巴图尔珲台吉。
第二剑,他刺向了步步蚕食自己领土的俄罗斯帝国。
1643年,巴图尔珲台吉率领2000军队驻扎在亚梅什湖,打击俄罗斯的“探险队”,并围困塔拉城堡,威胁到原西伯利亚汗国首都秋明城的安全,“以火和剑威胁西伯利亚诸边境城市”①。
此时在西伯利亚力量还较为薄弱的俄国,只得暂时停下脚步,承认吉尔吉斯人对俄、准两方都有纳贡的义务,并开放秋明城作为对准噶尔的贸易站。
第三剑,对准了哈萨克汗国。
早在1635年,巴图尔珲台吉便打败了叶斯穆汗的军队,俘虏了王子杨吉尔。但看到杨吉尔人才难得,巴图尔珲台吉不忍杀害,任其逃走。岂料,杨吉尔并不念不杀之恩,而是图谋复仇,频频袭击边境上的准噶尔人。
巴图尔珲台吉决定将这只当年放归深山的老虎再抓进笼子。1643年,他组织了一次声势浩大的远征,和鄂齐尔图一起召集了25000军队(一说5万人)前去进攻杨吉尔。对巴图尔浑台吉来说,这本是一次必胜的战争,但他却小看了在哈萨克历史上极为著名的英雄杨吉尔。
杨吉尔迎战的部队只有600人,双方人数悬殊极大,但杨吉尔却依托地形,用300人扼守准噶尔军必经之路峡道要塞,另300人绕到准噶尔军背后。
双方刚一交战,准噶尔军便遭到前后夹击,原本如此少的部队不会有什么重大的战果,但杨吉尔的部队全装配了最新式的火枪,并且都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这一下,准噶尔军阵势大乱,死伤枕藉。就在此时,另一位哈萨克首领雅兰图什率军20000前来增援,巴图尔珲台吉无奈撤军。
这一仗,成就了杨吉尔在哈萨克人心中的千古英名,按俄国人的记载,600人杀死准噶尔军近万人②,这应该是有些夸张的。如真有这样大的损失,巴图尔珲台吉必然要一蹶不振。但这次交战却无疑是一场惨败。
如此窝囊的战果让巴图尔珲台吉耿耿于怀,第二年便想兴兵复仇,但考虑到战争创伤并未平复,又有人从中斡旋,便作罢。
直到9年后的1652年,巴图尔珲台吉终于再起倾国之兵远征哈萨克,这一次已经是哈萨克汗的杨吉尔没有能再创造奇迹,在战斗中阵亡,哈萨克人大败。从此,哈萨克人“在所有事情上都仰望着巴图尔珲台吉,并服从他”③,成为了准噶尔汗国的藩属。
1653年,巴图尔珲台吉去世,将珲台吉之位传给了自己的第五子僧格。此时的准噶尔汗国已经是北及额尔齐斯河流域和鄂毕河中游,西至巴尔喀什湖以东,南至天山北路的大国了。
僧格继承了父亲的丰厚遗产,但要保住这份遗产,他还要不断地亮出自己的宝剑,无论是对外来的强敌,还是觊觎自己位置的兄弟们。
①(英)巴德利著,吴持哲、吴有刚译:《俄国·蒙古·中国》,商务印书馆
②(苏)伊·亚·兹拉特金著,马曼丽译《准噶尔汗国史》,199页,商务印书馆
③(英)巴德利著,吴持哲、吴有刚译:《俄国·蒙古·中国》下卷,38页,商务印书馆
三、内讧中也有作为
因为弟弟噶尔丹的光辉太过耀眼,在准噶尔汗国的历史上,僧格总是一个被一笔带过的名字。似乎因为无休止的内乱,让这个第二任珲台吉毫无作为,只能在与兄弟的内斗中浪费光阴。
事实并非如此。
僧格是一个强者,一个即使遭遇内讧,也仍会有所作为的强者。
巴图尔珲台吉临终前除了将珲台吉之位传给僧格,还将自己的财产分成两分,一份给僧格,另一份则给其他八个儿子。
这并不公平,父亲对于儿子们总会有偏爱和疏远。但这样的不公平必然会导致兄弟相残。巴图尔珲台吉尸骨未寒,以僧格的异母兄弟车臣、卓特巴巴图尔为首的儿子们便起兵叛乱,对僧格展开了进攻。
兄弟阋墙,汗国的其他贵族也分成了两派,分别支持双方,借以捞取自己的利益。
僧格的岳父,已经被达赖喇嘛册封为“彻辰汗”的鄂齐尔图,僧格的叔叔楚琥尔乌巴什支持僧格,形成了南阵营;而鄂齐尔图的弟弟阿巴赖台吉则支持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形成了北阵营。
双方的混战时断时续,延续了近十年之久,由于在卫拉特人中具有崇高威望的活佛咱雅班第达的斡旋,全面的内战没有爆发。但在这大战未发,小战不断的进程中,僧格逐渐取得了优势,在优势之下,他腾出手来,开始应付外在的敌人。
因为汗国内乱,一些原本臣服的属民纷纷脱离汗国的控制,而俄罗斯帝国也重新开启了南下的脚步,将准噶尔的贡民吉尔吉斯人扣留在托木斯克。僧格多次派使者交涉,始终得不到回复。
1666年冬,俄国派使者库尔文斯基来到卫拉特,携带了沙皇的书信和大批礼物,但要求僧格、楚琥尔乌巴什等人用臣属的礼节迎接:问候沙皇健康,起立接受书信和礼物。僧格等人不禁大怒:“难道我是沙皇的臣属,为什么我要这样恭顺地接受他的国书和礼物?我作为台吉,无法深忍受这样的屈辱!……”①而对于归还吉尔吉斯人的问题,僧格拒绝给予让步。
库尔文斯基没有完成使命,只得返回,僧格为了继续交涉属民问题,派使者随他一起回去。岂料,在托木斯克,准噶尔的使者被俄国扣押。
僧格忍无可忍,1667年5月派出4000军队包围了俄国在准噶尔边境的卡拉斯诺亚尔斯克城,洗劫了城郊,杀死并俘虏大量俄国士兵。并向城里宣布:“把所有的吉尔吉斯人交还我们,并放出人质,我们就停战,不然,我们不拿下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决不罢休”②。
看到准噶尔人不惜诉诸武力,沙皇再次派伯林为首的使团前往卫拉特前去交涉。
而在伯林使团到达之前,有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到了沙皇宫廷:僧格彻底摧毁了阿拉坦汗王朝。
此时的阿拉坦汗王朝的执政者,是阿拉坦汗三世额磷沁罗卜藏,与历任阿拉坦汗一样,是一个坚定的抗俄派,在面对俄国要求其臣服的时候也表示:“即使给予金银礼物,也不能接受臣属的名声。即使在这个世界上一切事务都消失了,名誉却是在死后也永存”③。
横挡在侵夺喀尔喀草原道路上的障碍消失了,俄罗斯无疑感到高兴。
同样对俄国深恶痛绝的僧格,为什么要攻打阿拉坦汗王朝呢?
原来,额磷沁罗卜藏作为札萨克图汗的表兄弟,插手亲戚的家族事务,于1662年公然违反《喀尔喀卫拉特法典》,攻杀新任扎萨克图汗旺舒克,拥立绰默尔根继任扎萨克图汗。
按照传统,阿拉坦汗王朝原本是札萨克图汗的属国,这既违反《法典》,又以下犯上的行为,完全可以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几乎所有的汗国和部落都起兵攻打额磷沁罗卜藏,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与其他贵族由东向西,僧格领兵由西向东,两路夹击。
额磷沁罗卜藏首先被土谢图汗击败,逃到叶尼塞河上游。不等站稳脚跟,便又受到僧格的截击,于1667年被彻底打败,本人也被僧格俘虏。
为了表示严厉的惩罚,僧格将额磷沁罗卜藏的右手砍下,并将狗肉塞进他的嘴里,进行了极大的侮辱。这位阿拉坦汗从此便被僧格囚禁,后虽然脱逃,但那个曾经强大的“阿拉坦汗王朝”烟消云散了。
这场事变,不但使得阿拉坦汗王朝崩溃,更使得喀尔喀从此动荡不宁,《法典》威严无存,各汗国会盟之时那种精诚合作,患难与共的氛围一去不返。
从此,蒙古世界的联合再也没有出现过。
但经过此役,僧格的实力获得了壮大,牧场、属民增多,在准噶尔内斗中优势更为明显,他的异母兄弟们不得不放弃了公开对抗。南北阵营暂时取消,汗国得到统一。
对于武力更加自信的僧格,在接待伯林使团的时候,语气更为强硬:“我已经派出六个使者向沙皇陛下谈有关我的惕列乌特人问题,如果沙皇还不交出他们,我就要攻打托木斯克和库兹涅茨克城,就不能怪我了”④。
当伯林返回时,僧格派使者携带自己致沙皇的亲笔信随行,在托木斯克,僧格的使者再次向俄国的维尔亚米诺夫宣称:“如果沙皇不放迁来托木斯克的吉尔吉斯人回去,僧格台吉就要攻打托木斯克和库兹涅茨克城,要在托木斯克城驻扎三年”⑤。
一再的战争威胁使俄国紧张起来,开始增加边境驻军,并随时关注准噶尔的动向,但提到归还属民,仍是坚决不予回复。
僧格积极进行战争准备,但在南方邻居的内乱中断了他的计划。
准噶尔汗国南方,便是察合台汗国的继承者叶尔羌汗国。此时,“中兴之主”阿卜杜拉哈汗已经被儿子逼迫逃亡国外,其子尤勒巴尔斯汗和他的叔叔伊斯玛依勒王子争夺统治权也到了白热化阶段,尤勒巴尔斯汗屡战屡败,无奈之下向准噶尔求援。
从祖父哈拉忽剌到父亲巴图尔珲台吉,都在设法征服叶尔羌汗国而未能如愿,如今来了这么好的机会,僧格自然不愿放弃,将对俄国的战争准备暂时停顿,1668年派兵进入叶尔羌。
在准噶尔军的协助下,尤勒巴尔斯汗稳定住了局势。但准噶尔军并不撤走,和一些反对他的贵族合谋,发动政变将他杀死,立其子阿卜杜·拉提夫为傀儡可汗。
僧格控制叶尔羌的目的眼看便要达到,可尤勒巴尔斯汗的叔叔伊斯玛依勒王子听闻汗廷有变,迅速组织军队包围了首都,并在反对准噶尔人的贵族支持下,废黜了傀儡可汗,自任叶尔羌汗,准噶尔军无法立足,撤回了本土。
想用宫廷政变的方法消灭敌国的计划失败,僧格只好等待下一次机会。而与俄国的战争又重新提到了议事日程上。
人算不如天算,刚策划了他国宫廷政变的僧格,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很快也成了一场宫廷政变的牺牲品。
1670年的一个深夜,正在自己宫帐里熟睡的僧格,被一阵嘈杂声吵醒,朦胧的睡眼里出现了数把寒光逼人的马刀,随着刀光起落,这个执掌准噶尔汗国17年的珲台吉倒在了血泊之中。
僧格之死使得准噶尔一片混乱,而一直在警惕僧格前来骚扰的俄罗斯消息却相当闭塞,直到一年后,俄国西伯利亚当局才得知:僧格的异母兄弟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发动政变,在深夜将他袭杀在自己的宫帐里。
而让俄国当局感到奇怪的是,政变的发动者车臣很快便被诛杀,卓特巴巴图尔逃亡去了青海,都没有成为新的珲台吉,而继承珲台吉之位的,是僧格的另一个弟弟,一个有着“呼图克图”称号的活佛。
这个人是谁?他掌管准噶尔汗国之后,会做些什么?
