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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蝙蝠侠
她退化了,仅此而已,已经三年。这就是她会受到触动的原因,这就是这个目标人物会对她造成影响的原因。没有别的原因,无非是她已经很多年不玩这个游戏,她还可以把原来的状态找回来。
她在这一轮折磨中间进到里面一次,以便让电脑一直处于工作状态,但是并没有留下来旁观。大约过了十五分钟,药效开始消退,她才返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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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尔躺在台子上继续大口喘气,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哭,尽管她知道这一次的痛苦比第一次更加强烈。他被捆的地方磨破了皮,所有的绑绳上都染了血渍,有的还一滴一滴落在台面上。等到下一轮的时候,她或许需要给他打一针麻醉剂,这样他的伤口就不至于再恶化。这种感觉也很可怕,但或许能帮上点忙。
他开始打冷战。她在朝门口转身后的一瞬间,才意识到自己是要出去给他拿条毯子。她这是怎么了?
集中注意力。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她见他呼吸更加平稳一些后,轻轻地问。
他呼吸不均,回答得软弱无力。“那个人不是我,我发誓。我没有……打算……做任何事,也不认识那个贩毒的。我希望自己能帮上忙,真的……真的……真的……这么希望,真的。”
“嗯。你似乎能够抵抗现在这种办法,或许我们可以换一个新办法试试看。”
“抵……抗?”他显得有些难以置信,沙哑着嗓子说,“你觉得……我是在……抵抗?”
“老实讲,我有点担心你的脑子可能会被致幻剂弄傻了——不过看起来你脑子本身就有点问题。”她说话的时候,手指轻轻拍了拍他汗淋淋的脑袋,“或许我们除了用老办法,别无选择……”她继续轻轻拍着他的头,眼睛瞟向桌子上放着工具的托盘,“你容易吐吗?”
“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他只是问问,似乎并不指望有人回答自己这个问题。不过,她还是回答了他。
“因为这正是你计划在美国四个州传播传染性流感病毒后,上百万公民将会遇到的事,他们可能因此丧命。政府是一向反对这种行径的,他们派我来跟你谈话。”
他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惊恐的表情瞬间被震惊的表情所替代。
“都……是……什……么……鬼?”
“是的,很恐怖,骇人听闻,而且邪恶,我知道。”
“亚力克斯,真的,这根本是疯了!我觉得你有问题。”
她认真看着他的脸。“我的问题就是你还没有告诉我那种病毒在哪儿。是已经在你手里?还是还在德拉富恩特斯手里?什么时候开始?地点是哪儿?”
“这太疯狂了,你也疯了!”
“如果真是这样,可能我会更加喜欢自己的人生。不过我开始认为,他们可能找错了医生。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一个给疯子看病的医生,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让另外一个丹尼尔出来!”
“另外一个丹尼尔?”
“我在那些照片里看见的那个!”
她猛地转身,气呼呼地走到桌旁,抓起一把照片,顺便在电脑上狠狠敲了一下。
“自己看。”她说着将这些照片堆到他面前,一张一张拿给他看,然后一张一张扔在地上。“这是你的身子,”她将照片摔在他肩头,然后才任由照片飘落,“你的脸,看见了吗?但是表情不对。有另外一个人透过你的眼睛往外看,丹尼尔,我不确定你是不是知道他的存在。”
不过,那种表情又出现了,他察觉到了一些事。
“你瞧,现在呢,只要你告诉我你在这张照片上看见什么就行了。”她将照片举起来,上面是另一个丹尼尔鬼鬼祟祟地从一家墨西哥酒吧的后门溜进去。
他看着她,很纠结。“我没办法……解释……这没有意义。”
“你看出来我没有看到的东西,那是什么?”
“他……”丹尼尔想要摇头,可是动不了,他的肌肉劳累过度,“他看起来……”
“很像你。”
“不,”他小声说,“我是说,是的,他看起来当然像我,但是我能看出区别。”他说话的这种口气,还是那种几近透明的诚实,不过依然有所保留……
“丹尼尔,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这次是老老实实地提问,没有嘲讽,没有反问。此刻,她并没有扮演心理医生,而且是很糟的那种。这是审讯开始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有了实质性的突破。
“不可能。”他喘着气,闭上眼睛。她想,他这样做不仅是因为疲倦,更主要是为了不去看那张照片。“这不可能。”
她凑过身子,喃喃地说:“告诉我。”
他睁开眼睛,目光探询地看着她。“你确定吗?他要杀人?”
