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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最好的选择
亚力克斯醒来以后,第一个感觉是酸痛。睡眠中的无意识让自己有短暂的休憩,从疼痛中逃离出来,而这个喘息的时间,虽然让人很高兴,可是也让醒来的那一刻切切实实变得更糟。
房间里一片漆黑。她觉得那堆箱子后面应该有一扇窗户,不过肯定是拉上了窗帘。凯文不希望晚上有太多窗户透出灯光。最好让这个房子看起来像只有几个房间有人住。就本地人所知,这里唯一住着的人就是阿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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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睡袋里翻了个身,左肩膀和屁股碰到木地板的时候,呻吟了一声,然后伸手去摸电灯开关。她在睡袋和房门之间清出了一条路,这样就不会在漆黑的时候给自己再添一些撞伤。灯亮之后,她把引线拆掉,摘掉防毒面具。既然她不希望害死这里的人,她就用了一个装有迷药的加压毒气管来代替。
走廊里空空荡荡,洗手间的门开着。架子上挂着一条湿毛巾,这表明丹尼尔一定已经醒了。这不奇怪。她昨天弄自己的回忆名单弄到很晚,甚至一边打字一边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可能不到一星期,就不记得这些有隐喻的字符代表什么了。她一边整理这个名单,一边将有灭口价值的机密备注出来,这样的东西很多,但是没有一件特别指向她和巴纳比。就算这些特别的机密是问题的根源,那也应该会有别的牺牲品。从她目前追查的新闻来看,她和巴纳比死了以后,并没有紧跟着出现任何她知道的名字。反正,没有公开出现过。
她洗头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可以把时间做个限定。她总是在洗澡的时候思维最活跃。
巴纳比一直都是个妄想狂,但是他直到遇害的前两年,才开始有了具体行动。她还记得最初那次谈话,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置身于真正的危险中。当时是秋末,差不多快到感恩节的时候。如果真有某种催化剂的话,就说明巴纳比的转变不是一种偶然,或许巴纳比的反应正是因为这个事件。她不能确定具体时间,但是对于在他转变之后的那几次审问还是记得很清楚的——在她印象里,他在那些审讯中都表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和不安。所以说,这些案子都可以排除。而她第一年经手过的案子她也都能轻松回忆起来,那时候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崭新且尴尬的。那些案子也可以排除。那么就剩下她工作中的那三年以及那两起核武器威胁,虽然范围只稍微压缩了一点点,她也觉得很高兴。
她很感激洗手间里这一摞松软的毛巾。凯文显然很喜欢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弄得很舒适。也或许喜欢这些奢华东西的人是阿尼。是谁都好,反正洗手间里有一大堆酒店才会提供的洗漱用品,全都是未开封的。淋浴间里还有洗发露和护发素。洗手台上摆着牙膏、面霜,还有漱口水。真贴心。
