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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复仇之旅
第二天，亚力克斯醒来的时候既觉得充满期待，又觉得自己非常愚蠢。
老实说，这种感觉就好像她没有办法拼凑出一段连续的思维，除非回忆起丹尼尔的脸，或者是他双手的触感，又或者是他呼出的气喷在她脖颈上的感觉。当然了，这些东西也正是她充满期待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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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很多很现实的问题也不能不考虑一下。昨夜，不如说是今天凌晨，他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第一百次亲吻她并道晚安的时候，她已经累得什么事情都不能想了。她只剩下一点儿能量，可以勉强把自己的警卫装置设好，再戴上防毒面具，然后就彻底不省人事了。
这或许是一件好事，她那会儿头脑已经完全不清晰了，所以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刚刚经历的疯狂事。即便是现在，她也很难集中精神去想任何事，除了想到丹尼尔这会儿可能已经醒了。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再见到他，虽然心里依然有那么一点儿害怕。如果昨天晚上那种不可抑制的、疯狂到能将人吞噬的感情，已经消失了怎么办？如果他们两个突然间又成为陌生人，无话可说该怎么办？
那样或许还更容易处理。今天，也可能是明天，或者是后天，凯文就要打电话来了……
呃，凯文。她完全能够想象，他对事情这样发展的反应。
她甩了甩头，想也没有用。因为要么今天要么明天，凯文的电话就会打过来，她就要发那封吓得老鼠吱吱叫的邮件。凯文可能会列出一长串名字。他要追他自己的老鼠，而如果她没有做出同样的反应，她的老鼠可能就会在意识到危险之后，纷纷躲起来。所以她必须要将丹尼尔留在这里，然后踏上自己的复仇之旅，而她心里非常清楚，这一去很有可能就回不来了。她要怎么解释这件事？她还有多长的时间？两天？这点时间短暂得让人害怕。
白天就这么充满期待地跟丹尼尔一起度过，这似乎不太合适。这样做太不诚实。他也听见过他们的计划，但是她很乐观地想，他可能没有特别仔细地想过，不知道这个计划是什么意思。很快，她就要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他们的时间最好还是花在训练他学会躲藏上面，然后再多做一些射击练习。
她痛苦地做了决定之后，之前的期待就变成了忧虑。她昨晚的所作所为非常不负责任。如果她之前知道丹尼尔的小心思，那么她或许会在情况失控之前，先从这一团乱麻里走出去。她或许可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维持在一个合适的范围。但她是真的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切。
尝试理解正常人的行为，这不是她的强项。不过说真的，如果有人能够发掘出亚力克斯“真正”的魅力，那说明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正常人。
亚力克斯听见外面传来狗叫声——听起来好像那些狗都已经从谷仓回来了。她寻思着不知道现在的时间是早上还是已经到了下午。
她抓起几件干净的衣服，打开门，偷偷溜进洗手间。在刷完牙之前，她不希望看见丹尼尔。这太蠢了。她不能再允许自己吻他。那样的话，对谁都不好。
走廊里黑漆漆的，洗手间里没有人。丹尼尔的房门是开着的，房间里空空荡荡。她飞快地洗漱完毕，尽量避免在镜子前站太长的时间，同时她希望自己的脸又恢复了一些。她的嘴唇看起来比昨天还糟糕，又肿了起来，可这次只能怪她自己。强力胶已经在她睡觉的时候掉了下来，她下嘴唇中间那个深色的伤口，似乎是在保证她的嘴唇有可能永远会变成这样。
亚力克斯下楼的时候，听见有电视发出的声音。她走进前面的大客厅，看见丹尼尔正弯着腰在平板电视底下按来按去。前门大敞，一股暖风透过纱门吹了进来，吹起了他脑后的鬈发。
丹尼尔正一个人自言自语：“为什么人们会需要五种不同的输入端口？”他一只手拨着掉下来挡住他眼睛的头发，“这只是一个DVD而已。我又不是要发射宇宙飞船。”
他的丹尼尔式絮絮叨叨令她停在了原地，这时涌来一波胆怯的情绪令她很想转身偷偷再回到楼上去。她要怎么样才能把那些必须要说的话告诉他？一想到他听了这些话会不高兴，她就突然间变得更加矛盾，这让她觉得之前的准备全都白做了。
罗拉在门外叫了两声，然后隔着纱门期盼地看着她。丹尼尔转过身看见亚力克斯后，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他只用了四大步就穿过了整个客厅，然后兴高采烈地冲上去把她抱起来。
“你起来了。”丹尼尔开心地说，“肚子饿吗？还有食材可以做煎蛋卷。”
“不饿。”亚力克斯一边回答一边挣扎着想要脱身。她说完的同时，她的肚子就咕噜响了一声。
丹尼尔把她放下来，扬起眉毛看着她。
“我的意思是饿，”她老实承认，“但是我们先聊几句，好吗？”
他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醒了以后可能又会切回到分析模式。只不过，在你开口前，我先有一件事要做……”