他用第三人称用得这么自然。
“上百万人,丹尼尔。”她肯定地说,和他一样诚恳,她也用了第三人称,“当他顺利拿到一种致命的病毒之后,就会替那个疯子毒枭四处传播。他已经订好了酒店——用你的名字。三周内,他就会开始实施。”
“我不相信。”声音有些微弱。
“我也不想相信。那种病毒……十分可怕,丹尼尔。其威力可能比一颗炸弹大得多。而且如果它蔓延开的话,没有办法能够控制住。”
“可他怎么会做这种事?原因呢?”
说到这里,她差不多有百分之六十五的把握,确定他们说的并不是丹尼尔的某一个多重人格。
“现在追究这个已经来不及了,目前最重要的就是阻止他。他是谁,丹尼尔?帮忙……救救这些无辜的人。”
另一种痛苦的挣扎扭曲了他的脸。在另一个目标人物身上,她曾经见过这种表情。她当时看出来,他内心要保持忠诚的想法正在和要避免更多痛苦的想法做斗争。而在丹尼尔身上,她觉得是保持忠诚在和希望做正确的事做斗争。
夜深人静,她等着他回答,在被海绵垫隔绝在外的微弱声音中,她清楚地听见头顶飞过一架小型飞机的声音,那声音离头顶非常近。
丹尼尔往上看。她分析的时候,时间一点点凝固。
丹尼尔看起来并不吃惊,也没有松口气的感觉。那个声音似乎并不是一个救援信号,也不是要攻击他。他留意到这个声音,就好像有人留意到一辆汽车的报警器响起。和他自己无关,只是片刻分了心。
当她跳起来跑到桌旁去拿她需要的针管的时候,感觉动作都变慢了。
“你用不着非要那么做,亚力克斯。”丹尼尔说,他已经彻底放弃了,“我告诉你。”
“嘘——”她在注射药物的同时,俯身在他头部上方轻声说道,这一次是将药打进了输液袋里。“我只是让你暂时睡一会儿。”她轻拍他的脸,“我保证,不疼。”
他将她的语气和举动联系起来,眼中露出理解的神情。“我们有危险了?”他悄声问道。
我们,哈。又选了一个有趣的人称代词,她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目标人物。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她看着他慢慢合上眼皮,说道,“不过我肯定有。”低沉的震动声,并不是在挤奶房外面响起,但也比她希望的距离近得多。
她给他戴上防毒面具,然后戴上自己的,拧上滤毒罐,这次不是演习。她瞥了电脑一眼——还有十分钟可以离开这儿。她不太确定时间够不够,所以按下了空格键,然后猛戳那个小黑匣子上的一个键,旁边的灯立刻亮起来,不停地闪。她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将毯子重新给丹尼尔盖好。
她关掉灯走出帐篷,里面此刻只亮着电脑显示器白色的光。在挤奶房里面,所有的一切都是黑的。她摸索着,双手伸向前方,一直走到小窝的旁边,摸到自己的包。在多年经验的引领下,她在黑暗中轻而易举地套上自己的所有装备。她将手枪别在腰前的腰带上,从包里掏出一支针管,刺进大腿,推下了针筒。她尽量将自己装备到最强之后,从帐篷的一角爬进黑漆漆的里面,藏在一个如果有人举着手电筒进来肯定照不到的地方。她拔出手枪,拉开保险栓,双手紧紧攥住。接着她将耳朵贴到帐篷的支架上静静聆听,等着有人打开门或窗闯进挤奶房,然后死掉。
她等待着,这几秒过得十分漫长,飞速转动的大脑闪现着更多的分析图像。
这并不是一次针对她的计划周详的大规模行动。不可能是职业暗杀团队或是定点清除团队,他们犯不着这样大张旗鼓,用动静这么大的飞机来宣告自己的到来。他们会有更好的办法,更悄无声息的办法。而如果这真的是那种喜欢大场面的特种部队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来抓她,这样轰轰烈烈的出场方式倒也说得通,可他们应该会坐直升机。从声音来判断,这架飞机非常小——最多是三座,极有可能是双座。
如果找上门来的和以往的那几位一样,是独行刺客,那她就摸不准这个人到底是在干吗了。为什么他要暴露自己?驾驶这样一架轰隆隆响的飞机,是那种缺乏资源并且非常着急的时候才会采取的行动,是某个人觉得时间比保密更加重要的人才会有的选择。
他会是谁?肯定不是德拉富恩特斯。
第一,一架小飞机似乎不太符合一名毒枭的行事风格。她想象中的德拉富恩特斯应该是喜欢弄一排全黑的SUV(运动型多功能车),上面再搭载几挺重型机枪。
第二,她对来的这个人有一种直觉。
