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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别提瓦尔,你也别信她
斯图尔特:
我停下脚步,看垂柳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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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枕头上哭泣
也许他正为我流泪
天空渐渐变暗
夜莺耳语在我耳边
我竟是如此寂寞孤单
这是佩茜的歌。呃,你听不出她的声音,是吗?这是她的《走在午夜的街头》。
我给吉莉安放了这首歌,问她有什么想法。
“我真的没什么想法。”她说。
“是吗?”我说,“那我再给你放一遍。”
我又给她放了一遍这首歌曲。你也许不熟悉这首歌,我个人认为这是佩茜的代表作之一。这首歌讲的是一个被男人抛弃的女人走在午夜的街头,希望能与他在街头重逢,希望他回心转意,回到自己的身边。
放完歌,我抬头看着吉莉安。她站在那儿,面带一种表情,呃,一种无动于衷的表情。我想:这表情就好比,她把什么东西放进了火炉,但这东西烧得着烧不着,就不关她的事了。她什么也没有说,我自然有些恼怒。我的意思是,如果是我,一定会对她最喜爱的一首歌曲发表什么看法的。
“那我再给你放一次。”
我又放了一遍。
天空渐渐变暗
夜莺耳语在我耳边
我竟是如此寂寞孤单……
“现在,你想到什么了吗?”我问。
“我想到,”她说,“我想到这歌尽是令人作呕的自爱自怜。”
“哦,你不就是这样吗?”我喊了起来,“你不就是这样吗?”没有太喝醉。
醉得刚刚好。
怀亚特夫人:
我的意思就是这样。他们会用数据告诉你,这事很正常,那事很正常。行,好吧。但是对我来说,什么时候都是危险期。我看过许许多多的婚姻,长的,短的,英国人的,法国人的。七年之后,就危险了,那是肯定的。七个月之后,也是危险的。
我无法向女儿启口的是这些事。和戈尔登结婚一年之后,我就有了一次外遇。这与我们的婚姻状况无关:我们非常相爱。但我还是和别人发生了一段时间不长的私情。“啊,多有法国情调。”我听到你这么说。哦——啦——啦。呃,与法国情调无关。我有一个英国朋友,一个英国女人,结婚六星期后就有了外遇。你吃惊吗?你可以感受婚姻的幸福,同时你也可以感受偷情的快乐。你既感到婚姻的安全,又感到偷情的恐慌,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从某种意义上说,刚结婚的日子是最危险的时期,因为——怎么说好呢?——因为这时的心最柔软。越吃越有胃口。越是处于爱情之中,越是会使你坠入爱河。啊,我无意与尚福尔一争高下,你知道的,这只是我的人生心得。有人认为这与性有关,说他没有在婚床上尽本分啦,说她没有在婚床上尽本分啦,但我觉得不是这么回事。还是心的问题。心变得柔软了,这就危险了。
你明白我为什么不能对我女儿说这些了吗?啊,吉莉安,我很了解她。我和她父亲结婚一年后就有了外遇,这其实是很正常的。我不必非告诉她这件事不可。我不为我的外遇感到羞愧,也没有什么理由向她保密,只是说出来大家都会受伤。做女儿的必须寻找自己的归宿,你让她意识到她自己是在重复她母亲的可怕经历,那是多么残忍。我不忍把这样的事强加给我的女儿,不忍心让她知道。
所以,我只能说:“什么时候都是危险期。”
当然,我一下子就知道那个人是奥利弗。
吉莉安:
他说:“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他们会想我没有鸡巴。”
他说:“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他说:“如果在这个家里再让我看到奥利弗,我就拧断他的狗脖子。”
他说:“求求你,让我与你做爱吧。”
他说:“雇用一个杀手如今是很便宜的,价位丝毫不受通货膨胀的影响。这都要怪市场的力量。”
他说:“自从遇见你,我才感觉自己活着。现在我又要回到死尸般的生活了。”
他说:“今晚我要带一个女孩去吃饭,吃饭后我也许会和她上床,但我还没想好。”
他说:“为什么只能是奥利弗?”
他说:“我还能和你做朋友吗?”
