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要和比你努力的人在一起

比你努力的人并不是你的对手,比你牛X的朋友都是你的贵人。

你现在在意什么,就去争取什么

妹妹前两天打电话跟我说,对自己的大学生活很失望。

大一的她发现从高三解放出来并没有一切万岁。虽然头顶不再悬着一把随时落地的剑,身后不再有紧紧追赶的人,却不知道如何安放大把的时间和自由,好多事都想做,什么都坚持不了,原来曾经渴望的充实美好的大学生活,竟然填满了无聊和懒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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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人总会把所有美好的词都贴向过去的青春岁月里,好像在那段岁月里只有狂欢,只有爱情,只有美好,全然忘记了面对不确定的未来和平庸的自己时,曾有多么无助、慌乱和自我厌弃。

每一段时光里都有特定的难受之处,这并不是矫情。

我也曾像她一样,满怀期待地拿着一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登上离开家的火车,轰隆轰隆地开往新生活。历史老师在毕业时赠言:“在大学里,同学们都来自五湖四海,没有人知道你的过去,没有人知道你的性情,你可以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

还记得大学刚开学几天,我兴奋得像一只偷吃过油的小老鼠,带着好奇到处溜达、寻觅,仿佛全世界的猫都死光了,没有束缚,没有忧虑,只有新鲜和自由。穿着丑出宇宙的院衫站在太阳底下参加新生开学典礼,跟着学校合唱团做作地在校园里游走吟唱,参加英语定级考试,和刚熟悉起来的室友同进同出,干什么都跟过年一样高兴。

过几天就被送去军训,几辆大车拉着我们到山区一个荒无人烟的军事基地,夜里睡觉时青蛙跳进寝室,训练中扶着装晕的同学出列然后去小卖部买麦丽素,每次洗澡只有十五分钟,拿着盆子排队苦等,被教官在精神和肉体上轮番折磨,走的时候居然还有女生抱着他们哭着喊不舍得,这是大学生军训中固定有的几个镜头。

军训结束后直接进入国庆假期,等回到学校发现这学期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在这一个月里,什么都没有学到,一本书也没有看,一节课都没有上,胡乱加入的社团开始找我们工作,拉赞助、发传单、筹备活动,说是可以锻炼实践能力,我不禁有点心虚和怀疑,大学生活不应该是这样吧。

那时候,我做了一个跟妹妹一样的决定,找了一位认识的师兄问:在大学里到底做什么更重要啊?

社团工作最重要,作为社团部长的师兄说。

好吧,我问错人了。

今天我被人问起,大学生活到底要怎么过,我反而无法像师兄一样斩钉截铁地说,做什么最正确、最好、最应该,我认为的对的那些,只是在毕业五年之内没有被推翻而已,它并没有在更长的岁月里得到验证,也没有被死亡考验。

我问自己,如果可以重来一遍大学生活,我会希望自己做什么?

第一,就是读书。

找那种读完之后能让自己想一会儿的书读,不管是什么门类,大片大片地读过去,就像机器收割麦田一样,去收割那些聪明人的思考成果。

读书的好处一百万人有一百万种说法,可做消遣,可做谈资,可修身养性,可以足不出户阅遍山川河海、世事人情。我自己感受到的好处是,读书可以让人变聪明。读书让你头脑中拥有了更多的信息,这些信息有些是知识,有些就是别人的感悟和想法,全部以点状存储在脑子里,形成四通八达的联系。别人看到A就是A,但是你会想到BCDFG,看问题和做事情会考虑更深刻和更全面,别人看到对就是对,你会怀疑,因为你看过更多的信息可以证明它是错的,由此你拥有了判断的能力。

相比上大学以前和毕业以后,大学是读书的黄金时期,有大把的时间,有一座藏书无数的图书馆,有一个学习的氛围和环境,最好能在这个时期养成好的读书习惯,例如做读书笔记,读书一定要做笔记,做笔记也有方法,找到自己最喜欢用的一种,把读书变成一件既享受又有用的事情。

第二,我希望自己有“一技之长”。

古人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句话到现在也适用,什么叫找工作啊,我没有任何资源可以给别人,只有自己,自己的全部聪明才智和专业特长,找工作就是把自己像商品一样出售给社会,换取生活和投资的资本,这是我们这些没钱没背景的人最紧迫的需求。

那就要考虑,毕业时在千百万的大学生中凭什么你可以被“购买”,你独特的卖点是什么?你是否符合消费者的需求?例如一直想要去投资银行工作,那么在那里工作的人都有哪些特质和条件,你是否具备?是否需要考证?考证的意义除了掌握一些知识和技术之外,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将来在人才市场上流通时,某项技能是贴了质检标签的,当然会增加说服力和竞争力。

除了找工作之外,在每年的毕业生里也有一批人GPA很漂亮被保送到清华北大(不要说自己的学校不够好,我还有高中同学是从西部二本学校被保送到清华的,只要成绩够好),有人英语好托福考满分申请国外名校,还有人一直在研究和复习公务员考试,从几百万考试大军中脱颖而出。

哪条路更好,哪条路更值得努力,更有前途,判断的标准太多了,学习也好,考证也好,做好任何一件事都会有回报,只要有那么一个方向是“长”的,就可以避免沦落到没有选择权的境地。

在这个社会上人分为两种,一种是工具或者机器,他们未必在意自己的工作内容,也不在意自己的工作成果对社会和他人的影响,他们只是按照老板和公司的标准在生产产品,然后换取月末薪水而已。还有一种人才是真正的人,他们在创造自己认可的价值。

我要尽量去成为“人”,而不是机器,在做选择的时候,更体面、有更多钱赚都可以是标准,但是最重要的标准是认为自己在做有意义的事情,把自己的“一技之长”在认可的事情上发挥得淋漓尽致,这样既可以得到外界的肯定,又能有内心的满足安宁。

第三,谈至少一段恋爱。

在大学谈恋爱,不仅干净美好,而且有用,抱歉,这是个很功利的角度。

从小到大老师和家长都在强调学习,学习之外的所有事情都是不务正业,早恋更是十恶不赦。他们把大学之前的恋爱都算作早恋,把工作之后的结婚都视为晚婚,要求我们从十八岁到二十五岁之间,学习考试找工作,外加嫁给一个踏实可靠的人。

没有接受过任何恋爱方面的教导和指引,父母仿佛认为这些事情顺理成章,然而恋爱本身是需要学习和练习的,它不是一见钟情后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那么简单的事情。我人生中第一次约到喜欢的人,去之前几乎一夜没怎么睡觉,坐在电脑前抄写小笑话,本意是用笑话作为调剂以免第二天的会面太过尴尬,没想到在我丢出一个又一个的冷笑话之后,场面比不说话还尴尬,最尴尬的是我后来才知道,这个角色是男生应该担当的。

我们都知道碰到一个真正喜欢的人概率非常低,那么如何在人群中识别他,如何留住他,难道不值得学习吗?我们都说谁没有在年轻时爱过几个人渣,在年轻时爱上人渣并不稀罕,也不值得懊悔,但是如果始终都在跟人渣纠缠是不是值得反思?在真正恋爱之前,我们对恋爱和恋爱对象充满想象,这些想象并不能帮助我们在恋爱中幸福,只有真正跟一个人恋爱和相处,才会了解,自己到底适合什么样的人,如何避免被伤害和欺骗,如何处理跟恋人之间的矛盾,甚至,如何去吸引喜欢的人。

我不希望自己在父母和年龄的逼迫之下稀里糊涂地嫁给一个并不合适的对象,不希望自己遇见一个人渣被他抛弃之后还自暴自弃、不能自拔,更不希望自己被言情小说、电视、电影造了一大堆不现实的梦,然后站在原地等到不能再等。至少去感受三段恋情吧,一段用来打破对异性的想象,一段用来对套路和伤害免疫,最后一段用来跟一个灵魂相契和性情相合的人温暖相守。

第四,英语要好。

在上大学时我看过几篇连岳的文章,他说,学好英语,不用好到当工作语言,至少基本的听说读写要过关,英语现在是世界语言,资讯及观点的富矿区,而且是一门不需要审核的语言,它是翅膀,想飞就得有。

我有许多时刻感受到英语的重要性,毕业参加外企的面试时,想出国时,浏览国外的网站时,想读一下路透社的新闻时,查询外文文献时,但是我也必须说,对大多数我的同学来说,毕业多年之后其实早就跟英语绝交了,学习英语的最后一刻就是六级考试通过时。不学不会怎么样,井底之蛙必然是不需要飞翔的,只有当你有能力往更大的世界去时才会用到翅膀。“三国杀”里面每一个人物都有各自的技能,大学生能拥有的技能并不多,英语就可以成为其中一个,不过就跟玩游戏时一样,只有在发动这个技能时你才能感受到它的重要性。

第五,写日记。

在备战高考时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错题本,这个错题本上分门别类地记录着我们在学习和考试中犯过的错误、丢掉的分数。就算没有错题本,我们也会把写过的试卷订起来,标出错误的试题,然后在考前看一遍提醒自己注意。

减少错误是应对高考最重要的策略之一,错误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出错的原因。

题目是有限的,出错的类型更是有限的,如果可以把错误的原因一个一个地揪出来消灭,错误自然就不会再犯,“零出错”就会成为一个巨大的优势。

在人生头十八年里,像我们这样所谓的“好孩子”完成得最好的事情就是学习,除了考试,我们什么都没学。

进入大学之后我们才逐步丢掉考试机器的身份,以一个完整的人的身份在生活,生活中可学习和要学习的事情比高考还要多,学专业技能,学穿衣打扮,学为人处世,光说话这项技能就要学习一辈子,而且没有老师,全靠自学。

要学会把日记本当作高中时的错题本一样用,遇到优秀的人要写下他身上值得学习的地方,说错话得罪人要注意总结说话的技巧,学习到新知识更要分门别类地记录在日记本上,日记本帮助你反思和总结,旁观自己的生活,这样你会越活越聪明,越活越明白。

有些人,一辈子都稀里糊涂、混混沌沌的,始终不成长,在一个地方吃亏到死还不能发现和改正,更别提什么发展和成功,年龄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变老变蠢的过程,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我有一个箱子,里面装着近十年间的日记,每次搬家都带着,日记本让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改变了什么,学会了什么,感受了什么,更重要的是,当你开始想要写下自己的生活时,就意味着你在认真地对待它,没有打算浑浑噩噩地过。

第六,减减肥吧。

为了藏起来肉肉蝴蝶袖所以要穿长袖,举手的时候要时刻记得拉衣服因为害怕露出小肚腩,自拍要仰头这样就可以消除双下巴,我不想你再经历一遍这样的时光:在最好的年龄里“东躲西藏”。

大学校园里,成千上万名男孩女孩被集中在这里一起吃饭学习,来来往往都是激素滋滋作响的异性,这是貌美最有优越感的一段时间。

二十多岁的身体,原生野长的五官,只要不是肥胖邋遢,穿淘来的便宜衣服也遮盖不住地青春好看。无须深刻的年龄里,越是这种肤浅的快乐和骄傲,越值得怀念。

亲爱的妹妹,二十几岁的迷茫,并没有什么立地生效的解法,就像年少时的叛逆,孩童时期的啼哭,是必须经历过才能好的事情。

我最迷茫的一段时间听朋友讲起韩寒来,大概是文思枯竭,韩寒曾一两个月不出门,躲在家里打游戏,打得醉生梦死、一脸胡楂、萎靡不振。不知道吹嘘认识韩寒的朋友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我坚信:可能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这样,一场雾后一场天晴,一场梦后一场清醒,抬头看路的迷茫和低头做事的坚定总在交替进行。

