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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往往在绝望时开出新的道路
柏拉图曾说:“人类对于不公的行为加以指责,并非因为他们愿意做出这种行为,而是唯恐自己会成为它的牺牲者。”
谁也不想生活在一个毫无底线的比坏型社会里。独裁者没有资格以道德和文化来回避法治建设、政治改革,而每一个公民,亦没有权利因制度之恶,便纵容姑息人性中的残酷和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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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效应表明,群体的理智远远不如个体。一面墙,如果出现一些涂鸦没被清洗,不用多久,墙上就会布满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人,如果做了缺德事却无人追究,那么,更多的人便会毫不犹疑地跟着做,不觉羞愧。
于是,所有人都义无反顾地分饰两角:现实中的沉默者,网络上的卫道士。
值得庆幸的是,良知未死,至少还存在于0和1组成的硅片上。
人的价值是至高无上的,故有“人类社会”一词。而现实情况却是,人要为钱服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货币化,人成了钱的工具。
当所有事物都商品化后,人本身就丧失了价值,整个社会将会被冲垮。
随之而来的便是富人视穷人为草芥,穷人视富人为仇雠,怨声载道,人人自危。
在官员知法犯法不是新闻,依法治国才是新闻的时代,抛开制度变革不谈,每个人都应扪心自问:如果体制有毒,个人在其中的罪孽就可以赦免么?
1964年,纽约皇后区发生了一起令人震惊的案件。刚刚下班的酒吧经理吉诺维斯在即将抵达公寓时,遭到一个持刀歹徒的劫持,欲行强奸。她大声呼救并反抗,歹徒向她连刺几刀。38户邻居听到了呼救,目睹她垂死挣扎,却无人出言阻止,直至歹徒逃离,才有人打电话报警。
吉诺维斯因没有得到及时救治而死去。
此案在美国引发了广泛的讨论,并因此诞生了“吉诺维斯综合症”一词。心理学家用“旁观者效应”来解释不肯伸出援手的看客心理,在马克思的表述里则是“异化”。
19世纪的问题是上帝死了,20世纪的问题是人死了。从卡夫卡到萨特,一个相同的主题是:发达工业社会使生活于其中的人成为单向度的动物。它们丧失了自由和创造力,不再跳出同A4纸般整齐划一的生活,向往和追求诸如诗意、浪漫、敢爱敢恨、拔刀相助等精神享受。
对于这种枯萎而绝望的现状,马克思的解决方案是推倒资本主义社会,而弗洛姆则主张社会改良和道德重建:“在一个健全的社会中,人不是他人达成其目的的手段,而永远是他自己的目的。因此,没有人被别人当做手段,也没有人把自己当做手段,人可以展现他身上人性的力量。一切政治和经济的活动都要服从于人的发展这一目的,使人成为他生活的主人。”
康德也曾说过:“人类在内心里有其尊严,因此他是万物之灵。而他的根本义务也在于不去否认其人格当中人性的尊严。”
这种尊严,便是良知—一种明辨是非的能力和智慧。
在《历史哲学》里,黑格尔认为以中国为代表的东亚,是持续维持着历史原生态的国家。它无始无终,驻足不前,象形文字则是这种停滞的象征。而起源于希腊的世界史则是不断发展的,它体现在人对其内在精神的逐步认知。
黑格尔强调,中国缺乏主观的内在性,无论法律、道德,还是学问,都是被外在的力量所规定,被动地接受。因此,他断定中国人根本没有独立性,只会依赖自然界的各种现象以及权力。由此进一步推导出中国人不会从内心问罪,没有道德感,只依靠外在的惩处,从而没有推动历史发展的精神动力。
如果没有王阳明,黑格尔也许是对的。
