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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晚清宫廷里的贵妇们
根据中国的传统道德,如果丈夫富有,妇女不应存有
任何奢侈之心;如果丈夫贫穷,妇女应该和丈夫同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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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勤勉节俭,不应该有任何的抱怨。——I.T.赫德兰转述自中国女学的初级读本
以下内容摘自赫德兰夫人的笔记:
满族女子理想的美是庄重高贵,因此她们的言谈举止与穿衣打扮同样重要。她们的头发一般用银簪或玉簪盘在头上,再以花朵装饰,因此头部往往感觉比较沉重。如果不是在很郑重的场合,她们的头发往往梳向一边倾斜。她们穿的长袍往往长得拖到地上,使她们原本就修长的身材显得更加修长。脚上穿的绣花鞋做工精美,鞋底中央往往多出一块四到六寸高的木底,使得她们站立时不得不挺直了身子,行走时不得不放慢速度,显出一种高贵的仪态。她们一般都不苟言笑,极少开玩笑,在任何场合总是一幅庄重严肃的样子。
汉族女子正好与满族女子相反。她们理想中的美是小巧玲珑、活泼可爱、笑容可掬、弱小无助。汉族女子喜欢笑,也喜欢开玩笑,她们和蔼可亲,爱说爱笑。一位汉族诗人是这样描述一位美貌绝伦的汉族女子的。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都曾经作诗赋词描述汉族女子的美。唐代诗人李白就曾经写过类似的诗。
汉族女子的头发在脑后绾成一个髻,她们头上很少戴花,却戴很多珠宝饰物。她们上身穿的大褂长及膝盖,下身穿着石榴裙半掩着脚面,裙摆呈风琴状的皱褶。走起路来,一双缠足小脚在裙下若隐若现,中国人因此常常打这样的比喻,说女人的小脚宛如金莲在风中摇摆。诗中常描写汉族女子的腰为“杨柳细腰”,她们的小脚被称为“金莲”。因为她们的脚不过两三寸长,所以走起路来常常需要一两个仆人搀扶。这些汉族女子往往做出一幅弱小无助的样子,让别人觉得她们需要仆人搀扶,其实她们可能并不需要这种帮助。
直到前不久,满族女子仍然不主动争取受教育的机会,她们并不鼓励女子读书识字。很多格格连最简单的书也看不懂,连给朋友写封信也不会。她们总是让识字的太监念书给她们听或替她们写信。与她们相反,汉族女子一般都能读书写信,而且相当自如。这些汉族女子中有些人受教育的水平与翰林的学问也不相上下。
满汉两族女子在社交场合总会互相避开对方。她们的丈夫可能地位、身份相差不多,甚至还是官场的老熟人,但是他们的夫人却互相躲避。
有一天,朝廷的一位汉族高官的孙女来拜访我。谈话间,仆人进来禀报说,庆亲王和肃亲王的妹妹们来访。这两位格格进屋后,我就给她们介绍了一下这位汉族高官的孙女。这两位格格立刻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当时我想,说不准一会儿我们的谈话会冷场。我向这两位格格介绍了我的这位汉族姑娘的来历,她们也很正式地还了礼,并说:“我们几家的王爷们都是熟人了,只是女眷们还不甚熟悉。”接下来,大家还是很尴尬的样子。我尽力找了个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想要让她们彼此不那么拘谨,但我发现汉族女人和满族女人简直就像水火不相容。就在我感到束手无策的时候,我的这位朋友看到我的尴尬处境,看到我费了半天劲依然很为难的样子,自己主动和两个格格搭讪起来。她找到了彼此都感兴趣的话题。既然这个汉族姑娘如此有劲头,如此活泼,那两位格格也就放下架子,不再矜持了。过了一会儿,她们便热烈地谈了起来。
其中一位满族格格谈到自己头发掉得厉害,说不定哪天头就秃了,她感到很难过。这位汉族姑娘就说:“前不久,我生了一场大病,头发全掉光了。后来,朋友告诉我一个偏方,我用了以后,头发就又都长出来了。你们瞧瞧!”她来回晃动着脑袋,让大家看看她头上那乌黑发亮的大发髻。“我告诉你们这个偏方!”她说。最后,这两位满族格格起身告辞。临走时,她们对我的这位汉族姑娘十分热情友好,因为她很招大家的喜欢。这两位格格对我也十分友善,这让我十分感激。
两位格格走后,我问这位汉族朋友:“为什么满族女子和汉族女子在社交场合从来都互不往来?”她说:“这得从满族人刚进北京的时候说起。当时朝廷规定,汉族男子要留满人的那种长辫子。满族人对汉族女子的服饰却没有做任何规定,但是汉族女子不准入宫给皇上做嫔妃或宫女。所以我们汉人常常躲着满人,互不来往。汉族男子也尽力保护汉族女子,因此汉族女子从未有人进宫觐见过皇上、太后。当然,慈禧的画师是个例外。她进宫之前不得不放开她的小脚,穿起满族式样的衣服,还取了个满人的名字。”
“慈禧太后不是极力反对缠足吗?那她为什么不下令禁止呢?”