他说:“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说:“如果奥利弗有一个正当的工作,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说:“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他们会想我没有鸡巴。”
怀亚特夫人:
我女儿还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妈妈,我想那就是规则。”我听了非常难受。
她的意思不是行为规则,不只是行为规则。人们总是认为,结婚了,问题就解决了。“解决了。”他们这样说。我的女儿当然不会幼稚到产生这种想法的地步,但我相信,她确实希望,或者说确实感到,结了婚,她就得到保护了——至少在一段时间内——得到了我们所说的亘古不变的婚姻规则的保护。
我已经50多岁了,如果你问我什么是亘古不变的婚姻规则,我只能这么回答:一个男人永远不会抛弃妻子去找一个更年长的女人。除此之外,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斯图尔特:
昨天晚上,我前去拜访55号的那户人家,瘦小的老妇人黛尔夫人为我开了门。
“噢,你是社区中心的人。”她说。
“是的,夫人,”我说,“这么晚打搅您我很抱歉。但是一旦有房客被查实得了艾滋病,社区中心有责任尽快——在第一时间——通知房东——以及女房东。
“你喝多了。”她说。
“唉,你知道,我这份工作,压力很大。”
“那你更不能喝酒了。如果你要操作机器,尤其不能喝。”
“我不操作什么机器。”我说,感觉到我们的谈话已经跑题了。
“那就试试早点儿睡吧。”她一下子把我关在了门外。
她说得当然没错。我或许要操作机器呢。比如,我可能要开着车来回碾压奥利弗的身体。嘭,嘭,嘭。这个工作我必须在清醒的时候去做。
我不想让你误解我。我什么也没干,只是独坐在那里,喝得醉醺醺的,听着佩茜·克莱恩的磁带。呃,我有时就这样,真的。但我不会再浪费时间沉迷于——吉尔怎么说的?——对,“令人作呕的自爱自怜”中了。但我也不打算放弃,你明白吗?我爱吉莉安,我不打算放弃。我会尽我所能,不让她离开我。假如她真的离开了我,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回到我身边。如果她不愿回来……那就想别的办法。我不会就这么躺倒认输的。
开车碾压黛尔太太的房客?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再说,事先你也没有做过任何针对性的练习,对吧?突然之间,所有事情就一股脑儿地压到你头上,你只好硬着头皮去对付。所以,有时候你就变得口是心非,别人老挂在嘴上的那些话,不知怎的,就突然从你的嘴里冒出来了。就比如,我对吉尔说,我要带一个女孩去吃晚饭,吃完之后如果我想的话还会和她上床。这话多愚蠢,只能让吉尔受伤。我带出去吃饭的是一个女人,不是什么女孩,真的,是女人。她叫瓦尔,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老朋友。我心里想一起做爱的只有吉尔。没有别人。
奥利弗:
我开门进了屋,像野牛一样咳嗽起来,好让黛尔太太知道我要在她的镶木地板上留下脚印了。她从厨房里出来,歪着她那向日葵一般的头,眯起眼,看着我。
“听说你得了艾滋病,我感到很难过。”她说。
那一刻,我的精神不像从斯大林时期到勃列日涅夫时期建造的那些苏维埃纪念雕像那样刚强,那样经得起打击了。我想象黛尔太太无意之中拆开了诊所寄来的棕色信件。我说过我会给他们打电话的。而且,他们并没有我的这个地址。
“谁告诉你的?”
“一位社区中心的先生。上次为人头税的事来过。他就住在这条街上。我见过他。他有一个漂亮的妻子。”她边说边指指那个方向……一切都明白了。
“这是个玩笑,黛尔太太,”我说,“一个玩笑。”
“我想他还以为我不知道艾滋病是什么呢。”她说。我看着她,对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她竟然知道艾滋病,这连我都感到震惊。“我看过小册子,”她说,“不过我告诉他,你很干净,另外,我们各自使用独立的卫生间。”
我的心头突然涌上无限的柔情。如果你把一只脚小心地伸进我的心,我马上就给你穿上长筒靴。“黛尔夫人,”我说,“我希望你不会觉得我太冒失。你能考虑做我的妻子吗?”
她咯咯咯地轻声笑起来。“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结一次婚就够了,”她说,“另外,年轻人,你得了艾滋病。”她又咯咯咯地笑起来,旋即走进了厨房。
我坐在窗前,面对着智利南美杉,想起了斯图尔特在早餐桌上摇晃他的那个麦片罐,哧——咯——哧——咯——哧——咯。过了一会儿——我的脑子真成了一只丽蝇,一只跳跳虫——我想到床上的斯图尔特和吉莉安。我敢打赌,那声音肯定是一样的。我敢打赌,就是这样,哧——咯——哧——咯。真让我伤心,噢,真让我伤心。
斯图尔特:
我现在说的话你都不要当真,但我说奥利弗该有个正经的工作,这是真话。要防止伤风败俗行为的发生,要防止有人偷别人的妻子,什么才是最有效的方法?答案是:全职工作,让所有的成年男子在相同的时间工作,上午9:00到下午5:30。噢,周六也得照常上班,让我们回到一周工作六天的时代。当然,工会不会欢迎,飞行员和其他一些工种也得做特殊的安排。飞行员、乘务员的伤风败俗是出了名的。还有别的什么职业也充斥着各种伤风败俗和偷人妻子的行径?大学教师、演员、医生、护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些人都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
奥利弗嘴里没有一句实话,这是毫无疑问的。他就那点本事。我总是在想,这些年来我怎么就容忍他的连篇大话——这样做,也许我是大错特错了。比如,他老说他父亲打他。我一直怀疑到底有没有这回事。他总是夸大其词,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他6岁母亲就去世,父亲就开始打他;用台球杆打他,只因为他长得像他妈妈,所以,他父亲就是用这种手段变相地惩罚他母亲,惩罚她死得这么早,就此抛弃了他(世上真有人这么想这么做吗?奥利弗说,他可以向我保证,有);就这样他父亲打了他好几年,直到有一天,在他15岁的时候(他有时候说是16岁,有时又说是13岁),奥利弗转身还击了他父亲。从此以后他父亲再也不打他了,现在他老爸住在一个养老院里,奥利弗时常会去看望他,希望在老人的晚年能找回零星的父子亲情,但他每次失望而归,伤心不已。这故事还真能赢得别人同情的眼泪呢——不只是女人会流泪吧。