我们都得熟悉这个模式,看不清方向时不害怕,干脆坐下来,想一想,停下来,转一转。大多数人的迷茫都是因为知道得少,你得有耐心去了解世界,更需要去探索自己,你是什么性格的人,想要什么,到底在喜欢什么爱着谁,只有当你对这些问题有了明确的答案时,内心才有了坚固的秩序,以后无论身处什么境地,够不够优秀,有没有成功,都知道如何看待自己,看待别人,不慌不忙、不迟不疑地走下去。我挺看不起一种年轻人,不确定自己喜欢的是否值得追求所以不敢行动,行动时又不确定自己是否做得到所以随便放弃,最终把自己推到不得不如此的境地,还常常不甘心。

我不喜欢像一个面目可憎的过来人一样对你谆谆教诲、耳提面命,然后又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推心置腹地说给你听。

我希望你在大学里像自由自在的风一样浪漫轻盈,又担心你没有为将来的艰难险阻做足够的准备。

八十七岁的美国老头唐·赫罗尔德写过这样一首诗:

如果我能够从头活过,

我会试着犯更多的错。

我会放松一点,我会灵活一点。

我会比这一趟过得傻。

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我当真。

我会疯狂一些,我会少讲点卫生。

我会冒更多的险。我会更经常地旅行。

我会爬更多的山,游更多的河,看更多的日落。

我会多吃冰激凌,少吃豆子。

我会惹更多麻烦,可是不在想象中担忧。

你看,我小心翼翼地稳健地理智地活着。

一个又一个小时,一天又一天。

噢,我有过难忘的时刻。

如果我能够重来一次,我会要更多这样的时刻。

事实上,我不需要别的什么,

仅仅是时刻,一个接着一个。

而不是每天都操心着以后的漫长日子。

我曾经不论到哪里都不忘记带上:

温度计、热水壶、雨衣和降落伞。

如果我能够重来一次,

我会到处走走,什么都试试,并且轻装上阵。

如果我能够从头活过,

我会延长打赤脚的时光。

从尽早的春天到尽晚的秋天。

我会更经常地逃学。

我不会考那么高的分数,除非是一不小心。

我会多骑些旋转木马,

我会采更多的雏菊。

我希望你在大学生活中采更多的雏菊、放轻松、犯错、冒险,有更多的难忘时刻,就像青春电影里常演绎的桥段,翘课,失恋时跟朋友一起喝醉,在考试前两周四处借笔记熬通宵学习,在社团中找一个温柔干净的学长恋爱。

不要去在意那么多鸡毛蒜皮,不要太过于在乎他人的感受,因为没有这么做,所以这成为我青春里唯一觉得后悔的事情。

当然我也知道,生活不是由一个一个时刻组成的,并不是把这些欢愉时刻堆砌在一起就是全部的幸福生活,生活是连续的,有过去,有未来,有原因,有结果,有条件,有责任。吃炸鸡开心,患糖尿病却是痛苦的,减肥是痛苦的,瘦却是开心的,更何况我们在年轻时都有自己的骄傲与野心,都有放不下的较劲,都渴望证明自己很行。每一个阶段都有当下最在意的,后来的经验是由当下的经历所得,所以过去的选择容易出错,这是一件无解的事情。

有人劝你,开心就好。有人劝你,奋斗最紧要。

这些话,连同我的话在内,你都不要轻信,你也都可以相信,只是要先敲敲自己的心。

你现在在意什么,就去争取什么,未来也可能遭遇对自己的否定、否定、再否定,但这就是人进化的过程。

过去的岁月只有两种意义

一个许久没人说话的群发来一条消息。

是一条新闻。题目叫作《海淀路小区的清北考研人:住在鸽子笼,一考五六年》。

阿欢在下面回复:看完想起2012年那段时光。

亮亮说:如果他们住的叫鸽子笼,我的屋子只能叫作鹌鹑屋了,哈哈哈哈。

我们这个群是2012年在北大三教510教室的考研群,群里一共九个人。

2012年8月份,我打电话给大哥。

我跟他说,自己还是很想去北大读书,决定考研,请求总部的最后一次资助,需要租房和吃饭。

大哥并不看好我去备考研究生,他说,每年那么多人考北大,凭什么就是你能考上呢?这风险太大,你再耽误一年,工作也不好找。

我说,我都知道的。我一定能考上的。

那段时间真的很煎熬,毕业典礼之后的几天,朋友们纷纷从宿舍搬走,各有归宿。如果你曾毕业过,你就能明白一个不想去工作,没有出国,也没考研的人在那段时间的心理感受,如鱼在岸,特别想找个有水的地方扎下去躲起来。

辅导员给我打电话说党组织关系要转走,我问,我应该转去哪儿?她说,应该转去下一个单位。我说,我没有下一个单位。

考研期间我和朋友住在北大东南门对面的一个筒子楼里面。

楼道里能闻到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生火做饭后经年不散的油烟味,顶上的电线覆盖着黑色的尘污,我们住的房间跟大学宿舍一般大小,里面摆放着几件落满尘土的旧家具:两个简易的上下铺床,两张桌子。家具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屋顶隐约可见蜘蛛网。

我住进来之后才发现环境比看到的还要恶劣,夏天的时候一开门就能闻到楼道里厕所的臭味,每次经过那个脏乱的厕所都收起眼角的光不想多看一眼,里面一串哗啦啦的水声是打工的女人们在弯着腰洗头。冬天的时候窗户关不上,我们只好用胶带把窗户全部封起来,就这样还透风,半夜被窝不暖和,醒来双脚冰凉。不知道是不是不通风的原因,我身上开始反复地起荨麻疹,晚上痒得睡不着。

看房的时候,房东还问我们,能不能接受这么旧的房子,要不要再看看?

我们俩互相看了一眼,说,能!

我们只想早点开始复习。

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大扫除和消毒,我们俩把蜘蛛都赶到隔壁,把蟑螂都从下水道冲走,没有衣柜,行李就堆在上铺。

第一次看到蟑螂,我抱着脑袋哇哇鼠窜,到后来再看到,就面无表情地抬脚踩死。

住的地方归置好之后,就去北大寻觅上自习的地方,在教室里逛了两圈,迅速认识了几个很有经验的考研前辈,他们是去年甚至前年就在这里考研的,经过他们的指点之后,这一切才算准备好,开始安心复习。

外面是花花世界,考研却仿佛是旷日持久的修行。

每天早上七点多到达三教510教室,晚上十一点回到住的地方睡觉,周而复始,绝无例外。三教是外来考研人员最喜欢去的教学楼,510是其中唯一一个常年不上课的教室,而且没有安装监控,不会用来考试,考研书可以堆在桌子上不用收。

这个教室在楼道的角落里,很小,只能容十余人,我和室友小迟都是对外经贸大学来的,我们又吸引了几个对外经贸大学的考研同学过来,朋友带朋友这么一聚就有十人左右,形成一个团结的集体,守望相助,监督学习。

有一天早上我一进门发现里面坐了个陌生人,心道,不好,抢座位的来了。

这个男生戴一个大红色的耳机,左右印着b字logo(标志),后来被我们称为“2b耳机哥”,2b耳机哥把我们朋友的书扔到讲台桌上,然后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坐在她的位置上安静地看书。

我走到他跟前说,大哥,这个位置是我朋友的。

他说,谁来得早这位置就是谁的。

考研人是一个江湖,是江湖就有规矩,这里的规矩是座位谁占了就是谁的,平时偶尔睡过了一上午不来上自习也不打紧,放一堆书在桌子上,抽屉里也塞得满满的,更有椅垫、水壶等生活用品,还有带枕头和毛毯的,像我这样的励志狂魔,还会在桌子上贴字条写上我的理想分数“420=130+135+80+75”,每一个座位都渗透着其主人的风格和习惯,看上去地久天长的。等到教室管理员要求清理,才会有一轮新的抢座位战争。

我吵架是不行的,只能等着其他朋友来,七八个人围着耳机哥又是苦口婆心地劝说,又是冷嘲热讽地逼迫,耳机哥岿然不动。

在我们束手无策的时候,从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拿着水杯的手,把水直接倒在了桌子上,水里还掺着麦片之类的东西,恶心坏了。

抢座之战随即结束,耳机哥败退,收拾东西离开了教室。

我们默默地把桌子擦干净,朋友把书抱回来重新摆放好,虽然战胜,但没有谁特别高兴,都是考研的辛苦人,互相为难罢了。

那只手是X同学伸出来的,X同学是一个温柔冷静的男孩,我们七嘴八舌的时候他站在人群外沉默不语,没想到一出手就是大招。

X同学是我带到这个教室来的。

在我考研复习差不多一个月的时候,中午从三教出来去吃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自行车过去,像我的大学同学X,我马上飞奔追上去叫他下来。

复习生活实在是太无聊、太压抑了,每天超过十小时对着那几本书,一章一章地背,一章一章地做题,再没有别的事可做,此时看见一个只能算得上熟的大学同学,好似见到了亲人一样,更令我好奇的是他已经离开北京去外地工作了,怎么会骑着自行车在北大穿梭。

我们坐在长凳上聊天。

X说,这次来北京是办点事,正好借住在北大一个朋友这里,没想到碰到你。

他问我,你是在这里考研吗?

我说,是啊,很无聊的。

X说,我比你还无聊。

他毕业之后回到老家当公务员,办公室小得多他一张桌子都没地方放,最后只好在科长的办公室加了桌子,科长本身就很闲,他坐在科长旁边比科长还闲,上班就看报纸,连报纸缝的广告都不放过,这样都熬不到下班。

X说,我小时候玩电脑玩不够,我妈总管着我,咬牙考上了大学混到毕业,生平的最大理想就是找个不忙的工作,每天打游戏,所以毕业后爸妈叫我回家,我也没什么犹豫的,没想到一个月就过够了这样的生活。

接下来的半小时,我都在鼓励X同学跟我一起考研。

他从小擅长打游戏,而我从小擅长鼓励别人,最终他放弃了打游戏决定考研,回老家办好了辞职手续,就来了三教510教室。

很多人都说,考研比高考容易,但是考研比高考更孤独,更考验人的心性,尤其是工作后考研。

没有人带你复习,你要自己制订学习计划;没有所谓的学习氛围,你周围每天都有人在放弃;考研场上充满了失意人,他们中有些人已经考了三年还没考上,长期浸泡在书本里的人脸上神情有些呆滞,穿着也是邋里邋遢,看上去一点希望也没有。

朋友都已远走,都在新生活里蒸蒸日上,只有你一个人在时光中止步不前,我们考研人都很有默契地几乎不与外面的朋友们联系。

度过四年浪漫的大学生活,心境早不是十七八岁时那般单纯专注,看书时常常心神不宁,越堕落,越焦虑,恐惧前途无望,容易埋怨自己无用。

这段生活当然是苦的。

一轮复习下来,参考书都被我翻烂了,只好又买了一套新的,书里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数字,意思是这个知识点在哪一年考过,考过几遍,怎么考的。背书背到忍无可忍,只好做点题来让自己休息一下,状态调整好了再去背。