她用毛巾抹了一把脸,照着镜子快速确认了她现在的情况——依然不适合见人。她的黑眼圈现在变成了暗青色,在青色边缘有几个很深的紫色血点。她的嘴唇开始消肿,不过被强力胶水粘住的地方更加明显。脸颊上的瘀青只在边缘处褪成浅黄色。
她叹了口气。她的脸至少还要一个星期才能复原,她还得化妆后才能出现在公共场合。
亚力克斯换了一身最干净的衣服,把其他衣服都收起来,卷成一团塞进一件临时充当洗衣袋的T恤衫里,然后出门去找洗衣机。楼下没人,非常安静。她能听见远处传来的狗吠。丹尼尔和阿尼一定是在训练那些狗。
她在厨房的后面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宽敞的洗衣间。她先看了看后门在哪儿——熟悉每一个出口总是好的。她发现门的下半部分还有一个特别大的塑料活板。她愣了一分钟才反应过来这是狗洞——一个巨大的狗洞,足以让可汗自由进出。到目前为止,她都没在屋子里看见过狗。她按下洗衣机的按钮,然后出去找早餐。
橱柜里的东西并没有比冰箱里好多少。一半装的都是狗粮,另一半基本是空的。幸好,台面上的罐子里还剩了点咖啡。她还找到一盒馅饼,还是她偷来的。很显然,凯文和阿尼根本不像重视毛巾那样重视食物。她找到了一个参加童子军的纪念杯,上面标着的时间是“1983年”,杯子有缺口,而且还褪色了。这个时间点跟住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对不上,所以这一定是个二手货。不过好在这个杯子还能用。她用完后,把杯子放在不锈钢洗碗机里,然后走出去看看今天都有什么任务。
罗拉和可汗都趴在前门廊,陪着那条她忘记了名字的罗威纳牧羊犬。它们全都站起来,好像是在等她一样,然后跟着她走到了谷仓。一路上,她拍了几次罗拉的脑袋,好像这么做是很讲礼貌的事。
那栋现代建筑的北边有一个大跑道,上面满满的全是在奔跑的狗狗。阿尼站在正中间,向嬉戏玩耍的狗狗发号施令。看起来好像没几条狗听他的话,不过其中有几条正扮演着“模范生”的角色。四处都没有丹尼尔的影子。她走进犬舍,顺着通往储藏室的小路走去。凯文和阿尼放在这里的东西,给狗用的比给他们自己用的都多。丹尼尔也不在这里。
她溜达着走到训练场边,不知道该做什么。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但是现在,丹尼尔不在旁边,她看不着人,突然有些无所适从。
当然了,阿尼对她根本是零关注,任由她走到围栏旁边,用手指钩着铁链。她看到阿尼正在训练一条小牧羊犬——它的爪子很大,耳朵软塌塌的。看到最后,她自己的耐心全都被耗光了。罗拉的两个孩子走过来,身子紧贴着它,央求妈妈舔舔自己。它舔了几次,然后发出几声简短的尖叫声,这种有趣的声音令亚力克斯想起自己的妈妈在吃完晚饭以后,提醒自己去学习的情景。然后,这两条半大的小狗崽不情愿地朝着那个吆三喝四的人走了回去。
或许丹尼尔已经去靶场练习了。凯文说过这附近有一辆卡车,但是她并没有看见。她希望丹尼尔能在那里等她。她也很想再去练练那把西格绍尔手枪。不过,老实讲,她也可以再练练自己的那把警用手枪。她的人生从来不依附于对过去的留恋,指望未来或许是不错的选择。她不希望浪费这个意外得来的练习机会,以提高自己的枪法。
她看着阿尼训练小狗又看了半小时。终于,她打断了阿尼,不是因为无聊,而是因为她想知道这里还有没有能开的车。
“嘿,”她喊道,声音盖过所有的狗叫声,“阿尼?”
阿尼抬起头,表情显露出他对她要说的话毫无兴趣。
“丹尼尔是开车去了射击场吗?他什么时候走的?”
