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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萼发家史
张璁的他山之石借得如此巧妙,以至于孤立无援的朱厚熜在看完《大礼疏》后喜极而泣道:“此论一出,我父子之情得以保全了!”
有人喜出望外就有人忧从中来,杨廷和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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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时人的评价中不难看出,张璁这道奏疏确属不刊之论。比如当时赋闲在家的杨一清给老朋友乔宇写信说:“张璁此论,圣人不易,恐终当从之。”南京吏部尚书石宝也暗中告诉张璁:“慎之,大礼说终当行也。”
既然撕开了口子,想压下去就不容易了。那些在杨廷和改革中失势的官员纷纷跳了出来,声援张璁,而王门一期的席书,王门二期的黄绾、方献夫、黄宗明等人也坚定地站在张璁一边,为他提供理论弹药。
再加上朱厚熜以退位要挟,杨廷和扛不住了,提出一项折中的方案:嗣还得继,但准许朱厚熜追认其父为“兴献帝”。不过,这个“帝”是带括弧的,必须注明是“本生父”。
虽然不用喊过世的亲爹为“皇叔考”了,但朱厚熜“只继统不继嗣”的目标依然没有实现。
张璁不依不饶,继续上疏,说议礼定制本是天子的权力,皇上应当揭父子之大伦,明告中外。
杨廷和怒了:一个礼部的实习生,还蹬鼻子上脸了不成?!当即命吏部将张璁赶到南京去任闲职。
张璁根本不在乎,引爆了重磅炸弹他已经成功了一半。事实证明,南京才是他真正崛起的地方。
彼时,黄绾是南京都察院御史,席书是南京兵部侍郎,方献夫也已出山,任南京刑部员外郎,张璁和他三人天天聚在一起,谈论议礼之事。
其实,杨廷和也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心力交悴的他暗中给张璁去了封信软言相告:以你之才不应在南京任职,静处以待,不要再用“大礼说”为难我。
张璁果然安静了一段时间,另一个人却等不及了。
南京刑部主事桂萼。
南京已经够闲的了,还是个主事,怎能不让这个正德六年的进士,已经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十年的老男人深感中年危机?
于是,桂萼决定搏上一把。
他刻意结交张璁等人,极力赞成他们的主张,煽动继续上奏。
众人亦觉言犹未尽,便又从各个方面攻击统嗣兼继的破绽,写好奏疏,一并上奏。
好风凭借力,原本默默无名的桂萼也跟着大佬们递上了自己的奏折。
像所有野心勃勃的政治赌徒一样,桂萼一出手就把身家性命都押上了,他的主张比所有人都激进—皇上应速发明诏,追尊兴献王为皇考,并立庙于大内。称孝宗为皇伯考,武宗为皇兄,封蒋氏为圣母皇太后。
这就是公然与杨廷和叫板,势不两立了。
桂萼这把下注很大,远在南京的他要赌紫禁城里的朱厚熜能玩过杨廷和与太后集团,而且玩过之前要保证自己不能先被杨廷和玩死,风险极高。
然而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他押对了宝。
朱厚熜拿着桂萼的奏折,读一句点一回头,激赏道:“此疏关系重大,天理纲常,要仗他维持了!”
言毕,召廷臣集议,讨论南京呈上来的奏疏。
其时,毛澄已经致仕,杨廷和也心灰意冷,百官在新任礼部尚书汪俊的带领下同朱厚熜继续抗争。
杨廷和为什么不争了?
很简单,以其敏锐的政治嗅觉预感到了失败的无可避免。
朱厚熜不是朱厚照,一年多的皇位没有白坐。他拼尽全力收买宦官,千方百计在锦衣卫中安插自己人,甚至不惜将国人皆曰可杀的许泰、张忠免死充边以笼络宦官集团,都是为了日后的不时之需做准备。
猜雄朱厚熜的智商绝对高居明朝皇帝排行榜榜首,但他向来没有将聪明用到正事上的习惯。因此,这样的皇帝信奉道家无为之治是中国之幸。
不过,无为是为了无不为的。朱厚熜明白,此刻不把这帮文官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自己将无以立足。因此,他将汪俊这拨人里言辞激烈的挑出来,以结党乱政为名下令夺俸。
处罚并不重,主要是为了试试水,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朕要反击了。
汪俊见帝意难为,又退了一步,准他称兴献帝为兴献皇帝。
朱厚熜仍不满意—这不还得继嗣吗?于是,下旨召张璁、桂萼、席书入京议事。
杨廷和见朝政日非,决意求去,朱厚熜衔恨已久,当即批了他的辞呈。言官交章请留,俱不见答。
杨廷和一走,败局已定。但文官集团站在维护道统的立场上反对朱厚熜,显然比出于单纯的政治考量更为坚定。
都察院左都御史吴廷举为了拖延张璁等人上京,提议让两京官员统一上疏,各陈所见,以备采择。
桂萼重申统嗣不同的理由,张璁明白无误地指出:“现在的问题不在皇与不皇,而在考与不考,即爹是不能乱认的,有且只能有一个。”黄绾则用反证法:“按礼部的说法,继统继的是孝宗的统,继嗣继的是孝宗的嗣,那将朱厚照置于何地?是否应该取消武宗的庙号?”方献夫更是开宗明义:“先王制礼,本缘人情;君子论事,当究名实。”