“她也曾经下旨让汉族女子放开缠足。可是,说真的,她禁止不了。果真那样做的话,就等于是干涉汉族女子的穿衣打扮了。”
“满族人是不是认为自己比汉人高人一等呢?”
“如果朝廷不会两面三刀,满族人就坐不稳江山了。皇上的圣旨里对满族人和汉人的称呼都不一样,这个您注意到了吧?”
我有一位中国朋友,她从小父亲就去世了,跟着祖父长大。祖父是个总督,她一直衣食不愁,过着奢华的生活,穿的是绫罗绸缎,戴得珠光宝气,成群的丫鬟婆子伺候着她,娇惯着她。有一天,我们谈到义和团运动时,她告诉了我这么一件事。
“几年前,我家一个仆人在街上看到有位父亲卖自己的亲生女儿,就买下了这个女孩。这个女孩又聪明又听话,没过多久我就很喜欢她了。有一天,她告诉我,她祖母是个基督教徒,她自己受过洗,还上过教会学校。可她父亲抽鸦片,已经
将家中之物变卖一空。最后,趁她祖母不在时,把她带出来,卖点儿钱去买鸦片。她求我派人给她祖母捎个信,告诉祖母,她卖给了个好人家。我当然很乐意去办这件事,因为我知道老人肯定一直都很担心,生怕自己的孙女被卖到妓院或是卖给狠心的主家。可不幸的是,我派去的人没能找到她的祖母。
邻居们说,孩子失踪不久,老太太就撒手归西了。
“日月如梭,这个女孩很快出落成大姑娘。她既能干又善良,待人体贴入微。我很多事情都愿意交给她办。我从来都对她很放心。她对我也很忠诚,想方设法讨我欢心。她总是说自己是基督教徒,从不烧香拜佛。后来义和团运动开始了,我以为他们不敢骚扰总督这种达官贵人的府第,于是就带着家中仆人住到祖父家去了。可不久我就发现,他们才不管什么总督不总督哪。
“一天,义和团贴出一张告示,要求各家交出基督教徒,倘若藏匿,一经发现,全家问斩。我祖母来到我住的屋子,让我把这个女孩儿交给义和团。祖母和我谈了好一阵子,但我还是决定不把她交出去。义和团用这种办法搜罗够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后,又扬言他们要挨家挨户地搜查。谁家藏着基督徒,就砸烂谁的全家。”
“可义和团怎么会知道你家那个女仆是教徒呢?”我问到。
她说:“你难道没听说过,拳民们只要一念咒语,就能看到受过洗礼的人前额上有个十字架吗?”
“你相信他们说的那一套吗?”