①(英)巴德利著,吴持哲、吴有刚译:《俄国·蒙古·中国》下卷,182页,商务印书馆
②中央国家古代文书档案库,西伯利亚衙门卷宗,第802卷,第81张。转引自《准噶尔汗国史》,219页
③(苏)沙斯季娜:《17世纪的俄罗斯-蒙古外交关系》,83~85页
④中央国家古代文书档案库,西伯利亚衙门卷宗,第623卷,第190张
⑤中央国家古代文书档案库,西伯利亚衙门卷宗,第623卷,第337张
四、帝国时代的开创者
在最后一批游牧汗国中,准噶尔是唯一一个被称为“帝国”的国家。
要成为“帝国”并不容易,必须要统治或支配广阔的地域,在国际上或某一地区强盛一时的国家,才会被认可为帝国。
饶有趣味的是,勒内·格鲁塞在《草原帝国》中,把巴图尔珲台吉和僧格统治时期称为“准噶尔王国”,而在之后,便命名为“准噶尔帝国”。
继承僧格事业的人,无疑至关重要。
当僧格在宫廷政变中殒命,准噶尔一片大乱的时候,这个帝国时代的开创者还在遥远的拉萨,追随五世达赖喇嘛学习佛法。
他是巴图尔珲台吉的第六子,格鲁派温萨活佛系统的第四世活佛,这一年26岁。
在他还在母亲腹中的时候,拉萨的三世温萨活佛罗卜藏丹津纳木措在卫拉特传教,受到所有贵族的尊重和崇敬,尤其是巴图尔珲台吉更是将其待为上宾。
这温萨活佛在格鲁派中极为尊贵,原被称为“温萨噶举”,在传到第七世罗卜藏确吉扎勒森时,被封为“班禅额尔德尼”,便成为班禅转世系统。而温萨系统则由三世班禅的徒弟,四世班禅的师傅桑杰伊西承袭,再传而到罗卜藏丹津纳木措,是为温萨三世。
温萨三世在卫拉特多年,广布佛法,信徒众多,且在很多政治事件上发挥了重要作用。前文所说的塔尔巴哈台大会上,他便是首席大喇嘛。
当温萨三世准备离开卫拉特返回拉萨的时候,巴图尔珲台吉的妻子尤姆哈噶斯抓住他的马镫恳求道:“我现在只有一子,请活佛再赐我一子。”温萨三世回答:“我是出家人,不能赐予儿子。”尤姆哈噶斯道:“您作为僧人不曾赐予我儿子,但您年事已高,转世可以作我的儿子吗?”温萨三世见她态度诚恳,便答应了①。
这并不是随口地答应,而是应允将自己转世于巴图尔珲台吉家。温萨三世回到拉萨后不久便圆寂了,而在次年,尤姆哈噶斯果然产下一子,众人均说是温萨活佛转世。这时,是1635年。
这个孩子,便是僧格的同母弟,俗名噶尔丹。在不到十岁的时候,西藏教廷派出高僧正式指认噶尔丹为四世温萨活佛,并迎回拉萨。
既是巴图尔珲台吉的儿子,又是温萨活佛转世,小噶尔丹一到拉萨,便受到高规格待遇,受教于两位教主五世达赖和四世班禅门下。在这里,他结识了好友,日后成为和硕特汗国第巴的桑结嘉措。
在浓厚的宗教氛围中长大的噶尔丹,并没能洗去他草原人固有的豪气,学习经书远不如武枪弄棒的兴趣大,“不甚爱梵书,唯取短枪摩弄”②,但若不是哥哥的突然遇害,他注定只是终身面对青灯黄卷的活佛。
命运总是让人措不及防,对于家乡所发生的一切还懵然不知的噶尔丹,于1670年的一天在拉萨见到了自己的母亲尤姆哈噶斯。
尤姆哈噶斯实在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当年,她使自己的儿子成为了活佛,如今,又在为儿子成为汗国统治者奔走。僧格死后,她日夜兼程赶到拉萨,面见了五世达赖和自己的儿子,通告了准噶尔的情形,并希望儿子能够还俗返乡,继承珲台吉之位。
五世达赖在西藏历史上被称为“伟大的五世”,并不仅因为他精研佛法,道行高深,更重要的是他有着敏锐而长远的政治眼光。此时,和硕特汗国已经是第三任汗王达赖汗进行统治,经过多年努力,五世达赖已经从汗廷收回了诸多权力,但若是没有一个可靠外援,完全实现政教合一总是遥遥无期。因此,五世达赖毫不犹豫的同意噶尔丹还俗返乡,并在临行前“多秘语,膜拜别”③。
教廷的支持只是精神上的,噶尔丹仍是孤身一人。如果政变的发动者车臣、卓特巴巴图尔中有一个能稳定准噶尔的话,他是没有任何机会的。
可当噶尔丹风餐露宿,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准噶尔,踏上故乡土地的时候,乱局还在继续。忠于僧格的部众散落四方,没有臣服于政变者。而其他大贵族则在冷眼旁观,并没有聚集在车臣麾下。
既是僧格的同母弟弟,又是从圣城归来的活佛,噶尔丹很快便聚集了千余骑兵。
聚集兵马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但这相对于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来说,还是太弱小了。
众人都认为应该先整顿兵马,静观待变。噶尔丹力排众议,命令立即向两个哥哥发动进攻。
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集结了万余骑兵迎战,人数是噶尔丹的十倍,但任何战争,人数都不是最重要的,士气的高昂与否往往决定胜负。
战斗开始,面对着还有些彷徨的部下,噶尔丹跃马挺枪,高喊着:“汝等视吾枪所向!”身先士卒,突入阵中,斩杀百余人。见到主将如此,部下们也人人奋勇。仓促召集的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军无法抵挡而溃散,只好退守险峻的金岭口。
噶尔丹率军紧追而至,但面对高山和守军的“石如雨下”,无人敢上。噶尔丹率领二十名骑兵率先登山,部下士气大振,呼声震天,跟随前进。击溃守军后,噶尔丹亲手将车臣擒拿,卓特巴巴图尔再无斗志,率残部逃往青海④。
一场漂亮的开场白后,噶尔丹成为准噶尔汗国新的珲台吉,从僧格被杀,到他从西藏返回平定叛乱,前后不到一年时间。俄国史家形容这是“异常迅速的,几乎是闪电般的对付方法”⑤。
继承珲台吉之位的同时,噶尔丹按照传统迎娶了僧格的妻子阿奴,她是鄂齐尔图彻辰汗的孙女,“慧而美,深爱噶尔丹”⑥,成为噶尔丹的终身伴侣和得力将领。
事业爱情双丰收的噶尔丹志得意满,开始了自己为帝国时代所进行的准备——整合内部。
一个新兴强者要在国家内掌握最高权力,往往首先面对的是自己关系最为亲密的人,这些人可能是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兄弟,或者是其他亲人。噶尔丹所面对的第一个人,是自己的叔叔楚琥尔乌巴什。
有人说楚琥尔乌巴什是僧格之死的幕后主使人,还有人说是楚琥尔乌巴什的儿子哈巴班第曾经与僧格有隙,所以才遭到噶尔丹的进攻。这些可能都有,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僧格死后,楚琥尔乌巴什是绰罗斯家族实力最为强大的贵族,是噶尔丹集权的障碍。
但楚琥尔乌巴什老谋深算,决不是车臣等人所能比,羽翼未丰的噶尔丹仓促发动的进攻遭到了失败。为了积蓄力量,他放弃了父亲建造的都城博克塞里,将牙帐迁到喀喇额尔奇斯。
在近两年的韬光养晦中,俄罗斯对这个新人频送秋波,多次遣使沟通。噶尔丹对俄国也表示出了相应的友好,不再坚持哥哥僧格的强硬态度,避免边境不稳。但当俄国得寸进尺,1672年派人侵入准噶尔境内进行掳掠时,噶尔丹立即派丹津和硕齐以及阿巴哈率领5000军队驻扎到边境的克穆齐克河岸边,对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实施压力,要求卡钦、阿里、卡马辛等部落向自己纳贡,迫使俄国惩办了肇事者。
1673年,汗国大多数部落都已经归附,反攻的时刻已到,噶尔丹起兵再次攻打楚琥尔乌巴什,大获全胜。楚琥尔乌巴什和儿子哈巴班第逃到鄂齐尔图彻辰汗处避难。
鄂齐尔图彻辰汗是顾实汗大哥拜巴嘎斯之子,当年顾实汗远征青藏,让他留守故地。随着顾实汗建立和硕特汗国之后,他和准噶尔的巴图尔珲台吉一起执掌卫拉特,被称为“和约尔台吉”。其人没什么大志,也不愿争夺过多权力。随着准噶尔实力日增,他也自愿退居二线,专心在自己的统治中心伊犁营造安乐窝,听凭巴图尔珲台吉以博克赛里为中心建立了准噶尔汗国。
在僧格执政时,鄂齐尔图彻辰汗将自己的孙女嫁给僧格,继续维持着两家友好。而对噶尔丹这个新任孙女婿,鄂齐尔图彻辰汗原本也甚为照顾,帮助其聚敛部众。对于准噶尔来说,他一直是个忠实的朋友和一个忠厚的长者。
但是,当噶尔丹实力激增,打败楚琥尔乌巴什后,将所有部落和贵族纳入麾下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鄂齐尔图彻辰汗想在继续实际的独立已不可能。已经垂暮的老人不能理解噶尔丹地雄心,更不能容忍日后自己必须无条件服从于这个晚辈,为了自保,他逐渐抛弃了翁婿之情,开始了打压。
1674年,鄂齐尔图彻辰汗亲率大军将已经归附噶尔丹的杜尔伯特部阿拉达尔台什、和硕特部丹津洪台吉和土尔扈特部衮布台吉收降,将他们迁往塔尔巴哈台。并派使者前往青海,与那里的和硕特台吉们商议夹击噶尔丹的计划。
但信使在半路上被噶尔丹属下截获,得知岳祖父如此大的动作,噶尔丹开始全面备战,率领人马自喀喇额尔奇斯移动至博克塞里过冬。
见到孙女婿不战先退,鄂齐尔图彻辰汗麻痹大意。不料,1675年,噶尔丹派大将马罕为先锋,越过齐尔山的骆驼脖子岭,向叶密立草原挺进,正在喀喇布和里克过冬的鄂齐尔图车臣汗措不及防,部众溃散,只得越过阿拉套山脉,退往塔拉齐。
马罕率军紧追,在塔拉齐与鄂齐尔图彻辰汗的部队遭遇,双方交战,鄂齐尔图彻辰汗再次战败,逃往裕勒杜斯河,妻子儿子均四处逃散。
1676年,噶尔丹向鄂齐尔图彻辰汗派出使者,希望他归降,并保证不加以伤害,鄂齐尔图彻辰汗走投无路,于是年10月在塞里木湖以南向噶尔丹投降。噶尔丹履行诺言,将古鲁克辛一鄂托克人畜赏给他,使其安度晚年。但将楚琥尔乌巴什永远囚禁,处死其子哈巴班第⑦。也就在这时,他将牙帐迁到伊犁,这里从此成为准噶尔汗国近百年的统治中心。
清朝和俄国史书皆说噶尔丹将自己的岳祖父和恩人打败杀死,这只能说是为了丑化敌人而必须的宣传了,鄂齐尔图彻辰汗至此一直居住在博尔塔拉,到1680年方才去世。
1678年,汗国内部再也没有可以问鼎最高权力的对手,噶尔丹巩固了父兄留下的基业。是年,五世达赖喇嘛派遣使者赐封噶尔丹为“丹津博硕克图汗”,他成为继也先之后,绰罗斯家族第一个拥有“汗”号的统治者。
每一个帝国的开创者,都要对国家的制度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噶尔丹也不例外,成为可汗后,他确立“宰桑”制度,规定汗国最高权力属于汗廷,可汗身边设立宰桑数名,帮助处理日常事务,凡大事均要禀明大汗。汗廷以下设立兀鲁斯-鄂托克-爱马克-四十户-二十户等单位,分别由诺颜、洪台吉、宰桑、爱马克之长、德木其、舒楞额、主管人等大小官员管理,百姓诉讼由扎尔固沁负责,重大案件则由汗国大扎尔固沁裁断。
为休养生息,噶尔丹颁布一系列敕令,命令招抚部众,奖励畜牧和耕种,并命令各鄂托克之长救济赤贫部众。同时开办银矿、铜矿,铸造货币,发展手工业。
1679年,噶尔丹开始了对外扩张,准噶尔的“帝国时代”开始了。
①《蒙古溯源史》,134页,新疆人民出版社,1987年
②③梁份:《秦边纪略》,第419~420页,青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④张穆,《蒙古游牧记》,卷十二,《青海绰洛斯》
⑤(苏)伊·亚·兹拉特金著,马曼丽译《准噶尔汗国史》,230页,商务印书馆
⑥梁份:《秦边纪略》,卷五《噶尔丹传》,青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⑦内蒙古社科院历史所编:《蒙古族通史》,民族出版社,2001年
五、“统一在一个法律之下”
一个帝国的开创者,比前人优秀的不仅仅是能力,还有志向和眼光。
与自己的父亲和哥哥以自保为目标不同,噶尔丹始终以统一蒙古,称霸中亚,建立一个与清、俄等量齐观的大帝国为理想。甚至在一些史料中,还看到他有“促夏执金,混为一尊”①的雄心。
有这样的目标,他就不得不准备挑战清朝这个庞然大物。
在与清帝国正面对决前的11年间,他按着自己的理想在一步步前进。
1679年,噶尔丹收到了老师五世达赖的亲笔信,而送信者是一个伊斯兰教长,叶尔羌汗国白山派的和卓伊达耶提拉。老师在信中要求噶尔丹帮助这位和卓回国,并确立其在那里的统治。噶尔丹明白,老师决不是要自己助人为乐,而是用这个人来给自己当钥匙,打开一统天山南北的大门。
但叶尔羌汗国毕竟以经立国160余年,能不能一举征服还是未知数。噶尔丹先做了试探,派大将阿拉达尔和硕齐率兵3万攻入叶尔羌汗国东部,连下哈密、吐鲁番、察力失等城,各城总督纷纷投降,叶尔羌一半的领土卷席而定。
看到对方果然是个软柿子,噶尔丹信心大增,1680年,亲率12万大军以伊达耶提拉为前导,兵分三路攻向叶尔羌。由于有白山派教徒的策应,除了在喀什噶尔和首都叶尔羌城受到激烈抵抗外,其余各地均是不战而降,噶尔丹俘虏了叶尔羌汗伊斯玛依勒和所有汗室成员,将他们囚禁在伊犁,立阿卜杜·里什特为傀儡可汗,封伊达耶提拉为“阿巴克”(首领),作为自己在南疆的代理人。
察合台汗国的继承者叶尔羌汗国至此灭亡,成为每年向准噶尔缴纳10万两白银、24万斤麦以及其他贡赋的后勤基地。
也在同一年,噶尔丹向清廷派出使臣,说明自己受达赖喇嘛册封为“汗”,希望得到清廷的承认。康熙皇帝虽然认为“从无以擅称汗号者,准其纳贡之例”,但此时三藩之乱正如火如荼,实在无暇西顾,便以“特遣使入告,应准其献纳”为理由“从之”②。这是康熙皇帝和噶尔丹的第一次碰撞,大清帝国的统治者并未对这个日后的大敌过于看重。
而轻易地统一了天山南北,并看到清廷无意西进的噶尔丹,继续对周边地区进行扩张。