他点点头,然后又耸耸肩。她不明白他的意思,她认为自己必须要把问题再简练一下。
“他把卡车开走了?”她问得直白。
阿尼的注意力又放回到狗身上,不过她还是得到了回答。“大概是。车已经不在上次停着的地方。”
“这里到靶场有多远?”她问。这段距离徒步的话似乎很长,不过她最好还是问一句。
“差不多八公里吧,根据乌鸦飞过来的时间算。”
没有她想的那么远。丹尼尔可是爱跑步的人,他也有可能没开车。好吧,她自己也可以跑步过去,可他很可能在她跑到之前就回来了。
“你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我没看见他。可能不到九点吧。”
那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毫无疑问,他很快就会回来。她还是等着好了。
丹尼尔对练习射击感兴趣是件好事。或许她和凯文之前一直试图告诉他的事情,突然被他听进去了。她其实心里不希望他生活在恐惧中,但这是一个最好的选择。恐惧能让他活下去。
她挥手向阿尼道谢,转身走回大屋,毛茸茸的狗一路尾随着她。
一小时以后,她几天以来第一次穿上了干净的新衣服,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她将早上穿的那身衣服脱下来扔进洗衣机,一想到整个衣柜又可以充满好闻的味道就觉得开心。她又花了三十分钟继续整理回忆工程——好在十二个小时之后,她还记得自己的标记法。虽然她的编号系统设计得十分严谨,但她还是想尽最大努力将事件按照编年体列出来。这或许会让这份名单看起来更不好懂,不过她现在也没想要一下子就能认出来。
今天早上她的工作重点是编号十五和编号三的两次恐怖行动:一次是策划炸地铁,一次是策划偷生物武器。她开始回想牵涉其中的相关人员。
十五号事件中的恐怖分子和俄国奸商早已处理干净,所以或许和他们没有关系。不过她最好还是先标注一下。NY的缩写太明显,所以她用MB来指代,M代表曼哈顿,B代表布朗克斯;“一号火车”代表目标。TT指的是事件后面的幕后机构,KV指的是卡拉沙谷,VR指的是卖给他们军火的俄罗斯军火商。还有几个给了负责协助和煽风点火的外围人士:RP,FD,BB。
就她目前回忆,三号事件千头万绪,不过最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中央情报局。她看着自己写下来的字母:J,I-P指的是印巴边境的查谟。TP,按照他们的叫法,指的是塔科马鼠疫。这种病毒是一个臭名昭著的恐怖分子小组根据西雅图附近一个实验室的一位美国科学家的笔记研发出来的。而分裂细胞FA,在十号和十三号事件里也有涉及。她被“开除”之后,组织也一直在帮中央情报局调查搜集相关情报,进行将该细胞召回的工作。她不知道中央情报局有没有将这个案子彻底解决。凯文一直在墨西哥忙活,可能没办法给她答案。她把几个与此相关的名字用暗语记下来。DH指的是被偷走资料的美国科学家,OM指的是她审讯的恐怖分子。她想到还有另外一个美国人也多少牵扯其中——但在整个事件里并没有起主要作用。这个名字好像也跟四号事件有关系,她只记得那个名字很短,发音干脆……好像是字母P开头的……
当然了,组织从来不允许她做记录,所以她没有东西可以翻查。这真是令人生气。她决定放弃,下去看看午饭吃什么。馅饼肯定是不能让肚皮满意的。
她走进客厅,听见外面响起低沉的引擎轰鸣声,随后是沉重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总算回来了。
习惯使然,她去门口确认来的人是不是丹尼尔。她往外看的时候,引擎刚好熄火。一辆脏兮兮的白色老款丰田卡车停在昨天晚上他们停小轿车的地方,卡车上搭着的车篷同样又脏又旧。丹尼尔正从驾驶座上下来。爱因斯坦紧跟着跳下车。
虽然她觉得这辆车的确平凡普通,但一种诡异的感觉还是一点儿一点儿顺着她的后背爬上来,同时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她愣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四周,就好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想要弄清楚危险到底来自何方。有什么东西是她没有发现,但是自己的潜意识却留意到的吗?
她的目光瞄准了丹尼尔胳膊里抱着的纸袋。丹尼尔将卡车的前座往前推,又抓出来另外一个纸袋。爱因斯坦欢快地在他腿边跳来跳去。可汗和罗威纳犬也跑下门廊的台阶,加入他们。
她瞬间感觉大脑缺氧、头晕目眩。
就在晕眩刚刚过去后的一秒,她立刻行动起来。她跟在狗后面大步走过去,觉得一片瘀青的脸颊底下,血管重新恢复了生机。
“嘿,亚力克斯。”丹尼尔欢快地叫她,“后座上还有几个纸袋,如果你感觉……”他看清楚了她的表情,突然停下来,“怎么了?凯文……”
“你去哪儿了?”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眨了眨眼睛:“去我们来时路过的那个镇子了。柴尔德里斯。”
她双手攥成拳头。
“我带上狗了。”他主动交代,“一路平安。”
她用一只拳头挡住嘴,气得哆嗦,但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是他的错,只是他还没有意识到。她和凯文应该跟他说得再明白一点儿。她以为自己在车里打盹儿的时候,有些防御措施已经说明白了,是她的失策。可如果凯文没有跟丹尼尔说明白他的新生活是什么样,那么那几个小时里他们都聊了些什么?
