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没有翅膀

厉伟

有位声名显赫的父亲(经济学家厉以宁),对于厉伟而言,着实是个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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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被一些媒体描述成“权贵子弟”、“股市大鳄”,尽管这些人很可能根本连见都没见过他。

这是一个平头、小眼睛、卷着衬衫袖子的中年男人,放在人堆里猛一看根本认不出。他要么长时间地沉默寡言,要么一开口就滔滔不绝。

他是深圳最早一批靠做股票致富的人(20世纪90年代初),很可能也是深圳最早一批醉心于风险投资的人(1994年)。按他自己的说法,“早期投资远比股票更刺激”。

身为深港产学研创业投资董事长的他,眼下最上心的项目是两年前投的风发科技。

2007年9月30日下午,他听朋友说了一个风电的项目,开着车就过去了。下了车,他只看到一所破旧的房子,里面有十几个小伙子光着膀子、挥汗如雨。公司刚成立两个月,车间里只有一台简易的样机,伸手转几下摇把,连在一起的灯泡就亮了。

回来的路上,厉伟对朋友说:“他们没钱吧,给300万元,要30%(股份)。”办了一个多月,厉伟再问同事,合同怎么还没签下来。原来对方想把投资条件改为500万元拿19%的股份。厉伟说行,就这样签吧。后来,他又拉了好友杨向阳去看了一趟,“大杨”二话没说也放了钱进去。

厉伟钱虽然投得快,但并非头脑发热。他是北大理科毕业生,看得懂原理。“他们搞的是垂直轴风力发电,肯定不是目前的主流,但有可行性。如果成功了,意味着风力发电成本会降低30%。”这是什么概念?“目前我国的风力发电主要依靠国家补贴,这项补贴大约占到风电成本的20%。也就是说,如果这项技术能成,风电就可以赚钱了。”

到现在,这家公司也只有30多名员工,没有一个高级工程师,却申请了8项专利。“我们正在等青海日月山的测试结果,风厂和投资都已经批了。成功的话,就是一场革命。”

据说,鼎晖和中信资本等VC也都看了这个项目,觉得风险太大。因为技术的源头来自乌克兰,而且创始人也不是什么海归专家。

“如果说外资创投是正规军的话,我们就是土八路,正规军是美式的装备、美式的信念,八路军就是毛主席的游击战。”厉伟如此定位自己,“两者的区别就在于:外资基金给LP汇报的时候,可以说一共投了20个项目,失败了10个,5个一般,还有5个成功上市获得了5倍以上的回报,于是台下一片欢呼。我们不行:投了10个项目,损失了3个,于是整天想干嘛要损失这3个呢,后悔不迭——因为八路军打仗,每一颗子弹必须消灭一个敌人呀!最好还能缴枪回来。”

“为什么不募集一个专投早期的基金呢?”我们问。

“没想过,也不想干,用别人的钱压力太大。”厉伟坦白。

深港产学研创投的大部分精力放在早期投资上,从成立至今总计2亿多元的投资总额中,一半以上用于早期项目。深港产学研创投管理的基金——松禾资本,则主要投资成长中后期的公司,即两三年内可以上市的。这两个公司基本上是一套班子,但公司的规定是早期项目只能用自己的钱投,并且必须由厉伟本人作最后的投资决定。

厉伟的投资生涯可以追溯到1992年,当时他负责深圳宝安集团的股权投资,投过大连热电、安徽大安生物等几个项目,有成有败。但在厉伟看来,在那打工只是练手,为以后自己单干做准备。1994年,厉伟和太太成立了延宁实业发展有限公司,业务包括证券投资和风险投资。2000年,厉伟在那一轮牛市高峰中退出,就此不再涉足二级市场。

“你成立公司做风险投资的时候,了解国外VC的运作吗?”

“了解不多。”

“你当时理解什么叫风险投资吗?”

“做很多事情不是搞清楚才做的。”

“那为什么想到做这个?”