为了增强军队战斗力,噶尔丹更新装备和战术。他命工匠打造大量锁子甲,必须要求弓箭无法射穿,如做不到,便要处死工匠,这样的战甲所有战士人手一件。同时,制造和购买大量火枪,每当与敌交战,先用火枪射击,然后弓箭,最后再近身肉搏,同时用骆驼运载大炮,组成随军炮队③。为保证军需,更是规定每次出征,富裕家庭准备十匹马,三峰骆驼和十只羊,而贫困家庭则准备五匹马,一峰骆驼和五只羊④。
噶尔丹对自己“新军”充满信心,他踌躇满志,兵锋直指在僧格时不再甘为藩属的哈萨克汗国。
1681年,噶尔丹出征哈萨克。此时统治哈萨克的,是杨吉尔汗之子头克汗。他与准噶尔有杀父之仇,自然不能俯首称臣。可见噶尔丹来势汹汹,头克汗采取缓兵之计,亲自带少量随从面见噶尔丹,表示服从,并邀请其进入自己的首都塞里木城宴饮。
噶尔丹原本就没有把哈萨克人放在眼里,见其服软,不疑有它,率军进入塞里木城与头克汗把酒言欢。
岂料,头克汗虚与委蛇,只是为了等待援兵。到了夜间,准噶尔的士兵大部分都喝得的大醉,疏忽防范。从各地赶来的哈萨克骑兵立即将准噶尔军包围,不由分说,四面突击。而头克汗也指挥城中人马内外夹攻。
准噶尔军措不及防,火枪来不及装填,马匹也大多陷入雪坑,只得在被动中进行肉搏。战斗持续到天亮,噶尔丹大败亏输,兵马损失过半,只得率败军撤回本土。
“新军”初露锋芒,却先栽了个跟头,噶尔丹愤恨不已,但他“未尝挫锐气,益征兵训练如初”,继续进行自己的军事改革。
来年,整顿军马的噶尔丹再次进攻哈萨克汗国,大败头克汗,连下塔什干、塞里木等城,并俘虏其子,报了一箭之仇。哈萨克人流离失所,惨不堪言。
为了展现自己的成功,噶尔丹将俘虏送往西藏献给自己的老师五世达赖喇嘛,但他并不知道,此时他的恩师已经圆寂,他的同窗好友桑结嘉措密不发丧,暗中执掌着黄教最高教权。桑结嘉措以达赖喇嘛的名义写信给噶尔丹,大加鼓励。
有了“老师”的赞赏,噶尔丹干劲十足,继续西征,并一路凯歌:
1683年,征服黑海沿岸的诺盖人的“美人国”;同年,进兵费尔干,击败乌兹别克人;1684年,派侄子策妄阿拉布坦第三次征伐哈萨克汗国,迫使其臣服;1685年,完全占领费尔干……
到1686年,噶尔丹统治下的准噶尔汗国,不但包括了今天新疆全境,且占有今天中亚五国的大量土地,边境可达黑海沿岸。中亚重要的贸易城市,如撒马尔罕、布哈拉、乌尔根奇均在其掌控之下。西面的威胁已经完全打碎,噶尔丹开始向汗国的东邻投去了充满欲望的眼光。
那里的喀尔喀蒙古三部,此时仍在内讧不断。在1662至1667年的阿拉坦汗之乱中,原扎萨克图汗的众多部众逃难到土谢图汗处,土谢图汗从此拒不归还,两部由是纷争不断,至今尚未解决。
西藏的教廷和北京的清廷都准备派人进行调解,噶尔丹也准备介入其中。
一件事有三个“和事佬”已经够乱了,而这三个“和事佬”又各怀心腹事;以五世达赖名义执掌教廷的桑结嘉措意图扩大黄教在喀尔喀的影响;康熙皇帝想借机归并喀尔喀;而噶尔丹则更是直截了当的表明了自己的意图:“我们是蒙古人,统一在一个法律之下。让我们联合起来,收复那原来属于我们,是我们祖先遗留下来的帝国吧!”⑤
他不断地扩张领土,扩充实力,就是要统一蒙古,而他知道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要和已经归并漠南蒙古,并对喀尔喀蒙古也跃跃欲试的清帝国展开全面的决战。
在1686年,身为准噶尔汗国的丹津博硕克图汗,中亚地区无可争议的霸主,噶尔丹认为自己已经有这个实力了。
是年8月16日,喀尔喀所有贵族聚集于库伦伯勒奇尔举行大会,清廷代表,理藩院尚书阿尔尼,西藏教廷的代表噶尔亶席勒图与会。
这原本是一场旨在调解纠纷,恢复和平的大会。但在与会各方的精诚合作下,成为了一场改变中北亚格局大战的导火索。
①③梁份:《秦边纪略》,第421页,青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②《清圣祖实录》,康熙十八年九月戊戌
④《清圣祖实录》,康熙二十二年七月甲申
⑤霍渥斯《蒙古史》中所引《张诚日记》,转引自《蒙古厄鲁特部历史资料译文集》
六、席卷喀尔喀
库伦伯勒奇尔会盟大会从一开始便矛盾重重。
没等开会,便先在会议主持上出现分歧——喀尔喀最高大喇嘛哲布尊丹巴一世活佛受康熙皇帝委托欲主持大会,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也大为支持。而作为西藏教廷代表的噶尔亶席勒图则被扎萨克图汗沙喇等人认为是主持大会的不二人选。
按藏传佛教的传说,哲布尊丹巴活佛最早降生在印度,为释迦牟尼佛的五百佛徒之一,后转世在西藏觉囊派,传世十五世至多罗那他。1614年,多罗那他应蒙古喀尔喀部的邀请前往库伦一带传经约20年,深得喀尔喀部诸领袖人物的信奉和支持,逐渐成为当地宗教领袖,被尊称哲布尊丹巴,藏语意为“尊胜”。1634年,多罗那他圆寂,次年,喀尔喀诸汗王认定于1635年诞生于土谢图汗衮布多尔吉之子札那巴札尔为其转世,法号罗桑丹贝坚赞,这便是哲布尊丹巴一世。
1649年,罗桑丹贝坚赞赴西藏学法,并于1651年改宗格鲁派,受达赖喇嘛承认其为第一世哲布尊丹巴活佛。待回到喀尔喀后,在诸部汗王的拥戴下,成为喀尔喀最高活佛,管辖一切宗教事务。这样的身份地位,由他来主持大会看似理所当然。
然而,噶尔亶席勒图是达赖喇嘛坐下大弟子,在藏传佛教中地位高于哲布尊丹巴活佛,又是受最高教主达赖喇嘛之命前来,按照传统和宗教秩序应该由他主持大会。两方各持己见,相持不下。
清廷全权代表,理藩院尚书阿尔尼秉承皇帝旨意,意图控制大会,便强行让噶尔亶席勒图与哲布尊丹巴活佛并列,同坐一席,会议才勉强召开。哲布尊丹巴活佛是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的弟弟,他作为主持,明显缺乏公正。阿尔尼并不知道,自己的作为给了日后噶尔丹最好的动兵借口。
经过四天的讨价还价,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与扎萨克图汗沙喇终于在压力下缔结盟约,与佛像前宣誓,互不侵害,永世友好。
没有强制力约束的盟约,只是废纸。
会盟后,土谢图汗只归还了扎萨克图汗一半的属民和牲畜,其余的全部免谈。而面对扎萨克图汗的屡次要求,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干脆厉兵秣马,准备给予武力打击了。
清廷偏向土谢图汗一方,作为扎萨克图汗的沙喇无处申诉,实力又不济,正在走投无路间,噶尔丹恰到好处的出现了。
在得知了库伦伯勒奇尔会盟的详细情况后,噶尔丹写信给察珲多尔济和哲布尊丹巴活佛,要求他们对会盟时与噶尔亶席勒图同席而坐的“大为非理”事件做出解释。察珲多尔济毫不在意,回信进行侮辱。
噶尔丹也许对这样的反应并不生气,而且感到高兴,这让他有了充分的理由介入喀尔喀事务了。他向处于劣势的扎萨克图汗沙喇发出邀请,希望与他结盟。
需要外援的沙喇对于噶尔丹的帮助完全看作是雪中送炭,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就在清廷主持的会盟不到一年时,1687年,噶尔丹和沙喇等扎萨克图汗部贵族在三赫格尔进行会盟,矛头直指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
为了协助盟友,噶尔丹派侄子杜噶尔阿拉布坦率军与沙喇一起游牧,谨防土谢图汗的进攻,同时为了下一步的行动,一千多名喇嘛以礼佛为名进入喀尔喀各地,为噶尔丹收集情报。
1687年在平静之中迎来了结尾。
冬季来临,牧群需要迁移到过冬的草场,噶尔丹前往额尔齐斯河过冬,与扎萨克图汗一起游牧的部队也随之撤走。几乎与此同时,得知情报的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向康熙皇帝上书,告知自己打算出兵攻打扎萨克图汗,康熙皇帝命他“守前约,勿复兴兵端”①,可认为胜券在握的察珲多尔济根本听不进康熙的劝告。
1688年正月,察珲多尔济率骑兵一万突然杀入扎萨克图汗部,将毫无准备的扎萨克图汗沙喇俘杀,归并了他的部众。
因为路途遥远,噶尔丹并不知道自己的盟友已经败亡,还派自己的胞弟多尔吉扎布率400骑兵前去和沙喇联系。这只小部队刚进入扎萨克图汗部便遭遇变乱,被察珲多尔济的人马包围,屠戮殆尽。
盟友被杀,胞弟遇害,噶尔丹勃然大怒,将牙帐迁往科布多,着手准备全面进攻。而北京的康熙皇帝得知察珲多尔济起兵之后,知道必然会导致准噶尔汗国的报复,连忙派人晓喻噶尔丹和察珲多尔济等人,提出“厄鲁特、喀尔喀均系本朝职贡之国”,之间的纠纷应由作为宗主国大皇帝的他来调解,要求“敕书到日,即为息争修好”②。
一个并不公正裁判,想用一纸敕书解决争端,无疑是徒劳。
1688年五月,噶尔丹命侄子策妄阿拉布坦留守科布多,亲率30000军队兵分两路征伐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和哲布尊丹巴活佛。
察珲多尔济也知战争决不会因为康熙的调解而平息,一面集结所有军队准备迎战,一面要求哲布尊丹巴活佛派兵支援。哲布尊丹巴活佛调集察珲多尔济长子噶尔旦台吉的5000军队和巴额尔克戴青的5000军队与察珲多尔济汇合,准备迎战。
噶尔丹起兵后,一路由他亲自率领,首先在杭爱山后掠取了右翼喀尔喀部众,然后攻入左翼,打败了噶尔旦台吉的军队,噶尔旦台吉仅率8人逃脱。另一路由他的三个侄子丹津鄂木布、丹吉拉、杜噶尔阿拉布坦率领直取额尔德尼召,将召庙烧毁,占领土谢图汗居地后继续推进。哲布尊丹巴活佛带着土谢图汗的家眷遁至车臣汗部境内的额古穆台。
在与侄子的军队汇合后,噶尔丹再次分兵越过土拉河,追击到克鲁伦河,进入车臣汗部境内,车臣汗乌默克的军队一触即溃,纷纷向南部清朝边境的苏尼特喀伦逃奔。
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此时已经所有能征调的部队全部集中起来,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博硕克图汗噶尔丹,在鄂罗多诺尔摆开了阵势。
8月28日,双方大军展开决战,准噶尔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而察珲多尔济的部队占有主场优势且人数众多,双方激战三日未分胜负。
第三日夜,噶尔丹派奇兵夜袭巴额尔克戴青的营地,一举破之。喀尔喀军阵形大乱,部队失去控制,纷纷星散逃遁。
察珲多尔济见大势已去,无奈率残部退至与清朝相邻的苏尼特地区,与哲布尊丹巴活佛会合后向清朝寻求保护。
数月之间,噶尔丹席卷喀尔喀全境,兵锋抵达清朝控制的漠南蒙古。再往前走,就要和清军遭遇了。为表示礼节,噶尔丹致信北京:“倘哲布尊丹巴往投皇上,或拒而不纳,或擒之送我”③。
而清朝的康熙皇帝另有打算,在准、喀交战时,已经敕命国舅佟国纲、内大臣明珠、尚书阿尔尼等,调派“八旗骁骑营兵丁,及下五旗护军先锋”到张家口一带“以听调遣”,并征调内蒙古各旗兵丁7000余人随时备战④。现在,面对着喀尔喀贵族战败穷途之后的归降,康熙皇帝和大臣们议定的结果是“喀尔喀国破,土谢图汗、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等诚心请降,应受而养之”⑤。
康熙皇帝明显站在喀尔喀一边。对噶尔丹来说,和清朝的战争已经不可避免,但是否就是现在?
噶尔丹没有犹豫多久,后方便有消息传来:原叶儿羌汗国的两个贵族在拘禁地伊犁发动暴乱,抢劫寺庙,他必须回师前去平定。
清朝的边境压力骤然减轻,1688年9月,正式同意喀尔喀诸汗率部入境,并发物资救济。
当噶尔丹率军回到科布多时,策妄阿拉布坦已经将暴乱平定,这本是值得欣慰的事情。可策妄阿拉布坦这次果敢的行动,几乎让所有人交口称赞,这使得噶尔丹对这位侄子产生了警惕:
策妄阿拉布坦是僧格的长子,父亲遇害时年仅7岁,如今已经是24岁的青年了。他是僧格的合法继承人,他对自己久居汗位难道没有不满?他现在声望如此之高,难道对自己还会俯首帖耳?何况,自己所纳的侧妃阿海,原本是他的未婚妻,他难道对自己没有怨恨?
疑心,可以毁掉一个人,如果这个人还是一个帝国的统治者,就足以毁灭一个帝国。
噶尔丹和策妄阿拉布坦这对叔侄之间,已经暗流汹涌。
①祁韵士:《皇朝藩部要略》,卷三
②《清圣祖实录》,康熙二十六年九月庚子
③《中国康熙皇帝征服史》,199页,转引自《准噶尔汗国史》,265页
④《清圣祖实录》,康熙二十七年八月丁卯
⑤《清圣祖实录》,康熙二十七年九月丁丑
七、第二次东征
回到大本营的博硕克图汗噶尔丹,很快就被疑心、谣言和诽谤所包围,这一切,都源于他出色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
那场小规模的叛乱之后,一些谣言便不胫而走,内容让噶尔丹心绪不宁:僧格的长子策妄阿拉布坦,次子索诺布阿拉布坦是这次叛乱的始作俑者。甚至身为两位阿拉布坦亲弟弟的丹津鄂木布也出于嫉妒,对两个哥哥极尽诋毁。
身为佛教徒,心中的疑惑,必然要找全能的佛祖来排解,噶尔丹请由西藏前来的奈冲鄂木布喇嘛占卜吉凶。
占卜的结果,透着浓重的血腥气:策妄阿拉布坦和索诺布阿拉布坦是叛乱篡权的根苗,应该除掉①。
疑心一旦得到证实,哪怕是不符合事实的证实,都会演变为可怕的行动。
一天夜里,索诺布阿拉布坦喝奶茶的碗里被放入了不知名的药粉,这个不幸的年轻人便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自己的帐中。
当策妄阿拉布坦外出返回的时候,面对的,除了弟弟僵硬的尸体外,还有无处不在的肃杀气氛。
再不设法自保,自己也会很快步弟弟的后尘。可该如何自保呢?
