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皇上對任何變化都表示懷疑」

(1793年10月21日-23日)

10月2且日,冬天降臨。托馬斯寫道:「在夜間甚至結了冰。」馬戛爾尼對皇帝給國王的兩封信進行了一番思索。為什麼第二封信要拒絕一個關於布道自由的虛構的要求呢?既然松筠不規避問題,那就應當同他一起對這封言詞嚴厲的信作出滿意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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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松筠首先談的是敕諭裡有關把英國的要求歸咎為大使個人提出的那些措辭。他這樣說就超越了他的使命的權限:對於一位使臣來說,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生氣的了呢?松筠讓親手抄寫皇上給國王信件的書記來回答。這位年輕的官員解釋說,這是朝廷對不能予以滿足的要求採取迴避態度的一種技巧:根據中國的禮貌,不能讓外夷國君遭到拒絕。「在這種情況下,就認為從來沒有提出過這個要求;或者貢使犯了主動提出這個要求的錯誤。」馬戛爾尼則不管這解釋:「在土耳其人進攻時,路易十四本人不是主張不是對任何人都可以申辯榮譽攸關的事的嗎?」對於馬戛爾尼把自己比作路易十四,我們並不感到過分驚訝。但有趣的是他把中國人比作土耳其人。

對於第七項自由——布道自由——,松筠回答說朝廷認為英國人同其他歐洲人自然一樣,也是自己宗教信仰的熱心傳播者。馬戛爾尼反對說:英國王室對中國人改變信仰問題毫不在意;在廣州的英國商人從來沒有司祭相隨,使團也是如此。傳播信仰同他們不相干。

馬戛爾尼重新談起第一份敕書,他感到吃驚的是裡面的主要內容竟是設法拒絕建立常設使團的建議。為什麼不提貿易問題呢?而為什麼第二份敕書又懷疑英國人謀求特殊利益?「所有的歐洲人都抱怨廣州當局對他們作出刁難。」需要盡快解決這種情況,否則貿易將瀕臨絕境——而中國將為之後悔。勳爵反覆談這事。不是只有中國人才一再重複其主人的話。

松筠安撫馬戛爾尼:「陛下的敕書僅僅是重提一下帝國自古以來的慣例以及皇上嚴格遵守它們的決心。皇上對於任何形式的變化都充滿了懷疑。他拒絕英國的要求是因為它們將會招致他無法接受的革新。但是這對英國的利益並不意味著有什麼惡意。相反,人們將很快可以看到陛下對在廣州的英國人非常友善。」

另外,中國政府的制度給總督留有相當大的主動權;具體說,作為皇親國戚的長麟在廣東能左右局勢:他的廉正和禮貌應當給人留下極好的印象。他受命結束外國人在廣州遭受的一切不公正待遇。

馬戛爾尼抓住了這個機會。難道不能把這些好話白紙黑字的寫下來嗎?他一心想把一份中國的承諾帶回倫敦。松筠提出禮節問題加以反對。使團的使命已經結束:朝廷和特使之間不能再進行任何書信往來了。

松筠拒絕了客人的要求,但又設法要寬慰他一下,就引用了從收到的書信中摘出的一些恭維使團的話。朝廷給松筠一方面下達嚴厲的可以在必要時使夷人「膽戰心驚」的指令,但這些由松筠自己掌握;另一方面,要求他對夷人表現得客氣,這樣可以使「他們感激涕零」。因此他強調皇上的「善意」,如准許英國人在舟山護理他們的病人,並在寧波以優惠的稅率購買東西。

馬戛爾尼在敵對國家活動,而他的陪同卻受命要他相信天子對他「關懷備至」,翻譯敕書的神父這樣寫道:「usque ad blanditias」(愛撫備至)。

「我們提出了過分的要求」

聽了馬戛爾尼的說法,我們再來聽聽松筠的說法:同一事實,兩種看法。事實是:兩個人交談,中間只隔著一杯茶。看法是:正好相反的兩個世界。馬戛爾尼自我匯報,他分析,思考,探索。松筠則向其皇上匯報:他要給反映亙古不變的秩序的長詩再加上幾段。

「奴才松筠跪奏為奏聞事。

正副貢使同通事至奴才舟中,據稱:『我們屢受大皇帝恩典;我們所請各條原是不知天朝體制。恐國王怪我們的不是。』

「奴才遵照敕諭指示各條詳晰大皇帝於各外國不請體制之事必據理指駁,爾等不必過慮。

「復據稱:『我們償後來所請各條原是我國王之意。』奴才國思此條若不向其愷切說明,恐又生枝節,即諭以:『大皇帝不忍在爾國王處遽加顯斥,以保全爾國王顏面,這是大皇帝鴻慈俯體。若是爾國王將來復以己意另具文呈遞,必致上干斥責。』

「伊等點首會意,據稱:『惟敕書內指駁行教一條,我等尚不甚明白。我等……並不敢說要英咭利國的人在京行教。』奴才當即告以:『中國自古以來聖帝哲王垂教創法,華夷之辨甚嚴。百姓遵守典則,不肯妄為致惑異說。』

「該貢使等聽聞之際意甚領悟忻喜,據稱:『今見大皇帝所辦之事俱按大理;敕諭各條我等如今已能解說,實在心裡敬服。又肯照應我們在澳門的買賣,我等回去告知國王,國王歡喜。」』