不用说,谁也没有听过他父亲怎么说的,不知老人会怎么讲?我去看奥利弗时,我短暂地见过他爸几次,他可从来没有要打我的意思。听了奥利弗讲的故事,我想他老爸一定长着一副吸血鬼的獠牙,身上老带着手铐随时要铐什么人;但我看到的,是一个非常和善的老头,慢悠悠地吸着烟斗。奥利弗当然非常恨他,但一定有别的什么原因,可能是因为他直接拿刀吃豌豆,或者他不知道《卡门》的作者是比才,等等。你也许看出来了,奥利弗是一个势利小人。
他还是一个——我忍不住要说——还是一个懦夫,或者,这么说吧,至少是一个懦夫,至少。奥利弗童年时期最辉煌的事件就是他敢于反抗残暴的父亲,给了那老杂种——奥利弗叫他老杂种——一顿痛打,打得他夹起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了。我的体格是要比奥利弗小一大圈,但是我用头猛地撞到他脸上的时候,他是怎么反应的?还不是尖叫着,哭哭啼啼地逃走了。这哪像一个好汉,制服了学校里那个蛮横欺凌别人的家伙的好汉?啊,那根台球杆哪儿去了?奥利弗有一次对我说,他和他父亲只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痛恨运动。
吉莉安:
奥利弗的脸要缝五针。他对医生说,他绊了一跤,撞到了桌角。
他说,斯图尔特那一脸凶相,只有你亲眼见了,才会相信有多么可怕。他说他以为斯图尔特会杀了他。他叫我一定要在家里的威士忌酒瓶里掺上水。他求我立刻离开他。
斯图尔特:
天空渐渐变暗
夜莺耳语在我耳边
我竟是如此寂寞孤单……
吉莉安:
你知道,我和斯图尔特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他从没有问过我为什么那天晚上去了查令十字酒店。我的意思是,有一次他倒差不多问了,我回答说,我看到了Time out杂志[1]上的一则广告,但他没有追问下去。他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不轻易盘问我。我想这一方面或许是因为他对我的过去不在乎吧:我就在眼前,这才是斯图尔特感兴趣的。但其实不止如此。我是什么样一个人,斯图尔特有他自己的看法,他已经认准了我的样子,他不想再听任何不同的故事。
我为什么去了那里,这很容易说清楚。一个已婚男人:他不愿离开他妻子,我也无法放弃他。是的,都是腻腻歪歪的老一套,拖拖拉拉地没结局。所以,我想来一个快刀斩乱麻。自己的幸福自己找——你不能想着幸福会像包裹一样哪一天忽然从天飞落,降临到你的家门外。在这些事情上你必须务实。有人坐在家里幻想,我的王子总有一天会驾临。这是没有任何用处的,除非你举起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欢迎王子驾临寒舍。
奥利弗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一上来就想了解我的全部。我有时候感到,因为我过去的生活没有太多的奇异色彩,让他有点儿失望了。我没有在塔希提岛打捞过珍珠,也不曾出卖贞操来换取紫貂大衣。我历来就是这个样子。另一方面,奥利弗心中的“我”的形象,不是固定在斯图尔特脑海中的那个“我”的样子。那是……很美妙的。不只是美妙,还很性感。
“我敢打赌,斯图尔特基本上只是把你看作一个很会逛商店买东西的小女人。”几星期之前,他这么说。
我不喜欢别人说斯图尔特不好。实际上,我也不允许别人说他不好。“我确实很会逛商店买东西啊。”我这样说(其实我并不这么看自己)。至少,我比奥利弗会买东西,他看到青椒都犯晕,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对不起,”他马上接过我的话,“我只是想说,对我来说,你是一个,怎么说呢?一个具有无限可能性的人。我不想在地上画一圈,把你框在别人对你这个人的本性所下的结论中。”
“你这样说真是太好了,奥利弗。”我其实是有点儿取笑他的意思,但他好像没有听出来。
“我想说——不是说斯图尔特不好——他可没有真的看清你。”
“那你呢——你看清我了?”
“你的三维形象,全部在我眼睛里。”
我对他笑笑,吻了他。后来我想:像斯图尔特和奥利弗这样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都爱上了我,这是怎样的一个“我”呢?哪样的“我”先爱上了斯图尔特,之后又爱上了奥利弗?是同一个“我”,还是不一样的“我”?
门诊记录:
自诉撞到智利南美杉旧伤复发
身上有酒精味 ++
没有失去意识
上一次破伤风>10年前
经检查,脸颊处有3厘米深伤口
X光检查未发现异常
用10×50 尼龙缝线
配药:破伤风毒素
五到七天后来此复查
J. 大卫
16:00
奥利弗:
我从没有想过我会得艾滋病,虽然戴尔夫人如此煞有介事地对我说起这件事。但是,我这样做说明我是认真的,不是吗?清空一切。从头开始。
我无须缴两次人头税,因为实际上我不住55号,以后我也不会住那里了。我突发奇想,产生了一个请黛尔太太做伴娘的想法。或许该叫作已婚的伴娘。
有些东西老缠着你不放。希望我从来不曾想到过斯图尔特的哧——咯——哧——咯,现在怎么也甩不掉。你知道,我过去常常和自己开这样的玩笑。青春期前后,我读过一本书,书里有这样的句子:他对着她窄窄的腰胯为所欲为。我必须承认,必须毫无羞耻感地承认,这个句子好几年来一直挂在我脑子里的一根绳子上,就像挂着圣诞节的装饰品,就像镏金的护身符。我想,他们就这样干啊,这些肮脏的畜生。我很快也要干。但是,这么多年残酷的现实将这个句子从我脑子里抹去了。但是,因为吉尔,这句话又回到了我的脑海中。我常常高高地坐在智利南美杉树上,轻声地对自己说(并不是彻底地正儿八经地,相信你能明白):“他对着她窄窄的腰胯为所欲为。”但是我不能再这样做了,因为我的大脑出了故障,神经节堵塞了。因为每当我听到这个句子,紧接着耳边就响起斯图尔特那哧——咯——哧——咯声,就像线条优美的机车后面拖着一辆矮胖的木桶似的煤水车。
我向上帝祈祷,他们已经不再这样干了。我向上帝祈祷,他们现在已经不再睡在同一张床上了。我不能问。你怎么想?