毕竟,卖猪肉的人用自己夹着瘦肉精的猪肉挣来的钱,兴高采烈地出来买馒头,没想到被别人染了色;卖染色馒头的人给孩子买奶粉,讵料里面有三聚氰胺。
每个人都在伤害别人,每个人都是受害者。
如果民众意识到几乎所有的政府官员和部门都只为私利打算,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忍受被剥夺、被压制的命运?于是,在这个不义的世界里,尽自己最大的可能获取最大的利益成为天然正当的选择。
同时,没有法律的保护,每个人内心深处都觉得自己已经或即将成为弱者—8小时以外的官员,去医院看病的患者,供孩子上学的家长,概莫能外。民众不再相信存在一个超越所有利益之上的公权力,甚至不相信任何人具有安排和协调利益的能力和意愿,而是认为官员得过且过,只追求暂时抹平矛盾,伺机攫取财富。
社会的公平与正义坍塌后,每个人不得不用自己的方式来捍卫各自的权益。然而,人们并不知道私权的边界何在,也不清楚何种方式恰当,最终便只能演变为弱肉强食的丛林游戏。
弱者制造麻烦、违法闹事,强者动用权力、专政镇压。在一轮又一轮的博弈中,别说法律,神也无法阻挡人们放大自己利益边界的热情,直到它遭遇更强大的阻力。
所有人都不问是非曲直。当政府败给汹涌的民意时,它会本能地掩盖真相,用金钱摆平当事人。然而,稳定可以赎买,人心难以欺骗,当所有人都无师自通地提高自己的伤害能力时,社会的运行成本也随之水涨船高,直至溃坝。
此消彼长的利益冲突宣告了替人做主的时代彻底结束。在医生和患者之间,乘客和铁路之间,市民和政府之间,应当建立起各自的组织。每次冲突爆发时,都能成立相应的机构,并在立法上保证它们的权力。让人们长期、公开地争论,寻求利益的平衡点,建立解决冲突的机制,而不是时而压制甲方,时而压制乙方,掩盖矛盾,混淆是非。
权利和义务的对等,自由和不伤害他人之自由的折中。通过这样一个漫长却必经的过程,善恶标准、政治文明才可能得以重建,公民社会方非镜花水月。
而这一切的起点,在于每个人都能倾听内心深处最真实的价值判断。
以入选《古文观止》的《象祠记》为例,这是一篇王阳明写给世人的正能量宣言:
灵博之山(灵鹫山和博南山),有象祠(舜的弟弟象的祠庙)焉。其下诸苗夷之居者,咸(都)神(以之为神)而祠(供奉)之。宣尉安君(从三品的宣慰使安贵荣),因诸苗夷之请,新(翻修)其祠屋,而请记于予(请我写一篇记)。予曰:“毁之乎,其新之也?”曰:“新之。”“新之也何居(考虑)乎?”曰:“斯祠之肇(初建)也,盖莫知其原(起源),然吾诸蛮夷之居是者,自吾父、吾祖溯曾(曾祖)、高(高祖)而上,皆尊奉而禋祀焉,举(全部)而不敢废也。”
予曰:“胡然乎(为什么如此)?有鼻(古地名。相传舜封象于此,象死后,当地人为他建了祠庙)之祀,唐之人盖尝毁之。象之道(作为),以为子则不孝,以为弟则傲。斥于唐,而犹存于今;坏于有鼻,而犹盛于兹土也,胡然乎?”
我知之矣:君子之爱若人(此人)也,推及于其屋之乌(乌鸦),而况于圣人之弟乎哉?然则祠者为舜,非为象也。意(猜想)象之死,其在干羽既格(舜用干舞羽舞感化苗族)之后乎?不然,古之骜桀者岂少哉?而象之祠独延于世。吾于是盖有以见舜德之至,入人之深,而流泽之远且久也。
象之不仁,盖其始焉耳,又乌(怎么)知其终之不见化(被感化)于舜也?《书》不云乎:“克谐以孝,烝烝(音同“呈”)乂,不格奸”(《尚书》中对舜的赞美,说他能用孝心和醇厚感化自己的父亲和弟弟,故治国不会差),瞽瞍(舜父,以心术不正著称)亦允诺,则已化而为慈父。象犹不弟(像个弟弟的样子),不可以为谐(称为全家和睦)。进治于善,则不至于恶。不抵于奸,则必入于善。信(相信)乎象盖已化于舜矣。《孟子》曰:“天子使吏治其国,象不得以有为也。”(天子派官吏治理他的国家,象原本将无所作为)斯盖舜爱象之深而虑之详,所以扶持辅导之周(周到)也。不然,周公之圣,而管、蔡(管叔、蔡叔)不免(避免作乱)焉。斯可以见象之既化于舜,故能任贤使能,而安于其位,泽加于其民,既死而人怀之也。诸侯之卿(大臣),命(受命)于天子,盖《周官》之制,其殆(大概)仿于舜之封象欤?