事情就是這樣……此間,倒數第二段的主要內容揭示了3個問題。首先,松筠承認馬戛爾尼根本未為宗教問題提過要求,因此信上的有關內容是中國人主動提出的,目的在於預防在這方面提出任何要求。其次,這段內容駁斥了一些歷史學家的論點,他們曾懷疑善良的神父在翻譯時增添了內容。最後,這段內容明顯地預示對布道的限制,甚至要對此進行迫害,事實上,這種迫害很快就開始了。

大運河

10月22日,船隊繼續前進,兩岸都是棉田。河流蜿蜒曲折,在數小時內,太陽竟有20多次改變方向,一會兒在他們的左側,一會兒又在他們的右側;時而在前方,時而又到了背後。從臨清州這個設防的大城市湧出一大群好奇的人。沿河成行的柳樹和山楊比在歐洲要長得高大得多。

傍晚時分,船隊離開這條河道,通過一個船閘進入一條狹窄的運河,托馬斯寫道:「我從未見過如此模樣的船閘。」這是一條人工開鑿的全長1500多公里的水道的起點,使團將沿著這條運河旅行。馬戛爾尼寫道:「這個天才工程的完成旨在使帝國的南北各省能夠互相溝通。它並不是條完全由人工開鑿的運河,而是條經過改造的河流;它大部分河道順著一個斜坡流過,因而往往水勢湍急。」托馬斯23日記道:「運河穿過高處的沼澤地,兩邊河岸陡峭,高出水面很多。在其他地段,水流像條深溝,低於地面三、四十英尺。」「我們的行進十分順利。」

「任何改進的打算都有罪」

喬治爵士詩興大發:「我們的帆船進入了皇家大運河,它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這類工程。它流過高山,穿過谷地,還與許多河流湖泊相交。這個傑出的工程與歐洲的運河不同,後者狹窄而無激流。」他對水閘讚不絕口;赫脫南數的結果是:「在整個流程中,有72個閘。」「當一個人置身船首用一根類似槳的東西駕駛時,其他人站到航道邊上,手裡拿著塞滿了馬鬃的墊子,隨時準備扔入水中以減緩衝撞。夜間,許多燈籠把航道照得通明。」

船夫通過定時開放的閘門時要稍稍交一點通行稅。溫德寫道:「在那些大自然過分妨礙運河走向的地方,就用固定在岸上的絞盤把船拖上斜坡或平坡面,從一個河段拉到下一個河段。有15或16個人在操作;每次將船吊起再放入水中的過程不超過三、四分鐘。」丁維提這位講究精確的科學家對此大為讚歎,他對操作過程計了時:在二分半至三分鐘之間。

不過,斯當東儘管對這項比英國的運河早出12個世紀的宏偉工程十分讚賞,卻認為中國如借鑒西方的技術就會有更大的進步。他試圖在某些方面誇耀歐洲技術的優越。然而枉費心機。他失望地作出結論:「在這個國家,人們認為一切都是最好的,並認為任何改進的打算都是多餘的,甚至是有罪的」。

半個世紀後,古伯察神父寫道:「任何一個有才華的人一想到自己的努力得到的不是報酬而是懲罰,那他就必然會無所作為。」馬戛爾尼也從精神方面對技術上的停滯不前作了解釋。陳陳相因是進步的大敵。

永恆不變的種植稻米方法

斯當東描述了種植稻米的古老方法。它們至今一成未變。「河流氾濫給地裡積上一層河泥。人們用粘土作埂把一小塊土地圍起來,然後在上面耕、耙,再把先泡在肥料裡的種子播在地裡。」他們利用溝渠灌溉田地。不出幾天,秧苗就長出水面。「當它們長到6至8英吋高時,再把它們連根拔起,掐去頂上的葉片,再插到犁溝裡。最後,用水將田全部淹沒。當稻子即將成熟時,水便消失了。」6月初收早稻。「人們用鋸齒形的鐮刀割稻。一人用一根扁擔挑兩捆稻子,挑到打稻場,他們用連枷,或是用牲口踩進行脫粒。」

早稻收下後,立即準備再次播種。晚稻在10月至11月收。「這些土地同樣適宜種植甘蔗。中國農民收完兩造稻或一造甘蔗後就滿足了,到來年春天再重新耕種。」在這期間還插入種一次蔬菜。永遠不讓地空閒著。

稻米畢竟是一種嬌嫩的穀物。「在秧苗期,一場旱災便會使之夭折;而臨近成熟時,一場水災將會使它遭受重大損失。最後,與其他任何穀物相比,鳥類和蝗蟲更喜愛吃稻粒」。

作為向上天去說情的人,皇帝在旱災時禁食。1689年,康熙的一份詔書回答了他的高級官員的請願書,他們焦急地希望皇上保重身體:「朕可與他人比耶,先人而憂,後人而樂,理固宜然。近因久旱無雨憂勞過甚,以致瘦弱。人或可欺,天亦可欺耶。……荷天之眷,得降雨澤。此後雨澤沾足,朕庶解焦勞也。」

現在的中國領導人可能不再禁食了。人們追捕鳥類,用殺蟲劑趕走了蝗蟲。但是,在康熙之後的3個世紀,乾隆之後的兩個世紀,對糧中之王描寫的這種情況卻沒有變化。真是陳陳相因的慣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