僧格的七个旧臣在此时来到了少主身边,劝他立即脱离噶尔丹另谋发展。策妄阿拉布坦于是在暗中积极召集父亲的旧部,准备举事。
准噶尔汗国的大分裂从此时开始出现第一个豁口。噶尔丹作为可汗,要负全部的责任,他要么对侄子们继续信任并给予恩赏,使之与自己和衷共济,要么干脆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这种杀一个,而对另一个迟迟不采取行动的做法,是绝对的愚蠢。
愚蠢的后果往往极为严重。
1689年春,做好准备的策妄阿拉布坦与七位僧格旧臣一起,率领5000部众离开科布多西走,明白的表明与噶尔丹分庭抗礼。
仓促之间,噶尔丹亲率2000军队前去追击,深得叔叔战法的策妄阿拉布坦青出于蓝,在乌兰乌苏击败了噶尔丹,迫使他返回科布多。
从此,策妄阿拉布坦逐渐扩展势力,招兵买马,逐渐控制了阿尔泰以西的准噶尔地区,在西部对噶尔丹形成了巨大威胁。
准噶尔汗国虽然还只有一位可汗,但已经分为实际上的两部分,而噶尔丹征战多年获得的属国,尤其是富庶的河中地区,重要的商业城市撒马尔罕等都与自己切断了联系,兵员、物资尤其是战争最为重要的枪、炮、火药都没有了可靠来源。
噶尔丹并非不想解决这个侄子,但他知道,自己进一步控制喀尔喀的战略必须迅速地继续推行,否则,已经势穷力竭的喀尔喀完全倒向清帝国可以说是必然之局,他不得不把精力全部专注于东面。
于是,噶尔丹的使臣屡屡出访俄罗斯,希望从俄罗斯那里获得援助,他必须一鼓作气拿下喀尔喀——而这也就成为一些所谓“通俄卖国”史论的由来。
作为“天朝上国”的统治者,康熙皇帝初期并没有弄清噶尔丹的真正意图,在他心中,不过是两个藩国为了争夺财富和土地发生的冲突罢了。自己只要恩威并施的让他们和好,便可解决边境上的骚乱。
在策妄阿拉布坦出走后不久,清廷以理藩院尚书阿尔尼为首的使臣团到达科布多,传达康熙皇帝希望准噶尔与喀尔喀和好的建议。
噶尔丹坚持要康熙皇帝交出土谢图汗和哲布尊丹巴活佛,对他来说,这两个人必须去死,或者控制在自己手中,这样喀尔喀才能完全归属于自己,因此拒绝议和。而在阿尔尼使团出发时,康熙皇帝已经料到噶尔丹决不会答应议和,便同时派总管京城喇嘛班第扎萨克大喇嘛伊拉古克三活佛到西藏,希望获得西藏教廷的支持,说服噶尔丹。
康熙皇帝哪里知道,现在的五世达赖喇嘛早已经不在人世,真正掌握教权的是其弟子,噶尔丹的同窗好友桑结嘉措。而伊拉古克三活佛也是桑结嘉措的好友,关系密切,且是噶尔丹统一蒙古,建立以黄教为国教大帝国蓝图的热情支持者。
因此,伊拉古克三活佛在西藏不但不传达康熙的谕旨,反而与桑结嘉措商定了如何支持噶尔丹的计划,并随即启程赶往科布多,全力协助噶尔丹。另派人返回北京,告知康熙皇帝,达赖喇嘛希望他将土谢图汗和哲布尊丹巴活佛交给噶尔丹,教廷将保证他们的安全②。
康熙皇帝已经感到了不对,觉得“未必为喇嘛之言”,但在无法证实的情况下,也只能看作西藏教廷并不支持自己。这对于有着“天下共主”身份的大皇帝来说,无疑是非常危险的信号:西藏在支持噶尔丹吞并喀尔喀,实现蒙古的统一。
喀尔喀之后会是哪里?只能是漠南蒙古!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漠南蒙古是努尔哈赤、皇太极等祖先耗费数十年时间,经过多次血战得来的,绝不容他人染指,再姑息下去,开战总是不能避免,与其在噶尔丹吞并喀尔喀实力大增时开战,不如立即出兵。
康熙皇帝开始全力进行战争准备,除了征调蒙古各部兵丁以及八旗官兵备战外,还加快了与俄罗斯边境谈判的进程。1689年8月27日,康熙皇帝派议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国舅佟国纲,旗管章京郎坦等在尼布楚与俄国代表签订了《尼布楚条约》,划定了中俄东部边界,清朝放弃了以尼布楚为边界,而以额尔古纳河为边界,牺牲了大量土地。在战胜的前提下做出如此让步,决不是康熙皇帝不知道土地的宝贵,而是以此换取俄罗斯在日后的清准战争中倒向自己一边,最坏也要保持中立。这样,放弃了尼布楚地区二十四万平方公里土地,但却可以不受干扰的去获得外蒙古和新疆三百余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对于清廷来说,这是非常合算的。
康熙皇帝的目的圆满地达到了。
俄国虽然从噶尔丹继位之日起便频频希望从噶尔丹手中获得从其父兄那里得不到的东西,噶尔丹也一改父兄的政策,对俄罗斯颇为和善,但对于俄罗斯的种种许诺都是暂时有求于俄国权宜之计,在属民和领土问题上始终不肯割让。而面对俄国提出的要他臣服,一切行动告知“全权大使及沙皇陛下所属各城堡”,“只有在这种条件下”,“才愿意援助”的诱惑时,噶尔丹更是只同意以平等的地位与俄国交涉,拒绝归顺。
两相比较,最讲究实际的俄国很容易便选择出自己该偏向哪方。一直主张联合噶尔丹的俄国西伯利亚总督戈洛文被调离,边境各关卡也接到了禁止向噶尔丹输出军火的命令。
时局已经严重不利于噶尔丹,但他已经没有退路。首先,1689年12月,伊拉古克三活佛和另一位教廷代表济隆活佛到达科布多,向噶尔丹传达“达赖喇嘛”之谕,要他立即东征,逼迫清廷交出土谢图汗和哲布尊丹巴活佛,完全控制喀尔喀。教主和老师的旨意,噶尔丹不能拒绝。
何况,此时科布多正值大旱,噶尔丹也需要用战争获得物资补充。
于是,噶尔丹命丹津鄂木布留守科布多,自己率20000军队开始了第二次东征。
1690年3月,东征军到达克鲁伦河,顺流而下,逼近清朝边境。噶尔丹向俄国要求联兵进军喀尔喀,俄国表面答应,实际上未派一兵一卒。
康熙皇帝在得知噶尔丹的动向后,命理藩院尚书阿尔尼、兵部尚书纪尔塔布率蒙古各部军20000人为左翼,理藩院侍郎文达、都统额赫纳率军6000余为右翼,向土拉河、克鲁伦河前进夹击噶尔丹。
按康熙皇帝的意思,是想两路军会合后,全歼准噶尔军,但左翼总指挥阿尔尼贪攻冒进,6月6日,自率军沿喀尔喀河右岸直奔贝尔湖,而此时准噶尔的东征军已经渡过乌尔逊河,沿贝尔湖和喀尔喀湖东岸绕到阿尔尼南面。阿尔尼闻讯后,立即调转马头,直取索约尔济山。
6月21日,长途跋涉甚为疲惫的清军与准噶尔军终于在乌尔会河遭遇,而准噶尔军已经将营寨扎好,以逸待劳的等候多时了。
急躁的阿尔尼不考虑军队的体力,一见到敌人立即组织进攻。
清准双方第一次交锋的乌尔会大战开始。
阿尔尼不懂噶尔丹的战法,见其结阵迎战,便派部队从正面发起进攻,并派偏师袭击其后营辎重。
受到噶尔丹专门训练的准噶尔军用火枪、弓箭交替射击,清军死伤惨重,根本无法撼动营盘。
等清军已经被打得士气颓靡之际,噶尔丹命主力从山上绕到清军侧后,发动突然袭击。清军腹背受敌,死伤不计其数,全面溃败,阿尔尼和纪尔塔布率残部勉强突围逃走。准噶尔军大获全胜,“缴获大车五百多辆以及全部辎重”③。
这一仗,使得噶尔丹信心大增,率部长驱直入,抵达克什克腾旗的乌兰布通。这里距北京仅700里,北京城里一片慌乱,“京师戒严……城内外典廨尽闭,米价至三两余”④。
康熙皇帝倒显得很是沉着,一方面派人晓谕噶尔丹:“阿尔尼不请旨而击汝,非本朝意也”,另一方面动用全力积极调兵遣将。
8月5日,康熙皇帝命皇兄和硕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皇长子胤是副之,组成一路大军出古北口;命皇弟和硕恭亲王常宁为安北大将军,和硕简亲王雅布等副之,二路大军出喜峰口。内大臣佟国纲、佟国维、索额图、明珠等参赞军务。
8月9日,两路大军10万人先后出发。
8月底,清军抵达目的地巴林。为了完成对噶尔丹的包围,康熙皇帝屡屡派使者与他交涉,作出想要谈判,交出土谢图汗和哲布尊丹巴活佛的姿态。
早已经得知清军动向的噶尔丹向康熙皇帝派来的使者言道:“今虽临十万众,亦何惧之有!”率军倚险结营,诵经祭旗,准备迎战⑤。
9月2日,清军集结完毕,十万大军将噶尔丹包围。
这是双方都达到战略目的遭遇。清军要以优势兵力将噶尔丹包围消灭,而噶尔丹则是想以自己身经百战的军队奋力一搏,予敌重创,让清军放弃对喀尔喀的控制。
军队人数的比例是一比五,对于这样人数上的劣势,噶尔丹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他并不担心。何况,他选择易守难攻的乌兰布通驻扎,就是为了充分发挥准噶尔军的威力。
对于他来说,如果这次得胜,自己的一切困境便迎刃而解,一切的理想也都会应运达成。
9月3日,清军开始了攻击。准噶尔军“缚驼结阵以待”,将大量骆驼横卧于地,上盖以湿毡,背上加箱架,作为工事,从中施放火枪、弓箭。
清军起初并未吸取乌尔会之战的教训,用密集的骑兵阵形向准噶尔军阵地发起进攻,这正撞在噶尔丹的战法上,在“排枪的强大火力”⑥下,骑兵死伤惨重,国舅佟国纲被火枪击中战死,清军被迫退出战斗。
随后清军运用大炮猛轰准噶尔的驼阵,准噶尔军随军携带的火炮较少,威力也相差很多,无法进行火力压制。结果,驼阵被轰出缺口,清军蜂拥而入,进行贴身肉搏。
清军的护甲一般为皮甲和棉甲,只有少量精锐才配有铁甲,而准噶尔军几乎人人穿戴轻便而防护极佳的锁子甲,因此在肉搏中,人数少的准噶尔军硬是顶住了清军的轮番进攻。
如按噶尔丹的战法,应该在酣战之时,派出奇兵袭击清军侧后。但清军兵多,进攻持久不断,准噶尔军能够坚守营盘已经不易,根本没有兵力实施奇袭。
双方战士混战一天,各自均有损失。清军始终不能摧毁准噶尔军的抵抗,时至傍晚,双方罢兵。
经过一天鏖战,噶尔丹明白在人数的劣势下陷入消耗战,对准噶尔军极为不利。自己无法战胜清军,只能在尚未受到重创时尽快退出战斗。于是先后派伊拉古克三活佛和济隆活佛到清军大营,面见抚远大将军福全,提出休战,表示愿意撤退到有水草之地等待议和,希望福全能下令清军各部停止攻击。福全也感到准噶尔军骁勇,难以一战而胜,打算等由盛京、乌喇、科尔沁等地前来的援军到来后再进行决战,便同意暂时休战,准备议和。
噶尔丹争取到休整时间后,于当天夜里,便率部迅速撤离乌兰布通,自什拉磨楞河载水横度大碛山,连夜遁走刚阿脑儿,成功撤离。等到福全发现上当,派军追击时,准噶尔军早已不见踪影。
乌兰布通之战落下帷幕。此后的160余年间,作为清帝国首都的北京再也没有收到过外敌的威胁。直到1854年,由南而北攻来的太平军逼近保定,才又一次让京城的官民尝到了戒严和慌乱的滋味。
正史上,都说清军在乌兰布通重创噶尔丹,使其一蹶不振。实际上,参看众多当时在中国传教士的笔记和日后清朝的记载,噶尔丹并未受到严重损失,可说全身而退。而使他的人员、牲畜损伤殆尽的原因,却是在回军科布多途中遭遇的瘟疫。回到大本营时,所部仅剩数千人。
明朝因为天灾连年、瘟疫盛行导致内部农民起义给予清军入关的机会,北元林丹汗在青海准备东山再起时遭到瘟疫英年早逝,如今,噶尔丹也被瘟疫打击。冥冥之中不可捉摸的天意,足可让读史者浩叹。
好不容易保住主力的噶尔丹,却被天灾夺走了自己大半的战士和给养,心情的郁郁可想而知。
然而,更让他想不到的打击还在大本营等着他。
①金巴道尔:《水晶鉴》
②《清圣祖实录》,康熙二十九年十二月辛未
③(苏)伊·亚·兹拉特金著,马曼丽译《准噶尔汗国史》,277页,商务印书馆
④刘献庭:《广阳杂记》,卷一
⑤(清)温达等撰:《亲征平定朔漠方略》,卷七
⑥(法)白晋:《康熙帝传》,清史资料(第一辑),247页,北京,中华书局,1980
八、博硕克图汗之死
1691年,待带着一路的风尘和损失惨重的沮丧回到科布多时,噶尔丹发现自己几乎无家可归。
在他与清军血战的时候,策妄阿拉布坦偷袭了科布多,不但将财物、牛羊抢掠一空,还将他的妻子阿奴、丹津鄂木布等人全部俘虏带走。
双重打击之下,噶尔丹完全陷入困境。
所幸,有一个值得依赖的同窗好友,在他最困难的时候雪中送炭。
西藏的第巴桑结嘉措在得知噶尔丹的境遇后,立即开始了援助行动。命令青海的和硕特诸台吉对噶尔丹进行援助,青海的博硕克图济农为首的台吉们,通过阿拉善的巴图尔额尔克济农将粮食、牲畜和其他物资源源不断送到科布多。同时,派遣使者为噶尔丹和策妄阿拉布坦调解。
有教廷作为调人,原本可以进一步趁火打劫的策妄阿拉布坦也不得不坐到谈判桌上。叔侄二人约定各守其地,不再起争端,策妄阿拉布坦归还了噶尔丹的妻子阿奴以及部分人畜。
获得了援助的噶尔丹为了重整旗鼓,命令各鄂托克的宰桑率领部分民众,到乌兰固木、空奎、扎布干、察罕色浑、扎布罕哈萨克图等地从事农牧业生产。
他不服输,要继续向清帝国这个庞然大物亮剑。
而康熙皇帝也没有忘记这个曾经震动京师的大敌。于1692年5月在多伦诺尔会盟喀尔喀诸部,正式将喀尔喀蒙古纳入统治范围,设32旗,分左中右三路。成吉思汗的直系子孙,至此全部归顺满清,而清帝国的边界也扩张到与噶尔丹近在咫尺,规模不等的卡伦、哨所开始大规模建设。
心有余力不足的博硕克图汗噶尔丹,对这一切只能冷眼旁观。从1692至1694年,一直在休养生息,积蓄力量。
1695年,恢复了元气的噶尔丹决定再次东进。这一次,他不再寻求和清军的决战,而是积极煽动喀尔喀和漠南蒙古各部反清,并决定发挥游牧骑兵的优势,进行运动战,敌少则歼,敌众则退,以此来疲痹清军,迫使其退出喀尔喀。
是年2月,噶尔丹将所有人马召集在空奎、扎布干一带,计有20000余众。这相对于第二次东征的时候,实力已经大大不如,久经战阵的老战士也已不多。而已进入老年的噶尔丹仍然壮心不已,他也许还会向自己的战士喊出自己刚回到草原平定叛乱时的那句话:“汝等视吾枪所向!”