吾于是盖有以信人性之善,天下无不可化之人也。然则唐人之毁之也,据(依据)象之始)也;今之诸苗奉之也,承(遵照)象之终也。斯义也,吾将以表于世。始知人之不善虽若象焉,犹可以改;而君子之修德,及其至也,虽若象之不仁,而犹可以化之也。
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是:这个国家早已习惯了自我欺骗,从政府到人民。
谎言成为维系一切的基石,只需轻轻一推,这座填充着豆腐渣的违建便会轰然倒塌。
腐败横行,贫富悬殊,堕落的哥谭市在黑暗中迷失了太久。市民早就习惯了逢人只说三分话,醉生梦死,得过且过。
还需要图腾吗?
还需要英雄吗?
甚至,退一万步讲,只是当一个好人?
基督教的传说里,撒旦赢得世界的方式是捕获人类的灵魂,《蝙蝠侠》里的小丑亦然。
在《黑暗骑士》中,小丑自称“这座城市配得上一个有品位的罪犯”。他用极端的手段,设置了一道拷问人性的选择题。
哥谭即将毁灭,最后一批逃离的人坐上了两艘船。一条全是普通人,另一条则是黑帮党徒。
船至河心,骤然停歇。随即传来小丑的威胁:两条船上都装有大量炸药和一个起爆器。不过,起爆器控制的是另一艘船上的炸药,而只有一条船上的人可以生还,前提是12点前必须引爆另一条船。
自私的民众已经选择了抛弃蝙蝠侠,他们还会选择抛弃彼此吗?
结果,小丑失败了。
载有普通人的船,通过民主投票决定不引爆起爆器;而载有罪犯的船,起爆器被一个黑帮老大扔到了河里。
茫茫宇宙,地球不过银河系某旋臂角落上一粒无足轻重的微尘。人类的出现,据说源于一颗撞击地球的彗星带来了能形成原始生命的元素,概率极其渺茫。
唯一让人不后悔来到这个世上,不会觉得彗星的撞击是一次偶然的错误的,无非是人性中残存的光明。
而《象祠记》所着力探讨的,也无非两个纯粹的问题:
1. 在一个恶人遍布的环境里,是否还要当一个好人?
2. 恶人能否被好人感化,从而变好?
用舜和象的故事,王阳明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天下无不可化之人)。
毕竟,从个体到全人类,我们都需要存在的意义和活下去的希望。
因此,人的一生,心性是一项绕不过去的课题。
许多人承受着生命的考验,却不肯正视这个议题,而宁可投机取巧,逃避考验,殊不知自以为得计时,已积累了更大的患难,在余生等着他去品尝。
生老病死是自然演变的过程,本身没有痛苦可言。真正的苦,是人不愿去体悟生老病死背后所隐藏的心性命题,从而使其承受了精神与肉体的巨大损耗,永远无法离苦得乐。
人通常意识不到自己会死。这种“我绝对不会死”的自信,促使人忙着规划未来,做着不属于现在的事,积累了种种成就。
这些成就,提供了人对自我的认同。
然而,这种我们认为可以占有的东西,使“我”异于我的存在,使我们对自己的认识,并不是藉由对自身内在的了解,而是藉由对身外之物的拥有。
而外在之物变动不居,以此来确证我是谁,必将不断随之而变,直至走形。
当一个早已异化却不自知的人,在社会中占据的位置不如人意时,就会觉得自己在人前何其卑微;而当他们继续占有更多东西的希望破灭时,就会觉得活着已毫无价值,还不如自杀了断。
这种错把务虚当务实的颟顸之举虽说荒诞,但因习焉不察,生活中俯拾皆是。
比如,认为月入要多少,女人才愿意嫁给我。
的确,拜金女在我国多如蝼蚁。但娶到这样的女人,难道不是自讨苦吃吗?
以利相交者,利尽则散。即使她老老实实跟了你,没有投入更有钱者的怀抱,那也可能只是因为青春不再,丧失了议价的砝码。
这样一段大打折扣的爱情,就是你人生的追求?
而世人最严重的务虚,莫过于依赖语言。用语言轻易许诺,用语言随意自夸;用语言指摘他人,用语言招摇撞骗。
结果,我们每天都很忙,忙着跟人说话。乍看之下似乎都挺会交际,却很难把语言变成任何事实。最终,不但浪费了时间,还瓦解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其实,无论是生前悟道还是死前悟道,人终究会悟道。
当生命来到尽头,再无烦恼可操时,人就不再需要维护或隐藏什么。他已经百无禁忌,只需冲破死亡对生命的禁锢。
因此,临终之人,往往会产生无善无恶的意念。因其自我防卫机制已经瓦解,不再有个人的利害可图。
回顾此生,所有的妄执都因其有限而虚假的特性一一破灭,一个广袤无垠的全新世界逐渐在眼前呈现。
由此可见,常人想看清世界的本质,不在世间大死几回(指精神的崩溃与重构),焉能拆除那顽固的自我意识,洞见良知良能的自性?