“有没有人看见你?当然有。你买了东西。有多少人见过你?”
他再一次眨眨眼:“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你进城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嗡嗡响起。
丹尼尔目光看向她头上方的某一处:“对……我是想,家里可吃的东西太少了。我就是想吃点非速冻食品,你知道吧?你好像很忙……”
她转头去看阿尼。他一脸冷漠,但是她已经很清楚地看到他的伪装有了小变化——他眼神中透出一丝紧张,额头上的青筋也稍微明显了一点儿。
“你有办法联络上凯文吗?”她问阿尼。
“你是说乔?”
“可能吧。就是丹尼尔的弟弟。”
“没办法。”
“我做了什么?”丹尼尔不明所以地问。
她转头看他,叹了口气:“你还记不记得凯文说过这附近从来没有人见过他样貌的事?……现在有人见过了。”
丹尼尔听明白以后,脸色煞白:“可我……用了假名字。我……我说我只是路过。”
“你跟多少人讲过话?”
“就是百货店的收银员,还有那个……”
“你去了几个地方?”
“三个……”
她和阿尼互相看了一眼——她是惊骇,而他更多是不理解。
“凯文给我留了钱,说是给我买必需品用的。我以为他指的是鸡蛋和牛奶这一类东西。”丹尼尔再次主动交代。
“他指的是假身份证。”亚力克斯厉声喊道。
丹尼尔脸上剩下的那点血色也不见了。他张大了嘴巴。
他们两个瞪着他,瞪了很久。
丹尼尔深吸一口气,明显是为了让自己镇定下来。
“好吧,”他说,“是我搞砸了。我们能先把这些东西拿进去,你们再告诉我情况糟糕到什么地步吗?如果这些东西烂在车里,那我犯的错误就更大了。”
亚力克斯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线,甚至忘掉了超级胶水粘起来的那条恼人的口子。她点了点头,绕过去走到卡车后座,帮忙把东西拿了出来。她看见车篷里堆着的那些纸袋,只觉得瘀青下面的血液再次沸腾起来。
抛开他去了最近的镇子不提,他买的东西足够喂一整个军团。如果说有什么事能让他更容易被人记住的话,那么或许就是这件事了。
在不祥的沉默当中,亚力克斯和阿尼把所有的纸袋拿进屋,放在厨房的台子上。丹尼尔在橱柜和冰箱之间来来回回地忙着,把东西一样样摆进合适的位置。亚力克斯本来认为他并不是很专心地在做这件事,可事实却是他的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是他的脸和脖子总是一会儿变红,一会儿又变白。
有这种冷静期或许还是不错的。这样亚力克斯有机会彻底梳理所有事情,能够现实地评估暴露的危险。她已经做好将阿尼的卡车偷走,然后彻底消失的准备了,不过她也很清楚这样做是反应过度。有时候反应过度能救你一命,但是有时只会让你更加危险。她必须要谨记自己的样子,现在跑出去可能会给她带来更多麻烦。
丹尼尔把最后一样东西放进冰箱,关好门。他没有回头,只将头轻轻地朝不锈钢门低下。
“情况有多糟?”他很小声地问。
她看了一眼阿尼,阿尼似乎没准备开口。
“告诉我你付的是现金。”她说。
“是的。”
“好吧。至少,你还做对了一件事。”
“可这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丹尼尔猜测道。
“是的。柴尔德里斯是一座很小的县城。”
“只有六千多人。”阿尼瓮声瓮气地说。
情况比她想得更糟,她太知道高中生那些大孩子是什么样了。
“所以出现在城里的陌生人是非常容易被人记住的。”她说,“你肯定已经引起注意了。”
丹尼尔回过头看着她。他的表情很镇定,可眼神却出卖了他。
“是的,我现在明白了。”他同意。
