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两岸迥异的新闻状态

既然谈到了与总理的接触经验,当然也得要谈谈我跟其他大陆官员相处的一些感受。

由于我在台湾主跑的路线是“立法院”,而行政官员是受到“立法院”监督的,所以在“立法院”有机会与各种官员打交道。也因此当我到了大陆有了接触官员的机会后发现,两岸的制度、社会文化导致两岸对于官员的看法与心态大异其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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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我的观察,可能是由于体制上的原因,大陆官员和台湾官员有着很大的不同,这种不同体现在待人接物、公众气质、行政业务、个性和价值观等方方面面。我发现的一个普遍问题是,很多大陆官员面对台湾记者会表现出戒备的神情,回答问题很有分寸,绝不会多说一句,采访完毕马上就离开。在台湾,新闻发布会后,官员们往往是会留下来与记者们聊天的。这实际上是官员和记者双向选择的结果。

新闻发布会结束后,电视台记者在拍到了画面后会马上回去整理资料,做新闻,这个时候留下来的往往是平面记者。平面记者因为不需要画面,自然就有比较多的时间可运用。另外由于电视台强调时效而平面强调深度,因此平面记者与受访者之间是需要深入交流,不但是挖掘新闻,更需要与受访者建立信任与情感。而新闻发布会,由于需要言简意赅,有一些信息并不会透露出来,官员们也乐意主动与记者接触,向他们作详细的讲解,为自己树立良好的形象。

我以前在台湾的时候作为平面记者经常要去“立法院”。时任“立法院院长”的王金平先生有一个习惯,只要他人在台北,就一定会在下午的五六点钟把自己的办公室变成一个聊天场所,与媒体记者泛泛而谈。

时任“立法委员”后来当上了国民党副主席的林益世先生,也会邀请记者去他高雄的老家泛舟。

而我第一次在北京参加新闻发布会的时候,就让我错愕不已。当我以为会后该发言人会留下与大家寒暄时,只见他迅速离场,现场记者也立刻作鸟兽散,当时我还真有些怅然有所失呢!

自此,我也能够了解在大陆采访的新闻状态。

曾经有一回,两岸正盛传着要开放赴台旅游,国家旅游局局长邵琪伟私下赴台,当台湾各界得知此讯息,在北京驻点的我们就有了“他去做什么、要见哪些人”的询问任务了。当时我的摄像拍档是中央台的伙伴,国家旅游局派出发言人召开记者会。发言人拿着稿子读完声明后转身就要走,没给现场的台湾记者留下发问时间,我们当然是一伙人冲上去包围着发言人。事前,同行们都知道我的摄像伙伴是中央台的,可能“堵访”没有经验,有位其他电视台的同行很好心,还特别给我这位伙伴一个位置拍摄。当我们如同打仗那样访问完毕,匆匆赶回驻点要剪新闻时,我发现拍摄带一无所有。我问伙伴怎么回事,他告诉我因为现场很混乱,画面不好看,还没对焦,堵访就已经结束。

除了错愕,我哈哈大笑起来,跟他说:“记住,以后全程开机拍摄,画面越乱,台湾的观众才有临场感。”而经过这一次之后,他也就立刻进入了状态。

这个小故事凸显的是两岸新闻媒体乃至观众不同的思维与要求,所以每当有大陆朋友问我,你们台湾感觉好乱喔,我都会想起这故事,台湾媒体可能更要求真实,而无论画面的美感,这在不同思维与训练的大陆观众眼里,就成为“混乱”、“好像要出事”的观感了。

虽然大陆的许多官员都让人感到难以亲近,但也有许多例外。时任国台办新闻局局长、现任海协会副会长的张铭清先生就是一个例外。在私底下,他是一个慈祥、乐观、爽朗的老人,会关心台湾记者的生活。台湾的女记者一般都很晚结婚,他会非常关心我们的婚姻问题。

有一次,我们跟着国台办在外地采访,张铭清先生碰到了一个三四岁大小的四川小孩,他走上去摸了摸小孩的头,没想到那个小孩立刻把他的手打开。他哈哈大笑跟我们解释,四川小孩的头是不让摸的。

我的感受是,在台湾,记者与官员之间比较像是兄长与弟妹,而在大陆彼此的职务关系较为明显;另外,台湾媒体更着重真实性格的展现,因此我们做新闻喜欢拍摄一个官员他平常的行为表现,这不是狗仔,只是希望展现人性的一面,而大陆媒体则更重视官员应有的形象,也就在这样的思考差别下,官员与记者的互动就会大不相同了。

我曾与国台办的朋友们开玩笑,如果想要改变台湾人民的观感,发言人一定要换个女性,声音甜美且面带笑容。我特别列举了前台北101董事长陈敏熏,我说她人漂亮、打扮精致、声音甜美,屏幕形象极佳,所以国台办一定要换个女发言人。没想到若干年后,他们真的引用了一位女发言人。我常常开玩笑,是我的建议被采纳了。

而我认为,对官员形象期待的不同也是造成彼此认知有落差的重要理由之一。

而根据我的经验,在台湾,媒体几乎都是私营,目前唯一全公营的电视台就是公共电视,也因为是商业经营,所以竞争压力大,人力紧缩,而人性当中都有窥奇、对负面消息印象深刻的特性,因此在收视率的考虑下,台湾新闻的形态就是快速、耸动、画面感强。在短短的时间内要集中表现夸张的内容,强调动作的夸张,强调冲突的实录。这一点与大陆媒体在新闻上的要求完全相反。因此我常跟大陆朋友说,台湾观众是受“负面新闻”教育长大的,所以画面不刺激、内容不惊奇者,难以吸引台湾观众的注意;而大陆关注是受“正面新闻”教育长大的,除非天大的事否则难以登上新闻版面,所以当大陆观众看到台湾新闻,那肯定会以为台湾天天动乱,天天多事。

另外,由于必须要挖掘新闻,这个要求也让记者与受访者自然形成对立的状态,因此咄咄逼人成为许多台湾记者的共性,我也不例外,我的咄咄逼人也使得一些大陆官员感到措手不及。压力还使得台湾记者往往会想到什么就问出口,不会去计较太多的后果,因为最大的后果就是写不出新闻而被炒鱿鱼。而这也绝对不是生活中的状态,所以当我经常被问及:“你们台湾记者都好凶喔!”我都会哈哈大笑反问对方:“那你觉得我有这么凶吗?”其实人在面对画面时都会与平常有些不同,也因此我常常跟大陆朋友说:“你们常说有图有真相,其实真相不见得在图里,图只能说明这个情况发生过,但真正的真实都在图或镜头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