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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中國人更興旺發達……
(1794年1月13日-2月1日)
走開!讓我們保持古老的習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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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絮·佩爾斯
1月13日晚,「獅子』號在離澳門6海里處拋錨。次日,大風迫使它停在原處。15日,它終於在澳門停泊。英國人將在此停留兩個月;一份給乾隆的奏折是這樣描寫他們的處境的:「英咭利人投澳居住須向西洋人賃屋,形勢儼成主客。」中葡的關係也一樣:可以說在澳門中國人是房產主。葡萄牙人是二房東,而英國人則是三房客。
偉大的卡摩恩的住所
勳爵及其一行受到澳門總督唐·曼努埃爾·平托和首席法官唐·拉扎羅·德·西瓦爾·菲雷拉的歡迎。在碼頭的歡迎人群裡,有一連「黑人和黑白混血兒組成、由歐洲人指揮的騎兵」。「他們身材瘦小,臉上有花斑,軍裝破爛不堪,給人留下極差的印象」。總督和他夫人表現得熱情好客。葡萄牙傳教士在北京受辱後,使團現在受到這樣的歡迎,實在出乎意料。霍姆斯驚歎:「在一個天主教國家舉行這樣熱忱的接待,實在使我們驚詫不已。教士甚至想在慇勤招待方面超過文武官員。」首席法官「善於觀察,很機靈」;他「講一口流利的法語」(今天仍然如此,澳門的神職人員和公務員寧願講法語而不講英語,儘管香港近在咫尺,或許原因就在於此)。
使團住在英國代理行。馬戛爾尼住在上城的一幢房子裡,是東印度公司的一位先生提供的。「這是一個羅曼蒂克的地方,有一個大花園。」卡摩恩從1558年住在這幢房子裡寫他的史詩《琉西阿德》。
詩人的名字在澳門和在貢伯拉一樣富於魔力。由於他給一位夫人寫了太充滿激情的詩句,被里斯本宮廷驅逐出來;又在一次鬥毆中殺死了國王的一名軍官而被流放。在澳門,他寫詩以使伐斯科·德·迦馬和那個時代葡萄牙海上冒險的先驅們的無畏精神永垂不朽。他那「失蹤和死亡者財產管理人」的職務使他有些閒暇。在回來時,他自己也差點失蹤或死亡:暴風雨打翻了他的船。有人說他一隻胳膊露在水面,手裡舉著手稿,泅水逃生。對一位作家來說這是多麼富有象徵意義呀!這位被詛咒的詩人真是命運多舛!他被判處為死者服務,像被處罰的中國人一樣——這正是澳門的命運,它在苟延殘喘中死去。通過文字這個奇跡,他卻經歷了世世代代而永垂不朽。行動已告結束,而歌頌行動的詩句卻流傳至今。
含糊不清的主權
安德遜介紹環境:「有人以為澳門是一個島。錯了。它與大陸相連。葡萄牙佔領的是一塊面積不到4海里長、半海里寬的土地。要越境是很危險的。」這一點始終千真萬確。
城市建築在一塊岩石上,房子都為歐洲風格,街道狹窄,順著山勢而上;有幾座教堂、修道院,還有市政廳(亦稱參議院)。總督官邸和英國洋行。城裡有1萬中國人,受「皇帝任命的一名官員管理」,還有1000左右葡萄牙人,此外就是各代理行的歐洲人,以及「大量的黑人和亞洲奴隸」。小港防禦風浪的條件很好,但碼頭不能容納大噸位的船隻。一個配備有大量火炮的堡壘俯臨全市,可從各個方面防禦。「在葡萄牙領土的對面,中國人也建築了一個堡壘,不讓外人入內。」
