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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蒂津——丟了臉的使團
(1794年-1795年)
從規模來說,馬戛爾尼使團是歷史上最大的。以後又有過三個使團。因為後三個使團原定的目標不高,所以能使我們通過比較更好地弄清馬戛爾尼失敗的(來自中方和英方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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勳爵尚未回到樸次茅斯,西方的又一個使團要求北京接見。這個使團來自一個很久以來就在遠東有著利益的強國:聯省共和國。率領這一使團的伊薩克·蒂津只有寥寥可數的幾名隨從。他按著對方的要求磕了頭,而使團的失敗卻沒有因此而避免。這反倒說明了馬戛爾尼不讓步完全有理。
10年之後——奧斯特裡茨之戰那個秋天——,一個由200人組成的俄國使團取道中亞的草原向中國出發。他們未能超越庫倫——屬國蒙古的首都。
在滑鐵盧之後,英國人為剛取得的勝利洋洋自得,又一次想打破中國的孤立狀態:他們的經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一個世界範圍的市場。阿美士德勳爵甚至未見到皇上:他們的副手托馬斯·斯當東爵士,即原先馬戛爾尼的扈從勸請他不要叩頭。他們回廣州時樣子十分可憐。
在回英國途中,他在聖赫勒那停泊。在該島,滑鐵盧敗將教訓了一番勝者,怪他們未對同他長期夢寐以求的東方對話。
各團歐洲人都互相來往,只有那些把宇宙分成五方的人還在閉關自守。
給英國人一個教訓
荷蘭東印度公司駐廣州代表安德烈-埃弗拉特·梵·布拉姆夢想在北京朝廷代表荷蘭執政府。在廣州占主導的看法是:英國使團之所以失敗乃是因為它不會辦事。梵·布拉姆就想告訴世人怎樣做才能受到中國人的歡迎。應該在禮節和效果方面給傲慢的英國人上一課。他覺得乾隆登基六十年慶典是一個機會。他到處活動、他敦促在廣州的西方同僚同他一起向天子致以敬意,其他人不急表態。他並不因此而氣餒。他有一些盟友:廣州的中國官員正想設法彌補一下馬戛爾尼使朝廷遭到的羞辱。
巴達維亞和海牙最終都同意了:一個荷蘭使團要去朝賀乾隆。伊薩克·蒂津當過荷蘭東印度公司駐日本和孟加拉的代表,梵·布拉姆感到不幸的是自己只能作他的副手。
這次出使簡直是一場惡夢:它完全是馬戛爾尼使團的漫畫式的重現。但它還是通過兩者的不同說明了在中國人眼裡一個外國使團意味著什麼。另一方面也襯托出馬戛爾尼使團所取得的某些成功。
廣州的中國官員要使臣放棄任何要求。長麟和蘇楞額讓荷蘭人答應只限於向皇上朝賀:使團尚未上路就已失敗了。1794年10月中旬兩廣總督召見蒂津:皇上將在1795年1月21日春節之前接見蒂津。
1794年11月22日,荷蘭使團離開廣州;除了蒂津與梵·布拉姆還有7人,其中包括德·吉涅騎士。這個法國人在廣州已住了10年,對中國人十分瞭解。他將擔任翻譯。他在這次事件後寫了一本用詞尖刻的書,正好對美化一切的梵·布拉姆的報告起了平衡的作用。
應該加速進行:只有50天時間,卻要從陸路從南到北穿越整個中國,沿途的住所都極不舒適。地方當局很不客氣、經常吃變質的食物、轎子上的油紙被好奇的百姓撕破,……為了行李還得爭吵不休:中國人建議托運,荷蘭人卻堅持要隨身攜帶,他們怕朝廷召見時禮品未到。
冬天寒風刺骨,路很難走,住處又沒火,雨水穿透了轎子。一過長江就飄起了廣州的中國人未見過的雪花。一路上事故不斷,有一處要坐木筏過河,人呀、馬呀、加上行李亂成一團:「我們的行李抵達對岸時都弄濕了,一部分還都壞了。有時轎夫把使臣撂在路上自己先去吃飯。後來梵·布拉姆的轎子壞了,只好坐手推車行完了全程。我們用49天時間走完了600古裡,抵達北京時已精疲力盡,飢不擇食。」這同當年接待馬戛爾尼用5艘官船這種尊敬態度適成對比。荷蘭人想證明謙恭的態度強似傲慢的態度:這次表演一開始就顯得不妙。
對著鱘魚叩頭
1月11日,他們到的第二天,一位中國官員就來送給使臣一條皇上賞賜的「300斤重的鱘魚」。對著皇上的賞賜,蒂津和他的副手「像別人要求的那樣叩了頭」。翻譯吉涅則寫得更為確切:「行了九叩之禮。」梵·布拉姆聽信了伴同的奉承話並反覆地說:「在皇上和內閣大學士的眼裡,我們的地位遠高於英國人。」
來人告訴他們召見將在第二天進行。「我們提出了許多反對的理由,但毫無用處。使臣最後還是答應了,那些中國官員對我們表示十分親熱。他們向使臣示範應如何施禮,使臣跟著他們學:叩了許多次頭。」
凌晨3時,荷蘭人被命令取下了他們的劍,然後同蒙古和高麗的使臣混在一起,在凜冽的寒夜中久久地等待著。「中國官員用鞭子亂抽:高麗人挨得最多。」