5月,噶尔丹率军从科布多出发,途经塔密尔,进入喀尔喀。为了争取喀尔喀民心,噶尔丹命令不得抢掠喀尔喀各地台吉,但因为先前的战争,仍造成喀尔喀各地的恐慌。
9月,噶尔丹大军驻扎在克鲁伦河源头的巴彦乌兰。
可这时的清廷也早已做好的迎战的准备,经过侦查,于9月破获了噶尔丹在内蒙古地区的间谍网,伊拉古克三活佛的徒弟卫征喇嘛及罗布藏端罗卜、尼尔巴格隆、尼克塔鄂木布等众多喇嘛被清政府逮捕处决,从此,噶尔丹对于清廷的动作完全失去了掌握。
这是第一回合,噶尔丹失去了先机。
12月,康熙皇帝做出兵分三路突袭至土拉、克鲁伦河歼灭噶尔丹所部的决策,命费扬古为“抚远大将军”,率领50000人为西路军,由宁夏和归化城出发,在翁金河汇合后向土拉河推进;康熙皇帝亲自率中路军30000人从北京出发压向克鲁伦河;东路大军15000人由萨布素率领在克鲁伦河下游阻截噶尔丹。清廷在全国进行了战争动员,征发军用大车5000余辆,牲畜20000余头。
1696年4月1日,康熙皇帝率部从北京出发,噶尔丹料定清军三路前来,主动撤离土拉河,并下令烧毁土拉河的布尔察克10里之内的草原,以阻挡西路军。自己率军驻扎到达尔罕敖拉一带。
4月末,康熙皇帝的中路大军到达离达尔罕敖拉仅五十里之处,为稳住噶尔丹等待西路军汇合,将长史多禅公主及大量礼物送至噶尔丹军营,表明并无剿灭之心。噶尔丹照单全收,但仍在5月7日西走巴彦乌兰,准备迎击西路军。
西路军本是三路清军中实力最为雄厚的,但因为行军路线长,且要穿越沙漠,所以也最为疲痹。5月3日到达土拉河时,仅有先锋部队14000人,正好符合噶尔丹敌少则歼的战略。
5月13日,在肯特山南、土拉河北、汉山之东的昭默多,噶尔丹率军与费扬古决战。
这一回,准噶尔军在噶尔丹指挥下首先发起攻击,主动围攻清军阵地。
而吸收了前两次大战经验的清军此时配备了大量火器,数十门大炮轮番轰击,噶尔丹军尸横遍野,伤亡惨重。
见众军畏缩不前,噶尔丹的大妃阿奴为鼓舞士气,“披铜甲,配弓矢”冲锋在前,被清军火炮击中阵亡。这个女人与噶尔丹相濡以沫20年,无论丈夫是顺境还是逆境都忠实追随,可以想见,她的死对噶尔丹的打击何其巨大,对这场决战的前景也蒙上了不祥的预兆。
大妃战死,准噶尔军更加同仇敌忾,奋勇搏杀,可战争的胜负绝不是勇气所能决定。噶尔丹麾下宿将戴巴图尔宰桑、博罗特和硕等相继战死,两军战至傍晚,仍然未分胜负。
清军统帅费扬古深知,自己的后续部队最早第二天早上才能赶到,在人数上处于劣势的清军如果再这样消耗下去,很难固守阵地。
为了扭转劣势,费扬古趁两军胶着之时,派一支奇兵偷袭了噶尔丹后营。
抄袭后路,攻敌不备,原本是噶尔丹惯用的战术,但也许是因为大妃、爱将相继战死让他一味猛攻而忘记了敌人完全可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噶尔丹大意了。
大意的后果是灾难性的,准噶尔军的后营被清军轻易攻破。妇女儿童哭喊之声震天动地,战士无心恋战,全军大乱。清军趁势掩杀,获得完胜,曾经横扫中亚的准噶尔军被彻底击溃,战死2000余人,被俘3000余人,损失牛羊60000余头只。
噶尔丹在50名护卫的保护下突围撤走,后与丹济拉、丹津鄂木布、伊拉古克三呼活佛汇合,收拢5000余人马,到塔密尔一带休整。
这时的博硕克图汗,几乎拼光了全部实力,运动战也无法进行,因而决定在杭爱山一带游击。丹津鄂木布、杜噶尔阿拉布坦等人对前途丧失希望,率部叛走,噶尔丹仅剩不到3000人马。
墙倒众人推,是政治不变的法则。
8月,康熙命清军把守住各处前往青海的必经之路后,派理藩院官员二郎保到青海各部传达“不得对噶尔丹进行援助,否则将视为敌人”的诏书,原本对噶尔丹持同情态度的青海诸部首领们全部奉诏;9月,噶尔丹在南疆最后一块根据地哈密的伯克额贝都拉达尔罕谴使进北京表示归顺,并积极协助清军捉拿噶尔丹;而策妄阿拉布坦也派兵封锁了边境,严防噶尔丹返回准噶尔本土。
在确保了噶尔丹一切外援都已经断绝后,康熙皇帝在10月派卫拉特人曼济、阿旺丹津对其招降,噶尔丹严词拒绝。
劝降遭拒,清军的围剿更为严密,噶尔丹的部众四处转移,不但缺乏粮食、马匹,连火药也将用完,全军靠打猎维持生计,而离开大部队狩猎的人往往成为敌人捕杀的目标。其独子塞卜腾巴珠尔奉父命在巴尔库尔山打猎时被额贝都拉达尔罕的哨探发现行踪,被捕后送往北京。这对于噶尔丹来说,无疑又是沉重的打击。
妻子儿子都已不在身边,四处转移的行军生活又极为艰苦,年老的噶尔丹在内外夹攻下病倒了,人终归是人,无论什么样的强者在命运接二连三的打击下都是无法一直傲然挺立的。
在最后的岁月中,只有女儿钟察海的照料能给这个老人不多的安慰。而疾病和穷困却没有摧毁他的意志。11月,康熙皇帝再派员外郎博什希、笔帖式阊寿劝降,噶尔丹予以接待,但让其远坐,不准靠近。这个细节,可以看出此时的噶尔丹已经重病缠身,形容枯槁,不愿被敌手的使者看到。而对于投降,他的回答仍是拒绝。
1697年2月26日,对劝降丧失希望的康熙皇帝亲自到达宁夏,组织对噶尔丹的合围。
清军不再担心噶尔丹会有什么激烈的反击了,这次调动声势浩大,毫无掩饰。得知消息的噶尔丹离开过冬之地撒克萨图库里克,准备前往额黑阿拉尔。
然而,也许是命运不忍心再捉弄他了。当他率部于4月4日转移到达科布多地区布彦图河畔的阿察阿穆塔台时,一代雄杰在数日“饮食俱废”后,走完了自己的人生,享年53岁。弥留之际,他也许会见到父亲、母亲、老师、兄长和同窗好友,他曾是他们最为热切的希望,但却在如此凄凉的境况下看着一切归于泯灭。
当晚,丹济拉火化了他的遗体,将骨灰交给了策妄阿拉布坦,带着噶尔丹的女儿钟察海以及所剩部众归降清朝。
正史总是说噶尔丹是绝望自杀,以显示天威临头,宵小无所遁形,只能自绝。而以清军的将领来说,围剿多年的大敌竟是自己病死的,实在很没有面子。虽然不能亲自擒获或者杀死,将其逼迫自杀也是个挽回面子的好办法。就如日后太平天国的天京陷落前,天王洪秀全的死也被说成是服毒自杀,隐晦其早已病重,医治无效的实情,原因也大抵如此。
1698年秋,策妄阿拉布坦将噶尔丹遗骨送往清廷,康熙皇帝在城外练兵场上集合军旅,当着诸大臣、将军和兵丁的面,将噶尔丹骨灰迎风扬撒。以此来宣布,这场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结束了,自己是最终的胜利者。
可是,准噶尔和清这两个帝国之间的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
曾在自己叔叔背后捅过一刀的策妄阿拉布坦还将以准噶尔汗国统治者的身份,与清廷继续战斗下去。
九、再现辉煌的努力:从亚梅什湖到雪域卫藏
独立门户的策妄阿拉布坦虽然从1689年起便与噶尔丹完全对立,逐渐控制了准噶尔汗国大部分领土和属国,但始终不是被承认的正统统治者。直到噶尔丹在昭默多彻底战败,西藏教廷的实际控制者桑结嘉措才不得不派人到准噶尔,册封他为“珲台吉”。
1697年,策妄阿拉布坦成为准噶尔汗国第四任汗王,他最终从叔叔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可噶尔丹时代的大好局面已经不复存在,出现的是丧城失地,内忧外患。东面,由于对清战争的失败,汗国不但没能占领喀尔喀,而且连阿尔泰山东坡、科布多河谷、乌梁海的广大牧场以及重要城市哈密全部丢失。西面,原本臣服的哈萨克汗国重新宣布不再缴纳贡赋,并开始收复被准噶尔人占据的牧场。北面,俄罗斯帝国又开始南下,甚至决定派军队进驻原叶尔羌汗国地区建立要塞,开掘金矿。
至于由于战争损失的人口、牲畜、财物对于脆弱游牧经济来说,更是不能承受之重。
策妄阿拉布坦必须隐忍之后,才能再现辉煌。
他将噶尔丹的骨灰送往清朝,并派出贡使,表示恭顺,避免清军趁得胜之势向本土进军。对于俄罗斯,他也派出使者,表示友好,只求各守边界,不发生争端。他先后迎娶和硕特汗国达赖汗、土尔扈特汗国阿玉奇汗之女为妻,增强卫拉特各国之间的联系。甚至对一向处于弱势的哈萨克汗国,他都将噶尔丹曾经俘虏的头克汗之子送回,以示和好诚意。
各国在策妄阿拉布坦的外交之下,都作了相当的回应,各方的压力暂时缓解。而哈萨克汗国可能是因为被准噶尔人欺压得太久,现在见其衰弱,根本不愿讲和。头克汗将策妄阿拉布坦派去护送其子回国的500人全部杀死,并派兵袭击阿玉奇汗送女儿到准噶尔完婚的队伍,险些将新娘抢走。
老虎再衰弱,也不是病猫。对于清、俄两个大帝国暂时不能亮剑的策妄阿拉布坦对于哈萨克还没有放在眼里。何况,失去的土地、属民和财物正发愁没有地方弥补。
于是,从登上“珲台吉”之位的后一年,也就是1698年开始,策妄阿拉布坦便出兵连年进攻哈萨克,1698至1699年将额尔齐斯河西岸、哈萨克草原全部收归囊中;1710至1711屡败头克汗,缴获大量人畜;1716年,更是联合土尔扈特汗国东西呼应,经过两年战争,将哈萨克人全部赶出阿亚古斯河以西。
头克汗当初的傲慢,给自己和所有的属民带来深重灾难,1718年,头克汗病死,完整的哈萨克汗国不复存在,出现了大、中、小三个玉兹分裂割据的局面。
而准噶尔通过这这一系列的战争,牧场扩大,缴获丰富,尤其是锻炼了军队,国势日益增强。
既然有了实力,对于一些原本不得不忍的事,便会改变态度了。
首先是对俄国。1716年,策妄阿拉布坦派自己的堂弟大策零顿多布率军一万包围了俄国亚梅什湖地区的亚梅舍渥要塞,并将俄国所派的援军全歼。强令俄国拆除要塞,撤出自己的领土。俄军3000余人被围困,苦苦支撑,最后撤走时,仅剩700余人。
大策零顿多布是准噶尔的一代名将,策妄阿拉布坦和噶尔丹策零父子两代对外战争的辉煌,都有他参与其中。
亚梅什湖之战,是他第一次崭露头角。
俄国见状连忙派使者切列多夫到准噶尔谈判,可策妄阿拉布坦“对俄国使者的事连听都不想听,而把这位使者扣押了整整五年”①。
俄国惊讶于这位珲台吉突然的强硬,向叶尔羌地区渗透的步伐只好先慢了下来。
其次便是对清帝国。
策妄阿拉布坦与噶尔丹不同,他没有从小受到浓厚的宗教熏染,对他来说,利用宗教成就霸业,比因为宗教的虔诚而发动圣战重要的多。如果说噶尔丹是为了建立一个以黄教为国教的大帝国而奋斗终身的话,策妄阿拉布坦便是希望让黄教帮助自己成为强大帝国的统治者。
可他没有噶尔丹那样在黄教教廷无以伦比的威望和丰富人脉,噶尔丹那种与教廷鱼水交融,共同进退的关系对策妄阿拉布坦来说完全不可想象。何况,几乎在噶尔丹走向败亡的同时,他的同窗好友,和硕特汗国第巴桑结嘉措隐匿五世达赖圆寂的秘密被戳穿,引起教廷动荡。到和硕特汗国第四任汗王拉藏汗继位后,对于教廷的控制逐渐加强。1705年,更是杀死桑结嘉措,废黜其拥立的六世达赖仓央嘉措,从新选定阿旺伊西嘉措为六世达赖。原本独立的教权如今已经完全掌握在和硕特汗廷手中。
当务之急,控制教廷,号令蒙古各部,是针对清朝最好的策略。这要比直接与清朝进行单挑有利得多。而局势也有可利用的变化:青海诸和硕特台吉不满拉藏汗擅自废黜达赖喇嘛,把在青海找到的格桑嘉措宣布为六世达赖喇嘛,与拉藏汗对立。
策略应当如此,时局可以如此,虽然自己的妻子之一是拉藏汗的妹妹,自己的女儿又嫁给拉藏汗长子,策妄阿拉布坦也只能拿自己的大舅哥兼亲家公开刀了。
1716年底,经过缜密策划,策妄阿拉布坦命大策零顿多布率军6000以护送拉藏汗长子噶登丹衷及其妻子回藏的名义向西藏进军,同时另派300人的队伍前往青海塔尔寺,准备劫持被青海诸台吉拥立的格桑嘉措一起前往西藏。