可我同时又觉得每天都很高兴。

我是一个挺喜欢考试的人,因为沉迷于这种感觉: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并且知道怎么做,只需要付出全部的努力就好,简单明了,没那么多迷茫和胡思乱想。

还要感谢有510这帮朋友在身边,不然那段岁月会难熬十倍。在漫长的一百多天里,我们每天都泡在一起,结伴吃饭,回到自习室互相逗乐大声笑,分享零食,毫无保留地给对方解答问题,一个本应该沉闷压抑的考研教室,反而常常充满了欢声笑语。

亮亮是一个说笑话从来不好笑的人,但还是每天绞尽脑汁地给我们讲笑话。他备考的是北大光华,最终调剂到北大软微,跟他一起调剂的是阿欢。阿欢是个女孩,没有住在北大附近,每天坐地铁一小时来上自习,十点半自习结束,再坐一小时地铁回去。

杰是X带来的,也是对外经贸大学的同学,在复习期间最在意的事情是像小窗户一样的六块腹肌,他备考的是清华五道口,成功录取。

X备考的也是五道口,失败,第二年再考,成功录取。

化学姐原是北大化学学院的毕业生,工作五六年后再考北大光华,长得像董洁,人瘦脸还小,是个可人的小美女,可是经常穿拖鞋来自习室,吃得又多,气质离董洁越来越远,离我越来越近。我们经常到学五食堂点香锅吃,一吃吃一盆,她后来考研失败,接受调剂。

室友小迟备考北大汇丰,成功录取,第七名。

还有从河南来北大备考的Z同学,大半夜他给我们打电话说跟楼下卖麻辣烫的打架进了派出所,我们慌慌张张地跑去派出所救他,那时候离考研只有一个月而已,最终他考研失败。

对了,还有2b耳机哥,据说有人最近还在三教看到了他的身影。

我备考的是北大法硕,当我在网上刷出来那个超过分数线很多很多的成绩时,整个人从凳子上一下弹起来。我想把这个消息通知大哥的时候发现手机坏了,怎么打都打不开,跑到隔壁去借手机,站在楼道里说第一句话时就哭起来了。

我流着眼泪跟哥哥说:我还是考上了。

无法评述那段岁月到底值不值得,无法评述那个选择是对还是错。

过去的岁月,只有两种意义,一种是有益,一种是回忆。

有益的事情让人往后的日子都受惠于此,而有些事情,看起来没什么好处,当下的感动、悲恸让人终生难忘,那就会变成回忆。

至于那些记都记不起来的无聊岁月,算是白活。

在鸽子笼里的考研岁月,是有益的,是值得回忆的。

至苦至甜,永生难忘。

北大三教里有一批批前赴后继的考研人,每年都在重复这些破釜沉舟的奋斗故事,除了成功上岸的人之外,有人在失败之后从头再来,也有人放弃回家。当下是否有比考研更明智的选择?或许是有的。

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是否后悔,个中得失,有时候连自己都无法确认,更用不着听他人评说。

我与北大这些年

已经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立志考入北大的。

打开我高中日记的第一页,是2005年8月31号高中入学的第一天,就已经在纸上明明白白地写下了“向北大进军”。

小时候只模模糊糊地知道北大是中国最好的两所大学之一,或许是在老师家长的嘴巴里,或者是电视里听过的一个名词而已,其遥远程度不亚于神话传说。

第一次对北大有画面感是在初中语文课堂上,语文老师用清脆悦耳的女声朗诵课文《十三岁的际遇》,文章的作者是一个在十三岁时被北大破格录取的女孩子。

“纷扬的白雪里,依稀看到她穿着蓝色羽绒衣,在冰冻的湖面掷下一串雪团般四处迸溅的清脆笑声。”

同样十三岁的我,坐在座位上听得心驰神往,北大这个词在这篇文章里充满了诗情画意。

后来我在学校门口的旧书摊上买到了《穆斯林的葬礼》这本书,书里有几个章节描写了女主人公新月在燕京大学的学习生活。

这本书里描写的女孩和北大更美。

白雪纷飞的冬天,新月去备斋找楚老师,她踩着粉琢玉砌的石阶,踏过被白雪覆盖的小桥,站在湖心小岛上,在寂寂的大雪中听楚老师的飞扬琴声,书中最后一句远景描绘这个画面:“洁白的燕园,洁白的未名湖,洁白的小岛,漫天飞雪中,伫立着一个少女的身影……”

看完这本书之后我那颗想要去北大的心更灼热。

那时候我对北大的憧憬,更多源自少女情结,而非名校情结,类似于灰姑娘向往水晶鞋。

等我上了北大之后,发现来到这里的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曾以它为目标,大概这就是心向往之,行必能至。

我第一次踏进北大,是高中时代的一场出逃和冒险。

北大对我来说是那段枯燥苦闷的学习生涯中的全部指望,有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太辛苦了,太艰难了,我对自己说,我想去北大看看,就现在。

那几天恰巧是端午假期,我联系了我的朋友H,问她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去北京,她说:好啊,我可以去北京找我姑姑。

晚上八点她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去我班上一个同学家里借照相机,同学的爸爸慷慨地把照相机借给了我们,还教我们怎么使用。那个晚上我捧着照相机坐在她自行车的后座上,穿越城市的一条条街骑向火车站,路灯穿破黑夜,黑夜如梦如幻,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从小到大,我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念书的城市,从未坐过火车,从未去过一个人都不认识的地方,从未在父母不知道的情况下做过如此胆大的事情。

现在从我所在的城市坐高铁到北京,只需要两个小时。但对十年前的我来说如同异国他乡,上小学的第一天,我们就学习了《我爱北京天安门》,但是我的亲戚乡邻甚至父母,都没有去过北京。

然而,我说我要去北京,于是我揣着一百块钱就去了。

如此顺理成章。

我们并不知道怎么乘坐火车,等我们到了火车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售票员告诉我们当晚所有去北京的票都卖完了。

可是我们要去北京,我们现在就要去。

路人甲好心地告诉我们,如果买一张站台票,就可以上火车。

我跑去售票窗口买站台票,工作人员又不肯卖给我们,她说,现在站台票已经取消了。

我和H后来每次回忆起这件事情,她都感慨我从作为一个小孩时就体现出的执拗和鲁莽。她说,你还记得吗?你赖在售票窗口不肯走,一遍一遍地请求人家卖一张站台票给你,后来还哭了,售票阿姨看你可怜,最后卖了两张站台票给我们。

我说,我曾经是这么难缠的小孩子吗?

她说,是。

……

拿到站台票的我们后来挤上了一趟十二点五十分的火车,那是从南方来的一趟过路火车,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火车,它沿着铁道一路呼啸而来,停在我面前,距离我只有一米远。

我们跟一群等待上车的乘客挤在门口,在火车门打开的那一刻一拥而上。我找到群众中最薄弱的地方突击进去,像一条鱼游进海洋里,左顾右盼地找到了一个可以站立的比较舒服的位置。

等我回头一看,H没有跟上来,我着急地大声喊她。她跌跌撞撞地跟上来,还一边喘气一边质问我,你跑那么快干吗?

火车上都是从南方去北京的民工,K开头的列车,要晃五个多小时才能抵京。我们在过道上铺几张纸就坐下来,搂着自己的包,还背靠着背睡了一会儿。

早上六点,天蒙蒙亮时,到达北京。

但我不知道怎么去北大,十年前没有智能手机,也没有地图导航,我只能就近问一个阿姨北大怎么走,她说,哦,你买我一份地图我就告诉你。我说,多少钱一份?她伸出两个手指头在我眼前晃。

我掏出两块钱给她,她塞给我一份地图,带着一点行骗成功的得意心情说,就在我站的这个地方等公交车。

我怀着一份朝拜的心情登上了公交车,丝毫不在意她的阴险狡诈。路途中H一直在我耳边讲话,我都充耳不闻,像一个信徒一样保持安静。

到了北大站,我先下车,H跟我分开,去找她姑姑。

我是从东南门进去的,初春的早晨,湿气若有似无,风微凉,天光还没有洒落干净。北大显得宝相庄严,肃穆又安静。

这一天,我是爱丽丝,在梦游仙境。

从进大门开始我就掏出照相机拍照片,拍学生做活动拉起的红条幅,拍停在大门道路两旁的自行车,拍未名湖、博雅塔、湖边的桃花、塔旁的野草,拍早上六点多就在湖畔晨读的勤奋女大学生。路过图书馆的时候我想,这就是《十三岁的际遇》里提到的图书馆,作者说,这座图书馆里有四百多万册图书,这让她感到绝望,她读过的书连这个数目的零头都不到。

十六岁的我读过的书,可能连她的零头都不到。

不过给我冲击最大的地方不是图书馆,而是教学楼。

我找到一座教学楼迈进去,从进门开始就感觉到这里的教学楼与我所在的高中不同,一般高中的教学楼最多的就是摆满桌椅板凳的教室,布置简单甚至简陋,墙壁贴满了励志标语,没有人情味,充满压抑感,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学习。而这里的教学楼所有的设计好似都是为了学生的方便和舒心,这里的走廊被设计得温暖明亮,教室里桌椅崭新,窗明几净,教授在台上自顾自地讲课,下面同学们或听或不听,还有人在喝豆浆,玩手机,下课后提着杯子到楼道里打开水。

我一边拍照一边想,在这里写作业太幸福了。

去上厕所的时候我顺便把吃午饭的问题解决了。

是这样的。

我从厕所出来,看到一个光头、穿僧袍和芒鞋的女孩在洗手池前洗手,我问她:姐姐,你知道去哪里可以吃饭吗?

她说:你不是这里的学生吗?几句话问清楚了我的来历后,她很爽快地请我去食堂吃饭。

她带我去农园吃饭,这些地方都是我后来去北大才逐渐清楚的。隐约记得是在农园三层,自取的素食,有红薯和青菜、两份米饭。

我们边吃边交谈,聊天过程中我知道她叫“心乐”,读高二时决定出家,现在在北大修习一些佛学课程。

我问她:你们修佛的人怕死吗?

她说:我正在学习不害怕。

用餐完毕后她用饭碗接一碗白水,一滴不剩地喝下去。吃完饭的碗,加上水,是刷碗水的味道。她笑着说:我们都习惯了。

吃完饭她带我去一教上佛学课,一教不同于现代化的二教,一教是一座飞檐翘角的古风建筑,我们进教室的时候已经没有几个空座位了,来听课的不仅仅是僧人,还有其他专业的学生,甚至还有情侣结伴来听。

大家坐定之后老师就进来上课了,心乐告诉我,这个老师是周学农。

老师在课上给学生讲的是道衍的《道论》,每个人都听得津津有味,老师讲一段就会提问,学生会很自然地坐在座位上畅谈自己对某段经文的理解。在第二节课快要下课的时候,老师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佛祖基业可以永世长存,但是其他东西比如情爱名利财就是转瞬消灭的?