当然也有一大批支持礼部的奏章,内阁次辅蒋冕痛心疾首地写道:“臣愿陛下为尧舜,不愿陛下为汉哀。”但朱厚熜选择性失明,只对张、桂等人的奏疏嘉纳不已,余者一概视而不见。
刚愎自用的朱厚熜感觉火候差不多了,便敕令礼部一切按桂萼第一次上奏的办。这样一来,除了括弧里还有个“本生父”之外,再没有任何有碍朱厚熜观瞻的字眼。
汪俊软磨硬泡、打尽太极,皆不见效,无奈之下,悬节东门,拂袖而去。同时辞官的还有蒋冕。
朱厚熜不管,他让礼部侍郎吴一鹏代署部事,一面让他按自己的既定方针办,一面诏令当时正督赈江淮的席书入京任礼部尚书。
户部侍郎胡瓒上言,说大礼已定,席书督赈江淮,实系民命,不必征取来京。内阁大学士石珤也趁机奏请停召张璁、桂萼。
朱厚熜见剩下这拨人不闹腾了,自己的目的也达到了,毕竟还得靠人家办事,就卖个面子给他们,准奏。
这下轮到张璁和桂萼不爽了,俩议礼新贵奉诏启程已经走了一半,正做着翻身农奴把家还的美梦,却接到回任的消息,这对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政治暴发户来说是不能接受的。
张璁和桂萼一合计,又上了道奏疏,说“本生父”三个字必须去掉,不然虽称皇考,仍与皇叔无异。
朱厚熜得疏后,心下感动,复令二人入京。
俩人日夜兼程,到了北京,发现情况有点不妙。所有人见了他俩都只有两种态度,要么避之唯恐不及,要么怒目而视—完全成了过街老鼠,人民公敌。
桂萼干脆躲在客栈不出来,张璁避居数日,方敢入朝,还得小心翼翼,偷偷摸摸,谨防半道上被人给黑了。
这不是在开玩笑,当时刑科给事中张翀汇总了群臣弹劾张璁、桂萼、席书、方献夫一干人等的奏章,拿给刑部尚书赵鉴看,让他拟定罪名。没想到赵鉴压根不看奏章,直接跟他商量在张璁上班的路上设个埋伏做掉他算了。
老大都这么热血,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张翀考察了一下张璁上下班的路线,觉得在东华门动手很合适,于是遍告同僚,定好日期,届时聚集于东华门,只待张璁路过,便一拥而上实施群殴,几十双拳头砸下去,谅他不死也残。
计划是很周密,可惜走漏了风声,传到了内廷。
朱厚熜怒了:这还是国家干部吗?分明就是一群古惑仔!今天敢打死张璁,难保明天不敢冲进乾清门打死自己。
于是,朱厚熜平台召见内阁及各部长官,痛斥赵鉴、张翀,擢升张璁、桂萼为翰林学士,方献夫为侍讲学士。然后,又借机将册文中的“本生父”三个字拿掉,彻底实现了他继统不继嗣的夙愿。
内阁大学士毛纪据理力争,被朱厚熜蛮横打断:“尔辈无君,欲使朕亦无父么!”毛纪无奈,免冠而退。
朱厚熜大获全胜,颁布手谕,明诏天下。
百官不服,奏章如乌雪纷飞般涌进内廷。
朱厚熜早就厌倦了这种车轮战,下命给司礼监,奏折一概留中不报。
兵部尚书金献民最先反应过来,倡言道:“奏疏留中,改称孝宗皇伯考已成事实,此事不可不争!”
吏部侍郎何孟春举前朝的例子,号召大家伏阙力争。
于是,翰林院编修王元正大喊“万世瞻仰,在此一举”,杨廷和之子杨慎高呼“国家养士百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召集六部九卿共计二百余人,跪伏左顺门哭谏。
这帮人“或大呼太祖高皇帝,或呼孝宗皇帝,声彻于内”。朱厚熜在文华殿耳闻哭声震天,如丧考妣,从未见过这等阵势的他也开始心神不宁,派宦官去左顺门劝谕群臣。
众人一致表示,皇帝不让步,他们就一直跪下去。金献民跪了一会,蓦地起身道:“宰辅尤宜力争,如何不至?”当即遣礼部侍郎朱希周传报内阁。大学士毛纪、石珤知道跑不脱,也赶赴左顺门跪伏。真可谓同乘一条船,一个不能少。
群臣久久不散,如疯似狂,朱厚熜慌了,招张璁问计。
张璁轻描淡写道:“锦衣卫数力士足矣。”
朱厚熜见他处变不惊,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定了定神,派出了锦衣卫。
锦衣卫是不讲道理的,上去就将张翀、丰熙等八人逮捕下狱,并呵斥其他官员立即散去。
杨慎和王元正作为发起人见同僚被抓顿时急了,冲到左顺门前砸门环,其他官员则大声哭喊,一时间撼门声哭喊声连成一片,此起彼伏。
朱厚熜愈发恼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命锦衣卫连捕吏部员外郎马理等一百三十多人下狱,余者皆录姓名,强行驱散。
朱厚熜这人好就好在从不记仇,一般有仇当场他就报了。左顺门事件的处理结果很快出来:四品以上官员夺俸,五品以下官员廷杖,十七人被活活打死,杨慎、王元正因带头闹事,被发配远方,遇赦不宥。毛纪、石珤则致仕而去。(对杨慎而言,人生的杯具造就了文学上的奇迹。终嘉靖一朝,放逐滇南,永不叙用,却穷而后工,留下两千多首令人称道的诗词,其中包括后来脍炙人口的《三国演义》片头曲“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议罪之后便是议功,议礼新贵们一个个意气风发地走上了权力的巅峰。
张璁、桂萼摇身一变成了内阁大学士,当年去穷乡僻壤办教育的席书成了礼部尚书,小学究方献夫则成了吏部尚书。唯独黄绾个性倔强,因他事忤逆了朱厚熜,最终只给了个南京礼部侍郎的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