“你当时开的是阿尼的卡车,带着的是阿尼的狗。”亚力克斯说,“肯定会有人把你和阿尼联系在一起。”
“爱因斯坦一直在车里。”丹尼尔说,“我觉得我上下车的时候没有人看到。”
“城里相似的卡车有好几百辆。其中有五辆颜色、年份和款式都一样,这五辆车里有两辆带篷子。”阿尼说,不过不是对丹尼尔,而是对亚力克斯,“半数人平时会带着狗。”
“这个信息很有用。”她对阿尼说,“你们做得很棒。”
“这件事情对你有多大影响?”丹尼尔问他。
阿尼耸耸肩:“那就不知道了。人们很快就会忘记这些无须用心去记住的事。我们又很低调,所以最后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反正,事情做都做了。”亚力克斯沉思道,“只要以后再小心一点儿就好了。”
“凯文肯定会很生气。”丹尼尔叹了口气说。
“他什么时候不生气了?”亚力克斯反问道,阿尼听到笑出了声,“总而言之,他没跟你把情况解释清楚,是他的错。而我没有反复重申,是我的错。”
阿尼点点头,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门口,回去继续自己的工作。凯文真是选了一个好搭档。她甚至有点希望阿尼是丹尼尔的弟弟,而不是凯文。阿尼真的好相处得多。
“你训话的时候,我去做午饭怎么样?”丹尼尔提议,“我正在遭受着极度饥饿与痛苦的煎熬。真不知道阿尼是怎么在这儿活下来的。”
“可以。”她说。她抓过来一个吧椅,自己坐好。
“我真的以为自己是在帮忙。”丹尼尔走回到冰箱前,小声嘀咕。
“我知道,丹尼尔,我知道。而且我也饿了。”她后退了一步。
“下次我一定会先问一下。”他保证。
她叹了口气:“这才只是开始。”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可是丹尼尔为她做的三明治的确让她对他的错误有所改观。她一边吃一边给他普及基本知识,而他则专注地听着。在他们开始射击练习之前,还是要花时间讲得更仔细一些。
“我不知道该怎么用这种方法看待世界。”他坦白说,“似乎很像得了妄想症。”
“对!我们要争取成为妄想狂。这样最好不过了。”
“这跟他们在真实世界教我们的有点自相矛盾,不过我会努力推翻自己之前的刻板印象。我知道我能够做到。以后每件事我在做之前都会先和你商量。甚至在喘气之前。”
“你现在刚开始适应,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习惯。不过不要以为你之前认识的那个是真实世界。这个世界里发生的事情才是更加真实的,而且更加永恒。这个世界非常原始——大家都有求生本能。我知道你也有,这是你天生就有的,你只需要开发自己的那一部分就好。”
“我必须像猎物一样思考。”他试图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乐观一些,不过她还是能够看出来他有多幻灭。
“是的,你就是猎物。我也是。你弟弟也是。还有阿尼也是,很明显。在这里,这才是最流行的状态。”
“可是你,”他缓缓地说,“还有我弟弟,甚至可能包括阿尼,都还兼着猎人的身份。可我只是一个牺牲品。”
她摇了摇头:“一开始我也是牺牲品,但是我会学。你有我没有的优势。你和你弟弟拥有同一个基因序列,是天生的捕猎者。我看到过你在靶场的练习,其实你也有能力照顾好自己。”
“你这样说只是为了让我好过一点儿。”
“我这样说是因为我嫉妒。如果我有你那么高、那么壮,有你那种射击天赋,我现在玩的这个游戏,情况就不是现在这样。”
“如果我能有你这么聪明,又是个妄想狂,或许就不会给我们带来危险了。”
她笑了。“这不能比。你有学习的能力,可我永远没办法长高。”
他也笑了。“但是你更加狡猾,不是吗?”