蜜月之后是苦艾月。谁会想到斯图尔特喝了烈酒之后,竟会变得如此暴力?
斯图尔特:
我停下脚步,看垂柳在哭泣
在他的枕头上哭泣
也许他正为我流泪……
没有喝得太醉。
醉得刚刚好。
吉莉安:
我知道你要问我一个问题,我必须回答。你有提问的权利。如果你提问的语气里带着怀疑,带着嘲讽,我也不会惊讶。来吧,问吧。
是这样的,吉尔,你已经给我们讲了你是如何爱上斯图尔特的——你看到他的那张做菜时间表,你便对他心动了——所以请你再讲讲你是怎么爱上奥利弗的,怎么样?你爱上他是因为你看到了他在填写足球博彩的彩票,还是看到了他在玩儿《泰晤士报》上的字谜游戏呢?
好的。我或许要怀疑你的立场。但是我想说的是下面这些话:事情怎么发生,我不能选择。我没有操纵事态的发展。我没有突发奇想地认为,比起斯图尔特,奥利弗是一桩“更好的买卖”,或更好的什么东西。事情就这样发生在我身上了。我嫁给了斯图尔特,然后又与奥利弗相爱了。我没有为此感到洋洋得意。有些方面我还很厌恶呢。但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但是,“那一刻”——甚至连那些与我素昧平生的人都要我记住“那一刻”。我和奥利弗坐在一家餐馆里。我们本以为是一家法国餐馆,其实不是。我觉得那里的一半服务生是西班牙人,另一半是希腊人,他们的样子是十足的地中海人。这里的厨师在每一道菜里都会放凤尾鱼和橄榄。他们把这个餐馆叫作“小普罗旺斯”——这就骗了大多数人,或者说,不是骗了他们,至少也是让他们倒了胃口。
我与奥利弗之所以出去吃饭,一是因为斯图尔特那天晚上不在家,二是因为奥利弗一再坚持要带我出去吃饭。开始我说我不想去,接着我说我来付钱,之后我又建议我们各付各的,但是到最后还是陷入了必须给男人一点儿面子的那一套。男人真是要面子:即使他们手头正紧,你要是说你来付一半,他们会更显示出难以接受的样子。所以我就这样去了,一半是半推半就的,一半是被生拉硬拽的,我们去的这家餐馆,是我挑的,不是因为我喜欢它,而是因为这里的饭菜很便宜,他应该付得起。但这一切都丝毫没有影响到奥利弗。他看上去很放松,好像来餐馆前的这一通周折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我认为他会开始数落斯图尔特,我也很担心他会这样做,结果却相反。他说,上学时的事情他记得的不太多了,但是他记得的所有美好的事情都与斯图尔特有关。当时学校里有个黑帮,是被他们打败的,就被他们两个人打败的。当时有一个家伙,外号叫“大脚”,其实他有一双很大的手。有一次,他们俩一起搭顺风车去苏格兰玩儿。奥利弗说他们花了好几个星期才赶到苏格兰,因为他对要搭的车太挑剔了,如果他不喜欢那辆车的内饰和轮毂罩,他就不愿意搭那辆车。有一天,雨下个不停,他们坐在公交车站的棚子底下,吃燕麦饼。奥利弗说他开始对这种食物的味道有感觉了,于是斯图尔特给他做了一个盲吃测试。奥利弗闭上眼睛,斯图尔特先把一小块潮湿的燕麦饼喂到他嘴里,再撕下一小块潮湿的燕麦饼包装纸喂给他。斯特尔特说奥利弗根本没有吃出它们的不同。
我想这顿饭吃得……很舒服,这很令我意外。奥利弗一边吃,一边满意地哼哼,其实我们两人都知道这食物真不怎么样。我们快吃完主菜的时候,他叫住了一个从我们旁边经过的服务生。
“Le vin est fini. [2]”奥利弗对他说。他说法语倒不是为了炫耀他的外语,他只是觉得这家叫“小普罗旺斯”的餐馆的服务生总该是法国人。
“抱歉,您说什么?”
“啊。”奥利说。他把椅子稍微转过去,轻轻拍打着酒瓶,好像是在那可恶的莎士比亚英语学校上课似的。“Le vin…est…fini.”他重复了一遍,一字一顿很清晰,结尾还用了升调,表示后面还有话要说。“这酒……”他接着用浓重的非英语口音说道,“来自……芬兰。”
“您想再来一瓶?”
“Si, signor. [3]”
我想我是呵呵地笑开了——我们不能这么对待可怜的服务生啊。服务生走了,不一会儿给我们拿来了一瓶葡萄酒,看样子好像有点儿生气。奥利一边往我酒杯里倒酒,一点轻轻地说:“多么好的一瓶西贝柳斯庄园酒啊,我想你马上就能体会到。”
这下把我彻底引爆了。我大笑起来,笑个没完,笑到咳嗽,笑到肚子疼。奥利有这么一个本事:他知道如何把一个笑话讲好,讲到让人发笑。我实在不想拿斯图尔特与奥利弗做比较,但是斯图尔特真的不会讲笑话。他把笑话讲完,就不管了,就好像他对着兔子开了一枪,就算打猎结束。奥利弗就不一样,你不笑,他就一直讲下去。如果你心情不好,你可能会厌烦这样的笑话,但是,我想那个晚上我的心情很好。
“来杯咖啡吗,夫人?一小杯卡勒瓦拉[4]?一杯加冰的苏奥米[5]?我知道,来一杯卡列里亚?[6]”听到这里,我又受不了了,而那个服务生弄不懂我们开的是什么玩笑。“好的,我想为我的朋友点一杯苏奥米,只要一指宽[7],”奥利说道,“你们有什么牌子的?你们有‘赫尔辛基五星’吗?”
