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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晚清宫廷里的西式学堂
在中国社会里,妇女的地位仅限于家庭生活中。同其他东方国家的妇女一样,中国妇女在社会中没有任何权利、自由,因此也就不可能取得和西方女子一样的辉煌成就。我们没有理由认为中国妇女是世界上受虐待最严重的女子,当然这并不妨碍人们尽情发挥自己的想像力去描述她们的生活状况。这些人很少走进中国人的圈子,因此他们可以尽情地展开想象。事实是,问题的另一面也很值得一提。在中国,就像世界上其他国家一样,家庭是否幸福,简直就是一场赌博。父母总是为自己的子女包办婚姻。而有时候,这些父母犯下的错误和年轻人自己选择伴侣时所犯的错误同样严重。——哈洛德·哥斯特《中国》
以下摘自赫德兰夫人的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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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我去给肃亲王的福晋看病,我们聊了起来。我们谈起了中国女子的教育问题。我对此话题十分感兴趣,我也知道肃亲王设立了一所学堂,专门供自己的女儿及王府中其他女子上学。因此,当肃亲王福晋问我是否乐意同她一道去学堂看看时,我自然是欣然应允。
我说:“再没有比这更让我高兴的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看?”
她说:“明天早晨怎么样?”
我说:“当然可以。几点钟呢?”
她说:“我会派车去接你的。”
第二天早晨,肃王府的马车停在了我家门口。车子里面铺着软毛皮,座位上摆放着绸面软垫,软垫四周镶着红边,显示着主人的爵位。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太监在前面开路。戴着红色流苏帽子的赶车人毕恭毕敬地跟在车子一旁。这位统领宫中侍从的老太监扶我上车、下车。
王府中的这所学堂座落在一个大院子里。除此之外,院子里还有一座二层小楼,这座小楼的建筑风格深受西洋建筑的影响,肃亲王会客都在这里。肃亲王是晚清第一个拥有这种西式客厅的官员。后来,其他王公大臣以及慈禧太后也竞相效仿起来。
我们走进这座院落时,我对肃王福晋说:“这和我们洋人的院子也没什么两样。”
“是啊。肃王不想把这院子铺上砖。他想让院子里到处都是草地、鲜花、树木。”
很明显,学堂的房子在设计时也是为了达到肃亲王的这
个目的。教室里通风、采光都很好,窗子都开在南面,上面糊着一层薄薄的白窗纸,白窗纸挡住了刺眼的阳光,从窗纸中透过来的阳光柔和而宁静。教室的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垫子,墙上挂着动植物的图片以及其他图表。教室里设施齐备,应有尽有。除此之外,教室里还点着一个洋炉子,一个玻璃柜子里摆放着学生的刺绣、绘画用的材料。教室里还有一架很不错的美国风琴,是学生们唱歌、跳舞、做体操时伴奏用的。
我到的时候,刚好赶上课间休息。肃王福晋便把我领到教书先生的住处。这间书斋和教室只隔了一道雕刻精美的屏风。上茶后,肃王福晋给我介绍认识了这位日本女教师。她不会说英语,只能讲一点儿汉语。因为语言不通,我们无法很好地交流,大家正感到尴尬,恰好上课的铃声又响了。学生们按照顺序走进教室,坐在座位上。这些学生中有肃王的侧福晋、肃王家的格格、儿媳以及肃王已故兄长的福晋、格格等人。
肃王兄长过世后,他的福晋、格格们就搬到肃王家中来住了。
老师走进教室时,这些女学生们都起立站好,等老师在桌前坐好后才坐下。老师向学生微微鞠躬后,学生也一齐给老师鞠躬。这种做法在我到过的所有学堂里都是一样的。即使学堂总监是中国人,在每次背诵文章开始前、结束后,学生们也都照样要站着,像日本人那样鞠躬。我问肃王福晋,一个学期有多长时间。她告诉我,是三个半月。
“这些刺绣、绘画都是她们在这段时间中完成的吗?”
“是啊。除了这些之外,她们还学习西方知识。”
算术课上,老师先把例子写在黑板上,学生们便在自己手中的板上演算。然后,老师叫每个学生解释一下自己的运算
结果。老师讲课都用日语。这时,肃王走了进来,学生们仍然在背诵文章。肃王问我们是否愿意看看学生们的体操课。很显然,肃王认为我不太喜欢看算术课,体操课或许会好些。这些满族女子站在那里,伴着西洋风琴弹奏出的欢快的进行曲做起了体操,煞是好看。日本人一贯长于锻炼身体之道。我参观过不少学校,日本教师那种安静、威严、不苟言笑,却又和蔼可亲的举止都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学生对老师惟命是从,从不表示任何异议,这些都使我感到既惊奇又高兴。这些学校样样都好,惟独学生们的歌唱得太糟糕了,简直令人难以忍受。中国人天生嗓音清脆甜美,更接近于小调。如果训练得当的话,他们当中很多都能成为歌唱家。但眼前这位日本教师拖着长音,用鼻音唱着歌,学生们也模仿她的样子。很显然,她们认为这样才是西洋唱法。王爷的大女儿用风琴弹奏着一曲《我们到河边去》,那些年轻一点儿的学生们就和着这首熟悉的曲子跳起舞来,很是威严庄重。我在一旁看得出神。
“这些女子的发型并不是满族样式的。”我对肃亲王福晋说。
“她们没有梳成那种满族发型,因为我们认为那种发型不太好,很不方便。所以我们让她们把头发绾成一个髻,梳在头顶上,就像你所看到的那样。我们也不让她们在头发上戴花,不让她们涂脂抹粉。她们也不穿那种满族式样的厚底鞋,就是那种中间高出来的满族式样的鞋。我们尽量让她们感到既方便又舒适。”
这些满族女子对自己的编织、刺绣作品颇感自豪,每件作品上面都写着是谁做的以及完成日期。其中很多作品都是用精美的丝绒勾勒出复杂的图案,但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她们的绘画作品。
我问肃王福晋:“她们都上哪几门课呢?”