是的,她不是一台测谎仪。高明的骗子,职业的骗子,可以骗过任何人或机器。她的任务从来就不是根据目标人物飘忽的眼神或是自相矛盾的反驳来猜测是不是真话。她的任务是击溃目标人物,直到他们除了呻吟的肉身和道出真相之外,什么都不剩。她是最优秀的,不是因为她可以区分出谎言与真实,而是因为她对人类身体所能具有的各种可能性都有自己近乎本能的判断,是一个利用烧杯的天才。她准确地知道一个人的身体所能忍受的极限,以及如何将它逼迫到极限。
所以直觉并不是她的强项,她也不记得自己最后一次有这样强烈的预感是什么时候。
她相信丹尼尔说的是实话,这正是她觉得审讯丹尼尔如此令人心烦意乱的原因。肯定不是德拉富恩特斯尾随他而来,不会有人跟着他来这里,因为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他除了是一个教语文和历史的老师,以及排球教练以外,什么都不是。来这里的这个人,一定是为她而来。可为什么是现在?难道组织一整天都在找她,只是到了现在才找到?他们是不是想救丹尼尔,因为他们到这会儿才意识到他并不是目标?
不可能。他们在通知她之前,一定早就知道了。他们掌握的情报足以让他们在这上面做手脚。他们给的资料并不能让人百分之百信服,不过也够了。他们一开始就希望她找错人。
有那么一阵,她觉得恶心,她折磨了一个无辜的人,她很快将这个念头抛到一边。要后悔也得等会儿再说,如果她等会儿没死的话。
两栏列表重新列出来。精心设计的陷阱,虚假的危机。不过她其实很相信德拉富恩特斯的情况是真的,却不再相信事情有他们跟她说的那么紧迫。对一份资料而言,时间是最容易改动的小细节,时间紧迫是故意危言耸听。赌注再次降低——她只需要救自己的命。还有丹尼尔,如果她办得到的话。
她试着甩掉这个想法——因为这感觉就像是一个预兆——就是她的赌注不知怎么会翻倍。她不需要这个额外的负担。
或许有别人——那个接替了她在组织的位置、丝毫没起疑心的聪明小孩——现在正在审讯真正的恐怖分子。或许他们觉得她现在不再有能获取他们想要的情报的能力。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把她牵扯进来?或许恐怖分子已经死了,他们想要一个替罪羊。或许他们在几周前就找到了这个替死鬼,并把他保护了起来。让化学家提审某个家伙认个罪,以应付危机?
但是,这些都不能解释这个访客来这里的动机。
此时应该已近凌晨五点。或许只是一个起大早准备上工的农夫,因为太过熟悉这片区域,所以不介意在没有雷达导向的时候,在漆黑一片的夜空飞过一排排冲天的树木,并且很享受狠狠坠落时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感……
她能听见丹尼尔粗重的呼吸透过防毒面具的滤盒传出来。她想着,不知道自己把他留在那儿是不是件正确的事。他的样子太过……暴露,无助。组织早已表现出他们对丹尼尔•比奇的和善有多么担心。而她就那样将他绑在台子上,毫无防护地置于房间正中,像一条在桶里的鱼,一只待煮的鸭子。她欠他一个更好的待遇,但是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先让他沉睡。她知道,把他放了对他来说并不安全。当然,他有可能会攻击她,报复她。要动粗的话,他有优势。而她不想被迫毒死他或者开枪打他。现在这样,他至少不会死在自己手里。
她还是觉得很内疚,他在黑暗中如此脆弱,在她意识边缘,这种担忧就好像砂纸摩擦着棉织物,将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抽出丝线,从她身上带走。现在再考虑已经迟了。
她听见外面有微弱的动静。挤奶房周围灌木丛围绕,枝叶沙沙作响。有人躲在里面,正在向窗户里窥探。如果他架起一挺乌兹冲锋枪扫射怎么办?显然,他一点儿都不在意弄出响动。
她应不应该把台子调低,把丹尼尔降下来,以防万一整个帐篷被子弹扫穿?她已经把整个台子都上好了机油,不过对它会不会发出吱吱的响声并不太乐观。
她尽可能快地跑到台子下面,将它调低。过程中的确发出了一种低沉的声音,不过她认为这些声音应该不会传到挤奶房外面,特别是在还有这些海绵隔层的情况下。她重新蹲守在自己的角落,静静地听着。
又一阵沙沙声,外面的人此刻来到挤奶房另一面的窗户外。她设好的陷阱引线虽然不易察觉,但并非不可见,希望他只是在寻找里面的目标。他之前来过这里吗?为什么还没进来?