我向他挥了一下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但是服务生却理解错了。“这位小姐不要。那么您想点些什么,先生?”
“哦,”奥利故作回过神来的姿态,突然一脸严肃地说,“啊,是的,我只想要一个小峡湾。”我们又大笑了起来。走出餐馆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刚才笑得太厉害,弄得侧肋都痛了。我对自己说,上帝啊,这太危险了,真的是危险过头了。过了一会儿,奥利安静下来了,好像他也感觉到这太危险了。
我觉得这真好笑,你不觉得?没有关系。只是因为你问我,我才这么讲了一通。我们走的时候,桌上放了一笔很大的小费——如果服务生觉得我们在嘲笑他,这也算是一个补偿。
斯图尔特:
天空渐渐变暗
夜莺耳语在我耳边……
吉莉安:
我第一次见到奥利弗的时候,我问他是否化过妆。这叫人有点尴尬——我的意思是,日后想起来,这可是你对自己所爱的人所说的第一句话——但是这话并非那么不着边际。我的意思是,奥利弗在与别人见面前,有时候确实是要化妆的。他喜欢弄出动静,喜欢热热闹闹,喜欢叫人吓一跳。但是,只有与我在一起时他才不化妆。他会变得很安静,他就成了他本来的样子,他知道,要让我印象深刻,他无须弄出一场飓风。或者,反过来说,要是他真的弄出飓风一样的响动,反倒不会让我留下难忘的印象。
这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一个小玩笑。他说我是唯一一个看到过他素面朝天的样子的人。这倒是事实。
奥利弗说那没什么好奇怪的。他说我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我一天一天清除油画上的污垢,所以,自然而然地,我也对他做着同样的事。“吐口唾沫,擦一擦,”他说,“不要用刺鼻的化学溶剂。吐口唾沫,擦一擦就行了,很快,你就会看到奥利弗的真实样子了。”
那么,真实的奥利弗是什么样子?温柔,真诚,对自己不太自信,有点懒,很性感。你难道看不出来?给他时间。
我这话听上去好像是我妈的口气。
……(女,25到35岁之间):
如果你问我,我就给你一个简单的解释。也许不简单,真的。我以前碰到过这样的事。要点是……
什么?你说什么?你想要看我的证件。你想要看我的证件?听好了,如果这里真有人必须出示证件,那就是你。你做了什么事啊,就有权利要求我说出我的观点?对了,你有什么权利?就你那两下,别弄得跟警察似的。
你会相信我的话?听好了,对我而言,这就是花两便士买一个奶油馒头的事,信不信由你。我会给你说说我的看法,但不会说我的全部生活。所以,如果你不喜欢这桩生意,请便,走您的,陌生人。不管怎样,我不是来这里闲荡的,所以用不着来那老一套。我明白。我当然明白。你们是想知道——我是不是金妮,那和蔼可亲的全科医生;我是不是高傲的哈丽,哈利街上的精神病医师;我是不是蕾切尔,那个不修边幅的摇滚明星;我是不是娜塔莉,那个磨磨蹭蹭的夜班护士。我的可信度取决于我的职业或者社会地位。呃,对不起。不,滚开。如果你挖空心思非得知道我的身份不可,我来告诉你。也许,我毕竟真的不是一个小妞了,只是看起来像。也许,我在卡萨布兰卡和科帕卡巴纳上过大学,在布洛涅读过研究生。
好吧,我道歉。你刚好碰掉我的烛芯了。还有,你刚好碰到我情绪不佳(没事,这都跟你没关系)。天哪,听着,我给你说说我的想法,然后我就滚蛋。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自己会有结论的。此时此地,我真的不是什么月度明星,所以,从此之后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我当然不是一个变性人。你可以问斯图尔特,如果你想问的话。他会证实我的话,他见过证据。对不起,我讲的笑话,我自己不该笑,只是你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好吧,听着,我很久以前就认识那两个小子了。我认识奥利弗的时候,他从科天娜轿车里的两个音箱里听到达斯蒂·斯普林菲尔德的歌声,以为那就是歌剧;我认识斯图尔特的时候,他还戴着眼镜,耳朵上缠着可伸缩的塑料线。我记得奥利弗爱穿着网眼背心和暇步士鞋,记得斯图尔特老爱在头上喷干洗粉。我和斯图尔特上过床(对不起,不要上报纸),但我拒绝过奥利弗。那就是我与他们的关系。还得加上这个:斯图尔特在过去的几周甚至几个月里偷偷摸摸地请我吃午餐、吃晚餐,揪着我的耳朵叫我恭听他讲他那些人生故事。