自負的帝國怎麼會容忍這個刺激人的瘊子存在呢?葡萄牙的主權並不像在西方大家想像的那樣絕對。事情就像馬戛爾尼對皇帝行的禮:各執一詞。北京可以把澳門視為中國的領土,里斯本同樣也可視它為葡萄牙的領土。赫脫南揭開了這種同居的謎。「中國皇帝向葡萄牙人徵收高達50萬杜卡托的稅額。葡萄牙總督應避免得罪中國官員。」安德遜還說:「雙方有各自的警察。如果葡萄牙人對其強大鄰居的不斷侵權表示反對,那麼他們很容易就會被趕走。」一旦發生衝突,那些防禦工事根本不堪一擊。
1月30日,托馬斯寫道:「我們參觀了澳門的參議院。在那裡,我們看到幾項授予澳門的特權,其文件用中文刻在石頭上。」這些授予的特權完全證明了澳門的從屬地位;而只用中文刻寫這一點就突出了它們同天朝的緊密關係。拉彌額特神父證實了托馬斯見解的正確性。「在參議院這幢房子裡,我們看見中國官員讓人刻在兩、三塊碑上的限制性法令。這與領土贈與的概念完全相反,葡萄牙人不喜歡把它們拿出來展示……」
斯當東曾寫過:「這些花崗石碑上用中文刻著中國皇帝割讓澳門給葡萄牙人的文件。」全權公使又一次輕信了。而托馬斯則再次顯出比他生身之父更為精明。當一個葡萄牙人對父親胡吹北京已同意給葡萄牙的那些虛構的好處時,兒子則一言不發,任其信口雌黃,在一旁辨認刻在碑上的字。
用不著讓葡萄牙人挨餓,中國人自有刁難葡萄牙人的巧妙辦法。葡萄牙人派議員到北京「對他們認為不公正的捐稅表示抗議」。在澳門的中國人決定要「報復這有損天朝的舉動」,儘管葡萄牙人並沒能得逞。「他們叫人舉著偶像,連續3天在街上遊行,因為他們知道葡萄牙人對此很反感並因而不再出門。」主教只得「給中國人送上一筆巨款以讓他們停止遊行」。20世紀末,時逢中國舊歷的節日,這種舉著偶像遊行的長列在澳門和香港仍然可見。人們越是認為中國人西方化,他們對這些節日越重視:這是他們忠於自己身份的方式。西方人現在已對此習以為常了。
內閣未發表的文書使我們瞭解到為什麼葡萄牙人能和中央帝國和睦相處。在中國人面前他們絕不聲稱主權問題,他們只對歐洲來訪者誇誇海口。他們順從地叩頭,從不表示厭惡。他們一個世紀派出兩至三個使團,他們交納數額很大的稅款並為朝廷盡力效勞。「西洋夷人在澳門居住始自前明,迄今200餘年,該夷等在彼生長居聚竟成樂土。國朝教化涵濡不殊天幬地載,我皇上深仁丕顯,澤及彼臣。」
這些夷人已經漸漸受到了文明的熏陶。
很明顯,英國人則頑固地停留在生番的位置上不動。因此,當他們企圖取代葡萄牙人在澳門的地位時,天朝就作出了強烈的反應。
葡萄牙人奇怪的衰落
對於英國人,澳門是一個必然的基地,也是引起強烈嫉妒的對象。為什麼不是他們呢?為什麼是這些不能從如此有利的地位中撈到好處的葡萄牙佔領者呢?唉!要是他們處在葡萄牙人的地位……
再說,他們已經開始為自己尋摸一份好處了。荷蘭、瑞典、法國和西班牙的代理行都遠遠不能與他們相比。赫脫南指出:「英國人比別國人多得多,而且也比別人富得多。他們住在向葡萄牙人租來的大房子裡,建築風格和室內陳設都合著他們的口味。」葡萄牙人「非常懶惰」,「根本不想尋找新的財源,因此,所有人都生活在極端貧窮之中」。英國人之間還悄悄地說:這些人不知羞恥,讓他們的妻子去賣淫。「因為窮極潦倒,他們便嫉妒別人,尤其是英國人。主教和教士視他們為最可惡的異端分子,並十分憎恨他們。」
這個小民族的命運是多麼不可理解!在15、16世紀時它是那麼引人注目、那麼到處侵略,而它的衰落又是那麼徹底,連在自己的殖民地甚至在宗主國的領土上都被殖民化了……並非只有英國人才明白澳門代表一種被錯過的機會。一位法國觀察家說:「如果澳門從屬於一個活躍的、靈巧的民族,它可以很快達到高度繁榮。它所處的地理位置將吸引大宗貿易。」難道大家不認為在讀一篇對未來香港的描寫文字嗎?