肃王福晋走到墙边,从墙上摘下一个镀金玻璃框,里面装着学生们学习的课程表。她把大女儿叫来,帮我抄下来。学生们每天上五节课,每周六天上学,周日休息。每天,她们先上算术课,然后是日语、刺绣、音乐、体操,接下来是汉语、绘画、用满文编写的中国历史。最后这门课对她们来说是最困难的。
这些学生举止端庄,对老师恭恭敬敬,学习起来十分认真。这一切都让我感到很高兴。她们在这座学堂里所学到的自律、自尊以及随之而来的学习知识的能力或许比她们在这里所学到的知识更为重要。当然,她们所学到的知识也会使她们终身受益的。
肃王爷的五妹嫁了一位蒙古族王爷。满族人有条规矩:王爷不准娶格格为福晋。同皇上一样,王爷必须从没有称号的满族姑娘中选妻。这些婚前没有称号的姑娘结婚后就具有了同她们的丈夫一样的爵位。格格们也是如此。她们必须在没有称号的满族男子中择夫。但和王爷不同的是,格格们的丈夫不能因此提高地位,其子女在皇室家族中也就不能占有一席之地。所以,许多格格宁愿嫁给蒙古族王爷,这样自己的地位以及子女的爵位也就可以守住了。
这样的婚姻自然也就给格格们的生活带来一些变化。她们生在王府,长在王府,吃惯了汉族饭菜,没吃过任何苦,嫁给蒙古族王爷后,就随丈夫到了蒙古大草原,常常不得不住在蒙古包里,吃的主要是牛奶、黄油、奶酪、牛羊肉。这些食物对于生活在平原的满族人和汉人是很反胃的。他们尤其讨厌的是黄油和奶酪。他们常说洋人身上的气味和蒙古人一样。他们认为这种气味是因为常年吃黄油和奶酪造成的。
肃王的五妹算是幸运的。她嫁给了一个蒙古族王爷,但所幸这个王爷并不是牧民。这位王爷自己有个小庄园,庄园里最主要的建筑就是他的王府。在夏天以及冬天的部分时间,他都住在自己的府里。每隔三年,他还得进京给皇上进贡,因此必须在京城自己的王府里住上至少三个月。
有一次,这位格格派人来请我到她的王府里去。我是个医生,当然以为是这位格格生病了,所以就带上了医药箱。到了王府,格格头一句话就说:“我没有生病,家里也没有其他人生病。我请你来,只是想聊点外国的事。”
她早已准备了精美的点心,我们边吃边聊。说着说着,她把话题转到了矿产以及采矿:“王爷,也就是我丈夫,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他认为,在蒙古他的地盘里有丰富的矿产资源。”
“是啊,这可真是有意思啊。”我说。
“当然,你知道,我们这儿有条规矩:除非是得到皇上的允许,否则任何王爷不得擅自离开京城。”
“还有这样的规矩,我还真不知道。”
她接着说,王爷很想去美国参加圣路易斯博览会,想看看美国矿业的情况。但是由于这条规矩,王爷去不成。然后她又说:“对于贵国的教育体制,尤其是贵国的女子学校,我很感兴趣。”
后来,她去参观了我们的女子中学。在离京返回蒙古之前,她派人请来了一位日本女教师,并将这位日本女教师带回她在蒙古的王府。在那里,她为蒙古姑娘设立了一所学堂。
在这所学堂里,她定下了一套规矩,与蒙古人那种毫无纪律可言的管理方法截然不同。王爷早上常常需要巡视一圈,叫醒那些仍在熟睡的姑娘,好让她们九点钟去上学。听她讲这些事情真是很有意思。
后来,这位格格又来到北京。这回她带来了十七个聪明活泼的蒙古族姑娘,到京城来逛逛,参观一些学校,其中包括教会在京城办的学校。我领她们到我家做客,又领她们参观了我们的中学。这儿所有的一切对她们来说都是新奇的。听她们的七嘴八舌地谈自己的观感,我觉得真是一桩乐事。
这次,这位格格离京返回蒙古时带走了一位文学造诣颇深的年轻汉族女子,到她所办的学堂去讲授中国古代经典名著。这所学堂是我所知道的惟一一所由一位满族格格为蒙古女子创办、由中国以及日本教师授课的学堂。这位博学的中国女教师是礼部一位尚书之女。其父原是清末的一位状元,后来成为晚清科举考试的主考官。在去蒙古之前,这位女教师还是缠足小脚。到了草原不久,她就不再缠足了,穿起了草原上蒙古人的服装,清晨还和格格以及日本教师在草原上骑马。这种事情,汉族女子一般情况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做的。这所学堂的规模在扩大,越来越多的学生从中受益。
肃王的三妹嫁了个平民。这些下嫁的格格们往往保留着自己婚前的称号,因此人们还是称呼她为“三格格”。
有一次,我问三格格:“您是怎么开始读书识字的?”