开始的时候,说实话,我想他是另有所图吧。是的,又是穆格小姐的这一套,我的人生故事。我以为斯图尔特想见我。这想法很愚蠢,我承认。他只是要有一个人侧着一只该死的大耳朵去听他倒苦水。我坐在那儿,他从来也不会问一下我最近在忙什么,到最后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讲完了,他就向我道歉,说啰啰唆唆讲了这么多,耽误了我的时间,等等。过了几天,我们再见面,他又这样讲一大堆。我想他真是太想不开了——这还是说得轻的——我不想听,真的不想听,至少在我人生的这个阶段。我不想听,还有一个原因。
我认为奥利弗是斯图尔特的酷儿[8]。我一直有这种感觉。我不知道奥利弗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酷儿,但是我要说,他就是斯图尔特的酷儿。所以他总是奚落斯图尔特,嘲笑他多么寒碜、多么无趣。他如此这般奚落斯图尔特,这样他们两个就可以躲避现实。如果他们不玩儿这样的游戏,斯图尔特不假装很寒碜、很无趣,他们就无法逃避现实。对头脑灵光的奥利弗来说,他找斯图尔特这样的朋友太不可想象了。
好吧,你已经知道了。我也不感到吃惊。但我想说的,我唯一想说的一件事,就是这个。奥利弗为什么想操吉莉安?就是因为操了吉莉安,就差不多等于操了斯图尔特,这是最接近的方法了。好了?你看出我的心思了吗?那高傲的哈丽,哈利街的精神病医师,可能会用一个更确切的术语——但我不是她。我只相信,对奥利弗来说,操吉莉安,就是操斯图尔特。
好好想想吧。我走了。你不会再见到我了,除非哪一天这本书真的出了。
斯图尔特:
哦,别提瓦尔,别跟我提瓦尔,你也别听瓦尔的。我们真的不需要她。她是个麻烦,正如奥利弗说的,一个大写的麻烦。
她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你(这些人也真是的,名字里有什么)。我很早就认识她了,她肯定对你说了。不知你注意到没有,如果有人说他认识一个人很久了,那就意味着他要爆那个人的丑闻了。不,你真的不了解他们,不像我那么了解,因为我记得……
瓦尔说起我,翻来覆去的一句话就是,她知道我以前老爱往头发上抹干洗水——那是一百万年前的事了。如果你还有耐心听这无聊的事,那我就说给你听。从前,很多年以前,有人告诉我有这么一种粉状的东西,喷在头发上,使劲揉,再用梳子梳,那效果就像洗了头一样。是这样吗?所以我买了一些——我必须为自己辩解,这是因为我从什么地方看到一个理论,说频繁地用水洗头发会对头发造成损伤——我就那天晚上用了一次,就那么一次。之后我去一个酒吧喝酒。突然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尖叫声在我背后响起。“斯图尔特,你的头屑多得实在可怕呀!”毫无疑问,那是瓦尔。真是非常感谢,她总是那个能让你放松心情的人。我的头发从来没有生过头屑。所以我摸摸头发,说:“这是干洗粉。”于是,瓦尔大声嚷嚷起来,这不是头屑,这是干洗粉,这到底是什么?这个,那个,没完没了,嗓门之大,全酒吧的人都听得到。不用说,出了这等事之后,我一回家就把那个干洗粉罐扔掉了——到今天为止,我再也没有用过干洗粉。
她总要求我做这做那,那个女孩总要求我这样——不,准确地说,是那个女人。她31岁了,我想她肯定没有告诉你。以前她是做打折旅游度假生意的,干得轰轰烈烈,现在是牛津街上一家小印刷公司的业务经理,印印派对请柬什么的。办公室门口摆着好几台复印机,但只有一台勉强能用。你要知道,我说这些不是要贬低她,而只是为了消除她可能想给你留下的“谜一样的女人”的印象。这就是在跟你打交道的人,来自“快速印刷”公司的瓦尔。
奥利弗:
她说什么?她是这样说的?太离谱了。简直是诽谤,这是她能编造出的最可怕的谎言。那个女孩真是个麻烦,一个大写的麻烦,与婊子同类。
我想上她,但遭到了她的拒绝?她拒绝了我?好吧,把下面这个动画片投射到你额头里面的屏幕上看看,将你的小拇指按在杜比降噪开关上,不要错过微妙的对白字幕。阳光映照下的奥利弗,尽管刚刚大声宣誓了新年决心,却发现自己又一次身陷那种胳膊夹着小酒罐的流浪汉才会参加的邋遢事件中。在那里,女人们贪婪地吸着丝卡烟,好像那是极为有利于健康似的(我说这话并不因为我是一个自命不凡的已经改过自新的老烟民,不过如果你想抽,就抽吧)在那里,你随时都担心下一刻就会被一双没有廉耻的手从背后抓住,将你拉进那永不消停的肮脏不堪的康加舞中。是的,那是什么?——你猜对了——那就是派对!