外面的动静转移到了另外一扇窗户。
快推开吧,她在心里默默想,快点爬进来。
还有一种她搞不清楚的声音——一种咝咝声,紧跟着从上方传来一声重重的哐啷声。再接着是咚咚咚的声音,特别响,似乎整个挤奶房都摇晃起来。她的第一想法是小型炸弹,她立刻趴下来,自觉地做出保护性动作,但是紧跟着的第二下听起来没有那么重了,只是跟之前的静寂形成了对比。这个声音并不是东西爆裂的声音,既没有玻璃碎掉,也没有金属断裂。刚才这种震动有强悍到可以打破窗框或是门框的可能吗?她不这么认为。
随后,她意识到那种咚咚声是有人在爬墙,然后这声音停了下来。就在她头顶。
最大的麻烦——他要从屋顶进来。她立刻站起来,眼睛瞄着帐篷的支架。这里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在她上方,传来了焊枪的声音。她的闯入者居然也带了一把焊枪。
她所有的防线都崩塌了。她回头瞥了丹尼尔一眼,他的防毒面具还好好地戴着,他会没事的。她冲出去,来到挤奶房的空旷处,猫着腰,双手伸向正前方摸索着,尽自己最快的速度,朝着最近一扇窗户透过来的那微弱的月光移动。周围设有挤奶栏,不过她觉得自己记得怎么避开。她半跑着闯进帐篷和挤奶栏之间的空场,一只手摸到了挤奶器。她避开挤奶器,朝窗户伸出手……
有一个沉重的东西重重落下来,将她狠狠砸倒在地上,而且是脸先着地,她被撞得喘不过气,在地上动弹不得。她手里的枪也飞进黑暗之中。她的脑袋咚的一声磕在水泥地上,眼前金星乱冒。
有人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将她的胳膊反剪到身后,然后将它们扭着往上提,到最后她觉得自己的肩膀都要脱臼了。她不由自主地低哼了一声,因为这个新姿势迫使她肺部的空气被挤出来。她的大拇指飞快地转动左手和右手上戴的戒指,露出里面的倒刺。
“这是什么玩意儿?”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典型的美国口音。他换了一个姿势,这样可以单手控制住她的手腕。他用腾出来的另一只手掀掉她的防毒面具。“这样看起来,应该不是自杀炸弹了。”他玩味地说,“让我猜猜看,这些电线并没有被连到电极上,对不对?”她在他手中挣扎,扭转手腕,试图让戒指接触到他的皮肤。
“别动。”他命令道。他用一个硬硬的东西抵住她的后脑——可能是防毒面具——她的脸挤压着地面。她感到自己的嘴唇破裂了,尝到了血的味道。
她强撑着自己。这样近的距离,对手有可能用一把匕首划过她的大动脉,或者在她脖子上套一根电线。她希望是匕首,划破动脉的时候并不会觉得疼——尤其是她现在的血管里流动着经过特别调配的右旋安非他命——但是她或许会感觉到窒息。
“站起来。”
她后背的重量稍微轻了一下,她被人拉着手腕拽起来。她用最快的速度站稳脚,以此抵消肩关节的压力。她需要让自己的双臂有一定的活动空间。
他站在她身后,但是她可以从他呼出的气来判断,这个人的个子一定很高。他提着她的手腕,直到她最后只能脚尖着地,挣扎着勉强能够着地面。
“好了,矮冬瓜,现在你要替我做几件事。”