“投资这个事我很有兴趣嘛。”

这是记者和厉伟之间的一段对话,或许也是深圳最早一批风险投资人的真实心态。

一开始看什么都好,“觉得未来前景很大,提交商业计划书的人都很善良”,但也吃过不少亏。2002~2005年,因为资本市场转熊市,胆子又变得很小,“觉得这世界太可怕了,骗子太多”。

2001年,深港产学研曾主动接触过比亚迪,但人家当时已经很好,不需要投资了。2002年下半年,迈瑞医疗第一轮融资,又给了500万元人民币的额度,“我们一个投资经理去的,他两点多钟给我打电话说下午5点钟前决定要不要这500万”。

内部讨论了半天,厉伟想做,但同事说公司前几个项目都砸了,还是不能凭感觉,得走正常流程,于是放弃。好在,荣信股份和A8音乐后来还是帮他们赚了不少钱。

2006年以后,厉伟和他同事们的心态才开始修炼成熟。今天,深港产学研最大的一个早期投资项目可以达到3000万元人民币。“现在为什么有些方向开始向外资学了,因为我们有上市的了,等于八路军自己有兵工厂了。”

我们问厉伟:“怎么处理投资人与创业家的边界?”

他指着会议室墙上的一幅油画说:“我们就是看画的,人家才是画画的。我们最多出出主意,画美女还是画牛更好,大主意还得人家拿。你要想自己冲上去干,干吗给人家钱?”

大杨

杨向阳是厉伟的好友,两人志趣相投,但性格却是天上地下。厉伟生活严谨、不苟言笑。杨向阳光头、高大,喝功夫茶、叼烟斗、玩古董、打高尔夫,很有些江湖豪气。杨向阳说:“我们俩出去,人家都觉得应该反过来,他像清华的,我像北大的。”

在VC界,杨向阳被公认为生物科技投资领域的前辈,外号“大杨”。他是安徽阜阳人,清华大学数学系科班出身,1987年硕士毕业后到深圳大学任教,随后管理校办酒店。1990年,杨向阳下海,先后在石油贸易、房地产、股票等领域淘金,广有斩获。此后,他成为国内著名的天使投资人之一,圈内人称“大杨”。除了生物医药,他还涉猎网游、新能源甚至电影等(周星驰的《长江七号》就有他的支持),名片上的身份是清华源兴生物医药有限公司总裁。

杨向阳现在主要的精力其实放在北科生物上,这是一家在干细胞治疗领域处于全球制高点的公司。作为天使投资人,他在北科等生物医药公司至少投入了上亿元人民币,并陆续帮助北科引入了深创投、深港产学研以及中信的投资。

北科生物的主业耗时耗钱,在国内尚未获批临床,且由于行业敏感性褒贬不一。“真正做创新的人总会生活在一种寂寞状态,当你被主流认可的时候,就已经到了成熟阶段。”杨已经接近做到八风不动。“我从1998年开始搞基因治疗,始终有人来给我讲基因治疗不行了,我一直很虔诚地去学习。到2002年,我发现跟我谈基因治疗问题的十个人里,有八个是不搞基因的。他们有什么理由和资格来跟我讲这件事?”

“我终于明白我们是在做创新,我们已经走到人类认识的最前端,没有谁是我们的老师了,我们的老师就是我们的付出和探索,唯一要看的东西就是数据。全世界的人都刚刚开始,所以你一定要去干,一边跟没有法规作斗争,一边跟不合理的法规作斗争。现在的北科生物就是这样。”

关于北科,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个美国盲孩子经过多次医治仍然没有康复,他和家人带着最后一线希望来到了北科。两个疗程结束后,那个孩子为了省钱回国了。一天早晨起床后,这个孩子突然对身边的母亲说:“妈妈,你真漂亮。”

“当初杨向阳第一次在我们研讨会上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给他发了一个短信,说我眼泪都下来了,就冲你这句话,我这4000万元投资值了。”厉伟说。

作为赛富投资的客座高参,在杨向阳看来,最好的风险投资人就应该够贪婪、够冷酷。

“如果你不够‘善良’,还是做不好投资的。‘善良’意味着你对被投入充分信任,同时还要发现工作中的美。”厉伟强调。但过于“善良”呢?

冷酷不到底?