“哦,”她头痛地呻吟,“我们还是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去练练开枪打草垛好了。”
“好,不过我最晚也必须赶在……”他瞥了一眼靶场上挂着的钟表,“六点前回来。”
亚力克斯不太明白:“是有你喜欢的电视节目还是别的什么?”
“不是。我还欠你一顿饭,现在我不太可能带你进城去吃了。”他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这也是我去采购的理由之一。”
“哎……”
“我约过你吃饭。你不记得了吗?”
“哦,记得。我只是以为我绑架你之后,你前面所有说过的话都不算数了。”
“如果说话不算数,我会很难过。再说,总要有人去做饭,恰好我做得不算太差。我知道在这一方面完全指望不上凯文和阿尼。”
亚力克斯叹了口气:“我可能跟他们一样。”
“所以就这么说定了。现在我们可以出发了。”
丹尼尔上手速度很快,怪不得凯文被招进了特工队。他们练习的时候,丹尼尔告诉亚力克斯,凯文擅长各种运动,而且在射击方面特别有天赋。很显然,这兄弟俩和他们的父亲经常参加各种比赛,而凯文总会带着冠军奖杯回来。
“我们九岁的时候,我失误赢过他一次。实在不值得。从那以后,我就很努力地讨爸爸欢心,但其实我不是真的想争宠。我找到了自己的兴趣,但凯文对这些东西根本不感兴趣,比如看书、参加社区活动、长跑、烹饪之类的。还有追姑娘,他总是不断这么提醒我。”
亚力克斯换上一个新弹匣。他们真的是在浪费凯文的子弹,不过她才不在乎。反正他还能再找来新的。
她今天彻底把谷仓搜查了一遍,发现了几个凯文藏现金的地方。看起来那些贩毒赚的钱,有一部分进了他的口袋。按照惯例,她一般都是在实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才会去偷,不过她现在很想能拿多少就拿多少。毕竟,她比上个月还要穷,而且穷得不是一星半点,有一部分是凯文的错。
“我很想知道如果我高中的时候,有一个很擅长化学和生物的兄弟姐妹会怎样,”她问道,“我会不会直接就放弃了?最后成为一个会计?”
她开了一枪,笑了。子弹正中靶心。
“或许你比我更有好胜心,总是拼命努力,为了夺冠。”
他随意斜着身子,摆好射击的姿势,朝着一百米外的一个草垛开了一轮枪。
她也开始新的一轮:“或许当个会计,我会更高兴。”
丹尼尔叹了口气:“可能你说得对。我当老师就觉得很高兴。虽然这不是什么高大上的职业,不过平凡普通也让人非常满意。事实上,做平凡的人、过平凡的生活,往往被人低估了太多。”
“我不知道。不过听起来好像不错。”
“你从来都不普通。”这并不是个问句。
“是的。”她附和道,“没有真正普通过。事实表明,这真是太不幸了。”对她而言,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可惜她花了很久才看清楚这件事。她连发了两枪,都打中了靶子。
丹尼尔挺直身子,扛起一支长步枪。爱因斯坦站起来,抻了抻后背。“哦,其实我在一些事情上也不那么平凡。”他说,亚力克斯从他的语气里可以肯定,他是有意活跃一下气氛。“你很走运,”他继续说,“今天就见识了我擅长的一个领域。”
亚力克斯放下手里的西格绍尔手枪,伸了个懒腰,很像爱因斯坦刚才的样子。她的肌肉因为身上的伤,更容易僵硬。她没有像平时那样伸懒腰,她需要强迫自己减少四肢的活动。
“听起来很有趣。而且我饿了,所以我真的希望你刚才说的领域是指在厨房。”
“的确是。我们走吗?”他闲着的那只手朝卡车的方向一挥。
“收拾完我们的玩具,立刻走。”
丹尼尔似乎真的特别像个居家男,他一边哼着歌,一边把食材切成片,撒上香料,放进锅里。她不经意间留意到这里有很多厨具都是新的,之前她翻橱柜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她想跟他说一个普通路过的人很少会去买厨具,但这句话并没有说出口。这些食物的香味已经飘出来,她不希望毁了这一刻。
