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情的政治是短命的

  朱宸濠被移交给朱厚照。

  这日,在南京兵部尚书乔宇的主持下,南京城郊的演兵场举行了一次令人大跌眼镜的“受俘仪式”。

广告:个人专属 VPN,独立 IP,无限流量,多机房切换,还可以屏蔽广告和恶意软件,每月最低仅 5 美元

  京军和南京驻军排成阵势,旌旗招展。乔宇手持令旗,哭笑不得地站在阅兵台上。没办法,端人碗、受人管,再不乐意也得装模作样地陪皇帝玩这种弱智游戏。

  乔宇见队伍已排列整齐,令旗一挥,登时鼓角齐鸣,军阵的西南角闪开一条道,一将拍马持枪,冲入阵中,却是朱宸濠。

  令旗又一挥,军阵的东北角也闪开一条道,一头戴冲天冠、手舞大砍刀的将领冲将进来,却是朱厚照。

  在一个潜规则横行的国度,在一个虚情假意人面兽心的时代,也许,朱厚照要的并不多,只是一场公平的当堂测验。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向天下人证明我的实力。

  朱厚照舞刀扑向朱宸濠,朱宸濠做了一个挺枪而刺的假动作(不敢真刺)。

  朱厚照侧身让过,随即猱身上前,抓住朱宸濠的腰带,大喝一声,将其摔落在地。

  场上欢声雷动,等候多时的武士赶紧冲上前去,将朱宸濠五花大绑押走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边许泰和张忠听说了皇帝对王阳明的处理结果,愈加愤恨。

  尤其是许泰。无粮不聚兵,几千号京军,当初是看在钱的面子上,才跟他折腾到南昌。

  粗通文墨的人都还记得王勃为旅游文化名城南昌撰写的宣传词—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地灵个头,实地一看才知道什么叫尽信书不如无书,昔日的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早已是穷街陋巷民生凋敝。

  许泰给士兵们画的另一个大饼也没实现,那就是被大家意淫了无数次的宁王府。

  在那个信息技术还不发达的时代,宁府简直就是财富和美女的代名词,比国企还有钱,比银行还烧包,标准的富可敌国(事实上也敌了一把)。

  结果等待他们的是一堆废墟。

  这个心理落差实在太大,许泰脸上挂不住了,跟张忠俩人坐下来一合计,矛头又指向了王阳明。

  很明显,南昌的地方官是不喜欢许泰和张忠的,但由于敢怒不敢言,一个个见了他二人愁眉苦脸要死不活的表情搞得许张二人很崩溃。

  更恶心的是伍文定,此人苦脸倒是不摆,却完全一副要打架的姿态。许泰就纳闷了,自己打了一辈子的架,除了蒙古人,还没见过像伍文定这么狠的。考虑到人身安全,他下令把伍文定关了起来。

  张忠盘算的是另一个人,冀元亨。

  冀元亨去宁府讲学人尽皆知,是雷都打不动的事实,用他做打击王阳明的突破口再合适不过。

  张忠运用体制赋予他的合法伤害权对冀元亨严刑拷打,想在他“被自杀”前撬开他的嘴。没想到这个算盘打空了,强硬无比的冀元亨反倒把逼供的人搞得胆战心惊。

  万般无奈的张忠只好趁王阳明还没回来,命人将冀元亨秘密遣送北京,寄希望于锦衣卫的专业审讯人员。

  元亨前脚刚走,阳明后脚就到。

  他深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打定主意当忍者。

  京军在许泰的煽动下,早已对传说中的王阳明恨之入骨。好不容易把他老人家“盼”回来了,一腔怒火终于有了发泄的着落。

  从早到晚,士兵们直呼其姓名谩骂不绝。更有甚者,直接去巡抚衙门门口挑事,故意挡道,出言不逊,预备以此争吵,趁机寻衅。

  阳明一味忍让,非但置之不较,反而好言相劝,以礼相待。

  将心比心,一个从二品的省部级高官对一个士兵恭恭敬敬,搁现在和谐社会也不多见,还想怎样?

  不仅如此,王阳明还经常安排酒肉,犒赏京军。许泰每闻此信,都敕令士兵不准接受。

  没关系,人情不是一锤子买卖,慢慢来。

  阳明每出,遇到京军长官,必定停车慰问,亲切异常。

  京军不服水土,纷纷患病,则重金聘请南昌最好的医生治疗,但凡病殁,一概给予厚葬。

  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王阳明在这方面做足了功夫。

  天气渐渐转冷,阳明找来南昌城的几个大户。

  大户们在乡下都有房产,阳明说服他们暂居别处,把城里的房子让给京军过冬。

  日久见人心,京军终于被感动,从最初的一口一个“丫的王守仁”到后来毕恭毕敬地喊一声“王都堂”,许泰的阴谋又破产了。

  问题是几千号京军总这么在南昌挤着终究不是回事,你就是把“人民军队爱人民,人民军队人民爱”的标语口号刷满大街小巷,也不能总指望老百姓唱着“猪啊羊啊”的故作欢天喜地状。必须在群众的情绪开始出现不稳定前想折。

  会值冬至,这是传统的祭奠亡灵的节日。鉴于南昌新经丧乱,死了不少人,王阳明计上心头。

  冬至这天,在当地政府和宣传部门的领导下,南昌人民积极开展了“祭亡魂,托哀思”的活动。

  白幡招展、泣涕涟涟,人民群众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寄托了对亲人的思念。另据报道,京军由于触景生情,也加入到哭祭的行列,一时间哀声遍地。

  一位士兵深情地对记者说(画面切到现场):“我们久离故土,思乡心切,今天受到南昌居民的感染,大家都要求返乡尽孝。”

  京军纷纷思归,许泰抗不住压力,跟张忠商量了一下,觉得再这么耗下去也捞不到什么好处,索性敲一笔就走。

  二人来到巡抚衙门,开门见山,质问王阳明:“朱宸濠富甲一方,那么多财物都到哪去了?”

  是,朱宸濠是有很多钱,但是他攒钱是为了造反,招兵买马不要钱吗?笼络人心不要钱吗?

  朱宸濠的造反经费是被王阳明缴获了一些,问题是缴获的这些零头还不够给底下的军官和士兵发饷,要知道他起兵平叛根本就没拿朝廷一文钱!

  当然,跟许泰和张忠摆事实讲道理是白费口舌。因此,王阳明换了一种说法,一种让对方无从狡辩无法否认的说法。

  首先,他肯定了对方的判断:不错,朱宸濠的确有钱,而且不是一般的有钱,是有钱得令人发指。现在的问题是,这些钱都去哪了?砸进股市套牢了?被金融衍生品掏空了?都不是,而是奉献给了这个古老民族最为悠久、最为伟大的事业—感情投资。

  话说朱宸濠也不容易,历来的统治阶级无不是体制内给黄金、体制外给信心,只有朱宸濠不分内外,勇于砸钱,四处投资,不计回报。像许泰和张忠这样炙手可热的权势人物更是直接把宁府当成了自个儿家的ATM机,只取不存。

  因此,王阳明愁眉紧锁,故作沉重道:“二位在皇上身边当差,一向清廉自守,不知这其中的复杂局面。朱宸濠的钱大部分都到了京中那些权贵手上,本院一直想查,却是势单力薄,有心无力。不如二位和我一起上书,请求皇上彻查此事,也好向天下人有个交代。”

  许张二人心里有鬼,自然不会同他上书,被阳明一席绵里藏针的话噎了个哑口无言,只得悻悻而归。

  不过不要紧,许泰的人生信条是“该忍时忍,不能气短;该狠时狠,不能手软”,很快他就找到了反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