她没有接受过能够一举反击制住这种人的训练,所以没有力量挣脱出来。她只能尝试着让自己之前的部署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她身子小心翼翼地往下坠,和她肩头被拉扯的力量对抗,她利用这短暂的一秒将左脚鞋上的鞋刀往地上一蹍,压力足以将鞋跟的鞋刀弹出来(她右脚上的鞋刀是朝前的)。然后她用力朝后面他腿应该在的地方扫去。他跳起来避开,手里稍微松开一点儿,足够她挣脱出来,她猛地转身,左手挥出,一巴掌扇了过去。但是他个子太高了,她没能打中他的脸,戒指上的倒刺只刺在了他胸前某个硬邦邦的东西上——那是一件护甲。她往后逃开,避开了挥舞过来的一拳,她看不见拳头,只能听见声音。然后她双手张开,想找裸露的皮肤部分攻击。
有什么东西从下方撞上她的腿,她摔倒在地,一个翻滚移开,但是那人同时从上方扑来。他抓住她的头发,再次将她的脸重重磕在水泥地上。她的鼻子被撞破了,血流了一嘴,顺着下巴往下滴。
他弯腰贴着她耳边说:“甜心,游戏时间结束了。”
她想用头撞他,她的后脑的确碰到了什么,不过不是人脸,而且凸凹不平,像是金属……夜视镜,怪不得他能够在打斗中行动自如。他拍了她的后脑勺一下。
要是她戴着自己的耳环就好了。
“说真的,乖乖别动。你看,我不想这么对你的。我能看见你,可你看不见我。我还有枪,如果你再玩那种愚蠢的把戏,我就会朝你的膝盖开枪,懂了吗?”
他说话的同时,一只手伸过来扯掉她的鞋,然后是另外一只。他没有检查她的口袋,所以她还有手术刀和藏在皮带里的针头。他从她身上离开,她听见他离远了一些,拉开了枪上的保险栓。
“你想要我……做什么?”她用自己能装出来的最像一个被吓破胆的小女孩的声音问道,破裂的嘴唇也对她想要达到的效果挺有利。她想象自己的脸上一定很精彩。药效退了以后,一定疼死人。
“把你那些机关撤了,打开门。”
“那我需要……”她喘着气说,“把灯打开。”
“没问题。反正我也要把我的夜视镜换下来,戴上你的防毒面具。”
她低下头,希望能够掩藏自己的表情。一旦他戴上防毒面具,自己防御系统的百分之九十都会失去效用。
她一瘸一拐地——戏演得会不会有点过火了?——走到门口的开关面板那里,打开了灯。她现在想不出其他办法,他没有立刻杀了她,这意味着他并非直接受命于组织,他来这里一定有自己的目的。她必须设法弄明白他想要什么,然后尽可能拖住他,为自己争取优势。
坏消息是,如果他需要门开着,那么很可能不只是给自己找一条容易逃跑的路线那么简单。这代表他有后援,这对她的情况来说可不妙。对丹尼尔来说也很不妙,她心底一个小小的声音说,好像她现在还需要更多压力似的。可是丹尼尔在这里全都是因为她,她对他有责任,她欠他的。
她打开灯,因为头顶晃眼的灯光眨了眨眼,那个人离她现在所站的地方大约六米。他肯定得有一米九那么高,脖子和下巴处露出的皮肤非常白,不过她能确定的也就是这些。他的身体被黑色的连体衣包裹——看起来更像是潜水服,但是更结实,外面套着鼓出来的凯夫拉纤维的防弹背心。躯干、双臂和双腿都穿了护具。他看起来肌肉非常发达,但也可能是在下面垫了凯夫拉纤维的缘故。他脚上穿了一双适合各种地形的靴子,沉甸甸的,也是黑色,头上戴的帽子也是黑色的。他的脸藏在她的防毒面具下面,一边的肩膀上背着一支突击步枪——麦克米兰0.50口径狙击步枪。她曾经做过功课,当你将自己的业余时间全都用来研究一样东西的时候,成为这方面的专家并不是一件难事。熟知枪支构造和型号可以让她了解很多关于杀手的知识,或是在大街上认出那些可能是杀手的人。这名杀手身上不止一支枪,腰上还别着一支高清晰度的全息瞄准镜步枪,右手一把西格绍尔P220手枪瞄准她的膝盖。她留意到,他是右手拿枪。她毫不怀疑,就这个距离来说,他完全能够打中她的膝盖。而且她发现,凭借他身上那支特殊的步枪,无论多远,只要他想,就完全能够打中她。