我想起来了,那个派对是斯图尔特哀求着我来参加的,以此来廉价地交换那光鲜的四人约会。在那种约会里,斯图尔特只能成为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小胖孩,只能坐在角落里呆呆地发抖。我从那些装有劈颅烈酒的小罐和不透明的带有棕榈树图案的加勒比白酒瓶之间经过,坐在一个巨大的苏瓦韦葡萄酒瓶旁边,半心半意地想把自己灌醉。我正用派对提供的弯来弯去的吸管喝着这玩意儿,感到心满意足,这时一双可怕的手钳住了我的肩膀。
“啊,痛死了!”我喊起来,心里非常害怕被拉入这个最土气的酒神节狂欢中。因为那个晚上我没有跳那种疯狂热舞的心情。
“奥利,你一直躲着我啊。”那人说道,同时那个屁股还企图垂直落在我椅子的扶手上。这种策略超出了瓦尔落叶般下坠的飞行技术,于是她像瀑布一样一下子坐到了我的怀里。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我们之间交换了例行公事式的客套和玩笑。只有最有创造能力的咬文嚼字者和最粗暴的意思歪曲者才会将我们之间的交流解释为:一、相比于意大利酒,我更喜欢瓦尔的陪伴;二、我暂时要抢走我朋友斯图尔特的那个东西,就是现在的年轻人嘴里常说的什么来着,“他的约会对象”——这东西无疑会无意识地激发欲望的驼峰,是极其解渴的绿洲。
之后我们就体面地分开了,她去跳她的康加舞,我继续我的想入非非。没有那么多的——客套。
瓦尔:
我发现,只有两种男人会诽谤你:一种是和你睡过的男人,另一种是没和你睡过的男人。
我和斯图尔特有一腿,而奥利弗也想勾搭我。斯图尔特娶了那个索然寡味但模样好看的妻子,然后奥利弗勾搭上了她。这是一个套路,是不是?
让斯图尔特一直耿耿于怀的是我看到了他的干洗粉,而让奥利弗耿耿于怀的是我不想上他的床。你难道不觉得这很古怪吗?我的意思是,他们所耿耿于怀的事古怪吗?奥利弗操了吉莉安——对这件事他们俩都无动于衷,因为奥利弗真正想操的是斯图尔特。你怎么看?
如果我是你,我会更仔细观察一下吉莉安。她是个女英雄,还是个不诚实的女儿?父亲穿着运动衫跑了,她却英雄般地熬了过来。她甚至还安慰起伤心的母亲,多么无私,这么小就这么懂事。接着吉莉安陷入三角恋之中,猜猜,谁得到了最大的好处?就是这位小姐。虽然卡在中间,但仍能免于不幸的结局,一边撕碎斯图尔特的心,一边将奥利弗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告诉斯图尔特(斯图尔特告诉了我),引诱你丈夫的好朋友这样的事是很“自然而然发生”的,所以你尽量要想得开。呃,这是一种轻巧的说法,不是吗?听着,没有什么事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尤其是这样的事。这两个小子都没有意识到的是,这全是吉莉安捣的鬼。那些声称事情“自然而然发生”的平静而理智的人其实是真正的操纵者。斯图尔特已经在自食其果了,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成就,是吗?
啊,她为什么不做社会工作者了?是因为她对这个世界的苦痛太他妈的敏感了吗?完全错了:如果你要问我,我认为这个世界的苦难远未达到令她敏感的程度。那些受伤的人,那些乱七八糟的家庭,不会因为弗洛伦斯·南丁格尔小姐亲自来为他们疗伤而感恩不尽的。
还有一个问题,你认为吉莉安是什么时候决定玩弄奥利弗的呢?我的意思是,她是什么时候在奥利弗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发出了引诱信号的?这就是她的圈套。她没有这样对你做过,是吧?
奥利弗:
哎,我们现在有点玩儿狠了,不是吗?贞洁的瓦尔把自己说成了苏珊娜,就是两个长老伸着带刺的爪子图谋侵害的那个苏珊娜[9]。既然说到了这里,那就请允许我再多说几句。假如瓦尔发现她的裸体遭到两个体面的老头偷窥,还没有等他们数清她身上有几颗痣,她就抓住他们不放,还要收他们的钱:10英镑摸一次。
我想,你认识她的时间不长,可能会低估眼前这个女证人身上的无法形容的粗鄙。如果希律王的军队挨家挨户搜查语意含混的人,他们不用在瓦尔的府邸逗留很久。她就是这样一种人:对她来说,“你愿意进来喝杯咖啡吗?”竟然成了无法理解的警句。她觉得“那是你口袋里的松树球吗?”这句话简直就是出自密宗大师的格言。所以,如果奥利至今清晰地记得,在那个派对上,到底是谁想要勾搭谁,他也许是不会以这个记忆为耻的。
我曾经在她伸出来的那双粘满胶水的手面前退缩过(尽管我承认,对斯图尔特的骑士之风,事后想来确实是一种手段,远不是什么勇气、高尚品位、美学考量和其他[10]),现在她要惩罚我了。她突然之间宣布:我对貘一样身形的斯图宝贝有——过去有,现在有,将来也有——生物学的企图;因为我的第三性雄心的挫败,现在我把种子撒在了我所能找到的最理想的替代物上,这个替代物就是吉尔。听好了,我不得不说,如果有哪一个人的大脑皮层告诉他,吉莉安是我用来取代斯图尔特的一个性欲替代品,那么这个人就该叫救护车上医院了。我还想进一步说明,你的情报提供人瓦尔是当地的那家书店里一间发着恶臭的小房间的常客。这家书店应该叫作自怜书店,但不知怎的,却被神秘地叫作自助书店。在瓦尔的小书房里,除了电话簿和字母表之外,只有那些能够安慰她,使她的自我感膨胀的书:比如《即使对最优秀的人来说,人生也着实头疼》《看着镜中的你,说你好》以及《人生就是一场康加舞:舞起来!》。把人类精神中深不可测的东西转化为无脑子的人所需的一口智慧快餐:这就是你的情报提供人所喜欢的。