她坐在沙发上,双腿盘起来,同时留意着电视新闻和丹尼尔。电视里没有什么趣事——就是一些当地新闻,还有一些大选的话题,离选举还有九个月呢。对于亚力克斯来说,整个选举的过程就是让人生气的过程。在真正的竞选开始之前,她可能不得不放弃新闻节目。作为一个比大多数人更清楚各种黑幕,以及了解人们选出来的那些傀儡代言人真正在决策上有多么无足轻重,她很难对左派和右派的观点提起兴趣。
阿尼吃完一份速冻食品,然后在差不多七点半的时候回房休息,这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亚力克斯劝了他两次,问他要不要等会儿吃点家常料理,但他似乎懒得理会,连个回应都没给她。她很惊讶丹尼尔连问都没有问,或许他是做饭太过专注,根本没留意。她问了一两次要不要帮忙,然后被告知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着吃就好。
丹尼尔只翻出来几个不配套的盘子、乱七八糟的银质餐具和马克杯,自己小声嘀咕了几句。她不得不提醒他,他不能为了精致的瓷器,再去大采购一次。丹尼尔把所有食物摆上桌,她热情地站起来,房间里飘着的各种食物的香气更让她觉得饥肠辘辘。丹尼尔已经替她拉开了椅子,这令她想起了过去看过的电影。这才是普通人会做的事情吧?她不是很确定,也没有这么认为。至少,她经常去吃饭的地方看不见这一幕。
他满脸通红地拿出一个打火机,点燃了一支带蓝色和粉色圆点的蜡烛,蜡烛是数字1的形状,他将其插在了一个面包卷上。
“这是我能找到的最接近晚餐蜡烛的东西了。”他看到她的表情,解释道,“然后,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酒。”他说着,指了指放在她马克杯旁边一个已经打开的瓶子——标签上的字她并不熟悉。“这是超市最受欢迎的葡萄酒。”
他要给她倒酒,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捂住了杯口。
“我不喝酒。”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给自己倒了一小杯。“今天上午我还买了点苹果汁,或者我给你倒点白水?”
“苹果汁就很好。”
他站起来,朝冰箱走去。“我能问一句吗?你是戒酒了,还是出于宗教信仰?”
“出于安全需要。我已经四年没有碰过任何会干扰我敏感度的东西了。”
他给她倒了一大杯果汁,然后走回来,在她对面坐下来。
“你不是三年前才开始逃亡生活的吗?”
“是的。但是当你知道有人随时都想杀你,你就很难再去想别的事。我承担不起分心的后果。我什么都不能错过。不过我觉得,我还是错过了一些东西。如果我真的时刻踮起脚走路,或许巴纳比现在还活着。我们就不应该等。”
“你觉得这里不安全?”
她抬起头,吃惊地看着他。答案太明显了不是吗?“对。”
“因为我今天早上做的蠢事?”
她摇摇头:“不,完全不是。我从来不觉得有哪个地方是安全的。”
她听得出自己这句话有多么不耐烦,还有她话里流露出来的那种理所当然。她注意到他的脸色微微一变。
“嘿,不过我也很可能是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本来也不一定非得那样。我很确定,如果换了别人,肯定能表现得更好一点儿。”
他扬起眉毛:“是的,凯文似乎就很正常。”
他们又笑出声来。这一次,她没有笑得好像要把过去三年里欠下的所有笑声都一起笑出来。
他拿起叉子:“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