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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破壞夷船」
(1793年10月18日-20日)
置身這佈滿設防城市的平原地區,人們還以為是在荷蘭。冬天臨近。托馬斯寫道:「穀物由於寒冷已停止生長。」據馬戛爾尼的紀錄,這裡溫度變化很大。他認為這是中國人死亡率高的原因。他包在估計通過出售質地高的英國羊毛可獲得的利潤,以及通過貿易刺激經濟發展可為中國人帶來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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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人和喬大人承認在這些省份經常有窮人凍死:冬天對於數以千計無過冬的寒衣的窮人來說是個致命的季節。「他們家裡沒有爐灶;有時在屋裡生個火盆,但散發出的暖氣持續不了多久。」今天仍是這樣:冬天,中國人寧可多穿衣服而不生火,他們通常穿二件,甚至四件毛衣。
河流不穿過城市或村莊,因為怕它們氾濫,城鎮建設在離它們較遠的地方。經過一星期單調的旅行,天文學家感到了厭倦:「與羅納河或泰晤士河相比,從船上見到的景色十分單調。」小斯當東則對一切都感到好玩:「我們從未見過一條河流像這裡一樣蜿蜒曲折。」
唯一出的事故發生在拉縴的途中:「中國官員強迫一大批人來作拉船溯江而上的苦差使,但給的報酬很少。因此,許多人都跑了。官員喜歡在夜間換班,這樣可以讓正在酣睡的村民無所準備,把他們像在窩裡的兔子一樣抓定。一個頭頭手執鞭子,讓村民們俯首帖耳,就像對待安的列斯群島的黑人一樣。」
10月18日,英使一行到達德州,受到士兵列隊歡迎,岸上樂聲震天,旌旗飄揚,燈火通明。
在藍布衣服下
這天,托馬斯寫道:「今天早上,我們進入山東省。在省界,韃靼族欽差和另外幾名官員離開了我們,又來了幾位頂替他們。」山東至今還是最富裕的省份之一,然而也是人口最稠密的地區之一;當地人離開本地前往關外尋找比較寬裕的土地。
這天正值滿月。「整夜都在進行宗教慶祝活動:炮聲,喧鬧聲,音樂聲,100多面大鼓響徹雲霄;還放焰火和燒香。」巴羅還嘀咕說:「這些音樂中,誰的樂器發出的聲音大,誰的演奏就越有價值。」赫脫南認為「中國人缺乏音樂感。」這也正是中國人對使團裡的樂師的看法。
在河的兩岸,小麥、高梁和煙葉的種植面積很大;托馬斯記道:尤其英國人看到的一望無際的棉花地。但由於大部分中國人都穿布衣服,中國的棉花生產尚不能滿足需要,所以要從孟買進口。這是東印度公司進行官貿易的最重要項目,公司用棉花來換取從中國運往歐洲的茶葉、絲綢和瓷器。
斯當東進一步指出:「在棉田附近種有靛青植物,它的顏色用來染棉布,所有老百姓都穿著藍布衣服。」人們是否還記得,1956年《世界報》記者羅貝爾·紀蘭大膽地把中國人比作為「藍螞蟻」,因而激起了我們的知識界的義憤?薩特和博瓦爾把這一小批人帶到互助大廳,對這個肆意侮辱英勇中國人民的無恥之徒進行了猛烈的抨擊。他們當時並不知道自古以來中國人就身穿藍布衫,並心甘情願地自稱「蟻民」。此所謂:「吾自卑賤吾自願,然勿容人欺。」