宮門打開時,中國人讓各國使臣下跪。乾隆坐著轎子出來了,對高麗的人瞅了一眼,然後讓轎夫在蒂津前停了下來。「他的第二位內閣大學士福長安走在轎子的左邊,他從使臣閣下手裡接過了鍍金的盒子,把它傳給了皇上。這時我們都行了三跪九叩大禮。」皇上問蒂津荷蘭君主可好,接著就往前走了。
吉涅尖刻挖苦地作了這樣的總結:「皇上在宮殿外面的院子裡接見了大使;除了對他說的兩三句話以及送給他吃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東西外,儘管他離皇上才幾步遠並可以被看見,但皇上卻一直沒有再注意到他。」
當晚,中國人來搬走了獻給皇上的鐘錶。天氣十分之冷,梵·布拉姆向他要些煤和幾件傢俱,他們一切都答應,但什麼都不幹。第二天,荷蘭人又進到宮裡,他們被帶到一間既冷又充滿了煙昧的屋子裡,梵·布拉姆看到大臣們的居處也同樣簡陋,算也聊以自慰。怎麼能想像「這些房子組成了皇宮」呢!他揭露了引起這許多失望的罪魁禍首:「這情景同傳教士們寄往歐洲的談到中國首都和皇帝宮殿的有人說明的報告無法相符。但我描寫的是我現在見到而以前完全想像不到的東西。」
馬戛爾尼的馬車
福長安向荷蘭人問了問他們是否感到冷,然後就把他們打發走了。沒有談到任何政治問題。荷蘭人事先答應過這點。1月15日皇上讓人給他們送了些葡萄乾,梵·布拉姆又得三跪九叩表示感謝。答應的煤終於運到了!但根本不可能見到傳教士,難道這就是「遠比英國人更受到尊敬」嗎?18個月之前,開始並沒有禁止神父們同英國使團接觸,只是在打發使團走時才這樣做的。「有人秘密地給我送來了我的朋友梁棟材的一封信,」梵·布拉姆在1月18日記道,「他向我表示極想把一些重要的事情告訴我。我讓來者帶去了回信。我們總希望能同他們聯繫。」這種希望也落空了。
沒有必要派的使團:因為在同一天,在幾千公里之外的歐洲,荷蘭的執政在法國國民公會的軍隊進攻下正在逃往英國。這些荷蘭人則成了一個已不復存在的國家的使者——當然他們只是在7個月後才得知這事。
吉涅給羅神父寫了一封信,梵·布拉姆答應把它交給遇到的第一位傳教士。18日這位法國人被召到和珅處:一大群中國官員問他為什麼來北京,問信的內容是什麼。吉涅極力為自己辯解,說羅神父是他從歐洲到中國來時的旅伴,他們是好朋友。這類情況(同許多其他的事一樣)在最近也可能發生。
荷蘭人在中國京城逗留的時間比馬戛爾尼長——有一個月多一點。一個月裡除了參加幾次慶典,耐心地等待好幾個鐘頭「看御駕經過」並叩頭致敬外就無所事事了。儘管他們說「沒有任何歐洲人能像他們那樣深入皇宮,」中國的新年並未能使他們的愁眉舒展,他們凌晨2時就被叫起來等待皇上經過,但到3時卻被告知皇上不來了。
在他們駐京期間,只有一件事讓他們感到高興:發現馬戛爾尼獻給乾隆的馬車被棄置在宮裡的一個角落上。對英國馬車的忽視使他們受到傷害的自尊心得到了一些安慰。
2月4日,在一個寬敞的院子裡,在無數人的面前,他們受到了最後的接見。本來就令人丟臉的大禮又加上了當眾的凌辱:中國官員很注意大使和梵·布拉姆先生叩頭的次數。後者站起來早了一點,他們又強迫他重新開始。並用鞭子進行威脅。
梵·布拉姆最後終於見到了羅神父:「中國官員睜大眼睛看我們是否給他遞紙條。」神父解釋說:如果使團直接從歐洲而不是從廣州來,他們就可能比較容易同傳教士聯繫。「中國人怕瞭解中國的人」。到20世紀仍然這樣。
2月15日,我們帶著極難得到的皇帝詔書離開了北京。
「朕仰承昊載,寅紹丕基。臨御六十年來,四海永清,萬方向化,德威遠播,褆福畢臻。……王其祗受,益篤忠貞,保又爾邦,永副朕眷。」
詔書未能抵達:「執政」已讓位於巴達維共和國。
兩個使團,兩次失敗:第一個使團失敗時保持了自己的尊嚴;第二個使團卻遭到了羞辱。梵·布拉姆在總結他的旅行時遠比他在開始旅行時頭腦清醒:「這個民族有著一種完全與世隔絕的生活方式。他們可以放棄一切人為的需要,而我們如無法滿足這些需要便會痛苦不堪。你認為中國人見到了每年來自歐洲的技術操作就會醒悟過來?這些珍品都被他們看成是多餘的事。」
吉涅認為兩個使團都一樣有害:「馬戛爾尼雖拒絕低頭極大地損害了他自己的利益,同時也傷害了一個自以為高於他人的民族的自尊心。」相反,荷蘭人答應叩頭「像是彌補了英國人的凌辱」。但他們受到的歡迎「同應該受到的並不相符」。所以「在中國人取得經驗並懂得自己在政治上之所以能存在下來乃是因為他們國家遙遠,在他們懂得對自己過高評價完全是空中樓閣之前派使團去中國本身就是個錯誤。總有一天那些蔑視外國人,把他們純粹看成是商人的中國人會承認:被他們如此侮辱的洋人竟那麼可怕。而外國一旦同中國交手,很快就會發現這個地處世界另一端的中國從武力上來說竟如此落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