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即是理

  五百年前的那些日日夜夜里,阳明的大脑飞速运转,不眠不休,殚精竭虑地苦苦思索着这个问题。

  深远的隧道即将走到尽头,微弱的光线艰难地将黑幕撕开一道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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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卑微者最先醒来。

  王阳明此刻是卑微的,也是痛苦的。

  “遭受苦难的人在承受痛楚时并不能觉察到其剧烈的程度,反倒是过后延绵的折磨最能使其撕心裂肺。”(《红字》)

  如果说贬官本身并没有给阳明带来太大的痛苦,那么,在龙场反思的那些岁月里,他将细细咀嚼另一种思想上的痛苦,那是一种极致的痛,痛彻心扉。

  那一夜,狂风肆虐,大雨倾盆,阳明一动不动地躺在石棺之中,任由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拍打着脸庞,他在想什么?

  长久以来,试图通过文字来感知五百年前的阳明,却总觉得纸张横亘在两颗心之间,难以触摸。

  于是,我合上书本,离开房间,一个人漫步在北京的大街小巷。

  深秋的阳光洒下一些暖意,却敌不过寒冷的空气。后海的水尚未结冰,酒吧少了往日的喧哗。南锣鼓巷古意盎然,却不似以往游人如织。

  不用看奥利弗·斯通的《天生杀人狂》,也应该明白我们生活在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如果还不清楚媒体之于普通人强大而扭曲的控制力,《搏击俱乐部》里泰勒同学的教诲则显得弥足珍贵:

  我在这看到了最强大最聪明的人,你们的潜力都被浪费了,只做些替人加油,或是上菜,或是打领带上班的工作。广告诱惑我们买名车、买锦衣,于是你拼命工作只为买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我们是被历史遗忘的一代,没有目的,没有地位,没有大的战争。我们的战争只是心灵之战,我们的恐慌只是我们的生活。我们从小看电视,相信有一天会成为富翁、明星或摇滚巨星。但是我们不会,那是我们渐渐面对的现实。所以我们非常愤怒。

  泰勒同学宛若救世主一般煽动着各行各业的普通员工,让他们放弃对这该死的现实的一切幻想,释放自己的灵魂,加入到伟大的“搏击俱乐部”来,一起“飞越疯人院”。

  然而,谁又敢指着大卫·芬奇(该片导演)的鼻子说,这不是一个信仰缺失的年代?

  全球经济滑坡,食品安全堪忧。张开报纸,打开网页,天文地理,时事政经,只要不是目不识丁,人人都能晓畅天下,汇通古今。

  马上,立场来了,观点来了,牢骚来了,谩骂来了。

  是集权还是民主?要《国富论》还是要《道德情操论》?

  于是,左愤和右愤撕咬不放,精英同五毛扭作一团。

  待一切都安静下来,不管你站在什么立场,且只问一句话:多久没有倾听自己的内心了?

  其实,世界是什么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要什么。

  曾见过现实中很多男女,对爱情早已绝望。有人说,如果男人真心欺骗,如果女人真心演戏,那么一切就是真的。

  现在没有多少男人会去泡妞了,这年头男人负担太重,活得太累。所以,即便一个男人想泡你,他也是在真心泡你。如果是为了性、为了身体,这个时代可以解决的途径有很多,既迅速又廉价。

  同样,没有多少女人会真心在男人身上花时间了。现在的女人都功利现实,如果你没有几千万,就别以为女人在打你的钱的主意。何况这个时代,女人想赚钱方法有很多,既直接又快捷。

  人生百年,幕起幕落而已。认真地逢场作戏吧,至少当时,你们是在乎彼此,相信爱情的。至于以后,以后谁也不知道。

  爱真是一个复杂的命题,难缠的东西。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在一起时腻得烦了争吵不断,天各一方又盯着手机猜疑纠结。有人心痛刚过换个人又卿卿我我,有人很想看破拒绝再说爱你爱我,总之几乎无人能够逃脱爱的漩涡。

  再加上各种秘籍宝典充斥坊间,搭讪有“3秒钟法则”,追美女有颠簸不破的“打压法”,一个个直炼得火眼金睛,小心翼翼,欲擒故纵,若即若离。

  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人生的三重境界反复经历轮回,你暗恋过,失恋过,得意过,暧昧过,终于有一天,你心力交瘁,无意再爱,权衡利弊之后找了个差不多的人结婚了事,美其名曰:爱的人不一定要结婚,结婚的那个不一定是最爱。

  上帝不怪你忘了爱的颜色,但你不该为了粉饰就信口乱说。爱是一种病态的享受,这注定了她只有一种颜色—还记得第一次暗恋时的感觉吗?魂不守舍,时常傻笑,听见他(她)的声音就莫名兴奋,看见他(她)的笑容便春心荡漾。

  这是爱。

  简单,质朴,剔除一切杂质。

  同理,还有一样东西,简单,质朴,剔除一切杂质。

  “理”。

  心即理。

  风萧萧兮梧桐中,雨点点兮芭蕉上。

  那个雨夜,阳明睁开双眼,缓缓道出了这三个字。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惊雷轰然作响。

  三千世界,云烟幻灭;寰宇之内,尽为我心!

  这一切,只源于他悲愤、无奈的终极追问:“圣人处此,更有何道?!”

  圣人处此,更有何道?!圣人处此,更有何道?!圣人处此,更有何道?!圣人处此,更有何道?!……

  反复地想,反复地问,直至累了、倦了,他想到了周文王。

  当年文王被幽禁,也是无书无友,却反复演练,终于演绎成了《周易》。

  心念及此,阳明忽地眼前一亮:《周易》所讲的一切,不正是天人合一吗?人性秉承天地之气而生,是人与生俱来的秉性和天赋,与天理连成一体。真的是这样吗?

  再想想孔子。子贡不是说孔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吗,为什么?因为孔子之性是他与生俱来的秉性,而天道是世间万物蕴含的道理、变化的规律,孔子之心与万物之理,孔子所秉之性与万物日夜变化之规律的沟通契合,是一种说不明道不白的心灵和宇宙的碰撞,他人如何“得而闻”?

  阳明顿悟了:圣人之道,吾性自足,不假外求。

  所谓的天理,圣人之道,全在我心中,全在我与生俱来的秉性中,为圣之道,只需向自己内心深处去挖掘和寻找。

  那是怎样的一个时代,孕育出来的思想?试问五百年前和今天区别有多大?

  答:人生代代无穷矣,江月年年只相似。

  区别不大。

  那个年代充满了躁动、怀疑、批判、爱来爱去以及色情文学,但同时它又充满了变数与希望。

  历经风雨如晦的朝廷,乱象纷呈的舆论,光怪陆离的一切,时代终于选择了王阳明,喊出了振聋发聩的声音:

  众神已死,我是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