这本是大有可为的计划,但策妄阿拉布坦却太过忽略了清军的警惕性,格桑嘉措在清军的监护下哪里是300人便可以劫持得了?结果,当大策零顿多布率领铁骑飞渡万里关山,到达西藏那木错湖的时候,与他同时出发的小分队却被清军击溃。
准噶尔最后未能控制西藏,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拉藏汗虽然接到麾下将领的警报,但对于准噶尔军会袭击自己根本未做准备,结果,大策零顿多布一路上宣传自己是拥立格桑嘉措回藏,获取了西藏人心,沿途关隘无不望风而降。
已失先机的拉藏汗想在当雄草原迎战准噶尔军,但又接受了属下错误的建议,全军回师拉萨固守待援,完全放弃了战略主动。
1717年11月,准噶尔军兵临城下,将拉萨城围得水泄不通。拉藏汗众叛亲离,各大寺的喇嘛以及下属官员纷纷投降准噶尔军。月底,大策零顿多布指挥全军攻城,不费吹灰之力便攻陷拉萨。拉藏汗战死,长子被杀,次子被俘,和硕特汗国覆亡。
可在战场上指挥若定的大策零顿多布却是个政治上低能儿,进入拉萨后,纵兵抢掠,甚至连布达拉宫都进行洗劫。原本人心所向的局面,顿时成为人心离散。
再加上劫持格桑嘉措的计划失败,“护送格桑嘉措回藏”也成了谎言,藏人对于准噶尔更是深恶痛绝。
黄教是清廷赖以安定众蒙古的重要保障,黄教圣地被准噶尔控制无论如何是不能容忍的,康熙皇帝迅速做出了反应。
1718年3月,西安将军额伦特率军7000与四川提督康泰所率1000偏师分别从青海的库库赛、拜图和四川打箭炉进入西藏,欲图驱逐准噶尔军。
大策零顿多布再次发挥了他的军事天才,先派轻骑引诱青海一路清军主力,后又派人诈降,带着清军一步步进入自己精心布置的包围圈。额伦特为了速战速决,沿途之上不设兵站,一路急行军,使得人困马乏,后援也完全无法保障。
7月17日,额伦特所部6000余人到达那曲,才发现上当,但大策零顿多布已派部队切断清军归路,将其包围。额伦特无奈,只得命军士用大石砌成临时工事,坚守待援。可由内大臣策旺诺尔布率领的1000后续部队被准噶尔军挡住,跟本无法前进。四川方面的清军则更是窝囊,提督康泰入藏不久便被当地黑帽喇嘛诱杀,所率清军除500人被俘外,早已全军覆没。
额伦特彻底陷入绝境,大策零顿多布不着急进攻,只是一味包围。一月过后,清军粮尽,所有的马匹都被宰杀,士兵饿的连刀枪拿不动。大策零顿多布这才发起总攻,轻而易举地将所有清军斩杀殆尽。
两路人马几乎无人生还,清廷大为震惊。多数大臣都认为“藏地远且险”,不宜动兵,打算就此作罢。而康熙皇帝虽然已进入暮年,但壮心不已。认为若西藏控制在准噶尔汗国之手,不但青海、云南边境不宁,蒙古诸部也难以相安,于是力排众议,决定第二次对藏用兵。
是年10月,康熙皇帝命自己十四子固山贝子胤禵为“抚远大将军”坐镇西宁,调集兵马20000余人护送格桑嘉措入藏。同时,命四川护军统领噶尔弼为定西将军,岳钟琪为副将军,率军7000由四川入藏以为策应。
为了配合这次进军,康熙皇帝还充实了驻扎在清准边境的傅尔丹驻军,并命富宁安率军袭击吐鲁番。
与康熙相比,策妄阿拉布坦棋输一招,也许是看到堂弟在西藏全歼清军感到欣慰,竟一直没有再派援军。当得知清军很快便又组织新的攻势,准备派援军时,又面对着清军在边境增兵,为了确保本土,只得按兵不动。
而西藏本地藏人为了反抗准噶尔军,也先后有拉藏汗部将康济鼐、颇罗鼐分别在阿里和日喀则起兵,进军拉萨,阿里布巴在工布地区起兵袭扰。大策零顿多布除了本部6000准噶尔军外,再无法调动其它军事力量。
1720年,清军兵分三路进入西藏。
孤立无援的大策零顿多布只能尽力而为,派小股部队沿途骚扰清军,并频频发动偷袭,给予清军重大杀伤,仅在卜克河畔偷袭清军大营,便斩杀千余人。
但清军人数众多,齐头并进,并先期占领拉萨,对准噶尔军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寡不敌众的大策零顿多布只得放弃与清军决战的计划,率军撤回准噶尔。
策妄阿拉布坦经营三年的西藏被清军夺得,控制教廷计划最终成为泡影。非但如此,清军挟战胜之威屡屡骚扰准噶尔边境,一度占领吐鲁番,俘虏驻守在边境的杜尔伯特台吉垂木伯尔以下2000余人,掳掠大量牲畜、物资,甚至践踏了乌兰呼济尔的军屯区,践踏毁坏大量庄稼。准噶尔军前去迎击,清军却又迅速撤走远遁,并不接战②。
更让策妄阿拉布坦恼火的是,得知自己在西藏失败消息的俄罗斯,竟然又开始蠢蠢欲动,派利哈列夫率领450名装备有新式枪支和火炮的“考察队”进入斋桑湖准备建立要塞。策妄阿拉布坦把在西藏失败的怨气全部撒在俄国人头上,命长子噶尔丹策零率军与俄军激战三天,最终将其击退。
1722年12月20日,清帝国“圣祖”康熙皇帝病逝于北京,健康状况业已不佳的策妄阿拉布坦也没有过多的精力与清军纠缠,双方边境一直持续不断的摩擦终于停止下来。为了缓和关系,策妄阿拉布坦派垂纳木喀为使臣前往北京。
继承康熙皇位的雍正皇帝仍然坚持康熙的强硬政策,并没有召见垂纳木喀,只是派理藩院尚书特古忒传谕道:“若尔台吉即遣亲信之人,诚恳陈词,朕即宽宥,以宁尔土宇。若冥顽不灵,仍构兵端,亦可名言其意”③,虽然傲慢,但却表示只要准噶尔方面不主动挑衅,自己也不会再兴兵端。
东线已经无事,策妄阿拉布坦本想休整兵马,治愈战争创伤。岂料,1723年,他得到消息,哈萨克大玉兹和中玉兹的统治者准备联合俄国进攻准噶尔。
每次汗国遇到危机,哈萨克便会趁火打劫,屡屡被教训而屡屡不吸取教训。策妄阿拉布坦“无奈”,派自己的次子罗卜藏索诺率军进攻哈萨克。
分裂的哈萨克果然极为窝囊,罗卜藏索诺轻而易举的占领了土尔克斯坦和塔什干,并缴获大量人口和财物。
这次战争收获颇丰,多少弥补了争夺西藏失败的损失,但从政治角度来看,却是得不偿失。
原来,在在清军进兵西藏过程中,康熙皇帝向青海诸和硕特首领许诺,评定西藏后从他们当中选贤者继承和硕特汗国汗位,诸部首领于是积配合清军攻势。但在大局安定之后,康熙皇帝及其继任者雍正皇帝都没有履行这一诺言。
汗国恢复无望,诸部首领对清廷日益不满,最终酿成了1723年罗卜藏丹津领导的以“恢复先人霸业”为口号的反清大起义。这次起义有各族僧俗20余万人参加,声势浩大,如果准噶尔能够派军予以协助,控制青海并非难事。可就是由于对哈萨克的远征,只能坐视其在清军的镇压下归于失败。青藏都为清军所控制,东线边境的压力更为沉重。
尤其是经过这次远征,原本并不显山露水的次子罗卜藏索诺获得了政治资本,起了觊觎汗位的野心,与长子噶尔丹策零处处相争。汗国宫廷内部又开始了明争暗斗。
儿子争夺储位,是司空见惯的。但策妄阿拉布坦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两个儿子的争斗,竟然会使自己这个父亲身罹惨祸。
①(苏)伊·亚·兹拉特金著,马曼丽译《准噶尔汗国史》,326页,商务印书馆
②《清圣祖实录》,康熙六十年六月乙卯
③《清世宗实录》,雍正元年正月丙午
十、噶尔丹策零时代
俗语道“治国容易治家难”,看似奇怪,却是真理。古今中外不知多少英雄在治国上政绩斐然,家庭却是混乱不堪。
策妄阿拉布坦与康熙打了半辈子交道,各有胜败,但在家庭问题上竟然都没能处理妥当,以至于最后连善终与否都为人所怀疑。
从1723年以后,策妄阿拉布坦的健康便每况愈下,逐渐不太过问汗国事务,大部分由其长子噶尔丹策零代行职权。
噶尔丹策零的母亲贡嘎拉布丹是和硕特汗国拉藏汗的妹妹,是策妄阿拉布坦的大妃,虽然母国被丈夫所灭,但也三从四德,没有对丈夫离心,一直受到信任。再加噶尔丹策零自己智勇双全,储君的地位本是无可动摇的。
可在1723年,贡嘎拉布丹去世,土尔扈特汗国公主出身的侧妃色特尔扎卜便在后宫中地位显赫起来,其所生的罗卜藏索诺在攻打哈萨克立下战功后,母子二人便开始积极运作夺取储位。
噶尔丹策零有着汗国大多数贵族的支持,而罗卜藏索诺除了有外祖父家土尔扈特汗国的支持,也有部分贵族,如罗布藏丹津、罗布藏车凌等把宝押在他一方。
兄弟二人明争暗斗,除了公开翻脸,几乎无所不用其极。但所幸策妄阿拉布坦虽然身体衰弱,神志还很清晰,始终没有让两个儿子火并起来。
可汗位只有一个,做父亲的再想公平,在这个问题上也终究会彻底偏向一方。噶尔丹策零颇负人望,但外祖父家无所依仗,罗卜藏索诺虽然才能不如兄长,但却有着强大的外援。要把一碗水端平,实在是太难了。
1725年,兄弟相争的结局似乎揭晓了。罗卜藏索诺一系列夺权活动让策妄阿拉布坦最终下了决心,对次子的势力进行打击,甚至想将其处死,罗卜藏索诺仓皇出逃。按照噶尔丹策零的意思,应该兴起大狱,彻底铲除弟弟和后母的势力,但策妄阿拉布坦年事已高,不愿把事情做绝,没有听从。罗卜藏索诺虽然出逃,他的支持者们仍然留在汗廷。
这个优柔寡断的决定很快便引发了准噶尔历史上一个重大疑案的爆发,而案件的受害者,便是策妄阿拉布坦自己。
1727年,一支土尔扈特汗国使团来到了伊犁,他们的任务,是代表土尔扈特汗国阿玉奇汗前来商议两国和亲的。可是,使团到达没有多久,准噶尔帝国的统治者,在中亚舞台上叱咤风云38年的策妄阿拉布坦便突然去世,毫无征兆地暴死在宫帐之中,享年62岁。
这是一起类似于“玄武门之变”的宫廷惨剧,因为这是兄弟相残,但也是类似于“烛影斧声”的悬案,因为一个最高统治者不明不白地死亡。
大多数史书倾向于是侧妃色特尔扎卜从来自娘家的使团手中获得了毒药,毒死了策妄阿拉布坦,并命自己的党羽准备发动政变,处死噶尔丹策零,让自己的儿子罗卜藏索诺夺取汗位。噶尔丹策零利用自己的威望,获得了大多数贵族的支持,平定了叛乱,处死了后母和她的三个女儿,并将土尔扈特汗国使团成员逮捕,处死了大半。原本属于罗卜藏索诺一党的罗布藏丹津、罗布藏车凌等人也遭到了审判①。
但这种说法的来源,都是噶尔丹策零在登上汗位后对父亲的去世和自己的继位所作的解释,虽不能说完全不可信,但胜利者的诉说总是让人有些怀疑。另一种说法,是色特尔扎卜原本是想毒死噶尔丹策零,却误毒死了策妄阿拉布坦,这也看起来有些离奇。
历史上的疑案最吸引人的地方便是有多种可能性,且每个可能性都是既合理又能挑出毛病的。
没有更多的史料让我们了解过程的细节,但结果却是实实在在的。那便是,噶尔丹策零成为这场惨剧的最大获益者,铲除了弟弟和后母的势力,成为了准噶尔汗国第五代汗王,而准噶尔汗国也进入了鼎盛的噶尔丹策零时代。
策妄阿拉布坦在位时,汗国在与清朝的战争中,虽然有胜有败,但失去的总是比获得的多。而继承康熙皇位的雍正皇帝在针对准噶尔的问题上也是一如既往地强硬。噶尔丹策零要想维持汗国的生存乃至于超过父亲,就必须比父亲更能整合汗国的力量。
为此,他进行了一系列改革。
策妄阿拉布坦时代,准噶尔汗国的属民分为十二个鄂托克,由汗王册封的台吉掌管,而当噶尔丹策零继位时,由于人口的增加,掌管各鄂托克的台吉们变得位高权重,隐隐对汗权产生了威胁。噶尔丹策零于是另设十二个鄂托克,从旧鄂托克中分出属民,规定各鄂托克属民都在6000左右,以散各台吉之势。同时,困扰准噶尔几代汗王的吉尔吉斯人,噶尔丹策零也妥善处理,在其中设立三鄂托克,并给予一定的自治权,保证他们留在汗国内而不再反复。
为了应付对外作战,噶尔丹策零还设立了独立的军事组织“昂吉”,整个汗国设有二十一昂吉。昂吉不是传统的军民合一组织,而是完全的常备军,不从事生产,所有军需均由锡尔河、阿姆河、撒马尔罕、塔什干、布哈拉等地的城镇供应,平日里便是进行军事训练,随时准备搏杀疆场。