乾隆年代同明朝一樣,藍布衫已經成為勞動大眾的制服。在革命後,這種穿著更為嚴格,發展成所有人都穿得一樣。直到鄧小平上台後,穿藍布衣服的人才少起來,尤其是在夏天,先是女性,然後是男性也紛紛效仿,中國的服裝才進入了一個絢麗多彩時代。
腐爛的屍體
馬戛爾尼記道:在靠近大城市的地方,河流沿岸都有佔地很多的公墓;這種對死者的敬重給斯當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天津城後有一塊一眼望不到邊的沙土平原,上面佈滿了小墳堆,其數無法估計。這是一塊公共埋葬地。中國人十分尊重死者,地面上只要有一點葬過人的痕跡,別人就不敢在那裡再挖一個新坑。」
事實上,破壞墳墓會引起鬼魂的憤怒。中國人就是害怕遊魂。中國的文學作品中有大量關於冥間孤魂野鬼來糾纏子孫的事。活人也可以報復:古今中國都有捉弄惡鬼的故事。把棺蓋揭了,鬼就無法再回到棺材裡去了。有的鬼專門糾纏家中的男孩,因此就把男孩打扮成女孩來騙他們……
霍姆斯嚷道:「他們埋葬死者的方法使我們感到厭惡。」如何來解釋這點呢?奇怪的是,中國人的墳地並不總像他們的花園那樣照顧得好。「有時能見到數干具棺材完全打開著,裡面的屍體已腐爛。有些棺材只有一半理在地裡,另一半上面蓋著稻草。」這些無人管的死者都是窮人,他們的後代,——如果他們有後代的話,——沒有錢為他們修一座像樣的墓穴。可怕的悲慘景象。
在迷信和崇拜之間
馬戛爾尼注意「民眾極其迷信。他們嚴格按照吉日和凶日的劃分辦事。許多中國人,甚至最有地位的人,都參與算卦、看手相和占星術」。
巴羅說,算命者在各省串來串去,挨家挨戶地為人算命,以此謀生。「他們到一個地方先吹笛子。任何需要算命的人就把他們請到家裡。他們先問要算命的人的生辰八字,然後便為他占卜算命。」斯當東嘲笑說:「(中國人)同意大利人一樣迷信。」這同歐洲人心目中的具有儒家智慧的中國人這一形象完全不同。又是一個神話破滅了。
中國人日常生活中總有一些驅凶擇吉的做法。什麼做法呢?比如一對逃跑的戀人爬上房頂,手裡拿著一注香,「以便驅走討厭的鬼魂」;又如關心地提醒死者,當有人給棺材釘釘子時,不要被槌子的響聲嚇怕。或建造之字形的橋,以使惡鬼撞上欄杆而跌入水中……
希臘人在死去的親人嘴裡放一枚錢幣以便支付過冥河的通行稅。中國人則把一顆瑪瑙或玉珠放入死者的口裡,為的是讓他順順當當地進入冥府。同一個風俗被傳了下來。
簡樸而好賭
馬戛爾尼發現越往南走人口密度越大。「大量婦女混雜在男子之中;漂亮的不多。她們完全同男人一樣在地裡幹活。」這是勞動時的平等,一種不間斷的勞動:「中國人沒有固定的休息日。他們的繁重勞動不允許中斷。」沒有星期日;很少有停工的節假日。
這種看法並不是一種批評。當時的現實是最新派的歐洲人希望平民不停地工作。某位工業資產者於1793年寫的一篇陳情書中說:「我們常常為氾濫成災的節假日而叫苦不迭。」這是宗教改革運動和反改革運動以來一直有的陳詞濫調。「如果允許在這些日子裡工作,一切都會好得多。現在是男人酗酒,而牲畜在挨餓。如果僅在星期日和1年的4個節日裡不幹活,我們的家庭將會太平得多。」
巴羅很欣賞中國的節日少,並過得很育單:「新年以及連著的很少幾天是民眾僅有的節日。那一天,最窮的農民也要讓自己和家裡人穿上新衣。每個人都去親戚家串門。」
這種格勒茲式的看法是否有點田園詩的味道?皇帝利用新年舉行親耕典禮,百姓在這天大吃大喝。他們用犀牛角製成的酒杯互相為健康而乾杯。「大家互祝壽比南山——萬萬年!」「如膠似漆難分離。」