而举凡成大事者,又有哪个没在性命攸关的搏斗里垂死挣扎,凤凰涅槃,而后悟透了人生的真相?
西方研究认为,人的一生有三个阶段:前自我、心智自我以及超自我。
前自我:由胚胎到儿童,依赖他人获得成长;
心智自我:由青年到中年,人生所有的表象成就(名、利、权)都在这个阶段获得;
超自我:随着身体的衰老,心智自我渐渐破裂,开始超越个体的限制,与整个存在合为一体。
心学则打破了这一起承转合的顺序,彻底在当下回转生命的态度,让自性贯穿从摇篮到坟墓的整个历程。
事实上,自我(意识)与自性(良知)既矛盾又相容。
人如果没有自我意识,则连行住坐卧都成问题。但若只有自我意识,便无法复见自性本体,同万有合一。
更严重者,会自以为掌握了真理,专横跋扈。但凡听到不同的意见,便觉得是对真理的亵渎,立刻搬出各种术语和词汇,猛烈反驳,还美名其曰“敢同恶鬼争高下,不向霸王让寸分”。
然而,问题兴许不在他人而在这个固步自封的真理教信徒身上。
理性束缚了他的感情,不论如何振振有辞,自认伟大,都难以掩盖其苍白的人生。
这就是国人最普遍的问题:动辄拿有限的知识去批判他人的观点,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彰显自己坚持了独立思考。
殊不知越是强调独立思考的人,越暴露出其独立思考的瓶颈。
因为自我只会接受它早已知道的道理,绝不可能接受对它有丝毫伤害的内容。当“伤害”输入时,自我会以“完全不合理”来做挡箭牌,搞得自己很理性似的,自欺欺人。
人如果不能解决社会问题,最起码不要制造社会问题。
正如雨果在《九三年》中所说:“真正的革命观点是不指控任何人。谁都不是无辜者,谁也都没有罪。”
多少人,为了行善而作恶;多少人,变成了年轻时他所讨厌、所反对的那个人。
从柏拉图的理想国到陶渊明的桃花源,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乌托邦。
秦始皇亦然,希特勒亦然。
有梦想不是错,但强迫他人活在自己的梦想里便大错特错。
同理,罪恶不在乌托邦,而在于它是否强制合流。若是,则为专制。
执着于立场,自认为代表真理,是一种作茧自缚、妨碍人体悟自性的意念。受制于此,则看起来气势汹汹,批评他人,实则已陷入到批评的反作用力所产生的情绪里,无法获得安宁。
另一方面,沉重的毁誉得失又使自我意识强烈的人活得很累。怀着做个世俗好人的心态,放弃原则,活给他人看,以便落一个蜗角虚名。
长期迎合他人,不做真我,并不能取得你想象中的荣耀,反而越活越轻,失去存在感。
你庸庸碌碌,四处碰壁,直到有一天,发现把自己放空,看清了为什么活,要怎么活,与他人无关,心安自足,如同站在万仞悬崖边,即使风声鹤唳,也不再凄冷孤寂,因为那个饱满的自性,正与你紧密相依。
怀着这样的精神,做这样的事,不再有任何挂碍和恐惧,任何流言蜚语都与这个生命无关。你终于明白了要做什么样的人才会觉得淋漓尽致、没有虚度。
人如果厘清自己生命的意义,把全部的意念都放在实践生命意义的斗志里,那种酣畅纯粹的美,就是心学。
具体的修习法门,《传习录》载有明文:
一日,论为学工夫。先生曰:“教人为学,不可执一偏(偏执一端)。初学时心猿意马,拴缚不定,其所思虑,多是人欲一边。故且教之静坐,息思虑(平息思绪)。久之,俟其心意稍定(等他心绪平定),只悬空静守,如槁木死灰,亦无用,须教他省察克治(反省以往的错误,克服不良之倾向)。省察克治之功则无时而可间(没有间断的时候),如去盗贼,须有个扫除廓清之意。无事时,将好色、好货、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寻出来,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复起,方始为快。常如猫之捕鼠,一眼看着,一耳听着。才有一念萌动,即与克去。斩钉截铁,不可姑容,与他方便。不可窝藏,不可放他出路,方是真实用功。方能扫除廓清,到得无私可克,自有端拱时在(自然能做到端身拱手的风度)。虽曰‘何思何虑’(语出《易经》,意为“所思所虑都不出天理的范围”),非初学时事。初学必须思省察克治,即是思诚,只思一个天理,到得天理纯全(完全纯正),便是‘何思何虑’矣。”
