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言

 

  龙冈山上一轮月,仰见良知千古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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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历年间,内阁首辅王锡爵曾对东林书院的创始人顾宪成抱怨说:

  当今所最怪者,朝廷认为对的,外界一定认为不对;朝廷认为不对的,外界一定认为是对的。

  一个政府,不得人心到如此境界,也算是人类历史上的一朵奇葩。

  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者,上下交征利;最可怕者,弃婴垂死于闹市而路人不闻不问;最可怕者,互相投毒,共识破裂,阶层固化,黑白颠倒;最可怕者,真爱已死,理想破灭,道德沦丧,法度陵夷。

  在这片废土之上,一眼望去,黑夜漫无边际。从失望到绝望乃至无望的世人不禁想问:尚有光明之可能乎?

  1872年,一直坚信光明的曾国藩去世。一位知他最深的故交送上这样的挽联:

  尽瘁武乡侯,千秋臣节;

  望隆新建伯,一代儒宗。

  “武乡侯”是诸葛亮,而“新建伯”就是曾国藩的精神导师,人称“立言、立功、立德皆居绝顶”的王阳明。

  曾国藩生前事事效仿阳明,身后得此盖棺定论,可以含笑九泉矣。

  其实,无论是在思想的影响还是在事功的建立上,曾国藩都稍逊其偶像一筹。

  政治上,王阳明官至都察院左都御史,两广、湖广、江西四省总督。生前封新建伯,身后谥文成公。

  军事上,不费朝廷一兵一饷,选练民兵,平定了为祸南方四省的大规模叛乱;又在高层的掣肘下,仅用35天就击溃了宁王朱宸濠的数万精兵,一举粉碎其蓄谋了几十年的篡位大计;而南赣剿匪、征讨思田更体现了他抚剿并用、文武兼修的军事思想,将兵家权谋上升到了“此心不动即为术”的化境。

  思想上,王阳明融合儒、释、道三家之精华,打破僵化的官方意识形态程朱理学的窠臼,独创以“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三大命题为核心的阳明心学,信从者上至宰相,下及走卒,流传之速,蔓延之广,不仅有明一代无人能匹,纵观古今中外亦不多见。他的弟子中官居高位者不计其数,入阁拜相者不乏其人(徐阶、张居正、赵贞吉),在各自领域独领风骚者更是如过江之鲫(徐文长、汤显祖、徐光启、李贽)。

  在明朝,他从祀孔庙;在近代,康有为、梁启超、章太炎、孙中山,五四时的陈独秀、胡适之无不从阳明心学中吸取人性解放、自尊无畏的思想,建立了不朽的事功。梁启超认为他“在近代学术界极其伟大,在政治和军事上亦有很大勋业”。章太炎一针见血地指出“日本维新,王学为其先导”。孙中山更是赞叹道:“心之为用大矣哉!”

  诚如章太炎所言,王阳明对明治维新产生了重大的影响,数之不尽的日本政治家、企业家对他奉若神明。倒幕领袖西乡隆盛、久坂玄瑞、前原一诚,维新功臣伊藤博文、高杉晋作,日俄战争总指挥山县有朋尽出王门。三菱集团创始人岩崎弥太郎,国立银行创始人、实业巨擘涩泽荣一,早稻田大学创始人、日本首相大隈重信,著名作家三岛由纪夫无一不是王阳明的追随者。

  而在中国,蒋介石对王阳明的崇拜更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据他自述:“我早年留学日本的时候,不论在火车上、电车上或渡轮上,凡是旅行的时候,总看到许多日本人都在阅读王阳明的《传习录》,许多人读了之后,就闭目静坐,似乎是在聚精会神、思索精义。”于是跑到书店,抱回一大堆王阳明的著作,“不断阅读研究,到了后来,真是一种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心领神驰的仰慕……”

  1914年,蒋介石研读王阳明、曾国藩和胡林翼的著作,在日记中称“研究至再,颇有心得。甚至梦寐之间亦不忘此三集”。

  1926年11月的日记中写道:“车中闷坐,深思看阳明格言。”

  不仅如此,他还在各种场合为偶像振臂高呼:“王阳明的眼光,超过他同时代的一切读书人”、“我们要革命、要救国,就必须奉行阳明心学”。

  同时,蒋介石还经常写信给留学苏联的蒋经国,让他多看王阳明的书。在他的影响下,蒋经国对王阳明尊崇有加,说:“阳明先生不但有高深的学问,而且能将学问实用实行”,并教育部下:“我们要做总裁的信徒,为阳明的学生。”

  于是,一个问题浮出水面:为什么这么多人对王阳明顶礼膜拜?

  的确,他是哲学家、文学家、教育家、政治家、军事家和书法家,别人博而不精,他却越博越精。而且,他的哲学绝非书斋里的空想,而是学以致用的利器。用到政治上,他成了第一流的政治家;用到军事上,他又成了最可怕的军事家。

  因此,被成功学洗脑多年的中国人应该扪心自问一下:为什么天天读曾国藩还是仕途失意?为什么日夜学胡雪岩仍然一贫如洗?

  因为没有经历和他们一样的心路历程。道理人人会讲,诸子百家各有用武之地,但不从心上用力,砥砺出不偏不倚、动转得势的强大心灵,即使做同样的事,说同样的话,动作也会走形。毕竟相由心生,情随事迁。

  阳明心学是炼心的学问,是“乾坤万有基”。王阳明之所以将国人宏大而细腻的心理图谱精确地描绘出来,就是要传达一条真理:一切战斗都是心战,内心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在这个基础上,他为世人曝晒出心体,以自性之光照亮自己,凌驾于意识之上俯察喜怒哀乐,作出准确客观的判断,塑造出一个“情顺万物而无情”、“终日有为而心常无为”的坚实心体。

  首先,“心即理”告诉我们要相信自己,倾听内心,树立起强大的主体意识。其次,炼心的目的也不是成为圣贤一了百了。阳明心学是一种信仰哲学,而信仰只有当被实践时才有意义。王阳明融三家之长,却归宗于儒家,提出振聋发聩的“知行合一”,就是要强调内圣外王,将心性之学转化为卓越的事功。

  综上所述,在内,阳明心学让人不把外界的非笑毁谤、个人的进退荣辱看得太重,养成无所亏蔽、无所牵扰、无所恐惧忧患、无所好乐愤懑,富有弹性的心理状态;在外,由于有了内在的支撑,一事当前,不待思考,所行便能执两用中,恰到好处,动容周旋而中礼,从心所欲而不逾,既不过分也无不及,理直气壮又通权达变,最终迈入无内外之分,无人我之间,与天地合德,同万物一体的境界。

  很显然,王阳明做到了,甚至超越了。

  孙中山在《建国方略》中说:

  夫国者人之积也,人者心之器也,而国事者一人群心理之现象也。

  一个人对了,一个国家就对了。你是什么样,社会就是什么样。

  我依稀听见,有一群熟悉的陌生人正站在门外。他们是王门弟子,是王畿、徐爱、王艮、钱德洪、罗汝芳、何心隐、黄宗羲,是中江藤树、佐藤一斋、吉田松阴、木户孝允、佐久间象山……他们穿越历史的风尘,身着青衫,面带微笑,正砸响门环。

  王阳明的时代,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