另外,噶尔丹策零还继承和发扬了叔祖噶尔丹的战术,请瑞典人列纳特教自己的人民铸造火炮,并让他组建了1000人的专门炮兵部队——“包沁”。这个列纳特是俄瑞战争中被俄罗斯俘虏的,后在俄军中服役,1720年斋尔湖之战中又被准噶尔军俘虏。噶尔丹策零使他成为汗国的科技顾问,在他的指导下,准噶尔人掌握了制造轻型火炮的技术,结束了火炮进口的历史。
从巴图尔珲台吉至今,准噶尔的汗王中除了噶尔丹,最有治国才能的便是噶尔丹策零,这一系列改革竟然在他继位后一年中便完成了。汗国不但没有因为策妄阿拉布坦的暴死而发生内乱,反而更加团结和强大。
这对于远在北京的雍正皇帝,实在不是好消息。而更为糟糕的是,雍正皇帝对于这一切懵然不知,还以为噶尔丹策零年少可欺。
当噶尔丹策零派使者通知他自己继位,并希望友好相处的时候,雍正皇帝傲慢的提出必须将青海反清起义的领导者罗卜藏丹津绑送北京,才能“始建友好之谊”②。同时,以宗主国皇帝的身份册封噶尔丹策零为“珲台吉”。
1728年夏,噶尔丹策零接见清朝使臣,明确的表示,罗卜藏丹津是自己父亲在世时前来投奔的,自己将他出卖是背叛父亲,因此不能满足清朝的要求。同时,准噶尔并不是清朝的臣属,不能接受册封,雍正皇帝的谕旨不开封退回。
被扫了面子的雍正皇帝自然不会讲这口气生咽下去,立即开始调兵遣将,准备征伐准噶尔。1729年3月,命领侍卫内大臣、三等公傅尔丹为靖边大将军,沿额尔齐斯河进军,川陕总督、三等公岳钟琪为宁远大将军,进驻巴尔库尔,分北、西两路向准噶尔进军。
清朝的反应如此之快,来势如此之猛,出乎了噶尔丹策零的意料。为了争取时间,他派使臣前往清军大营,谎称自己已经打算将罗卜藏丹津送往北京,但没想到清军来犯,只好又将其送回伊犁。西路军总指挥岳钟琪信以为真,将使臣送往北京,攻势停了下来。1730年三月,使臣到达北京,雍正皇帝也被蒙骗,认为噶尔丹策零已经服软,便将“进兵之期,暂缓一年”③。
获得了充足准备时间的噶尔丹策零在汗国进行了总动员,命大将马木特和堂侄策凌纳姆扎尔率军26000驻扎木鲁河,防备西路清军;堂叔大策零顿多布和堂弟小策零顿多布率军30000驻守额尔齐斯、乌龙古、博克塞里一代,防备北路清军,并命令频频骚扰,暂时不与之决战。
原本占尽先机的清军顿时陷入全面的被动挨打,边境卡伦屡屡遭袭,兵员、牲畜、物资损失无算,西路军的岳钟琪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为了扭转被动局面,北路清军总指挥傅尔丹奏请在科布多筑城,作为进攻准噶尔的桥头堡。雍正皇帝认为可行,予以准奏。
1731年五月,傅尔丹率军20000进驻科布多,开始筑城。
这对于准噶尔来说,清军此举等于是卡住了自己在阿尔泰地区的咽喉。为了阻止清军,骚扰之类的小打小闹已不能解决问题,只能用一场决战来迫使其退回。于是,大小策零顿多布这对叔侄于六月率军30000前进至从阿尔泰山博克托岭到科布多的必经之地——和通脑儿。
这对叔侄都是智勇双全的将领,为了能够一举摧毁清军主力,两人将主力埋伏,只派两千轻骑前往科布多诱敌。
傅尔丹毕竟也是清军方面大员,并没有马上被诱,仍然坚守营盘,加紧筑城。
一计不成,策零顿多布叔侄又派出一名探子故意被清军抓住,忍受严刑拷打后,“勉强”供出准噶尔军人马不足的“机密”。
这一次,一直希望能够重创准噶尔军挽回颓势的傅尔丹终于坠入彀中,9日亲率主力10000余人出城寻敌,18日与准噶尔军诱敌的2000人遭遇,准噶尔军且战且退,将清军引诱至博克托岭。
20日,当一路劳顿的清军还在“乘胜追击”的感觉中洋洋自得时,早已经枕戈待旦的准噶尔军在大小策零顿多布率领下对清军发动了总攻。
由瑞典人列纳特指挥的炮兵对清军狂轰乱炸,待炮火停止后,准噶尔骑兵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已经被火炮轰击得晕头转向的清军顿时大乱,无法保持队形。傅尔丹连忙指挥全军后撤,可已经混乱军队的撤退很快演变成了溃逃,自相践踏,死伤枕籍。准噶尔军乘胜追击,在和通脑儿将清军追上,将之分割包围,清军的指挥系统完全混乱,将领们只能各自领兵拼死抵抗。在大兵团作战中,这样的境况无异于毫无还手之力。
很快,清军的抵抗被粉碎。散佚大臣达福、将军常禄、副将巴塞、查弼纳、马尔萨等战死,前锋统领丁寿、参赞苏图、副都统戴豪、印务侍郎永图、觉罗海兰、将军马尔齐等突围无望而自尽,士卒战死4000余人,被俘5000余人,北路军主力荡然无存。只有主将,靖边大将军傅尔丹在亲兵的保护下突围,率残军逃回科布多。
和通脑儿一战,使得雍正皇帝不得不停止在科布多筑城,命傅尔丹撤退至察罕叟尔。
西路军被牵制无所作为,北路军惨败,雍正皇帝的战略全然破产。而挟得胜之势的噶尔丹策零则开始了自己的战略——吞并喀尔喀。
1732年6月,小策零顿多布奉命率30000军队向喀尔喀腹地挺进,噶尔丹策零给他的任务是占领额尔德尼召,劫持哲布尊丹巴活佛,以便号召喀尔喀蒙古各部共同反清。
不能不说噶尔丹策零这次派将的选择很欠考虑,舍弃老成持重的大策零顿多布而用年少气盛的小策零顿多布。后者虽也是出色的战将,但独立领军经验不足,身边又没有值得依靠的参谋人物,很难保证不出闪失。
一路之上,小策零顿多布屡战屡胜,先后击溃从察罕叟尔派出的3000清军和额驸策凌、将军马尔岱率领的万余人马,直抵额尔德尼召。但哲布尊丹巴活佛已经被清军转移到内蒙古,毫无所得。小策凌顿多布无奈之下,只得驻扎下来等候下一步命令。
屡战得志的小策凌顿多布放松了警惕,人马牛羊散置四处,也没有派出哨骑侦查清军动向。而屡屡战败的清朝额附策凌为了血洗前耻,不待清朝当局命令,秘密调集了20000人马,向准噶尔军迂回逼近。
8月5日,毫无准备的准噶尔军遭到额附策凌的偷袭,准噶尔军仓促应战,人不及弓,马不及鞍,被打得大败,损失近万人。所幸小策凌顿多布临危不乱,命军士将辎重、牲畜丢弃在山谷中堵塞道路,才摆脱了追兵,避免了全军覆没。
额尔德尼召之战,准噶尔汗国控制喀尔喀的意图也成了泡影,人员物资损失巨大,不得已转入防守。双方形成对峙,谁也再无力发动进攻。
清准双方战斗了数年,各有损失,而清军常驻塞外,后勤补给困难,耗费的钱粮更为惊人,财政已经不堪重负。无奈之下,雍正皇帝主动提出议和。
1734年8月,雍正皇帝派内阁学士阿克敦和都统罗密为谈判代表前往准噶尔与噶尔丹策零商谈议和。噶尔丹策零派图什墨尔接洽,双方对边界问题进行商谈,但没有达成协议。
1735年正月,准噶尔使臣垂纳木喀前往北京进行再次商谈,提出将整个阿尔泰山岭、哈达青吉尔、布喇青吉尔归还准噶尔,并以阿尔泰之东,科布多之南的哲尔格拉希拉胡鲁苏为喀尔喀西部边界,不得越过。
雍正皇帝同意归还哈达青吉尔、布喇青吉尔的土地,但坚持以克木齐克、汗腾格里、上阿尔泰山梁、索尔毕岭、下哈布塔克、拜塔克之中,过乌兰乌苏,直到噶斯口为边界。双方各持己见,谈判无果。
这一年,清帝国第三任皇帝雍正暴卒于北京,有生之年没有看到边境的晏然无事。
继承其位的乾隆皇帝也不愿继续徒费国帑的战争,决定将谈判进行到底。
马拉松似的谈判继续进行,双方的使臣来往于伊犁和北京长达四年之久。直到1739年冬,双方在谈判桌上也几乎筋疲力尽的时候,其实早已决定的谈判底线终于成为最后的结果:清归还准噶尔哈达青吉尔、布喇青吉尔土地,准噶尔同意以清的要求划定边界。同时,清允许准噶尔以俄罗斯为例,每四年到北京和肃州贸易一次,另开放准噶尔与西藏的边界,准许准噶尔人到西藏熬茶礼佛。
两个帝国终于停止了刀兵相见,和平降临中亚,虽然这次和平并不长久。
乾隆继承了祖父和父亲打下的基础,使清帝国达到极盛,但要说到极盛的原因,乾隆只能居于次要位置。
而噶尔丹策零时代的准噶尔汗国成为名副其实的强国,虽有前人的努力,噶尔丹策零的功劳则更显得重要要。
他的改革,在父亲留下的基础之上让准噶尔上了一个决定性的台阶,在他的治理下,史书载达到“控弦近百万人,驮马牛羊遍山谷”④的局面。首都伊犁“人民殷庶,物产饶裕,西陲一大都会”⑤,并且在中亚一片伊斯兰教的海洋中,成为佛教中心。
从策妄阿拉布坦开始,准噶尔人便在伊犁河北建有扎尔固寺,河南建有海努克寺,均是“绕垣一里许”的大寺庙。到噶尔丹策凌时,由于国势强盛,更是将之修建的“高刹摩霄,金幡耀日,栋瓦宏敞,象设庄严”,“每逢岁首、盛夏,其膜拜顶礼者远近咸集,往往施珍宝,捐金银以事庄严”⑥。
上天让满清一连出现了康熙、雍正、乾隆三个有作为的帝王,而同时也给了准噶尔三个智勇双全,而不愿屈服的英雄噶尔丹、策妄阿拉布坦和噶尔丹策零。这才使得两个原本不在一个重量级的对手在历史舞台上激烈缠斗近一个世纪。
1735年,25岁的乾隆登基,这个时候的噶尔丹策零已经40岁,对于寿命均不长久的游牧民族汗王来说,已经不能算是壮年了,而乾隆皇帝是中国历史上实际执政时间最长,寿命最长的皇帝。
在比拼寿命的战场上,准噶尔一方毫无优势。
1745年,准噶尔汗国爆发大瘟疫,年已50岁的噶尔丹策零虽然到哈萨克地方避痘,但仍然没能逃脱瘟神的加害。9月在回到伊犁后,染病去世。
这可算是瘟疫又一次帮了清帝国的大忙。亚洲最后一个可以和它对阵的人物倒下了。
①《准噶尔汗国史》、《最后的游牧帝国》、《蒙古民族通史》等书均是此种说法
②《清世宗实录》,雍正五年十二月甲午
③《清世宗实录》,雍正八年五月丁丑
④椿园:《西域总志》,卷二
⑤《西域图志》,卷十二,《疆域五》
⑥《西域图志》,卷三十九,《事佛》;松筠:《西陲总统事略》,卷十二
十一、演绎无数次的故事
堡垒总是从内部被攻破。
无论是中国史还是世界史,内部动乱而导致国家灭亡是被演绎了无数次的故事。
准噶尔汗国在噶尔丹策零去世后,迅速进入这些故事当中。
1745年,噶尔丹策零死后的权力真空由谁来填补原本毫无悬念。他有三子,长子达尔扎19岁,因曾经当过喇嘛,故被称为喇嘛达尔扎,虽然年长,但却是婢女所生,没有继位资格。次子策妄多尔济那木扎勒13岁,年纪小却是嫡子,合法继承汗位。三子策妄达什只有7岁,自然无话可说。
策妄多尔济那木扎勒被称为“阿占汗”,继位之初,是一个“人们寄予希望的年轻人”①,虽然他没有父亲的勇气、能力和胸襟,但只要安分得做好一个守成的君主,准噶尔汗国仍会继续存在。
可惜,年少轻狂的他一心玩乐,淫乱不堪,不理政务。而此时汗国的元老宿将如大小策凌顿多布等已经相继去世,长辈中无人能规劝这个不懂事的孩子。
于是,一个女人在男人们都冷眼旁观的时候站了出来,这便是策妄多尔济那木扎勒的同母姐姐鄂兰巴雅尔。她一面负责起弟弟荒废的政务,一面屡次“善言相劝禁其淫乱”②,可这种规劝起不到任何作用。
继位之初的四年中,几乎所有的国事都由鄂兰巴雅尔负责,这个贤惠的女人承担起了父亲留下的重担。在蒙古历史上,女人主政并不被看作难堪和不祥之兆,而在蒙古风俗中,一个家庭的兴旺与否都要看女人是否贤能。蒙古帝国时期,先后有乃马真、海迷失两位皇后摄政,北元时,更有巾帼英雄满都海皇后使国家复兴,卫拉特联盟时期,也有阿拜可敦在其夫去世其子年幼时主持联盟事务。
策妄多尔济那木扎勒年纪还小时,虽然听不进姐姐的规劝,但也乐得姐姐帮助自己处理国政,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贪玩淫乱的程度与对权力的欲望一起与日俱增,终于再不能忍受姐姐的越俎代庖。
1749年,策妄多尔济那木扎勒以自立为“扣肯汗”(女皇)为罪名将鄂兰巴雅尔逮捕,拘禁到南疆阿克苏城,并将姐姐主政四年中与之有密切联系的大臣贵族全部诛杀。亲手引爆了汗国大乱的火药桶。