他令她想起了蝙蝠侠,只不过没有披风。而且,她也想到一件事,就是蝙蝠侠从来不会用枪。不过如果蝙蝠侠用枪的话,根据他的品位和枪法,他应该也会选择这些装备。
如果她不能让这名杀手摘下防毒面具,那么无论外面有多少特种兵朋友在等他,都无关紧要。一旦他达到目的,杀掉她完全不是问题。
“把那些线拆了。”
她一瘸一拐地走向挤奶房大门,假装一阵眩晕,试图争取足够的时间思考。他为什么没有杀她?他是那种赏金猎人吗?他觉得可以把她抓回去卖给组织?如果组织真的贴出了抓住她有赏的通缉令,她很确定他们一定早就拿到了她的项上人头。所以,他是一个想要敲诈勒索的赏金猎人?我手上有你们想要的人,不过我也可以让她活着,放虎归山,除非你们付双倍赏金。聪明,组织绝对会掏钱的。
这是她走到门边之前,能做出来的最合理的推测。
整个系统并不复杂。一共三组引线,每一组负责对付一个区域的入侵者。第一组设在挤奶房门口左侧的灌木丛里,藏在薄薄一层土下面。第二组是一根触发索,横跨门缝布置,松松地连在上面,只要门被轻轻一推就会被拉直。第三组是保险用的,塞在门旁边的木框下,裸露的电线有两三厘米间距。至少两个接头连上,电流才能稳定通过。她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把这些东西设计得更加复杂一点儿,不过后来想了想,又觉得没用。他只要花上几秒钟,检查一下,就全明白了。
她将第三组电线的接头全都紧紧缠起来,然后转回身。
“好……了。”她在两个字中间故意留了一个空。希望他可以买账,认为自己被他吓破了胆。
“你愿不愿意赏个光?”他提议道。
她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的另一边,然后打开门,她的目光落在门外黑暗中的一个点上,她原本以为那是他同伙的脑袋。远处除农舍外什么都没有。这时,她的目光落下来,整个人僵住了。
“这是什么东西?”她小声说。
这个问题事实上并不是问他,而是一种打破她佯装的冷静的震惊。
“那个,”他回答的语气只能用一种令人反感的得意来形容,“是一个重达四十六公斤,有肌肉、利爪和尖牙的东西。”
他一定是发出了某种信号——不过她没看见,因为她的目光正牢牢锁在他这个“后援”上——因为这头畜生朝他身旁蹿过去。看起来像是一条德国牧羊犬,大型的那种,不过毛色并不是阿尔萨斯出产的那种。这一条是纯黑色的,会是狼吗?
“爱因斯坦。”他对那头畜生说。它抬起头,警惕起来。他指了指她,下一个词很显然是一个指令。“控制!”
这条狗(也可能是狼)颈毛竖起,朝她冲过来。她连连后退,一直退到挤奶房的门边,脊背抵住门板,双手举到半空。那条狗扑上来,离她的肚子只有十几厘米的距离,它龇牙咧嘴,露出又长又尖的白牙,喉咙深处发出一种深沉的、咕噜咕噜的低吼。
“恐吓”可能是刚才这个指令更合适的说法。
她想了一下,要不用自己手上那枚戒指上的倒刺刺进这条狗的皮肤里,不过很怀疑这些倒刺的长度能不能刺穿它身上厚厚的皮毛,而且这东西看起来也不会只傻坐在那儿等着让她刺。
蝙蝠侠好像放松了一点儿,或者她认为他是这样,很难乐观看待他那藏在护甲下面的肌肉都能做出什么。
“好,既然我们已经打过招呼了,可以谈谈了。”
她等着。
“丹尼尔•比奇在什么地方?”