学生从各个角度发言完毕后,老师说:先休息一下,这个问题我下节课再讲。

然而这个答案我听不到了,下课之后我必须得赶去火车站,跟我的小伙伴会合上火车。心乐告诉我,从西门出去坐一趟公交车就可以直达西站,我走之前认真地跟她告别,我说如果我以后考上了再来找她,还把自己身上的巧克力送给了她。

至于周学农老师那个问题,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答案,因为不知道答案,所以到现在还记得那个问题。

而且我后来在北大再也没见过这个老师,也没有见过心乐这个人。

从北京回到学校,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高三的生活在继续,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已经开始按照天数倒计时,气氛越来越紧张,但是我们都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努力多少才算跟这种气氛相配。夏日傍晚从学校大门进来,迎面的教学楼灯火通明,上千名的学生都安安分分地填充在每一个小格子的窗户里,为高考做最后的冲刺,这种情形很多年来都没有变化过,每一届的学生都有这种经历。

我去照相馆把照相机里的照片冲洗出来,一张一张地粘在日记本上,日记本变得很厚,每次不想学习的时候就掏出来翻看一遍。

跟北大的一场相逢后来变成了告别,我最终没有如愿以偿地考入北大,并且在北京读书的四年中,一次也没去过北大,直到我考进去为止。

从2013年到2016年,我在北大整整三年。

在这三年里,每一分钟我都觉得,很庆幸自己曾经那么努力过,否则一定会后悔的。

毕业典礼的当天,邱德拔体育馆里上千人合唱《燕园情》,前排的女生失声痛哭,百感交集中我问自己,三年的北大岁月,感受最深的是什么?肯定不只是四季变幻的湖光塔影。

不知道是与我所学的专业有关,还是精英本身的特质使然,这里的人,于社会、于国家有一种莫名的使命感。

《燕园情》的歌词这样写:

红楼飞雪,一时英杰,先哲曾书写,爱国进步民主科学。

忆昔长别,阳关千叠,狂歌曾竟夜,收拾山河待百年约。

我们来自江南塞北,情系着城镇乡野;

我们走向海角天涯,指点着三山五岳。

我们今天东风桃李,用青春完成作业;

我们明天巨木成林,让中华震惊世界。

燕园情,千千结,问少年心事,

眼底未名水,胸中黄河月。

每次唱到“眼底未名水,胸中黄河月”这句,小小的我内心就会注入满满的家国情怀,巨浪澎湃。

毕业典礼上前辈和老师致辞说担忧我们能否适应充满风险和挑战的原生态法治环境,但依然鼓励我们成为勇敢的人。

同学发朋友圈送毕业祝福:“愿我们都能获得有意义的生活,并有勇气保护他人生活的意义。”

除此之外,我在北大感受到一种“多元下的自由”。

朋友曾感慨过当代大学精神之功利,每个同学都像一盒即将出厂的牛奶,急于获取各种认证,四六级证书、CPA证书、证券从业资格证、托福雅思托业。从大二开始他们就会寻求各种实习的机会,毕业的时候带着一份塞得满满的漂亮A4纸简历,就好像牛奶裹着合格的出厂证书一样送到消费者——各大企业手中。根据简历上的内容,他们会被分为三六九等。有一些是经典优质盒装奶,有些就是百利包。

整整四年,同学们都在抓住飞逝的光阴,为着出厂的一刻做准备,努力变成一盒优质的牛奶。

在北大,我看到了许多不同的人,有的学生毕业后是社会精英甚至是国家总理,也有许多看上去自由而“无用”的灵魂、痴迷读书的呆子、堕入空门的修道者、离经叛道的作家,连一个学院的教授,也因流派不同吵得面红耳赤场面难堪。少见则多怪,屡见则不鲜,慢慢地就会习惯不随意否定任何一种人,也开始学着不害怕成为任何一种人。

从北大离开,意味着我的学生生涯就此结束。

这三年里,有太多忘不了。

说好了跟阿敏到图书馆去上自习,两个人却在楼道里争执了一晚上“中国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民主”。

冬天楠哥喊我去未名湖滑冰,我们俩哆哆嗦嗦地牵着手在冰上慢慢溜达,被旁边风驰电掣的人吓得尖叫。

法理学的教授在秋天的好天气里带着我们在静园草坪上坐成一圈读书。

自习时捡到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位大二理科生的作息表,严密地计划着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二点的学习时间,让我感慨“比你优秀的人还比你勤奋”这句话。

为了写论文,我抱着从图书馆借来的二十多本书一步一步挪到公交车站。

有个男孩写信给我,说我在自习室睡着的样子很可爱。

这段岁月未曾负我,愿我也不负这段岁月。

记得,就是我最高的敬意。

我会用余生感受这段岁月在我身上的投影。

曾经最努力的我

我看过很多描述高中的青春片都没有共鸣,堕胎的、恋爱的、发疯取闹的、干净清新的,都没有。

从电影院出来之后我会想,可能有人的青春就是这样吧,但绝对不是我。

我的青春,也有高压之下疯狂滋长的少年心动,有偷偷翻起的杂志喜欢过的明星,有跟朋友闹别扭又和好,还有一些乱七八糟值得发笑的小想法,但是这些都不是那段时光的主要事情。

青春于我而言,真的是一场奋斗。

读高中的那段时光,几乎是我人生中最努力的时光,每一个努力的细节我都记得。

那时候的我在班上是一个有点奇怪的人,每天都不怎么说话,以自己的节奏单调地忙碌着。

早上在宿舍还没开灯的时候,我就摸着黑起床,到宿舍楼门口蹲着读英语,等宿管阿姨醒过来开门。

冬天的早上太冷,我缩在被窝里不想起床,头一天晚上在床边放上毛巾和一盆冷水,早上一有意识就用毛巾蘸冷水拍在脸上。

风雨无阻地去教学楼前面的小亭子里背《新概念英语》第三册,北方的冬天早晨气温低,洗脸的时候水溅到头发上,伸手去摸,刘海都冻成了冰。《疯狂英语》的封面有一张照片是李阳穿着军大衣站在大雪天里念英语,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么做过,但是我做过。

为了保暖,我穿上我妈给我买的厚棉裤,把校服裤子撑得鼓鼓囊囊的,上楼都费劲。朋友都笑话我,我一点也不介意,穿衣服对我来说只有一个目的:保暖而已。

开始早读之前我大声地喊:“我是刘媛媛!我想考北大!”豪情万丈地开始一天的学习。

拿着书手太冷,我就把书放在绿化带上面,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绿化带放书的地方陷下去一个凹槽,我发现后特别惊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总放书压出来的,这件事我讲给过朋友们听,他们都不信。

中午放学后我搬一个板凳到讲台一侧的窗户下,把历史书翻开开始逐字记忆。历史老师说,希望我们把课本熟悉得连小字部分都能清晰地报出是哪一页的哪一行,我居然真的照做了。有一次背书背得走火入魔,有一个放学没走的同学走过来问我:刘媛媛,你在干什么?我抬头莫名其妙地跟他说:我要考年级第一名。后来我居然真的考到了。

背上四十分钟的书就去食堂吃饭,这时候同学们都吃完了,可以节省排队的时间,不好的是,只有剩菜。我没有心情去挑食,随便打两个菜,迅速解决完回到宿舍,稍微午休一下。

在学校的主席台上我对着空旷的操场复述过整本历史书,这种记忆方法,记得牢又有成就感。有时候我在学校操场的跑道上背书,从起点开始一遍一遍地看,到终点之后合上书一边背刚才记忆的一段一边往回走,如果没有背下来,就要从终点重新开始,一直到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才可以回到原点去。

我从来不在乎班上的八卦,不与同学们为了生活琐事争辩,胸中仿佛有一片海,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能沉没其中归于平静。有一次我在学校门口的书摊上买报纸,被老板误会没有给钱,我说我给过了他坚决不信,我想,我不能在这里吵架、发怒,与他耗费的时间和精力一块钱买不到,要把这时间拿来做更重要的事,于是我掏出钱,又给了他一次,心平气和地回到自习室做题。

暑假学校宿舍关闭但是图书馆开放,我住在亲戚家门诊后的出租小屋里,坚持去学校上自习。睡在闷热的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里难以入眠,我发短信给我最好的朋友,说我特别想你,以此来消除深夜的孤独。

能够忍受一切别人不能忍受的辛苦,但是并不觉得痛苦。每一次全力以赴地努力起来,就会觉得内心充满了力量,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整个世界都是我的。

这充满动力的状态不是谁在逼迫我,是我自己始终渴望有更精彩的人生,想去北京念书,想要变得更强大,然后独自走去更远的世界,我的父辈不敢想的世界,任何人都无法给予我的世界。怀揣着这些想法的小小少女,像是在肚子里揣着一个小小胎儿,每天都听着他的心跳,独自承担,独自欣喜。

你有过这种怀揣着梦想的感受吗?

是那种心无旁骛、刀枪不入的感受。

每一个有梦想的姑娘,内心都有一块等待春天的花田,那里有她的心血、她的希望,她用尽全身力气去守护,根本不理会周遭人们的狂欢、愤怒、失意或者误解。她常常显得孤独坚忍又有精神,从不以物喜,从不以己悲,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蜗牛一样,一直保持着看上去慢且愚钝的努力,坚定不移地迈向理想之地。

多少年后,当我翻开我高中时代的日记和笔记时,看到自己认真地安排着早起晚睡的努力,看到自己在日记里一遍一遍地鼓励自己,写对自己的满意和不满意。

如果今后的我对待自己的人生有任何的疏忽,都会觉得自己配不上曾经的自己,配不上那些认真和努力。

2006年3月24号,我在日记本上写下:

从操场回来的时候,我看到行政楼灰暗的墙壁上爬满新鲜的爬山虎,浅浅的绿色,在灿烂的阳光下明晃晃的,死灰色的水泥墙和新鲜的爬山虎,绝配。

春天到底是来了,北大的春天是什么颜色?北大的未名湖开始泛波了吧。

……

后来,我真的来了北大。

北大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好,但是北大的春天真的很漂亮,未名湖倒映着博雅塔,湖边会开一枝一枝桃花。

二十三岁的我如今走在校园里,回想自己曾以未名湖和博雅塔为梦,有前尘隔海的感叹。

似乎有许多人的高中都如同我一样,并没有什么生死不移的恋爱故事,也没有抽烟、堕胎、疯狂、叛逆。

我们看起来是最像学生的孩子,头发剪到露出耳朵,校服穿得整齐妥当,每天读书学习,看起来毫不特别。

我们总是充满了克制和隐忍,反复鼓励自己,要求自己,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平静的外表下藏着一颗不安的煎熬着的心。

到最后,不管是跑、走还是爬,我们终于到达了那个让人又期待又害怕的终点。

最后的那一场考试,我的心情很难形容,三年只看这两天,我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拿出几级战备状态才配得上这种重要性,因此反而有些麻木。考完后并没有狂欢,而是怅然若失,一直以来追求的目标,仿佛北极星缓缓降落,接下来不知道做什么,好像完成了什么,又好像没有做什么。成绩出来的那一天,妈妈和我一遍一遍地拨查询分数的电话号码,终于接通的那一刻,我们屏住呼吸生怕某个数字没有听清楚。

尘埃落定,一锤定音,这三个数字代表高中三年结束了。

我去学校拿通知书的时候遇到许多同学,得意或失意,而后各奔东西,其中许多人,竟然从此再也没有见到过。

跟朋友回想起那段时光,我曾开玩笑说,如果可以回到过去,一定要在那个午后的教室里,拍拍那个发困后站在教室后面听课的少女的肩膀,让她回到座位上睡会儿,告诉她,你已经做得很棒了,你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我说:那时候我真的好累。

她问我:那如果真的可以回到过去,你会选择轻松一点吗?

我说:不会吧。比累更肯定的是,我并不后悔选择了这样一种拼命的方式活过那段时间。

不只是因为得到了一个尚可的分数,还是……

你看过李连杰和谢苗的电影《赤子威龙》吗?