最終,在澳門最取得成功的是中國人。外國客商,特別是英國商人花費的巨額款項都到了中國人的腰包裡,因為一旦各自獨立,他們就是最勤勞、最會模仿、最善於適應而且是效率最高的人。他們什麼都製造,而歐洲人向他們買所有的東西。在爪哇,英國人已注意到中國人充滿了活力,並已把荷蘭人淹沒。「他們建造所有的房子;對於他們,只要能賺錢,就沒有費力低賤的活兒。他們是洋人唯一的僕人,因為葡萄牙人只有黑奴。」
這座國際性城市的情況真是驚人:貧窮使葡萄牙人處於社會的邊緣,而英國人則由於財富也處於社會的邊緣,其他的歐洲人生活在一個圈子裡。中國人想方設法搞錢,當然那是在他們自己家裡;然而,只要他們不在自己人中間,只要能避開天朝官僚的嚴格控制,那麼他們就能更興旺發達。
但是,出於同樣的原因,天朝很難容忍他們這樣做,就像乾隆不能容忍巴達維亞的中國人一樣。容忍那些專靠與夷商貿易為生並受到後者影響而玷污自己的人?呸!「在澳門的中國人是這民族中最卑劣的一部分;我想說的是那些該民族都不把他們計算在內的人。」
商埠和傳教基地相安無事。傳教工作在澳門由一位常駐官員負責。他是意大利人,「他把收到的錢轉交給在中國各省的傳教士,把中國修道院的修士送到意大利學習,把那些剛學成回國的新傳教士安排到各自的教區。」做起來可不如說說容易了,拉彌額特和漢納神父就是個例子。
托馬斯要去參觀聖約瑟夫修道院。他的大朋友李雅谷先生1773年就是在那裡度過的,正好是他去那不勒斯前。斯當東是在那不勒斯中國學院覓到他的。英國人建議他去英國謀得一個職位:他們能給一個中國人的報酬還有比請他與他們一起生活更高的嗎?「雖然他對與我們分離表示遺憾,但他寧願在其出生的故土終其餘生。」
李雅谷繼續從事傳播福音。直至1802年,他都有書信給他的故舊。他在一封發自陝西的信中說:「由於湖廣、陝西和四川諸省日益蔓延的叛亂,從這裡到澳門的路幾乎無法通過。」他像眾多的其他傳教士一樣,成了叛亂的受害者嗎?再也沒有人聽到過他的消息。
「天主教」城市與「異教徒」
像在馬德拉和裡約時一樣,這些新教徒必然會把葡萄牙的明顯衰落與天主教的強大統治聯繫起來。天文學家記道:「到處可見牧師和教士。到處是十字架,甚至插在城堡上的旗幟中間都能看到十字架,好像他們是防衛設施的一個部分。」1月19日星期一。小斯當東的日記有這樣幾句話:「鐘鼓了一整天。」他數了一下,總共有13座教堂。他參觀了其中的好幾處。它們「非常漂亮,是按羅馬風格裝修的。」
行聖灰禮儀的星期三,做了一天彌撒。長長的儀式隊伍走遍全城:「手持鐮刀的死神開道;後面緊跟著一個擎著血跡斑斑十字架、全身披黑的人;再後面是聖母、耶穌和諸聖的像,每尊塑像被安放在蓋著黑布的棺材上,周圍都是旗幟、十字架和鐘。」
幾小時後,中國人組織了一次反遊行。「漁民手提燈籠和用紙或綢製作的、從內部照亮的大魚燈,打著鑼遊街。」有的魚塗著鮮艷的色彩,「魚頜和鰭還會動」。「中國人的愉快情緒」與「葡萄牙人的淒涼嚴肅」形成鮮明對比。文化上的對抗,文化上的較量。
但英國人是否對宗教很精通呢?丁維提遇到的一個中國人可不這麼看。當天文學家參觀澳門的一個中國寺廟時,他看見幾名虔誠的水手把祭品放在祭壇上。其中一個水手向他示意,他在這塊聖地是多餘的人:他用蹩腳的洋涇濱英語說:「英國人對宗教一竅不通。」(English no savey much about religion)
他們的新教教會活動過於審慎,所以整個東方都把英國人視作「異教徒」。一下子,他們就無權有自己的墓地。安德遜發現他的同胞的墓「被中國人的墓團團圍住」。「只有天主教徒有自己的墓地。」安德遜的抱怨,多麼像中國人在抱怨。他的同胞被迫長眠在遠離祖先的地方成了孤鬼,安德遜為此十分感動。可又多麼像英國人在抱怨:「墓地,令人嚮往的墓地!」啊!那些在教堂周圍鋪著草皮、豎著白色苔蘚的小墓地!這種抱怨又是多麼合乎人情:在死者中佔有一席之地……最好還是每人都回到自己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