她能够感觉到自己脸上流露出的震惊,即便她已经拼命克制。她之前所有的理论,再一次被颠覆个底朝天。
“回答我!”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组织想要丹尼尔先死吗?确定所有露在外面的线头都被剪得干干净净?她想起了丹尼尔裸露着身体毫无知觉地躺在帐篷中间,觉得很难过。老实说,那并不是特别牢靠的藏身地点。
蝙蝠侠怒气冲冲地大步朝她走过来。狗立刻做出回应,走到一旁,允许他穿过来,不过它的低吼变得更加响亮了。蝙蝠侠用西格绍尔手枪的枪管粗鲁地抵住她的下巴,戳着她的头重重地磕到挤奶房的门板上。
“如果他死了,”蝙蝠侠厉声说道,“你会恨不得自己也死掉。我一定会让你求着我杀了你。”
她几乎要嗤之以鼻了。这样的暴徒或许会打她几下——或许而已,如果他有点创意,还可能会给她身上戳几个口子——然后朝她开枪。但他肯定不知道该怎么制造和维持真正的痛苦。
不过他的威胁也的确告诉了她一些事——他显然希望丹尼尔活着。所以他们两个还是有一件事可以达成共识的。
无论如何,此刻反抗只能起到反作用。她需要让他认为自己认输了,让他放松警惕,她需要回到电脑旁边。
“丹尼尔在那个帐篷里。”她用下巴点了点,双手一直举着,“他很好。”
蝙蝠侠对这句话认真考虑了一会儿。
“好吧,女士优先。爱因斯坦,”他吼道,“过来。”说完,他指了指帐篷。那条狗吠了几声作为回应,然后走到她身边。它用鼻子戳着她的大腿,然后轻轻咬住她。
“嗷!”她抱怨一声,跳到一旁。狗跟在她身后,又开始戳她。
“走就行了,慢一点儿,稳一点儿,到你那个什么帐篷里去,它不会伤害你。”
她一点儿都不喜欢这条狗跟着她,但还是稳住步伐,放慢速度,做出害怕被伤害的样子。她回头看了这条狗一眼,看它在做什么。
“不要担心。”蝙蝠侠说道,仿佛觉得很有趣,“它不想吃你。只是按照我吩咐的事去做。”
她没有理会这种揶揄,只是慢慢地走到入口处的门帘那里。
“拉开,让我能看见里面。”他指挥道。
油布因为里面的两层海绵垫子变得很僵硬。她尽可能将油布门帘卷起来,里面也差不多是黑漆漆的。她的电脑显示器在黑暗中闪着白光,监测仪发出黯淡的绿光。因为她知道丹尼尔是什么样,所以能够看见他盖在毯子底下的身形,离地只有三十厘米,胸膛稳稳地起伏着。
很长一阵沉默。
“你希望……我……把灯打开吗?”她问。
“扶着门帘别动。”
她感觉到他从身后走过来,冰冷的枪口抵住她光裸的脖子,正好压着她的发际线。
“这是什么?”他低声问道。
他戴着手套的手指触摸枪管旁边的皮肤时,她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不动。起初她没弄明白,后来意识到他已经发现了她后脖颈上的伤疤。
“哈。”他嘀咕着放下手,“好吧,开关在哪儿?”
“在桌子上。”
“桌子在哪儿?”
“差不多三米距离,右边,电脑显示器在的地方。”
他会摘掉防毒面具,重新戴上夜视镜吗?枪管的压力消失了。她感觉到他从身后走向前,不过那条狗的鼻子依然顶着她的大腿。
一种咝咝的声音轻轻滑过地面。她低头,看见一条粗粗的黑色绳子从自己脚面上甩出去,朝着最近的一盏工作灯挥去。灯倒下的时候发出砰的一声,但是没有玻璃碎掉的声音。
他把灯拖回来,经过她身旁,然后按下开关。有那么一刹那,她希望他已经把那盏灯撞坏了,可结果灯还是亮了。
“控制。”他命令狗说。狗又开始低吼,她静静地保持一动不动。
他将灯举到自己前面,照亮帐篷里面。她看着宽大的光柱扫过墙壁,然后落在中间一个物体上。
他走进帐篷里面,脚下一点儿响动都没有发出。显然,这个男人具备很多技巧。他绕着地上的人走了一圈,检查了各个角落,可能是在寻找有没有武器,然后才将注意力放到丹尼尔身上。他蹲下来,掀开毯子,检查了血淋淋的绑绳和输液袋,又顺着传感器检查了监测仪,然后盯着这些东西仔细看了一会儿。他放下灯,调整好角度将灯挂在天花板上,这样可以将灯光照到的范围调整到最大。最后,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摘掉丹尼尔脸上的防毒面具,将它放在地上。
“丹尼尔。”她听见他轻声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