早上警察爸爸和儿子刷完牙以后,就把脸浸在洗脸水里憋气练功,比比看可以憋多久。

这个镜头很多80后都模仿过。

人生中最拼的那些时候,就好像自己把自己的脑袋摁进了水里,憋着,忍着,在这个过程中,忍耐力被撑到极致,不断地刷新自己的底线。

然后人会变得勇敢。

知道自己能够像变态一样忍耐和努力,就算是摔在烂泥里也能爬起来,就算是走到山穷水尽之处也还是能走下去,所以什么都不怕。

让我用一生去证明鸡汤的正确性

我向来能理解差等生的心态,因为我曾经也不爱学习,学习是那么无趣无味的一件事,更何况我们一点也不擅长,那一道道看起来复杂又陌生的数学题,那些区分起来琐碎复杂的英语语法,挑战起来根本无从下手,钻进去实在是需要太多的信心和勇气,就算没有电视机、游戏机、手机,坐着发呆,也比打开练习册做那些对我们来说艰涩难懂的题要好。

上初中的时候,因为在数学希望杯课上说话,我被老师罚站着听课,因为没有写物理作业,被物理老师赶出教室,高中时好了一点,但基本上也是个没有人会注意的成绩不好的女生。

虽然浑身充满了不服气,但是像大多数有心无力爱做梦的人一样,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努力,也不想努力。

直到高一的那个下午,我在图书馆的书架上翻出来一本叫作《一个叩开牛津大门的高二女生》的书,现在看来,那本书简直是粗制滥造胡写一通,却深深地震撼了我幼小的心灵。

在我读初高中的时候,市面上狠狠地流行过一阵子《哈佛女孩刘亦婷》,不过我看了之后基本上不会产生什么向她学习的欲望,书中更多展示的是她条件的优越与父母教育的出奇,例如申请学校有美国大律师推荐。里面有一个细节,我记得很清楚,书中写到她复习托福很辛苦,为了节省时间,妈妈每天都打车接送她上下学,让她在出租车上可以睡一会儿,然而这么简单的事情对当时的我来说都是不敢想的优越条件。

这个牛津女孩最励志之处在于,她全是依凭自己,默默地完成了这样一件与众不同的事情。为了有足够的申请时间,自己提前学完了高中课程,利用课下的时间疯狂地学习英语准备托福,准备申请材料。

书中有几句话被我一字一句地抄写在日记本上,几乎可以背诵下来,都是形容她努力的词句。

晚上学习到很晚,第二天上课她很疲惫,就跟老师申请站在教室后面听课。

去成都读托福考试班,住在亲戚家,把世界名校的图片贴了满墙,上课途中被车撞到剐伤,去医院检查了一下没事就如常去上课,谁都没有告诉。

她喜欢看《灌篮高手》,因为酷爱里面那种永不言败的精神,复习托福期间,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天要让我行,永不言败。660。660是她的托福目标分数。

我们向来知道自己跟那些优秀的人的差距,却很少能够直观地感受到自己跟别人之间努力程度的差距,当一个人把自己全部的奋斗细节都明白地告诉你,你好像就能够把与他之间的差距“具体化”,明确地知道怎么做是更好,也知道自己居然做得这么差,而且难免会去想:如果我做出与她同样的努力,是否可以得到同样的结果?

那之后,我像是一个忽然被通了电的机器一样,开始凶猛地转动,不知疲倦地昼夜苦读。

高一的期末前夕,我第一次主动拿起那些被老师按期发下来但是我一个字都没有动的《数理天地》报纸,把里面的数学题一道一道做了下来,不懂的就问老师,厚着脸皮问,从刚开始的没有几道题会做,到后来得心应手。做完所有的报纸之后居然还有一周多的时间才到期末,又简单地看了一遍文综科目。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为考试做出主动的系统的准备,而不是像以前那样,随波逐流地写写作业听听课,还常常因为不写作业被老师拎出教室,然后在考试来临时听凭天意。

如果你真的为一件事做出过切实的努力,你会非常期待结果。

我无比盼望期末考试的来临,检验自己努力的成果。

我最终的成绩是年级第十二名,数学考到的题型,我都做过。

在这之前,我的成绩是一百八十多名,而全年级也只有二百多人而已。

发布成绩那天,当时的室友抱着我说:刘媛媛,你创造了一个奇迹。

只要相信,期待就会成真。

这是《海豚湾恋人》中的一句台词。当我还是一个少女的时候把这句幼稚的话写在我的日记本上,后来也对它嗤之以鼻过:又不是有魔法,凭什么相信就可以成真?

但是当做到的那一刻,才明白这句话的道理所在。

人只有在相信自己时,只有在觉得有希望时,才愿意付出自己全部的努力。

从上高中开始,我暑假就不怎么回家,留在学校学习或者实习,大二暑假还跑去保险公司兼职卖保险。在那一个多月内,顶着骄阳酷暑跑遍了全北京的郊区,顺义、延庆、怀柔、密云,只要没出北京市我都去,每天回到寝室时衬衫已经湿透后又干了。

但是最令人难受的不是辛苦,对一个十八九岁的敏感少女来说,这份工作最令人难受的是被拒绝。

每天打二百个推销电话,打得耳朵发热,从战战兢兢害怕被拒绝打到完全麻木。对于在电话里表现出兴趣的就千方百计留下对方的地址,准备第二天登门拜访。

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是跑到房山,从学校到房山要先坐公交车到地铁站,然后坐到最后一站地铁出来再转公交,结果到了房山那边天开始下大雨,一打开包发现忘了带伞,下车后我站在公交站牌下内心一片茫然,怎么办啊,回去太不值了,而且通过电话里的语气可以判断出对方貌似有点兴趣,绝对不能回去。在公交车站牌下面等了一会儿来了一个小三轮车,然后我就给了他五块钱让他把我带到要去的那个地方,是当地的一个法院。

在电梯里我认真打好腹稿一会儿怎么介绍产品,结果我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冒着雨找到的这个客户,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我,他说:“你放下资料就可以走了。”我弱弱地问:“我能不能给您简单介绍一下?”他说:“不用了,我一会儿还有事。”

我就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转身离开,走进电梯就开始放声大哭,不是埋怨客户不买,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委屈,从法院大楼出来大雨还在下,三轮车也没有了,我心想,钱也没赚到坐什么三轮车,就把自己的包顶在头上哭着走到了地铁站。

回到学校天都黑了,第二天还照常去公司打电话,这件事并没有让我退却,反而激发了我空前的热情,连这样的苦都吃得了,那我还怕什么?我成了新人里每天打电话最多、拜访客户最多的员工,最后也成了销售单数最多的员工。

佣金到账的那天,我请朋友去东门吃火锅,一边把菜往锅里放,一边跟朋友讲自己遇到的好玩的客户,甚至谈到了那个拒绝我的法院大叔,我大笑着说,到现在还是很想去把他暴打一顿怎么办。

那一刻,我真的体会到了那句鸡汤:“那些曾让你哭过的事,总有一天会笑着说出来。”

很多人都说我是个很励志的人,也曾有人带点鄙夷的意思说我,是个满口鸡汤的人。

这些我通通都承认,我比任何人都更相信励志和鸡汤。

前几天高中同学来看我,她说:真的很羡慕你,你现在有自己的公司,而且这么年轻,就可以把家人都照顾好,我连自己的生计都要发愁。

我说:你也可以的。

她摆手说:我不行的。坚持太难了,况且北京藏龙卧虎的,多的是比我聪明、比我漂亮、比我学历高、家里有背景的,坚持还不一定有什么用。

在高中没有努力,所以才去了一所普通的大学,在大学没有努力,所以毕业时一无所长、四处碰壁,不舍得付出任何一份可能会落空的努力,所以在每一个本可以做得更好的关头都不坚持,于是把自己推入了更难的境地。

我一直喜欢并且相信“天道酬勤”这种话,不然呢,放弃吗?不然呢,靠谁呢?除了依赖自己的努力之外,并没有谁可以依赖,除了相信未来之外,并没有谁可以相信。正因为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相信战胜一切的年轻,所以才能经历千辛万苦坚持着从我们那个小地方一路考到了北京最好的大学之一,所以才有勇气从一个从未参加过任何演讲比赛的自卑姑娘,变成一个视频点击量一亿多的演讲者。而在那些前路迷茫的黑暗岁月,确实是靠着给自己一口一口地灌鸡汤,去从别人的经历中得到鼓励,找到希望,才硬着头皮走下去的。

这也是坚强的一种方式。

我愿意用我的余生去证明,鸡汤的正确性。

从而让我身后的那些比我跑得还要慢的人明白,努力和坚持是多么有用的事情。

要和比你努力的人在一起

在我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语文老师是一个古板的老爷爷,每天都要求学生抄两张字,可以写任何东西,抄课文或者去辅导书上抄近反义词,都行,只要能写满两张字。平时一天两张,假期是四张,寒暑假开学一交就是一百多张。

我并不是调皮捣蛋的小孩,不敢不交作业,但是我写作业就图一个“快”字,耍小聪明,偷工减料,最喜欢写多音字,多音字有一个大括号,一个多音字可以跨两格,眼睛一闭狠狠心,也可以跨三格,一张字写下来,松但是满,老师看到了也不能说什么。

有一次下午放学忘了什么原因没有回家,看到隔壁班有个女孩把桌子搬到门口(我们小学并不是楼房),趴在那儿写作业,我走上去偷看,她在写每天的两张字,抄写的是近反义词,密密麻麻的一大张,连中间那个横杠都画得很短。

我当时站在那儿,第一个想法是,怎么有人这么傻,这样要写多久才能写完啊。

继而觉得很羞愧,一样是写作业,她写得认认真真的,我却胡乱应对,这样积年累月下来,她会比我多学到很多东西吧。

我在回家的路上终于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写作业到底是为了什么?

后来我抄写两张字时再也不随便偷懒了。

考研的时候我跟小迟一起住。

小迟的父亲在她备考前去世了,这事她从来没说过,但是我一直都知道。她看上去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非常努力,为了找到更好的学习状态,她经常拿着书去别的教室学习,或者去外面背书,到教室关灯前才回来,然后我们一起收拾东西回家,洗洗睡觉。

在冬天的早上起床很困难,我们住的房子是20世纪60年代的筒子楼,窗户关不严,暖气给得也不够,每天都要拖着冻冷的双脚,靠着坚强的毅力穿衣服洗脸。有一天我睁开眼睛看到窗外下大雪了,心里特别开心,想着今天是否可以多睡一会儿,等雪停了再去自习室。

然后在一片安静中,我听到小迟空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声。

我考试的压力比她小很多,因为我有很大的把握可以考上。但是作为毕业才考研的人,我们同样没有退路。

每天都有相应的学习任务,今天不学,明天加重,我向她学习,不敢偷懒,快手快脚地穿好衣服。

为了防止弄湿鞋子,我们在脚上套上塑料袋,踏着厚厚的雪去学校,走到半道鞋跟就把塑料袋踩破了,雪水很快就进入鞋子里,透心凉,到了教室之后发现一多半人都没有来。

那个上午我们也没能学习多少东西,就坐在暖气边上烤鞋子了,但是大家都很高兴,因为发现“自己居然是这么努力的人”,忽然增加了一些信心。

认识的一个地方台的编导,从北京著名的传媒学院毕业的,当年找工作的时候义无反顾地回老家,我问他:怎么没想着留在北京?做你这个行业,明明在北京发展得更好。

他说:当时也有机会留在北京,不过人才少的地方容易出头,我喜欢到水浅的地方当大哥,不喜欢去水深的地方当小鱼。

上高中的时候,他本来有机会去尖子班,但是主动跟老师申请拒绝了,到尖子班里吊车尾,还不如在普通班里当第一名。

但是现在他后悔了。

他发现自己回了老家之后,专业技能一直没有什么提升,跟他一起工作的人都图个安稳,做不出什么像样的好东西来,他感觉自己的才华被浪费了,尽管在台里是一个被看重的人,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对比他的同学们,他成长的速度很慢,这让他焦虑起来。

我跟他恰恰是相反的人。

我喜欢到竞争激烈的地方去,我喜欢跟比我更努力的人在一起并且享受那种压迫感,这样才能更大限度地激发潜能。前几天跟妹妹聊天说到减肥,妹妹说,她每天晚上十二点睡觉,六点起床,早上跑十圈,晚上跑十圈,坚持了很多年,精力充沛,不用午休。我感慨妹妹的努力,检讨自己对待这件事情的懒散,也试着在自己的早起时间里加晨练,发现效果确实不错。

如果发现自己总是跟一群令我觉得舒服的朋友在一起,心里反而要警惕一下:自己最近是不是没有任何一点进步?

