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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新的园艺学
20世纪30年代,当第一批欧洲殖民者的农业专家来到西非的时候,他们被眼前的“落后”景象震惊了。土著农民居然还在采取混乱无序的多元耕作方式,甚至在一块地里同时种了四种作物(还不算亚品种)。
在这些聪明的欧洲人看来,“以如此幼稚的方式将各种不同的作物混种在一起的纯粹是傻瓜,它们会抑制彼此的生长……”仅仅从现代农业的视觉规律考虑,大多数专家无须做进一步的实际调查就会认为这些是技术落后的表现。殖民地的官员以及独立之后他们的继承者,几乎都以同样的热情推动用单一种植取代多元种植的运动。但结果却是广泛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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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人们认识到另一种规律的存在——如果其他方面是一致的,在热带环境下自然产生的物种总会比温带环境下的多很多,尽管每个物种的个体可能少一些。采用多元栽培,是热带农民模仿自然的耕作技术。多元栽培就像热带森林本身,可以保护瘠薄的土壤因日晒、风吹、雨淋出现水土流失。
多元耕作的策略帮助农民在两方面对雨水下注(热带农业更多受制于雨水而非气温),即一方面播种抗旱作物保持土壤,另一方面播种耐涝作物从雨水中获益。在热带地区形成统一的、可控制的农业环境比在温带困难得多,而且这里人口密度比较小,从严格的新古典经济学角度来看,为开垦梯田和建设水利工程组织大量劳力是不经济的。
类似的现象也发生在热带地区的其他地方。表面上的混乱掩盖了深藏的逻辑。如今,主流专家们也不得不承认,以间作、轮作为核心的多元耕作,实际上是对多变环境富有创造性的实践反应;而单一种植的科学农业恰恰相反,它是通过改变环境使之尽可能地适应集权和标准化的公式,从而最大化其目的——短期直接生产成果。
为此,后者有意地漠视甚至破坏了一些从长期来看更重要的东西,比如生态平衡、可持续性、水土保持、食品安全等。但悲剧的种子已经就此埋下,并造成了后来西非地区多年的饥荒、苏联集体农庄的崩溃……
请放心,笔者无意在这里讨论农业问题。我真正关心的是另一个与“生态多样性”密不可分的领域——商业。
最近学习“两会”讲话,明白了我们要继续坚持和完善一个以公有制为主体的、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基本经济制度。
在我的理解中,所谓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应该是以“市场经济”为底色,以“社会主义”为特色,努力营造一种和谐发展的商业生态:既有参天大树(央企),也有各色林木(外企、民企、混合所有制的上市公司),还有花草灌丛(成长型企业)和蕨类蘑菇(创业者)等。
这样的看法,在过去十年似乎已逐渐成为市场人士的共识。但前不久,我和一位十年来从事孵化器和早期投资的老总聊天,他却忧心忡忡地告诉我:眼下的趋势是“大树遮天,寸草难生”。
何谓“大树”,是蔚为壮观的国有企业。全球市值最大的电信运营商、商业银行、有色金属公司,市值排名前五位的石油公司、电力公司、钢铁公司、航空公司,还有垄断性的烟草企业、电视台(非公众公司)、电影公司,等等。
自20世纪90年代国企改革之后,卸下包袱的它们表现出了强烈的进取心。仅仅国资委管理的128家中央企业涉及的主业,剔除重复的也接近300个,甚至包括房地产开发、物业管理、粮酒糖期货、物流连锁、文化娱乐、服装销售乃至兽药及饲料添加剂的生产与销售,似乎个个都关系到“国家安全”。
它们的赚钱能力更是毫不含糊。2009年国资委管理的中央企业营收总额超过12万亿元,利润总额超过7500亿元。但这些利润主要来源于上游产业和垄断经营,除了国家给予的显性或隐性的优惠,这些利润还以挤压下游产业利润和消费者福利为代价。换句话说,这.些“大树”将其阴影所笼罩的范围都变成了自己的“后花园”。
这位老总给我举了一个小小的例子。2007年,他去杭州一个国家级动漫基地考察项目。当时,里面已经有50多家公司落户,政府支持的力度也不可谓不大,光每年减免房租、税收和给企业的直接补贴就达2200多万元,而园区企业每年生产的动画时长超过9000分钟,相当于全国产量的1/10。