听好了:假如——万一——奥利弗那光芒万丈的性兴趣偶然盖过了普通的人,假如他的向日的目光投向了斯托克纽因顿那位不可思议的伽倪墨得斯[11],那么,我说一句能让指控我的这位瓦尔理解的话——我不会有任何麻烦的,伙计!我从来就没有需要过什么肉欲代理人。
斯图尔特:
这件事与其他事情都没有关系。甚至连那个边都沾不上。好吧,我是向瓦尔倾诉过很多次,我觉得她是朋友,我以为朋友之间就是这样。但突然之间,诉说自己的心事却变成了一宗罪,而奥利弗成了一个犯了罪的同性恋,总是悄悄地在跟踪我。我倒想起了这位前朋友干过的几件坏事,但不是这一件。对付烂泥你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不去管它,否则它就会沾你一身。
看在上帝的分上,让我们继续讲下去吧。
瓦尔:
我明白了。奥利弗当然会说他不是酷儿(到底是什么事让别人看出来了这一点),但假如他是,那么他将大腿压在他好朋友斯图尔特的身上应该是毫无困难的。从我的心理学洞见来看,斯图尔特——尽管他是我不幸搭上的最无趣、最传统的人——却一点儿也不感到惊讶,更别提震惊了。他想说的只是无可奉告。陪审团成员们,我的话讲完了。不,我还要更明确地说,我认为他们俩其实是你情我愿的。
吉莉安:
从1973年起,大部分由女性提出的离婚诉讼得到胜诉,诉讼原因大多是丈夫的行为不可理喻。如此不可理喻的行为有暴力、过度饮酒、沉溺赌博或者经济上的不负责任,以及拒绝行房。
你提出离婚请求时,他们使用这样一个法律术语,祈求。离婚申请者祈求解除婚姻关系。
奥利弗:
还有一件事。她喜欢说瓦尔是瓦莱丽的简写(其实那是假的)——那可是一个虽然没有艳丽的美感,却具有无比理性的名字。据说在公司部门间备忘录和与情人的信件中,她断断续续地用了瓦莱丽这个签名。但你也不能相信她的这个说法。瓦尔其实是瓦尔达的简写——也许这是一个你想要玩味的细节。
斯图尔特:
这就是我所说的微妙,这就是我所说的设下一个精巧的暗示。我每天回到家里,回到自己的房子里的时候,你知道我会在桌子上看到什么吗?一本指南书,看似随意地放在那里。这是一本叫作《如何在离婚中幸存下来》的离婚指南,还有一个副标题《给单身和已婚夫妇的手册》。单身?我就要成为那样的人了吗?那就是他们处心积虑想把我推入的境地吗?
你知道吗?从1973年开始,在英国法庭上,男人向女人提出离婚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妻子出轨。我问自己,这说明了女人的什么问题?反过来情况不是这样。男人出轨并不是女人提出离婚的主要原因。男人的情况很不一样。男人醉酒,拒绝行房,似乎成了女人要求摆脱配偶的主要原因。
我在一本书中读到了一句话,我很喜欢。你知道现在律师费有多贵吗?我也不知道。在地方上,无论如何也得要40英镑一小时(加上增值税)。在伦敦,一小时在60到70英镑(加上增值税)之间,而高端的律师事务所会收你150英镑(加上增值税),甚至更多。所以写书的那个家伙最后得出结论:“考虑到如此高昂的费用,重新添置一些小物件(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副眼镜等)的成本显然要比离婚诉讼的代价低得多。”是的,这听上去非常明智。当然了,我把手中拿着的这个杯子,以及边柜里的五个杯子统统摔碎就是很合算的,那样我们就不必在财产分割问题上过多纠结了。再说,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这些杯子。那是我的岳母——她可是谁都看不上的——送来的。
如果我说,不,我不同意,我没有任何过错,我不同意离婚,看你怎么办?你也拿不出任何不利于我的证据。不管怎么说,用头撞击你妻子的情人,算不上“家庭暴力”,我想都没有想过,这都可以成为离婚理由。如果我就像刚才说的,我坚持说不,死活不让步,你知道她还有什么办法吗?她只好乖乖一个人搬出家去,在五年内都离不成婚。
你认为那样能将他们搞垮吗?
我的意思是,看看这些杯子,你可以用它来喝潘诺酒,但不能喝威士忌。重新添置这些小物件,比起离婚诉讼,是要便宜多了。都让她拿去吧,都拿去吧——除了这只之外——哎呀,这只杯子从我的椅子扶手上滑下去了,是吗?掉下去了,从六英尺高的地方掉下去了,摔碎在壁炉上了。你会为此做证的,对吗?
或许,这些都没什么意义了。
[1]1968年创刊于伦敦的世界顶级城市生活杂志品牌。
[2]法语,意为:酒喝完了。
[3]意大利语,意为:是的,先生。
[4]Kalevala,为芬兰的一部民族史诗的名字。
[5]Suomi,芬兰语,意为芬兰人。
[6]Karelia,与芬兰接壤的一个地区。
[7]这里表示量少,杯中的液体只有一手指宽的高度。
[8]Queer,本义是“古怪的,与众不同的”,现在也是西方主流文化对同性恋等非异性恋群体的贬称。
[9]这是出自《圣经·但以理书》的典故。苏珊娜是一个巴比伦富商的妻子,有一次沐浴时受到两位长期觊觎她的长老的偷窥,并被要挟做出不道德之事。苏珊娜严词拒绝,拼死抵抗。两位长老于是诬陷苏珊娜不贞洁,因此苏珊娜被判死刑。后来先知但以理前来相救,为苏珊娜洗刷冤屈。苏珊娜是西方贞洁女子的代名词。
[10]原文为德语。
[11]希腊神话中为众神斟酒的美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