并不是叫自己去跟别人比,恶性竞争只能让彼此身心俱疲。我曾住过一个互别苗头的学霸寝室,一个赛一个地拼,半夜你十二点回寝室那我便要一点回来,你两点回来,那我就在麦当劳熬通宵,有个姑娘学得筋疲力尽背着包回寝室,发现寝室黑着灯,扭头就走。

比你努力的人并不是你的对手,比你牛×的朋友都是你的贵人。

我们真正的敌人,是生活的考验,是自己的懒散,并不是说要比周围所有人都强都棒,才能成为人生的赢家,而是要向那些比你强比你棒的人学习,找到对付自己人生的最佳状态。

衷心地希望,我认识的人,我的朋友和同事们,你们都比我厉害一百倍。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怎么样都加不上油,跑不动,跑不快,有时候未尽全力而不自知,这时候看离我最近的那个人,跑在我前面的那个人,是最有冲击感的,能近距离地观察到他是怎么做到的,是怎么做这么好的,被他们拖着、拉着,刚开始会有点吃力,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回头看看,发现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

如何面对不成功的人生

如何面对不成功的人生?首先,什么是不成功的人生?我觉得我,包括现场的你们,谁都不能说自己的人生是不成功的人生,因为你的人生根本还没结束,你还活着。人们总喜欢在最后一刻还没来临的时候提前给自己判死刑,免去继续挣扎下去的痛苦,但其实,只要我们还没死,我们就只是在人生中遇到了失败而已,你们谁都不许说我的人生,是不成功的人生。

人生这场戏,我是你,是你们所有人生命中的龙套,但是我是我自己人生的主角。所以在遭遇失败的时候,在观众给我喝倒彩的时候,我一个人也会唱下去,而且必须要唱下去。

现在的失败,不代表永远的失败,谁都不能遇见你的未来。

高中的时候我是一个差等生,是那种不写作业,自习课说话被罚站,二百多人考一百八十名的差等生,差等生突然有一天异想天开地想要考北大。我把这事告诉全班的每一个同学然后像个神经病一样去努力,冬天早晨,黑洞洞的五点钟我在学校的路灯下面背书,洗脸的时候水溅到头发上,我一摸刘海都是冰。每天这么坚持,高二的时候我都可以几次蝉联年级第一名了,但是高考的时候我还是没考上。我失败了吗?是,承认失败多容易啊,比那样日复一日地坚持和忍耐容易多了。但我不服气,四年之后考研,我又杀回北大了。

所以啊,人们根本不知道你终将成为的样子,他们就随便地用失败定义你。你不能眼睁睁地等着他们所说的失败发生。如果你不逼着自己跟命运死磕到底,不逼着自己跟这残酷的世界讨个说法,你就永远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强大。

是,也许奋斗了一辈子草根还是草根,咸鱼翻生也就是一条翻了身的咸鱼。努力的意义又是什么?

努力,能让你坦然地面对失败,让人难受的从来不是失败的结果,我们不能原谅的是那个没有拼尽全力的懒惰的自己。努力,能让你的每一天都好过昨天,最终或许没有你预想的那么好,但是好过什么都没做的最开始的那一天。我常想,如果我当年不是发了疯地想考北大,我连个普通一本都考不上。

努力,把失败变成一个荣耀的词,一个人,他一辈子不做任何尝试,一辈子不为任何事情努力,他连失败都没有资格遭遇。但是你不同,你做过梦,你发过疯,你哭过笑过奋斗过,爱过恨过后悔过,你在一个并不优越的起点上,在芸芸众生里,用全部的努力做到了最好的自己,谁又有资格说你不成功?

每一个理想都值得用一生去拼命。

理想是没有可比性的,不管你写的剧本是想做叱咤风云的女总裁,还是想当总裁的俏女佣,从这一刻开始努力吧。我们每个人,都比这演讲开始的那一刻,离自己死亡的那一天又接近了五分钟,人生这么短,我选择做那种又盲目又热情的笨蛋,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永远相信梦想,相信努力的意义,相信遗憾比失败可怕。因为,不成功的人生只是不完美,但是它完整。

“漂洋过海”到北京

我第一次正式宣布以后要去北京,是在高中的女厕所里,对象是我最好的朋友大宁。

2008年的春天,我和大宁在不同的班读高三,高三的日子就像一口甘蔗嚼到没有味道,完全是在麻木地煎熬着。操场、走廊这些地方能一眼望穿,不好躲藏,于是我和大宁在学习都没状态的时候就会约到女厕所去聊天,如果被某个上厕所的女老师撞到,我们就立刻假装成刚刚尿完随便寒暄的样子,找机会遁走。

厕所的空气中散发着清晰可闻的臊气,我们在通风比较好的窗户边上聊未来,聊梦想,聊到激动处我双手握着厕所窗户上的铁栏杆,将目光投向窗外的远方,我说,大宁,我们将来一定要去北京,然后站在北京最高的地方,眺望万家灯火。

我问大宁,你知道北京最高的地方是哪儿吗?

她说,应该是中央电视塔。

我豪气万丈地拍一下窗台,好,我们一定要去中央电视塔。

我和大宁是在高一就认识的,大宁是在开学没几天的时候从理科班转过来学文科的,班主任老张领着一个看起来有点特别的女孩在自习课的时候进班,一下吸引了许多目光。

她穿一件冷紫色的外套,剪了利落的及耳短发,几缕发丝挡住一部分的脸,睫毛长长地搭在眼睛上,面无表情,冷酷到底。2005年正是超女第二届,很流行中性的女生,大宁以其一点女人味都没有的外表伫立在时尚最前沿,还被班上某些女生偷偷喜欢。

其实她就是闷骚,有一段时间她跟人打招呼的方式很猥琐,迎面走来她喜欢戳戳对方的胸部,擦肩而过后她喜欢戳戳对方的屁股。

那时候闷骚这个词刚刚流行起来,被说成“闷骚”的大宁,晚上回家还偷偷百度了“闷骚”的意思,第二天上学对我们说:我还真是闷骚。

老师当时把大宁带到了我的后桌。那时候真没想到我们之后的人生会像两条直线,在相交之后变弯,再没分开过。注意,此弯非彼弯。我那时候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学霸,大宁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奇葩”,我们因为都不怎么喜欢吃烟火这一点走到了一起。

关于我们认识的过程,我和大宁有不同的回忆版本。

我说,大宁,明明是你在某一天夜自习拿着个本子坐到我同桌的位置上跟我搭话的,你说,刘媛媛,我觉得你是个挺有思想的女生。

大宁说,明明是放暑假的时候,晚上我收到你莫名其妙的短信说挺想我的,我才跟你玩在一起的。

是有这么一回事。

高一放暑假后我没有回老家,白天就到学校图书馆上自习,晚上就一个人睡在亲戚家的出租屋里,屋子特别小,没有空调,闷热而孤独的晚上我拿起手机给大宁发了一条短信,说:我想念你。

很多人喜欢用闺密来形容女生的感情,说闺密就是嫌弃得不得了但还是黏在一起,大吵一架但是下一刻就手挽手去逛街的那种感情。这些特征我和大宁通通没有,我们三观一致,很欣赏对方,我们不是闺密,而是,灵魂的伴侣。

我们认定彼此肯定不是普通人,现在只是时机未到尚且幼小,将来一遇风云便化龙,定会惊天动地。那时候真单纯啊,觉得全世界都是我的,还有她的,Life was like a box of chocolates, you never know what you’re gonna get.(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是什么味道。)但是我们并不怕,未知的一切都是甜蜜的,仿佛只要长大就什么都能实现,只要长大就什么都能拥有。

我们后来真的来了北京。

在我考入北京后的一年,复读重考后的大宁也来到了北京,她念中国传媒大学的电视摄影系。我们像是两个野心勃勃的战士,离开了故土,到北京这块陌生的战场上会合。

刚在北京团聚的时候,我们俩约了去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的三里屯见一下世面。

小商贩站在街头卖烟,大宁好奇地凑过去看,买了一盒女士抽的烟,细细的烟杆,点燃后她抽了一口,一脸高深莫测,我也抽了一口,有点呛,不是什么好味道,转手就丢掉了。

晚上十一点多我们找了家酒吧进去。

大宁像个老手一样翻看了老半天酒单后说,来杯橙汁。

橙汁最便宜,三十块一杯。

酒吧里灯光昏暗,驻唱歌手抱着吉他,故意声音沙哑,唱出矫揉造作的沧桑感,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的心情,我们的两眼发光,照亮一切,不知疲倦地交谈,话题与在女厕所聊的相同。

从酒吧出来时是夜里一点多,天空居然开始飘雪。

秋天居然下大雪。

我们俩穿的都是单衣,在冰天雪地里冻得发抖,大宁把她的黑色长围脖解下来把我们绕在一起取暖,路上只有相濡以沫的我们俩在纷飞的大雪里,在昏黄的路灯下,肩并肩轧马路,我借着灯光看大宁的脸,认真地跟她说:大宁,长得丑,就要多努力。

大宁说:这句话说得好,我晚上回去要写在日记本上。

经过天桥的时候,我还朝着天桥下的车来车往大声吼:北京!我来了!四下寂静,满世界只有车子行过的声音与我的一声吼,仿佛一场文艺电影。

我们在路上走了很久,最终找到了一家地下KTV过夜,九十九块钱可以唱到天亮,我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大宁把电视音量关了静静地坐着看MV,早上醒来,我们各自乘地铁回学校。

从地铁里出来后我踏着雪嘎吱嘎吱地走回宿舍睡一大觉,醒来后头脑清明,通体舒畅,仿佛新生。

在北京,我和大宁携手走过了五年多的时光,每次当我们遭遇到一些感触比较深的事情时就会召唤对方,一定要聊到多看对方一眼都腻才罢休。

我见过她许多光芒四射、神采飞扬的时候,但更多的是看到她对成长所有的不适应就像并发症一样爆发出来,病因就是她太酷了、太直了、太慢热了,没有一点委婉和隐藏,她常常会自嘲是一个没有“street smart(街头智慧)”的人,开学不久就得罪了学姐们,大宁在学校遇见学姐面无表情不打招呼,这让学姐很不开心。