“现在不信了,可那时候我相信呀。那时候大家都信他们那一套。祖母过来,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不许我把那女孩儿藏在家里。祖母走后,那女孩儿进来了,跪在我面前,求我救救她。她对我这么好,这么忠心耿耿,我怎么能忍心把她交出去,让她送死呢?最后,我终于想出个主意救她。我打算带她一起逃离京城,到离京城一百多里远我一位叔叔家去避一避。
我想那里义和团的活动可能不会像京城里这么凶猛。
“我的这位叔叔是那个省的总督,一直很疼爱我。我知道,只要到了他那儿,他肯定会同情我们,帮助我们的。可怎么到叔叔那里去呢?沿途所有行人都可能引起义和团的怀疑,受到盘问、搜查。在国家上上下下都乱成了一团,两个女子单独出行,只能引起别人的怀疑。要是我们受到搜查,那女孩儿额头上的十字架肯定能被别人发现,我们就会落到义和团的手里了。
“我想来想去,惟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我们两人化装成沿街乞讨的叫花子。你知道,路上常见到沿街乞讨的妇女,她们不会引起别人的半点怀疑。天热时,她们又常常用块布把头及前额包起来,好挡住毒辣辣的太阳。我想,即使我们碰到义和团的话,这个办法也可以让他们看不到那个十字架。我们把这个想法跟几个靠得住的女仆说了说,让她们帮我们去找些破衣服来。她们果真找来了。哎,那些衣服那么脏!仆人们给我脱下绸子衣服,叠起来,又给我换上那些乞丐穿的破脏衣服。她们一边给我换衣服,一边抹眼泪。”
“你皮肤那么白嫩,根本就不像长年风吹日晒的人。你的头发又黑又亮,女叫花子的头发又干枯又肮脏,你根本就不像讨饭的人。这些能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吗?”我又问她。
“这些都好办。我们把脸、脖子、手、胳膊全都涂黑弄脏了,把头发散下来,又让仆人从街上抓把土来洒在头发里。
哎!真脏啊!那种气味!要不是为了救我那忠心耿耿的仆人,我才不会这么做呢!我还得把鞋子拖掉,像乞丐那样用破脏布包着脚。我们身上只能带着几枚铜子。要是让人发现身上带着银子、金条,一下子就会引起人家的怀疑。那时候钞票就没有半点用处了。
“一大清早,大家还都没起床,我们俩就从后门溜出去了。那是我头一次在大街上步行。我从来都是坐在轿子里,仆人前呼后拥的。我走在路上,避开别人的目光,认为别人只要看我们,就是怀疑我们。我的仆人比我还胆小,所以我得在前头开路。我从小就常常从轿子上的窗户看到沿街乞讨的人,所以我也知道该怎么做才有个乞丐的样子。可刚开始的时候还真难。没过多久,我们就学会了如何装做讨饭的了。
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就跟一场噩梦没什么两样。我们就这样走啊走啊,走到城门,出了京城,走上了去叔叔家的大路。
“在路上刚开始遇到义和团的时候,我两腿发抖,生怕被认出来,可他们就那么走过去了,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后来,我们在路上又见过很多次义和团。还没等到叔叔家,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义和团说的那一套了,他们真的能看到基督教徒额头上的十字架吗?
“我们吃饭就在路边的小摊上,睡觉就在露天的门洞或是墙边。多少天以后,我们终于来到了叔叔的府上,可我们不敢进去,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惟恐连累了他们。因为我们发现义和团势力在各地都很大,连官方也惧怕他们三分。为了不引起人家的怀疑,我们在叔叔的府门前来回乞讨。后来,一个在叔叔家干了多年的老仆人出来了。这个仆人我也很熟。
我就跟在他身后乞讨,到了没人的地方,我就用讨饭人常用的那种可怜的调子给他唱了个小曲,告诉他我是谁,为什么来到这里,并请他禀报叔叔。我告诉他,我们会在角门一带,如果傍晚能打开角门,我们就会趁着没人注意时溜进府去。