她说:“我小的时候,母亲反对女孩子读书识字。但有钱人家都请上年纪的读书人到王府来讲故事或读诗,算是一种娱乐活动。我们家也是如此。我常常跟着老人们出去,买回他们所念的故事书。然后给太监们几个小钱,哄他们教我识字。就这样,我慢慢地认识了很多汉字。”
这位三格格和她妹妹五格格一样,对女子新式教育都很感兴趣。她向往西式教育,于是就办起了一所学堂,招收了八十多个来自社会各个阶层的女孩子。除了请老师、找教室之外,她和朋友们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讲授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上。一位日本教师负责教学生体操以及西方数学的基础知识。
这位三格格思想激进,支持西化。任何事情只要有利于新学运动,有利于中国妇女解放,她都乐意做。有一次,京城里的汉人为赈灾募捐,组织了一次规模壮观的公众集会。这是北京城里举行的头一次公众集会,应邀到会的有男子,也有女子。
这种公众集会在义和团运动之前是不可能的。三格格答应赈灾募捐后,就带领学堂里的几个姑娘来到赈灾募捐现场的一个巨大的讲坛上。三格格让她的学生们在讲台上做体操以娱乐在场的观众。还有一次,她带着学堂里所有的姑娘去看一个中国马戏团的演出。男女杂技演员和马术师们在一个圈子里表演马戏,和我们在美国看到的马戏差不多。这个马戏团里有小脚的马戏女演员,但她们骑术和我们美国的女马戏演员相比毫不逊色。在这个马戏团里,有一个小脚的中国女人仰面躺在地上,将一辆百十来斤重的手推车顶在脚上,找
好了平衡,飞速地将车旋转起来。渐渐地,车不转了,她继续用双脚支撑着车子,两个女人和一个小孩爬上车子顶部。
三格格一心想让学堂里的姑娘们见识见识城里的生活。
有一次,我在她开办的学堂里参加了一次别开生面的悼念活动。一位杭州女子开设了一所学堂,但是按照常规的办法又无法为学堂筹集到足够的资金。于是她就在自己的胳膊上狠狠地砍了一刀,立刻胳膊上满是鲜血。到了庙会那天,她坐在庙门口,旁边立了块板子,上面写着她为什么要将自己的胳膊砍伤。这样,她一下子凑足了三百两银子,学堂头一年的开销也就够了。
银子花完了,她开始策划着筹集资金了。她写信给省里的官员,再三申诉女子教育的重要性,恳请省里拨款,并声称她愿意为女子教育献出自己的生命。省里官员对她的请求置之不理。最后,她又写信给省里官员,重申她的请求。事后,她就自杀了。当地报纸后来登出了她给省里写的信。全国各地都举行了悼念活动,并为女子学堂筹集资金,其中受益的不仅包括这位杭州女子设立的学堂,还包括在省里建的其他学堂。
举行悼念活动时,三格格的学堂装点一新。中国式的旗子在门上飘扬。教室里的墙上挂满了条幅,上面写着举行悼念活动的原因,颂扬了这位杭州女子的美德。这些条幅上面的字都写得非常漂亮。院子里放了一张桌子,一个书记员坐在那里,将来宾的名字、住址都记了下来,并给我们每人一张活动安排表。我们在这儿刚好遇上三格格,她把我们领到大厅。正对着大厅门口挂着这位杭州女子的画像,像框四周插
了一圈纸花。画像是一位中国画家画的。画像前面是一张桌子,桌上摆放着一盘香梨、蜡烛、燃香,俨然一幅供佛的样子。
屋子收拾得异常整洁漂亮,四周摆放着花盆。前来悼念的中国人进屋后先要对着画像三鞠躬。在我看来,这种仪式特别有意思。
学堂里的姑娘,大约六十人左右,身穿蓝色制服,招待着来宾。北京城里其他十六所女校也派了学生或教师代表来参加悼念活动。此外,一所男校的师生也全体出动。他们身穿军装,由乐队开路,教官的佩剑挂在腰上,来回晃动。悼念会上讲话的有男士,也有女士。其中最主要的人物就是三格格以及《妇女日报》的一位女编辑。这份女报是当时世界上惟一的一份妇女日报。这两位女士重申了妇女教育的重要意义,呼吁全社会都来关注女子教育并为女校拨款捐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