大宁还遭遇了最严重的一场失恋,失恋的大宁不会以泪洗面却每日郁郁寡欢,一个人难熬的时候会在临睡前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情绪低落想要跟我聊天,半夜她打车来我学校,我们就会去校门口的宾馆开一个房间,聊到有一个昏睡为止。

毕业之后,她留学去了澳大利亚。

走的时候她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回来。

而我忘了为什么没有去送她。

我们的青春就此分道扬镳。

她从澳大利亚寄明信片给我,在明信片的背后她写道:

My soul mate(我的灵魂伴侣),一切都还好吗?你都应付得过来吧。远在南半球的我时时刻刻都关注着你的信息。永远和你在一起。每次一想到我的后半辈子有可能会跟你生活在两个国家的不同城市,我心里都很难接受,不知道你有没有相似的感受。不过还好未来还什么都不确定,希望可以用我们自己的努力过上理想中的生活,而我的理想生活里,你一定不能缺席。

大宁

2014. 10.13

收到这张明信片的时候,我刚考进北大,正在安安静静地念书。

我想,她一定会回来的吧。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不缺席彼此的理想生活。

毕业后的大宁留在了澳大利亚,在一个中国老板的公司干活。

中间几次犹豫要不要回国,在回北京尝试了几个月后还是不能适应。

她说,在北京压力太大了,没有户口,将来一点保障也没有,机会与压力一样多,收入和空闲一样少,最终还是返回了澳大利亚。

我有时候期待她能回来。

当我雄心万丈的时候,我会想要我的朋友跟我一起奋斗。

当我从外面回到空无一人的出租屋里时,我会怀念她在的时候,她住在我隔壁,我什么话都可以说。

我有时候又庆幸她留在了那里。

当我觉得疲惫不堪感慨年轻人就是苦的时候;

当我在早晨刷微博看到关于留京人群的孩子上学现状的报道的时候。

遇见她的时候我才十四岁,到现在已经十年有余。在成长的过程中我们的魔法渐渐消失了,互相见证了对方的魅力消解的过程,变成平凡的人类。

我们现在的年龄,已经无法再用“长大后”来造句了。

我们的现在,就是十年前拼命想要到达的未来。

大宁,我在十年后知道了真相,原来我们并非什么英雄,我们都成长为最平凡的样子。我也在很努力地学习一些做人做事的方法,起码不会再横冲直撞。

我在北京依然漂泊忙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内心已经经过了山呼海啸、沧海桑田的成长过程,去掉了最初的莽撞与自负,慢慢变得成熟,并不是让人看起来聪明机灵或者稳重世故,而是知世故决定不世故,爱生活,虽然知道它的残酷。

你和我都知道,我没有变过。

大宁,我像一朵终于不再飞翔的蒲公英一样,心里已经不再有更远的远方,最终落在了北京这个城市里,在这里努力地生根发芽,像一条鱼投入了茫茫的大海里,我也成了这个城市里某一个忙碌而平凡的身影,在某个街头,某个地铁口,为了理想的生活而沉默向上。我每天认真地读书,尽善尽美地完成每一件工作上的事,为了保持健康和好看正在坚持不懈地节食与健身,已经可以独自养活自己了,生活上的烦恼和工作上的挫折都可以应付得很好,闲暇时间用来与父母相聚,始终看起来很乐观。

心里仍然有一团火焰,这火焰因为经历过熄灭的危险反而变得更炽热。

你和我都知道,我没有变过。

还有一个月我就要满二十六岁了,今年北京的秋天跟我们十九岁时那年的秋天很相似,温度骤降,秋风作怪,风从厨房的窗子里钻进来发出一阵阵呜呼的声音,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场很早的雪,我已经把羽绒服拿出来了,时刻准备着,左手抱着右手居然也能给自己满满的安全感。

我在北京过得很好。

你在澳大利亚也要努力啊。

每个人都比自己想象的坚强多了

在豆瓣上看到一个帖子讨论“人生最艰难的时刻,是什么让你坚持了下来”。

我自己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是什么时候呢?

好像并没有确切的答案,每一个一败涂地或走投无路的当下都认为是最艰难的,但是未来总向你不定期投放各种炸弹,轰炸你的底线,告诉你什么是更艰难。

十七岁的时候高考失利以为是今生最艰难的时刻,后来证明并不是;

二十岁的时候失恋,以为是今生最艰难的时刻,后来证明并不是;

工作的时候曾经犯过一个大错误以为天要塌了,以为这就是人生中最艰难的日子了吧,后来证明也不是。

人生永远有最艰难的选项出现,无法比较哪一段更艰难。

我可以确定的是,过去最穷的时光是哪一段。

穷可以约等于艰难。

2013年辞掉刚做没多久的工作考研,考完后回家过了个春节又回到北京等分数,心里一片茫然。

没有在工作,也没有在上学,完全是一个没有身份无处可归的流浪社会人,跟同学朋友已经足足半年没有联系,整日都在饱含焦虑地待着,沉默寡言。

父母早已经进入了脱产带娃的阶段,春节后跟着大哥飞去了广州,二哥直接出差去了三亚。

每年的春节,我们都像候鸟一样飞到老家过春节,春节过后又像鸟一样飞回各自生活的地方。临走前大哥给我塞了一千块钱,我揣着这一千块钱在大年初五登上了火车回北京,暂时借住在二哥的房子里。

二哥是医生,那时候刚来北京工作,薪水微薄,租住在医院附近的一个又破又旧的小区里,楼里没有电梯,房子是那种客厅很小的旧格局,三间屋子分别住了三户人家,除了他之外还有打工的两口子、孩子在附近上学的妈妈和姥姥。客厅常年没有光,一盏昏昏黄黄的灯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在亮着,厨房的桌子和煤气灶上沉淀着经年不除的污垢,三户人家轮流做饭,油烟永远也散不干净。厕所的马桶脏兮兮的,墙上挂着三个马桶圈,上厕所之前要摘下来自己家的马桶圈铺上,没人愿意擦马桶。二哥住的那间屋子很狭小,需要坐在床上用电脑,衣服洗好挂在屋顶上。

这不是最难忍的,最难忍的是热水器坏了,中介不来修,三家租户也不愿意自己掏钱,所以连澡都不能洗。

到了北京后我就一直盘算着一千块钱怎么花,花完了不是不可以再跟大哥要,但是他已经养了我四年,从内心讲我已经不想再跟他多要一分钱了。工作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过两周二哥就会回来,怀孕的二嫂要来北京跟他同住,在这之前我必须找个住的地方,饭要吃,澡要洗。

我的策略就是每天少吃,只吃两顿饭,然后尽量不动,这样不消耗体力,然后拼命投简历。

解决洗澡的办法就是上团购网团购了一张二十次六百块的健身卡,两周之内洗澡问题搞定,不洗不行。

上午十一点起床,去厨房找出来我哥医院发的面粉和鸡蛋,摊一个鸡蛋饼。

吃完后开始坐在床上投简历,找实习工作。

到下午两三点的时候午睡,醒来四点多,走路去健身房洗澡。

回家的路上会路过一家豆浆店,买一大袋子散豆浆回家,喝个饱;

然后继续投简历,这期间饿了再喝,喝了再饿,饿了再喝。

简历投烦了就看会儿电视剧,晚上一点左右睡觉。

这样一周下来瘦了七八斤。

投出去的简历都没有回复,毕竟只能工作四到五个月,如果我考上了,9月份就要开学。

每天都怀着一种弹尽粮绝的恐慌,吃完上一顿不知道下一顿在哪儿。

每天都怀着一种漂泊无依的茫然,不属于任何一个群体,没有任何退路。

就这样过了将近两周,在钱全部花完之前,在我二哥回北京前,通过朋友小H介绍我终于找到了一家单位实习,工资不多,但是可以让我花几百块钱租房、吃饭,甚至还可以买几件衣服。

更幸运的是,得知我在找房子,朋友小H让我去她那里住,我们把她单人床的床垫搬下来放地上,她睡硬床板,我睡床垫,她说,你不用分担房租,我比你赚得多。

我暗暗告诉自己,要一辈子都记得,这个朋友在艰难时刻帮过我。

后来我在小H那里度过了四个月的上班生涯。

虽然住在一个房间里,但是我和小H很少能够有时间坐下来聊一聊,在工作日甚至很少可以见到彼此。白天各自上班,晚上八点多我先到家,吃饭、洗漱、上床睡觉。而她一般都要加班到十一二点才能回来,我洗衣服的时候要经常带上她的衣服一起洗,她忙得根本没有时间洗衣服。有一天晚上我在迷迷糊糊的睡眠中听到门在嘎吱嘎吱作响,以为家里来了小偷,坐起来从门缝往外看,是她加班刚回来,我看表,已经是夜里两点了,她妈每天都在微信给她转发养生文章,《女白领熬夜加班终患癌》或者《中年脱发居然跟这个有关?》等,劝她注意身体,好好休息。

太忙太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的上司是一个严厉得变态的人,她给客户打电话的时候,老板就在旁边竖着耳朵听错误,同事都活在上司乌云的笼罩下,连笑闹都不敢。

有一天上班时间,小H忽然打电话给我。

她说:我实在撑不下去了,想辞职,工作环境太压抑,每天熬夜也受不了。

我说:你想好了吗?你在这个事务所才待了半年,没有积累足够的工作经验,不好跳槽到下一个单位。

她说:我想好了,真不想干了。

后来她还是没有辞职。

她说:如果我是北京的孩子,在家闲两个月没事做,不过就是跟爸妈蹭口饭。但是我们这些刚刚开始工作的外地狗,在北京没房子、没亲人、没存款,每口吃的饭,每月住的房,都是要真金白银来换。下一份工作没找到,这份工作哪儿敢随便辞。

当初进入职场的新鲜感消失殆尽,当我们发现自己离自己梦想成为的那种人很遥远时,当疲惫和委屈涌来时,是靠什么撑下来的呢?