“刚开始他还不相信我说的话,因为我们从京城一路走到这里,倒也确确实实很像乞丐了。但最后他终于相信了,并答应告诉我叔叔。天黑以后,他打开角门,放我们进去,又带我们从后面的通道到了我婶娘的住处。婶娘和叔叔都在那里等着我。他们一见我这副惨相,不禁放声痛哭。在叔叔家干了多年的两个婆子帮我们换了衣服,又让我们洗了澡,给我们送上吃的东西。我的脚最惨,两只脚已经红肿化脓,沾满了尘土、烂布,不堪入目。后来又洗了很多次澡,身上才干净了。
几个星期后我的脚才好起来的。
“我们在叔叔家一直呆到义和团结束,才回到京城。那时祖父也随皇上、太后从西安回来了。”
“你的祖母要是知道你吃了那么多的苦,肯定会觉得于心不忍的。”我说。
“我们后来谈起来的时候,从没提过这件事。当时死神直盯着我们每个人,大家想的只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那个女孩儿现在在哪儿呢?我很想见见她。”
“义和团运动结束后,我把她嫁给了叔叔家的一个年轻人。我可以带她来见你。”
她果真把那个女孩儿带来了。我发现她以前学的教义大
多已忘记了。她只记得世上只有一个上帝,耶稣是上帝的儿子,她要拜耶稣。她还记得小时候曾经受过洗礼,教会学校里教过“你要爱人”。她所记住的《福音书》也只有这么多了。
但这句话却深深地打动了她那位漂亮女主人的心,因此不辞艰辛救了她的性命。
这些中国女子来我家拜访时,有时候也会发生一些有趣的事。我先生在大学里教天文,家里有一台小小的望远镜,他和学生常用这台望远镜来观测星座,他们对木星及其周围的卫星尤其感兴趣。一天晚上,我前面提到的那位中国朋友来拜访我。她平时一般不在晚上造访。我丈夫的学生们观测完木星及卫星后,邀请我们也从望远镜里看看木星,因为那一晚木星及其周围的卫星格外地明亮。她看了一会儿。我丈夫正要收拾起望远镜时,她说道:“我祖父做总督时,洋人送他一件礼物,就是这种仪器,但比这个要大。”
我丈夫问:“你祖父用了吗?”
“没有。我们不知道怎么用。另外,我祖父忙于公务,也没有时间去搞清楚怎么用那东西。”
“它现在在哪儿?”我丈夫问。他以为总督会把这架望远镜捐给学校。
“我不知道。仆人们以为那是水泵,想用它压水,但不行。现在可能放在后院的垃圾堆里了。”
“不知还能不能找到,修一修。”我丈夫又说。
她说:“恐怕找不到了。我上次见到那个望远镜的时候,仆人们已经把镜头的玻璃取出来了,他们拿那块玻璃在床上找虫虫。”
有一天,我的一位朋友来拜访。我对她说:“好久不见了。你出远门了吗?”
“对。我到公公家住了几个月。我公公是广东总督,婆婆刚刚过世。这次我回京城是给公公找个妾的。”
“你公公多大年纪了?”
“七十二岁。”
“给这么大年纪的人找个妾,你有什么办法吗?”
“我说不准会花钱给他买个妾的。”
几个星期后,她又来拜访,还带来了一位年轻姑娘。这姑娘十七八岁,长得很好看,头发梳得很漂亮,脸上涂着脂粉,身上穿着绸缎衣服。我的这位朋友告诉我,这位姑娘就是她给她公公找的妾。她说,她花了三百五十两银子把这个姑娘从乡下一户穷苦人家买了过来。
我问她:“你不觉得父母这样卖掉自己的女儿太残酷吗?”
她说:“也许是有点残酷,但卖女儿的钱可以让他们买些地,养活一家人,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他们的女儿从此也可以吃着山珍海味,穿起绫罗绸缎,过上舒服日子。要是不把女儿卖给有钱的人,他们也只能把女儿嫁给穷人家,丈夫可能对她好,也可能对她不好,而且她还得卖命一样给夫家干活。如今她嫁给达官贵人做小妾,虽说规矩多,但却用不着做事,生活舒适。因此,她娘家过上了好日子,自己的日子也会过得不错。”
我们喝茶时,我的这位中国朋友想见见我丈夫赫德兰先生,很多上了年纪的朋友都曾提出过这个要求。我叫他进来。
他进饭厅时,那个年轻姑娘就站起来到大厅里去了。
我朋友向我丈夫问过好后,朝着那个年轻姑娘的方向神秘地点了点头,说:“就是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