多年的胡作非为早已经天怒人怨,这次拘禁姐姐,杀戮大臣更是火上浇油。鄂兰巴雅尔的丈夫萨因伯勒克为给妻子出气,密谋拥立喇嘛达尔扎,事情败露后,干脆发兵突袭伊犁。
在汗国已经中央集权半个多世纪之后,只是一个鄂托克之长的萨因伯勒克仅用亲兵便要袭击可汗,攻陷首都无异于自杀。但因为策妄多尔济那木扎勒不得人心,在与其合谋者中,有掌管汗国兵马印记的宰桑鄂勒哲依,因此行动极为顺利,萨因伯勒克顺利进入伊犁,轻松将策妄多尔济那木扎勒擒住,刺瞎双眼,囚禁到阿克苏。这个荒唐的年轻人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了惨重代价,从他囚禁姐姐到自己身陷囹圄,仅几个月时间。
喇嘛达尔扎被拥立为汗,并从七世达赖那里得到了“额尔德尼喇嘛巴图尔珲台吉”的封号。
虽然有了教廷的承认,可由于他庶子的身份,众多贵族仍是不服。1751年,一些有着显赫身世的实力派密谋拥立噶尔丹策零幼子策妄达什。这些人的首领便有大策零顿多布之孙达瓦齐,小策凌顿多布之子达什达瓦以及策妄阿拉布坦的外孙阿睦尔撒纳。
但这密谋很快败露,不等他们采取行动,喇嘛达尔扎便监禁处死了弟弟策妄达什,并发兵攻打其他密谋者。达什达瓦被杀,达瓦齐和阿睦尔撒纳逃往哈萨克,投靠了中玉兹的统治者阿布赉苏丹。
喇嘛达尔扎不肯干休,派兵三万进军哈萨克,要求阿布赉苏丹交出达瓦齐和阿睦尔撒纳,阿布赉苏丹顶不住压力,决定将他们交出,二人得到消息连夜出逃,潜回准噶尔。
达瓦齐远没有爷爷大策零顿多布的才能,势孤力单之际一筹莫展,而阿睦尔撒纳却是个不世出的枭雄,回到准噶尔后便暗杀了自己的哥哥和岳父,夺得他们的部众,扩充实力,并暗中联系喇嘛达尔扎身边的重臣准备举事,把颠覆工作搞得有声有色。
1753年,阿睦尔撒纳和达瓦齐率1500骑兵偷袭伊犁,因为有人策应,喇嘛达尔扎毫无防备,被执杀。达瓦齐在阿睦尔撒纳的支持下成为新的准噶尔统治者。
四年当中走马灯似的换了三个珲台吉,战乱不息,生灵涂炭,而志大才疏的达瓦齐上台后,不是马上恢复安定,而是继续杀戮,对喇嘛达尔扎的重臣进行清洗,处死了杜尔伯特部的达什诺延。达什诺延德高望重,他的被杀使得杜尔伯特部举部反叛,著名的“三策凌”:策凌、策凌乌巴什、策凌蒙克率军攻打达瓦齐,战败后率3177户1万余人投奔清帝国。
杜尔伯特部一直是汗国耕种和手工业的主力,这次叛逃让汗国元气大伤。
不等达瓦齐缓口气,扶持他登上汗位的阿睦尔撒纳便又出来捣乱,提出自己功劳甚大,要求平分汗国。
这个阿睦尔撒纳的母亲是策妄阿拉布坦的女儿博洛托克,原本是和硕特汗国拉藏汗之子葛登丹衷的妻子,两人两小无猜,情意深长。但和硕特汗国被准噶尔汗国灭亡后,葛登丹衷被杀,博洛托克便回到家乡嫁给了辉特部首领韦征,据说举行婚礼时已经怀有阿睦尔撒纳。传说中,阿睦尔撒纳出生时浑身鲜血,哇哇大叫,犹如复仇天神降世,生来就是要为祖父和父亲报仇。从他一直策动准噶尔汗国内乱来看,传说俨然确有其事。
达瓦齐的珲台吉宝座还没有坐热,自然不会答应这种要求,两个昔日的盟友走上了战场。达瓦齐比阿睦尔撒纳无能,但毕竟可以调动整个汗国的力量,阿睦尔撒纳感到兵力不足,向哈萨克的阿布赉苏丹请援。
近百年来,哈萨克一直被准噶尔欺辱,见到有机会雪恨自然不愿放弃。阿布赉苏丹派大军协助,阿睦尔撒纳也趁机进兵。
达瓦齐不敌,放弃首都伊犁退往博尔塔拉。哈萨克人在伊犁大肆烧杀,焚毁了金碧辉煌的扎尔固寺和海努克寺,从策妄阿拉布坦时代开始经营的中亚最后一个佛教中心只剩断壁残垣。
1754年春,从汗国各地调集了近四万军队的达瓦齐发兵攻打阿睦尔撒纳。阿布赉苏丹没有再派援军,阿睦尔撒纳孤掌难鸣,一路败退。这个枭雄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达成野心,于是制定出疯狂的冒险计划——投奔清朝,借助清朝的力量打垮达瓦齐。
是年七月,阿睦尔撒纳率所部20000人进入清帝国边界,向清军投诚。十一月,到北京接受乾隆皇帝册封,成为清帝国的亲王。
希望能够在武功上赶超祖父的乾隆皇帝一直对准噶尔的内乱极为关注,对准噶尔内战期间军队不时侵入帝国边界也倍加注意。但因为事态并不明朗,仍然对臣下表示“近日准夷内乱,堂堂天朝,固不肯乘衅发兵攻取”,但为了留下日后出兵的借口,也认为如果准噶尔“倘恣意妄行”,便要“自当以逸待劳,尽为剿绝”③。
随着三策凌、阿睦尔撒纳等人先后投奔,乾隆皇帝明白了,昔日的强敌已经四分五裂,混乱不堪。再加上阿睦尔撒纳一再要求为前驱攻灭准噶尔,终于认为“机不可失,明岁拟欲两路进兵,直抵伊犁……了此从前数十年未了之局”④。
1755年2月,乾隆皇帝以阿睦尔撒纳为定边左副将军,科尔沁亲王色布滕巴勒朱尔、郡王青滚扎布、内大臣马木特参赞军务,由乌里亚苏台出兵,为北路军;以永常为定西将军,萨喇尔为定边右副将军,从巴里坤出兵,为右路军。两路各拥兵25000人,马70000匹,齐头并进向博尔塔拉进发。
山雨欲来之际,达瓦齐浑然不知,“终日饮酒,事物皆废”。待到清军前锋进入准噶尔国境,众多贵族纷纷不战而降,举国震动的时候,这才仓促向各地征调兵马,但是,早已经人望尽失的他,各鄂托克、昂吉都拒绝往援。众叛亲离之下,只得随少数部队退出伊犁,到今新疆昭苏县境内的格登山固守。
5月,清军占领伊犁,随后向格登山进发,与达瓦齐的军队对峙。
夜里,阿睦尔撒纳仅率十几人偷袭达瓦齐军营,原本就心无斗志的准噶尔军全营大乱,溃退奔逃者十之七八。军事天才大策零顿多布的孙子竟然无能至此,真是让人可悲可叹。
一仗下来,达瓦齐主力无存,天山以北又没有了立足之地,只得收拾残部2000余人逃往南疆喀什噶尔。
南疆一直是准噶尔汗国的属地,但各城之所以服从统治,仅仅是因为准噶尔强大的武力,如今物是人非,哪里还是可以凭借的力量?得到清军晓谕的南疆各城伯克都等着用达瓦齐作为给新主子的见面礼,可达瓦齐却全然不知,到达乌什城,将兵马留在城外,只待少量随从进城。
乌什城伯克霍集斯早就暗通清军,表面上设宴招待,等到将达瓦齐等人喝得大醉,便将其及其子罗布扎等70多人擒获送往清营。
达瓦齐的被擒,标志着称雄中亚120余年的准噶尔汗国灭亡,甚至没有一次像样的战斗。
但上天并不甘心就这么结束一个曾经桀骜不训的国家,仍然安排他们进行了最后一次亮剑,挥出不亚于他们英雄祖先时代锋利的剑。
而这最后一搏,将是无比的惨烈,乃至使得准噶尔不仅是亡国,也从民族谱中永远的消逝了。
①(苏)帕拉斯:《蒙古民族历史资料集》,43~44页,转引自《清代蒙古的历史与宗教》
②《钦定皇舆西域图志》,卷首一,天章一《准噶尔全部纪略》
③《清高宗实录》,乾隆十八年十二月丁亥
④《清高宗实录》,乾隆十九年五月壬午
十二、准噶尔的“吴三桂”
阿睦尔撒纳其人的生平,与另一位历史人物有惊人的相似,那便是吴三桂。
他们都是投靠了自己的敌人,作为前锋攻灭自己的国家,而又是在已经获得高官厚禄之后,再次反叛。
只不过,吴三桂的再叛是因为清廷的相逼,而阿睦尔撒纳则是从一开始便只是想利用清军实现自己的野心。
作为清帝国亲王、定边左副将军的阿睦尔撒纳从作为前锋进入准噶尔开始,便着手进行自己的计划。
进兵过程中,他不穿戴清朝官服,不用清朝印信,也从不对准噶尔人声称自己已经投降清朝,而是做出借兵平乱的姿态。仿佛跟在身后的清军并不是征服者,而是来帮忙的志愿军。
谎言起到了预想的效果,原本对达瓦齐不满的贵族和百姓纷纷投效,“无不携酒牵羊以降,兵行数千里,无一人敢抗者”①。清军的其它将领只以为是人们向慕王化,陷入到“箪食壶浆迎王师”的迷梦中,真拿自己当成了解放军,根本没有深究其中的根源。
随着达瓦齐的迅速败亡,乾隆皇帝认为“竟先朝数十年未竟之绪”,只顾着高兴,赏阿睦尔撒纳亲王双俸,将两路大军撤回,只留定边将军班第、副将军萨喇勒、参赞大臣鄂容安率500兵丁镇守伊犁。阿睦尔撒纳于是以“珲台吉菊形篆印”向各部发号施令,集结兵马,准备武力驱逐清军。因为他出身高贵,又有推翻达瓦齐的声望,准噶尔人都把他看作了新的珲台吉,无不向从。
1755年8月,阿睦尔撒纳正式宣布自己为准噶尔汗,发兵包围清朝驻军,原本被乾隆加封为绰罗斯汗的噶勒藏多尔济,封为辉特汗的巴雅尔等大贵族也群起响应。伊犁的清军孤立无援,班第、鄂容安自杀,萨喇勒被俘。
不到三个月,清军在准噶尔获的胜利全部付诸流水,乾隆皇帝引以为傲的武功成了天大的笑话。上至乾隆皇帝,下至前方将领都恼怒不已,立即发兵进剿。
吴三桂起兵初期,势如破竹,将大半个中国控制在手中,若不是企盼裂土封疆而坐失良机,恐怕历史真要改写。而阿睦尔撒纳的军事能力却远不如吴三桂,原本的大好形势在清军开到之后便不复存在。
1756年春,清军兵抵伊犁,阿睦尔撒纳抵挡不住进攻,于3月退出伊犁。
10月,再次被清军击败,退往尼雅斯山。
秋末,在哈萨克地区休整后,阿睦尔撒纳返回准噶尔,准备策应喀尔喀青衮扎布领导的“撤驿之变”,但因为事变迅速失败而作罢,再次返回哈萨克。
1757年,清军再次大举进剿,原本与阿睦尔撒纳结盟的哈萨克阿布赉苏丹也背盟投清,而准噶尔军中内部分裂,自相残杀,未战先乱,7月被清军彻底击溃。阿睦尔撒纳仅率20人逃亡哈萨克,后因阿布赉苏丹决定将其出卖,便又与8个随从逃亡到俄罗斯。
是年9月21日,阿睦尔撒纳因天花病死在俄罗斯托尔斯克。
这个准噶尔的吴三桂最终连一场胜利都没有获得便身死名裂,两个相似的人物在这结局上有了不同。而更大的不同还在于,吴三桂的作为毁灭了自己的国家和家族,而阿睦尔撒纳更进一步,毁灭了自己的民族。
长达百余年的对抗,归附后又如此齐心的反复,乾隆皇帝再也没有了“柔远”的雅量,“实因伊等叛服无常,不得不除恶务尽也”②,于是下令“必使无遗育逸种于故地而后已”,对准噶尔人进行大屠杀。
一时间,天山草原到处是“呼壮丁出,以次斩戮……妇孺悉驱入内地赏军”③的景象。在空旷之地屠杀一个人口本就不多的游牧民族,很难如“扬州十日”之类惨案一样出现尸体枕籍,血流成河的景象,但最后效果却相当显著。准噶尔人无论是“计数十万户中,先痘死者十之四,继窜入俄罗斯、哈萨克者十之二,卒歼于大兵者十之三”④,还是“犯病死者十之三,逃入俄罗斯、哈萨克者十之三,为我兵杀者十之五”⑤,最后的结果都是“厄鲁特种类尽矣”。
直至数十年后,在一代文豪龚自珍笔下,仍然是“准噶尔故壤,若库尔喀喇乌苏,若塔尔巴哈台,若巴尔库勒,若乌鲁木齐,若伊犁,东路西路,无一庐一帐是阿鲁台(即厄鲁特)故种也”⑥。
1759年,准噶尔彻底被清帝国平定,乾隆皇帝亲书《准噶尔全部纪略》,志得意满的在他的“十全武功”中增加了两个条目。
准噶尔人与他们的汗国一起消失,准噶尔成为中国第二大盆地的名称。至此而后,游牧民族再也没有在世界舞台上担当过主角,成为彻底的陪衬。
鲜血被大风吹尽,曾经的辉煌也已经无人谈起,人们只能从落满历史尘灰的故纸当中点滴地看到他们曾经的亮剑,以及这“虽败犹荣”之后的无尽悲怆。
①昭琏:《啸亭杂录》,卷三《西域用兵始末》,北京,中华书局,1997
②《清高宗实录》,乾隆二十八年八月癸酉
③赵翼:《皇朝武功纪盛》,卷二《平定准噶尔前编述略》
④魏源:《圣武记》,卷四《乾隆帝荡平准部记》,149页,中华书局,1984
⑤《清高宗实录》,乾隆十九年五月壬午
⑥龚自珍:《上镇守吐鲁番领队大臣宝公书》,见《皇朝经世文编》,卷81《兵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