都是一些很基本的谈不上高尚和伟大的东西。

是生存,也是自尊心。

不敢没有工作,不敢任性,不敢偷懒,不敢随便放弃。

没人逼着你撑,你自己都能逼着自己撑下来。

小H同学后来变得很牛,在公司被称为“Excel女神”,工作年年评级为A,用她的话说:唉,这份工作我已经学习不到任何东西了,连我们上司都没我清楚工作的流程。于是她带着工作经验跳槽到一家基金公司去了,年薪翻倍。

她早就不是那个初入职场战战兢兢的生涩女孩了,她身上开始有一种理直气壮的强大气场。

只有我知道,她是如何一步一步跋涉过来的,别人喜欢呼喊累,但是她,加班到深夜十二点回家,还要伏案复习考试,别人从周一就开始盼望周五,但是她,无论是工作日还是节假日,按时起床,从不拖延。别人闲暇时间都刷刷微博、朋友圈,但是她,几乎没怎么打开过社交软件,那些时间,她只舍得花在努力上。

现在的我们都已经很有经验去处理那些艰难时刻了,不会幼稚地想什么“这一定是上天给我的考验吧”,像我们一样平凡的人太多了,上天根本没那个闲工夫理会。也不会相信什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撑过了这一刻艰难,还有下一刻艰难,拨云见日和云遮雾罩常常交替出现。

只是对一切平静接受,用力克服,全心全意地忍耐着。练习瑜伽时身体做很令人疼痛的动作时,老师会温柔地说,接受疼痛,适应疼痛,你的身体就会成长。

好像人们总是特别爱回忆那些艰难的时刻,回忆翻越时的勇气,转机来时的惊喜,事情一点点变好的感觉。

这些都能证明我们曾经是多么棒的人,证明那段无比投入和用力活着的时光。

记得那时候每天上班,从住的地方到公司需要坐十二站地铁,七点半慌慌张张地出门,七拐八拐地从地铁口出来到地面上来,穿过天桥下来,再坐半小时班车才能到公司,这时候已经九点,其中好几次都差一点赶不上班车。

这一路上可以看到楼下卖煎饼的阿姨在打鸡蛋,地铁工作人员把排队上车的人往上推,抢到座位的上班族垂着头打瞌睡。

下班时间是一天中最愉快的,路上可以看到餐厅服务员在后门抽烟,中介公司的员工穿着正装站在路口东张西望,小卖部的老板在玻璃门里收钱,收拾垃圾的大叔翻开桶盖,下班的女孩带着浮粉严重的脸回家。

他们看起来都是渺小的、平凡的,不知道来自什么地方,或许是某个小县城、小乡村,也不知道谁的此刻正是人生的艰难时刻,谁又在昨夜里暗暗哭过,已经不是可以投入妈妈的怀抱寻找安慰的小孩子了,大家都需要自己鼓励自己去打起精神照常完成一天的工作。

每天都在努力地把自己变得更漂亮一点,更智慧一点,更坚强一点,更成熟一点。

理想难酬,恋人未满,除了成为更好的自己我们毫无办法。

对人生处于easy(轻松)模式的人来说,活着就像蹦蹦床,有来自四面八方的保护和支持,只要自己努力跳一跳就可以轻松在上。

而对人生开启了hard(艰难)模式的人来说,活着就像攀岩,平地而起,每一步上升都要克服地心引力,艰难常在,忍住就好,多看看别人努力攀爬的背影,多想想自己的一路艰辛。

对这座繁华的城来说,我们是蝼蚁一样的存在,风可吹我,日可晒我,雨可淋我,我精心构筑的生活,有时候很脆弱,轻易就进入艰难时刻。

可我们还在认真地相信:只要自己变得更好,就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

每一个人都比自己想象的坚强多了。

毕业之后,最容易丢的三样东西

我们对于青春和大学的怀念,至死方休。

这种怀念的程度到了随便一部烂片,只要是关于校园的青春电影就可以骗我们进电影院的地步。

在学校附近小馆子里喝掉的啤酒,深夜与同学轧过的马路,谈情说爱的校园情侣,食堂,宿舍,教学楼,操场的草坪,打开水的暖壶,点名签到,期末考试刷夜,社团活动,老师,同学,班花,校园歌手大赛里唱民谣的男生,女生节,一二·九大合唱。

这些都是曾经的好时光。

只是后来毕业了。

朋友说,那些喜欢怀念过去的人,大都是因为现在过得不好。

并没有遇到很爱自己的人,并没有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并没有看到明天会更好的希望,所以,才会疯狂地贪恋过去,并且高估自己的青春。

你毕业几年了?过得还好吗?

很多人都在称赞90后多么勇敢,多么出色,多么不同,其实说这些话的人只是在害怕衰老、崇拜年轻,又或者,他们看到的只是杰出的少数。大部分90后都会在毕业之后,进入一个社会岗位,像一颗螺丝钉一样,默默无闻地工作起来。

从学校到社会,完全是两种心境,很多人都经历过这种变化。

当年我读书的时候,所在的高中是当地最好的高中,校服丑得像空调修理工的工作服。但是每次有人通过校服认得我是一中的学生时,我能瞬间就地变身成一只神气的大公鸡,抬头挺胸。

考进大学,我还是可以乖乖地跟别人说一声,我是大学生,还在念书,上公交车刷卡打四折,社会对学生有着格外的优待和宽容。

毕业之后失去了“学生”这个身份,变成一个初入职场的社会人,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领导不是老师,同事也不是同学,四面八方的现实会让我们在一次次碰壁之后渐渐变得学着迎合,不服气的通通服气,胡思乱想通通放弃。

四五年之后,很多人的面容都会发生变化,就像一道新鲜翠绿的蔬菜下锅后失去了水分,渐渐地增加一些老到沉稳。

我研究生室友月姐,上学期间彪悍无敌,课间她趴在桌子上睡觉,后排同学打闹太吵,她直接抬手砸过去一本书让他们闭嘴。

可是上班之后被前辈使唤得跟小丫鬟似的,她是公司财务部门的一员,然而每天都要负责给领导端茶倒水,有时候为了帮领导去学校接孩子,她可以下班很早,还曾给领导孩子做英语课作业的PPT(幻灯片)。如果只是辛苦就好了,领导还经常批评她:“你真的太笨了”“做事之前能不能多动脑子”“你根本不适合干这一行,你在这一行就是给其他同事添麻烦的”“你要感恩公司,给你这种菜鸟工作机会”。

无论怎么伏低做小,都无法让前辈满意,总是战战兢兢,有问题都不敢问,越做错越多。

不再是一个代表祖国未来的花朵,而是一个低眉顺眼的社会白丁。

毕业之后,第一个容易丢的东西是骄傲。

最近有很多朋友跟我说,想找个男朋友,一个人压力太大了,也太寂寞了。

上学期间,一个宿舍五个人,一个班级三十个人,一个年级一百五十个人,都是同状态同步伐的同龄人,上课没有记作业下课还可以问同学,招招手就能叫人一起来刷剧或者打《DOTA》(一款游戏),随随便便就能凑一桌出去吃香锅、火锅和烤鱼,跟所有喜欢的朋友住在一栋楼里。

毕业之后首先面临的问题就是失去了同龄人环绕的生活环境,工作单位的同事上至60后的大叔,下至刚毕业的1995年小妹妹,各个年龄层的都有,大家想的都不一样,又都很忙,自己的圈子越来越小,几乎认识不到什么新朋友。职场经也屡屡告诫年轻人:只有跟前同事才能做朋友——毕竟有利益纠葛在那里。

工作一天拖着困乏的身体坐一小时地铁回到冷清的出租屋里,打开客厅的灯,发现放在客厅门口的垃圾桶已经满了,早上出门忘记丢,隔壁住着的人还没到家,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躺一会儿,掏出手机把有红点的公众号刷一遍。那时候就很希望有个人陪在身边,问问自己,白天工作可顺利,现在肚子是否饿。很想有个人可以聊一聊,就算不聊,知道身边有个人是在关心自己的,也好。

在电脑前拖延着不肯睡觉,又害怕第二天上班起不来床,起身洗漱,准备睡觉,把手机电台打开,主播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有时候也听听段子和相声,再也不用担心打扰同寝室的室友,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卧谈会。

在夜深人静中等入睡。

毕业后容易丢的第二样东西是热闹。

下班后终于可以摆脱工作、同事和领导,没有力气热闹,也没有人可以热闹,放假后不想去任何人多的地方,最好的休息就是待在家里安静地看看书,睡睡觉。

同学聚会,密友聊天,总是会谈到钱。

钱、钱、钱,无论从什么话题开始聊,都会拐到这上面。

毕业后最大的感受就是:缺钱。

在学校时老师带我们学习金融市场宏观经济,讨论社会主义中国宪政法治,没想到走出校门后最先直面的就是为钱所困的生活。

对大多数从农村和小城出来漂泊在北上广的年轻人来说,在头几年的奋斗中钱和理想几乎是可以画等号的,这并不是简单的拜金,而是存身立命需要钱,维持尊严和承担责任也需要钱。

读过再多充满哲理的书,做过再大的梦,也没办法忽略每月缴完房租后银行卡上可怜的余额,也没办法直视父母操劳半生后眼角的皱纹。

毕业那几天我陪着朋友Z一起找房子,我们把北京城五环内地铁附近的一居室全部列在Excel表格上挨个打电话看房,看了几天就绝望了。北京的房价一路疯涨,但凡稍微合适的房子价格都要近三千,而她的预算不超过两千。一个小区内朝北的房子便宜三百块钱,要签合同的时候她父母打来电话说给她补贴房租还是租一个朝南的吧,不然冬天太冷了。最终她咬咬牙以两千八百元的价格租了一个离公司还算近的小卧室,大半工资都付了房租。

晚上我们坐在小区楼下望着白胖的月亮聊天。

她说,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

比一无所有更让人难过的是,发现自己一无是处。

自己根本没自己想的那么牛×。

越是名校毕业的人,恐怕心理越难以平衡,曾经也是人上之人,在全省考到前百分之二十才能上985、211,后来发现曾经引以为傲的学历并不能同价转化为赚钱能力,工资上涨赶不上房价上涨,信用卡刷爆也付不完欲望的购物车,才惊觉自己已从金字塔的塔尖跌落到社会底层。

去银行工作的同学说,我毕业的学校还不错吧,我工作单位看起来也很体面吧,为什么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累死了,还是跟裸奔一样,什么都没有,买点好用的化妆品还要咬牙切齿地反复下狠心。

大家都像绕着胡萝卜转的驴,绕着绕着就累了。

有很多女生朋友,结婚生子之后,把生活的大部分转移到家庭上,望着伴侣和孩子熟睡的脸,仿佛也没什么不满足,曾经的那些梦想,就忘了吧。

岁月匆忙,来不及多想,人已到中年。

毕业后的我们,最后一个容易丢失的东西,就是梦想。

毕业就像一道门,往里是游乐园,往外是大熔炉,我们从这里走向不同的人生。

这一路丢丢捡捡,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曾有什么,现在还有什么。

这些话,说起来很丧气。

然而必须知道是怎么回事,才会知道用什么方式应对。

我已经经历了两次毕业。

已经懂得,毕业不只是喝醉了拥抱,掉着泪挥手。

生活对我们来说,就像打游戏一样,整个换了场景,在新的战场上,要从零开始跟世界较量。

别丢掉骄傲。

在什么都没有的年纪,并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所以面子不能要,里子也要不起,只能低头忙进步,猛学习,愿的是早日学会逢场作戏,早日习惯伏首做低,然后,有能力把这些都一一看轻。

改变不了的,并不意味着接受,暂且接受的,也不意味着认可。

别害怕孤独。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应付不了,又该如何去应付外面的世界?

寂寞可以用娱乐排遣,只是,年轻如此金贵,何必想方设法地浪费?

别忘记梦想。

在风华正茂年轻的时候,我们都一样,恰好很缺钱。

只是有些人是缺钱,有些人是缺乏赚钱的耐心和能力,有些人焦虑的是如何变得更强,有些人焦虑的是不能一夜暴富快速发财而已。

别让钱把你逼得更现实,让钱把你逼得更务实。

我承认。

这个社会远没有在学校那么简单,是否有人脉资源,是否有本钱,是否有工作经验,差别很大,不是只要努力学习,就能取得优异成绩。

在新的跑道上,过去的一切心高气傲和学有所成对于迎击现实的社会都不够看,也不够用,最有用的反而是自己当初与千万人竞跑跨越独木桥时的坚忍悍勇,最有用的是自己那颗虚无缥缈的上进心,好学而勤奋。

这是我依然保有信心的底气。

来日方长,现在说放弃还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