2010年,杨向阳终于因为另一个人——李锂而被公众所知。后者创办的肝素钠原料药制造公司海普瑞药业在深圳中小板成功上市,李锂一跃成为新首富。杨向阳曾经帮助他走出重庆,来到深圳,完成了从一个贩卖技术的工程师到一个企业创始人的转变。

“你最应该感谢的人是杨向阳。”深圳市某政府高官在海普瑞上市庆功会上对李锂如此说。

据与会的人回忆,杨向阳原本也在被邀请的VIP之列,可是他没有去。

他原本可以创造中国天使投资史上最漂亮的一役。直到2007年6月,源政投资还持有海普瑞22.93%的股权,如果按照每股148元的发行价计算,市值约136亿元,前提是当时源政投资没有选择拿5797万元后退出。

在李锂扎营深圳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从商经验丰富的杨向阳一直被其称为“杨哥”。但两人的性格恰为两极,杨向阳开放热情,李锂严谨冷静。

利用自己在深圳政商圈中的影响力,杨曾经写信给当时的政府主管市长,建议政府把生物医药产业列入“十一五”发展规划中,重点扶植一批创新企业。今天,生物医药产业已经成为深圳仅次于IT信息产业的第二大支柱产业。

2001年,海普瑞的生产线正式投入运营。杨向阳又通过自己的关系,推动国家经贸委给各地下发文件,帮助海普瑞收购猪小肠。为了避免客户过于集中在欧洲的市场风险,2005年经杨向阳牵线,公司开拓了APP等美国公司客户。而后者下属的DSC公司在海普瑞获得FDA认证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这一路走来,从几亿元的6年期长期贷款,到高盛几千万美元的入驻,这其中都有着某些关键人物的作用。应该说,这样一位关键性人物对于海普瑞的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甚至决定性的作用,如果没有此人存在,根本就没有人会知道海普瑞的存在,没有银行愿意给它如此巨额的长期贷款……”一位熟知内情的网名为“弗洛伊德眼神”的深圳金融人士在其博客中写道。

明明海普瑞在往好的方向发展(2006年的净利润激增为4780多万元人民币),而杨向阳也在公开场合多次称赞海普瑞是一家很好的公司,为什么双方最终没有度过“七年之痒”?

海普瑞招股说明书解释为,源政投资的投资方向发生了重大改变。一个圈内的说法是,当时杨向阳想在深圳罗湖区买一块地,资金比较紧张。

事情没那么简单。“以前他们关系非常好,无话不谈。突然之间,就有些摩擦和躲闪了。”一位知情者称。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由李锂、李坦控制的多普乐实业在瞒着杨向阳偷偷做低分子肝素制剂。

打通产业链,向下游挺进,李锂的这个想法由来已久。但让源政方面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居然一声招呼不打,而且放在自己的私人公司里运作。

李锂夫妇作了很多解释,核心的意思是“杨哥你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做,我们只有这一件事,不如让我们自己做”。

缘分已尽,不如分手。最后的结果是,多普乐实业和李锂按照约2倍净资产的价格收购了源政手中的股份。

后来,一位跟杨很熟的职业风险投资家评价此事:“杨最大的弱点是不够冷酷。”

2007年9月,在源政投资退出海普瑞不到3个月时,高盛投资491万美元,获得海普瑞12.5%的股权,同时,对多普乐实业投资933万美元,获得多普乐实业12.5%的股权。

从高盛投资海普瑞的时间来看,可以推断,在源政投资退出前它应该与海普瑞有深入的接触,至于让源政投资完全退出是否是高盛提出的要求,无从查证。但显然,如果源政投资不退出,那就只有出让创始人自己的股份。

今天,位于深圳市南山区郎山路21号的海普瑞的大门与杨向阳的大本营——清华源兴生物科技的大门之间的距离不到50米。两家公司墙挨着墙,从清华源兴办公楼往下看,海普瑞正在扩建的厂区一览无余。

海普瑞的上市让更多的投资机构认可杨向阳在生物医药领域的投资眼光,他所投资的不少项目也是VC追捧的对象。但这位天使投资人还会再次被华尔街的金融怪兽打败吗?

 

 

本文写于2009年10月,我至今认为,深圳拥有中国最好的创业土壤和创投环境。这是因为深圳不缺少有胆量的创业者,更不缺少有慧眼的伯乐天使。

 

微博一问:

在国内TMT产业,现在有五六位天使投资人非常活跃,目前移动互联网和电子商务的好苗子至少有一半背后是他们。依靠人脉、经验和手腕,那些想投好公司的VC,不得不先跟这些更高级的玩家打交道。他们的涌现会改变早期投资的格局,以后会是一分钱一分货的时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