静坐息心是重要的入门功夫。但静坐并非一种形式,你到天安门静坐和在家里静坐效果肯定不一样。
静坐强调的是静,在静中排除思虑里的杂念。
当下的中国,每天都在上演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人们的焦虑与日俱增。
事实上,每个人都有静下来的能力,只因被外在的种种现象迷惑,丧失了这一安身立命的绝学。
于是,不知为什么而活,不知身在何处。赚很多钱,仍觉恐慌;再赚更多的钱,还是无法排遣工作之余的空虚。
永世不宁。
活在未来的人何其多,活在当下的人何其少。
当人对未来寄予了无比沉重的厚望时,他对眼下的东西就会享受得很少,并生出强烈的不满。他不停地追赶那个可以让自己安全的东西,却不知那东西本身就是虚拟的。
而虚拟,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意味着无限。于是,我们不知道到底哪一天才能落地。
人心如镜,物来能照。阳春三月,来至公园湖边不难发现:只有在风平浪静时,湖面才能映照出碧空蓝天、万条垂柳。而当我们将一颗石子投进湖中,激起涟漪时,影像就会被扭曲。
心湖亦然。
求静,就是求平如镜湖,求物来能照。
然而,静如泥鳅,你越用手抓,它滑得越快。心理学有一个实验,当你追求“静”的时候,你反而会动。
因为追求静的过程,就是搜索“不静”之原由的过程,这反倒激起了你的不静。
因此,“久之”之后,便需“省察克治”,将“不静”的病灶一一拔除。只有当意识到焦虑的产生源于妄执,方能平息这种挥之难去的痛苦。
综上所述,“静坐息心”和“省察克治”就是体认良知的两大功夫,一正一奇,一动一静,可以交替使用。
当你感到过于忙乱时,就要让自己静一下;但若发现又太执着于“空”时,便要走出去,动起来,因病而药。
而作为初心者,开始时的思虑不可能处处吻合天理,正需时时思诚,亦即时时思天理(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等火到猪头烂,天理纯全,便能“何思何虑”,事事切中天理了。
为了巩固战果,尚需使出第二式——事上磨。
问:“静时亦觉意思好,才遇事便不同,如何?”
先生曰:“是徒如静养,而不用克己工夫也。如此临事便要倾倒。人须在事上磨,方立得住,方能‘静亦定,动亦定’。”
此生难得今已得,心学难闻今已闻。此心不于事上磨,更于何处磨此心?
静坐息心使人达到了“意思好”的境界。
然而,无事时掩盖了多少小人,有事时识破了多少君子。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倒在了“遇事便不同”五个字上。
花繁柳密之地,风急浪高之处,多数人不是乱了性,就是失了足。常言道:只有当潮水退去,才能发现谁在裸泳。
因此,我心需要在事上打磨,磨去不经意间流露的骄傲与恶习。
多少人一辈子都活在白做工的日子里,靠着微薄的薪资抚慰自身的苦难,犹如在迷宫里东奔西跑的困兽,永远无法摆脱苦难的牢笼。
商业社会每天都在播放催眠曲:努力工作,努力消费。似乎不工作就是废人,只能选择工作到退休,拿着仅够糊口的养老金,等待死神的降临。
许多工作的人都患有慢性病,像电影《在云端》里的乔治克鲁尼,必须靠激情来缓解高压的状态、麻木的生活。
长此以往,个个都成了橡皮人。
这种与天斗与人斗的奋斗,不仅加速了人类的衰老,也给地球带来难以估量的灾难。
其实,人的宿敌只有一个,便是他自己。
“日间工夫觉纷扰,则静坐。觉懒看书,则且看书。是因病而药。”(如果白天做工夫觉得纷扰不安,那么就静坐。如果懒得看书,就强行去看书,这也是对症下药的方法)
真水无香。
越是老生常谈、浅显易懂的话,越是至理名言。就跟人人都哭着喊着要学曾国藩,却连其主张的人生第一要务“早起”都做不到,不知到底在学什么?
正如香烟。
一方面,人类在烟盒上印着“吸烟有害健康”;而另一面,全世界每年死于吸烟的人又数以百万计。
长期以来,人们都坚信情绪可以主导人的行动,但现代研究表明,行动同样能引导人的情绪。
再愚钝的人,培养一个良好的习惯也只需要21天的时间。
惰性并非想象中那么强大。
第二式练好了,便可修习第三招:未发之中。
问:“宁静存心时,可为未发之中否?”(此心处于宁静的状态时,可以算“未发之中”吗?)