这是个不错的成绩。但问题在于,动画片卖给电视台,比如CCTV,每分钟只付1000块钱。也就是说,9000分钟只能换来900万元的主营收入。三年之后,他再去看,基地里只剩下三家公司。因为三年免租期已到,很多小企业无力支撑高额成本,搬的搬,倒的倒。
“为什么这些动漫企业没有产出?就是那些渠道都被垄断了,再好的东西也卖不起价。你怎么扶植?你说你只在他们制作那端扶植,到了出口那儿又给堵上了,那不是掐人家脖子吗?”该老总坦言。
还有比这些动漫企业更惨的。在一轮轮的整顿监管、牌照审核中,许多互联网的中小企业和创业者已经被折腾得不行了。自从2009年11月30日中国移动等运营商宣布暂停WAP计费已经过去4个月,还没有恢复的时间表。很多SP(移动互联网内容提供商)、WAP网站以及广告联盟大概可以关门大吉了。
因为控制了准入门槛和资源分配,产业生态就像“整齐、美观、统一”的人工花园,就像团体操表演。在这样的“花园”里,最好只有一类公司存在,那就是人工嫁接栽培出来的公司——异种。
异种
过往的历史证明,当丛林的主宰者无法再容忍符合自然选择规律的物种散漫生长之时,它们就开始不断尝试按照自己的意愿人工培育,甚至搞出嫁接不同基因的“异种”。
从当年的小网通到后来的中星微,再到今天的神州泰岳、无限讯奇、恒宝股份,一些雄心勃勃、八面玲珑的创业者,利用特权的支持,嫁接国内外资本,配合看似完美的商业计划,创造出新型企业。它们有着民间的身份,也有着天然的保护伞,能很轻松地搞定牌照。但这种“实验室”里培养出来的企业,能够打败自然环境中土生土长的公司吗?我表示怀疑。
不过很有可能,它们在一段时间内会比那些原始物种更讨人喜爱。因为其基因生来就是为这个环境设定的,它们的模式从一开始就是谋求商业利益的最大化,它们也有一流的执行团队,更重要的是它们听话守规矩,又值得信托。
“像这样有特殊背景的企业你们敢不敢投?”这个问题我问过很多中国主流风投机构的老总。他们的回答各有技巧:“我们不太敢投,但很多别的基金敢投呀……”“不排除吧,得看具体这个背景到底能不能帮这个企业……”“寄希望于中国足够大,好项目足够多吧……”
事实上,就连中国风险投资业也已经被一些转基因的“异种”渗透了,它们的别名叫“权力PE”(有权力的投资机构)。
今天,这些拥有转基因的“异种”还只是少数“隐身人”拥有的特殊专利,这也意味着它们没有自我繁衍的能力。可一旦它们成为被重点培养、广泛撒播的物种成批出现,那些原始的物种就不得不面临着两难的选择:要么主动选择与特殊利益集团嫁接,要么就得自己忍受更恶劣的生存环境,甚至“被死亡”。
也许要很长时间之后,我们才能发现这些人工培养的“异种”是否潜藏着某些基因缺陷,一旦它们占据了主流地位,这些缺陷会不会引发新的生态灾难?到那时会不会已经晚了?
总理工作报告提出国家要大力培育战略新型产业,推动新能源汽车、“三网融合”、物联网……
但我很害怕它又变成一个自上而下的计划工程,变成一个只有“国家队”和“异种”选手的竞赛,和20年前的863计划一样。
在这些新兴产业领域,与其相信那些白天做报告、晚上写日记的官僚和发论文争项目、剥削学生的专家,我更看好千万创业者在不同方向上用不同方式所做的“布朗运动”。因为,实践总是走在认识的前头。
我更想知道,我们用不用花16亿元去扶植一个无人问津的国字号企业?
如果说,像山西煤矿那样的传统产业可以被强行推成“人工梯田”,那么,所有的新兴产业就是真正的“热带丛林”,我们是否应该对“自然”保持一份敬畏之心?
记得十年前,中国提出大力发展移动通信产业,但只有“国家队”才有资格领取牌照。十年后,中国最牛的设备企业是华为而不是大唐,最好的手机制造商也不是普天、东信,而是深圳的山寨机企业以及做山寨发家的天宇朗通、宇龙酷派、魅族等。有趣的是,它们都集中在广东,而广东也是国内手机普及率最高、数据应用最活跃的市场,是中国移动收入最高的市场。没有这些野花野草,我真不知道中国移动怎么能成为全球用户最多的运营商。
记得很小的时候,每个人都要学唱一首儿歌:“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里花朵真鲜艳……”那个年代里到处都是“花园”,但其实是没有什么花可看的。今天,我们应该意识到最珍贵的其实不是“花园”而是“自然”,最鲜艳的“花朵”也只绽放在“自然”中。
本文写于2010年2月,是为《创业家》杂志的特别报道《异种:12580》配的评论。文章并不能改变什么。类似这样依附于某个垄断巨头的“异种”企业,在今天的创业板上比比皆是。
微博一问:
创业板的神州泰岳冲到200元了,除了散户还有机构进场。现在很多PE机构都在寻找类似神州泰岳这种能绑定一个央企大客户的民营公司。信神州泰岳,就是信中国移动。问题是,中国移动的四川副总刚遁形,你还敢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