但是,熟諸本國民眾嗜好社松子酒和啤酒的這位倫敦人通過對比不無道理地認為中國人『樸實並講道德」:「比起同一工種的歐洲人來,中國人更能長期堅持工作。他們很早就養成良好的生活習慣。父母監督他們的時間很長。他們早婚,很少有放蕩的邪念和染上那些影響生活源泉的可怕疾病。」這又是多少有點理想化的看法。中國人也愛喝酒。
觀察別人也是在鏡子裡照自己的一種方式。斯當東的清教主義並沒有受到儒教的誘惑,而是要幫助自己說教。同一時期在廣州對中國人進行觀察的一位法國天主教徒提出同英國新教徒一樣的結論:「持續不斷的勞動保持了中國人的體力,並防止他們受到情慾的纏繞。他們不知愛情;野心在他們身上幾乎見不到;貪財是普遍的,但是它刺激競爭,發揮技能和促進工作。」
不管怎樣,儒教留下了無法消除的痕跡。儘管毛時代的寺院式的嚴格控制放鬆了很多,最近中國當局仍自豪地宣佈在中國除了外國人外沒有發現愛滋病例。
然而,中國人有一個惡習:賭博。巴羅指出:「中國人在分手前總是試圖通過完全憑偶然性的賭博來碰碰運氣。」這個例子經常被人引用。古伯察神父也曾提到:「帝國的法律禁止賭博,但是執法根本忙不過來,以至中國就像一個巨大的賭場。」
中國人也強調指出這一民族特性:「多少人因賭錢傾家蕩產,墮落變壞,種下了禍根」。
寧波的潛水破壞者
10月20日,皇帝又記下了與松筠文書來往的日期:
「九月十一日又寄信松筠等,令英咭利國使臣在船順道觀看,諭旨系由六百里發往,約計十三日可以接奉,若即具折復奏,約十八九等日可以奏到,至松筠需十月半前方能抵浙,與長麟等會晤,所有交辦事宜,若於十月二十前具折復奏,約於十月底可到。」
皇帝就是這樣在他遼闊的帝國監視著有關他的命令、被撤銷的原命令、對前者和後者的反應以及一切執行情況的書信交錯往來,考慮著坐船或騎馬送信所需的時間。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機構……在某種意義上,歐洲迷戀中國是很有道理的:有哪個國家能比中國治理得更為清明呢?
同一天,乾隆收到了長麟10月16日的奏折,當時他尚未收到讓他折回舟山的命令,仍在去廣東的途中。根據5日頒布的諭旨,他下令沿海各地處於戒備狀態。以下是「奏折和朱批」之間的對話,即中國官員和皇上之間「遠距離會議」的紀錄:
「英咭利國以僻地遠夷目睹天朝法制森嚴,諒不敢妄行滋事。今既蒙皇上燭照夷奸,自應領為籌備。臣思水師所恃者弓矢槍炮,而夷船亦復槍炮具備。似宜另籌一制勝之道,伸其所知凜畏。臣於本年夏間訪知寧波府素有蛋民能在海水數丈之下尋覓什物。此等人若能招募為兵,雖無別技可用,即其入水鋸舵,俾匪船不能轉動而攻取操縱,悉惟我用。
——備而不用可也,想不必至此。皇帝批曰,雖帶鼓勵語氣,但又十分謹慎。
「似亦水師制勝一端。臣屢次諄囑知府克什納設法招募,惟此等人情願入伍食糧者甚少,緣伊等捕漁較入伍食糧之利多。
——自然。
「但以臣愚昧之見,水師營內果得此兵,是一兵,即可作數兵之用。每招募一人即給與雙份戰糧。
——亦恐不副其願。
「如有撥給別省別營者每名給予安家銀二十兩,如此辦理則蛋民自必貪利踴躍棄業歸營,是不惟可以制勝夷船,亦於平日海洋捕盜大為得力。臣言是否可采恭候聖明訓示。」
在中國這個完全靠習慣辦事的國家裡,一名巡撫明白他不能主動去破壞外國船員。至於皇帝,他一方面不阻止巡撫去訓練蛋民,另一方面也明白自己的責任,所以讓對方在接到自己的明文指示前不得採取行動。多麼好的一堂國家管理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