先 生曰:“今人存心,只定得气。当其宁静时,亦只是气宁静,不可以为未发之中。”(现在的人存养心,只是让自己的气定住。当他们宁静的时候,也只是气的宁静,不能算是“未发之中”)
“未发之中”是针对“事上磨”来讲的。“未发”指事理没有显现时心体的状态,“中”则指不偏不倚。
事上磨很难,未发之中同样不易。前者侧重于外用,后者侧重于内明。
未发之中讲求未雨绸缪,在事情没有发生时就下力气弭祸乱于未萌。具体工夫便是在宁静无事时反观自心,将内心萌发的邪念扼杀于襁褓之中。用中医的理论讲叫“治未病”,用兵法说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三招一言以蔽之,无非一个“诚意”。有事时念念不忘诚意,无事时念念不忘诚意,以自性观照自我,以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是非判断澄澈意识的流转,久之自然知行合一。
爱因未会先生“知行合一”之训,与宗贤(黄绾)、惟贤(顾应祥,王门弟子,官至兵部侍郎)往复辩论,未能决,以问于先生。
先生曰:“试举看。”
爱曰:“如今人尽有知得父当孝、兄当悌者,却不能孝、不能悌,便是知与行分明是两件。”
先生曰:“此已被私欲隔断,不是知行的本体(本来面目)了。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圣贤教人知行,正是要复那本体,而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故《大学》指个真知行与人看,说‘如好好色,如恶恶臭’。见好色属知,好好色属行(看到美色属知,喜好美色属行)。只见那好色时已自好了,不是见了之后又立个心去好(看到美色时,心中就已经爱好了,并不是看到后又另外立一个心去爱好)。闻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只闻得那恶臭时,已自恶了,不是闻了后别立个心去恶。如鼻塞人虽见恶臭在前,鼻中不曾闻得,便亦不甚恶,亦只是不曾知(闻到)臭。就如称某人知孝、某人知悌,必是其人已曾行孝行悌,方可称他知孝知悌,不成只是晓得说些孝悌的话,便称为知孝悌。又如知痛,必已自痛了方知痛。知寒,必已自寒了;知饥,必已自饥了。知行如何分得开?此便是知行的本体,不曾有私意隔断。”
爱曰:“古人说知行做两个,亦是要人见个分晓,一行做知的功夫,一行做行的功夫,即功夫始有下落(古人把知行说成两个,也是教人有个分别。一边对知下功夫,一边对行下功夫。这样,功夫才有个着手处)。”
先生曰:“此却失了古人宗旨。某尝(曾经)说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会得时(若真把握了知行的实质),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古人之所以既说一个知又说一个行者,只为世间有一种人,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全不解思索审察,也只是一个冥行妄作,所以必说个知,方才行得是;又有一种人,茫茫荡荡悬空去思索,全不肯着实躬行,也只是个揣摸影响(意淫幻想),所以必说一个行,方才知得真。此是古人不得已补偏救弊的说话,若见得这个意时,即一言而足(如果领会了古人的良苦用心,只要说一个“知”或一个“行”就足够了)。今人却就将知行分作两件去做,以为必先知了然后能行,便去讲习讨论做知的工夫,待知得真了方去做行的工夫,故遂终身不行,亦遂终身不知。”
其实,只要把“知行合一”改为“知行本一”,便能省却不少口水。
内心的价值判断原本就应当同外在的行为实践高度统一,言不由衷盖因你说的是一件事,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在欺瞒本心。
但对国人而言,知行不一才是家常便饭,因为这里就是一场喧闹的假面舞会,不戴面具你连入场券都领不到。
自欺得久了,也就异化了。但见一群丢失了灵魂的动物在舞台上狼奔豸突秀下限,表演着一幕幕惊爆眼球的奇观。
知行合一就是告诉你:不要因为走了太远,而忘记为什么出发。
若能依此修行,不依赖任何奢望,远离各种虚幻的梦想,甚至什么都不再想,只是因为活着而喜乐,Just live,感知存在,切实地存在,便能停止躁动,真实无妄地过好每一天,乃至洞穿他人的伪装,破除他人的自我,渡己渡人。
精神无法皈依,才会寄托于物质。但种种迹象表明,历史,已经开出了新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