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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才是《大学》
正德七年十二月,“升”王阳明为南京太仆寺少卿,正四品。
太仆寺是管马的,少卿是副职—明显杯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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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王阳明由首徒徐爱陪同,前往南京赴任。
徐同学正德三年中进士后,先在河北祁州干了几年知州,任满后回吏部述职,给了个从五品南京工部员外郎的官,正好同阳明一道前往南京。
徐爱是王阳明的妹夫,二人决定先回余姚老家转转,就给朝廷打了报告,一路南下。
望着亦步亦趋、敦厚好学的徐爱,阳明心下感慨万千。
在王阳明被刘瑾追杀,亡命天涯,朝不保夕的时候,徐爱义无反顾地拜他为师。这么多年来,除了给他写过一封推荐书外,从未尽到当老师的责任。如今既同船而归,正好将这几年悟道的心得传授与他。
阳明站在船头,回顾徐爱,笑道:“一别五年,不知你学问可有长进,倒要考你一考。”
徐爱嘿嘿一笑,道:“弟子自知愚钝,故在读书上未敢偷懒。”
阳明道:“那你且将《大学》背诵一遍。”
“《大学》?”徐爱愣了:我靠,你咋不让我背勾股定理?《大学》位列《四书》之首,标准的启蒙读物,这是明朝人都知道的,背不过《大学》连秀才都考不上,这下人扈从的都在跟前,以自己的身份背这本少儿读物很没面子的。
但一看阳明脸色,不似在开玩笑,徐爱只得硬着头皮开始背:“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
“Stop!”
徐爱:“什么?”
王阳明:“你读错了。”
徐爱愕然:错了?Impossible,《大学》我至少看过十种版本,除非所有的版本都错了!
王阳明知他不信,道:“你是错了,但错不在你,而在程颐、朱熹。”
徐爱:“朱子错了?”
王阳明:“原句当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是‘亲民’,不是‘新民’。程颐将‘亲’改为‘新’,曲解了曾子的意思,朱熹沿袭了程颐的错误,将后人引入歧途。以后读书当以旧本为正,不必尽信朱熹之言。”
徐爱不服,与阳明理论。
阳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番耐心解释,徐爱信了。
徐同学顿感五雷轰顶,只觉纯良的内心被万恶的教育体制深深地欺骗了。想想也是,作为一名三好学生,一直对朱子之言深信不疑,老师此番的一通解释彻底颠覆了他以往的价值观,这太可怕了。
两种解释,一字之差,谬以千里,究竟谁对?
其实,曾参两千年前到底说的什么谁也不知道,搞不好人说这话的时候凑巧打了个嗝,“新”字就被做笔记的弟子记成了“亲”。
问题的关键是,王阳明为什么要翻案?还拿四书之首《大学》来开刀?
对比一下两种翻译。
朱熹版:《大学》的宗旨在于领悟正大光明的德性,方法是弃旧图新。
阳明版:《大学》的宗旨在于领悟正大光明的德性,在于亲近造福百姓。
仔细品品不难发现,按照朱熹的解释,明德是本,是致知;新民是末,是格物。前者是目的,后者是达成目的的方法,与他那套格物致知的理论一脉相承。
而按照王阳明的解释,明德就是亲民,亲民就是明德,知就是行,行就是知,知行合一,万物一体。
于是有人要抗议了:难道王阳明就不是借《大学》之酒杯,浇自己家的花园?
第一,曾参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第二,看效果。
朱熹版《大学》归纳为一句话就是:修己而后安百姓。
王阳明版《大学》则是:修己和安民并行不悖。
朱版是生硬的反腐材料,王版是生动的生活态度。
朱熹给成圣设了很高的门槛,然后忽悠大家去格物,这是从长远处为国家社稷计,却忽略了一个大写的“人”字,最终只能走向腐朽没落。
而王阳明认为,执政者不用唱高调,只要踏踏实实,让眼前的人民群众得到实实在在的利益,手中的政权难道还怕没有人拥戴吗?孔子孟子,当不了谷子。好话说上一千句,也顶不上四个字—知行合一。
因此,王子曰:人人皆可成圣,没有不能成只有不想成。圣不是圣斗士的圣,而是一种充满志趣,通权达变,挥洒自如,化己度人的生活态度。
王阳明和徐爱乐此不疲地进行着这水上的讨论。一天傍晚,阳明立在船头,看着暮色渐渐升起,耳边则是徐爱手舞足蹈的声音—要是这条船永远开不到尽头该多好啊!
后来,徐爱将这一路所得忠实地记录下来,成了《传习录》的序言。
王阳明失去徐爱之所以那么痛苦,像孔子痛失颜回一般,正是因为徐爱天资聪颖又能忠实记录、阐释自己的学说,从这一点上讲,王门弟子,无出其右。
正德八年的二月,正是江南莺飞草长、桃花盛开之际,阳明和徐爱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余姚。
姚江之水仍是清澈见底,屋后翠竹依然郁郁葱葱。
王华却已年近七十。
王状元对儿子在京城的所作所为很是不爽,他清楚自己这个儿子出类拔萃聪明过人,却总担心他会因此惹些事出来。本以为龙场几年能让他转转性,如今可好,聚众讲学,批评朱子。朱子是好随便批评的吗?这不,本来在北京好好的,现在却外放到南京。
王阳明也不跟父亲争执,见老人家红光满面,身体瓷实,便放心了。
阳明在家待了数月,又收了几个弟子,带着他们在余姚一带游山玩水,过后才往滁州赴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