她很想弯腰躲开这个吻。虽然内疚的情绪很强烈，但却没有想要回吻他的心情那么强烈。她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有下一次。这个吻的感觉温和、轻柔、缓慢。他已经发现了她嘴唇的状况。
丹尼尔抽出身子的时候——是他，不是她，亚力克斯好像又完全失去了自控力——现在该轮到她叹气了。
丹尼尔放开了手臂，不过他又牵起了她的手，领她走到沙发前。亚力克斯的手臂上仿佛隐隐有电流通过，她默默地在心里痛骂自己这么容易就再次沉迷。就算这是他第一次牵着自己的手又怎么样？她感觉自己此时必须要有人扶一下。
罗拉看见亚力克斯走近门口，再次叫了起来，它的叫声里满怀期待。亚力克斯略带歉意地看了它一眼。可汗和爱因斯坦全都躺在门廊上，蜷着身子趴在她身后，可汗看起来就像一块毛茸茸的大石头。
丹尼尔抓起遥控器，调小了电视的声音。然后他拉着亚力克斯在自己的身边坐下，并且一直握着她的手。丹尼尔的笑容依旧。
“让我猜猜看。你觉得我们两个这样做很不明智。”他说。
“啊……是的。”
“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有那样一个并不完美的开始，所以我们两个的心里不可能真正毫无芥蒂。我承认，那不是好莱坞电影里的那种美好相遇。”
“不是这样的。”她低头看着他的手。他的手完全将她的手包了起来。
或许她错了。或许整个复仇计划都需要再深思熟虑一下。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再次逃亡。她可以把之前放弃的钱拿回来。她可以去芝加哥，替乔伊•詹卡迪工作，再次成为黑手党的医生。或许，她把她如今查到的、要消灭她的计划和盘托出之后，黑手党家族真的可以为她提供一些庇护。
又或者，她可以在北美偏僻的林间餐厅里当前台，过一种没有多余东西的生活——比如那些色胺片、阿片类药物和诱杀陷阱之类的。如果她一直埋头保持低调，谁知道现在她手里的那些身份证还能用多久呢？
“亚力克斯？”他问。
“我只是在想将来的事。”
“我们适不适合长期相处？”他猜道。
“不，不是长期。我是在想今天晚上会发生什么事。也可能是明天晚上。”她终于能抬头看他了。他那双温柔的灰绿色眼眸里透着一丝不解的神情，或许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目前还没有什么问题而已。
“你弟弟很快就会打来电话。”
“哇，我还真没想到这个。”他做了个鬼脸，“我猜我最好在打电话的时候随口提一下——顺便说一句，小凯，我爱上亚力克斯了——而不是专门打个电话通知他，对不对？”
亚力克斯很不喜欢丹尼尔在开玩笑时就随随便便把“爱”说了出来，不过这个字还是让她的神经系统里出现了一些激动的情绪。这个字不应该被这样随意地说出来。他不应该用这个字。不过，她还是微微地激动了一下。
“我担心的不是这件事。你还记得我们的计划吧？”
“当他就位以后，我们就把那封电邮发出去。他会观察谁看到电邮后会有所反应。然后我们跟他会合……”他的声音渐渐变弱，然后突然皱起眉头，“然后你们两个就要——那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把他们干掉，对吗？那肯定非常危险，对不对？我们不能让凯文自己一个人直接把他们解决掉吗？看起来他似乎不会介意单独做这件事。我觉得他应该很喜欢干这种事。”
“那跟我们的约定不一样。而且，丹尼尔……”
“什么？”丹尼尔的声音里此时多了几分严厉，甚至隐隐透着一点儿尖锐。他开始懂了。
“如果他们跟坏人一样，手里有对付我们两个人的筹码，那么无论是凯文还是我，都没办法……做到最好。”
她这句沉重的话落地之后，紧接着引起一阵沉默。
丹尼尔盯着亚力克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很久。她等着。
“你是在开玩笑吗？”丹尼尔终于开口问道，他的声音很轻，“你觉得我真的会让你把我留在这里，然后在你拿命去冒险的时候只是坐在这里玩手指？”
“不是的。但是……没错，你要留在这里。”
“亚力克斯……”
“我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
“这我知道，可是……我根本想都不敢想。我要怎么忍受这一切？就这样在这里等着，什么都不知道？亚力克斯，我是认真的！”
丹尼尔的话到最后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亚力克斯并没有看他，她正在盯着前面的电视。
“亚力克斯？”
“调大音量。马上。”
丹尼尔瞥了电视一眼，愣了短短一秒，然后跳起来在地上摸索着寻找遥控器。在他按错了几个键之后，新闻主播的声音才从环绕音响里缓缓响起。
“……于上周四失踪，警方确信他是在去任教的高中的路上被人拐骗走的。凡是能够提供关于此人最新线索的人，可获得巨额赏金。如果您曾经见过这个人，请拨打电视屏幕下方的电话号码。”
在电视机的大屏幕上，丹尼尔的脸被放大到实际大小的四倍。这张照片更像是那种快照，而不是年鉴中的正式证件照。照片里丹尼尔笑得很开心，他是在户外一个阳光明媚的地方，乱蓬蓬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他搂着比他个子矮的人的肩膀，其他人的脸都被裁掉了。丹尼尔这张照片很不错，显得他很有魅力，让人心生好感，愿意伸出援手帮他一把。在电视屏幕的下方，一行大红色的800开头的电话号码在滚动显示。
然后照片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英俊的、上了年纪的新闻男主播，还有一个金发的、年轻有活力的新闻女主播。
“真不幸，布莱恩。让我们祈祷他能尽快回到家人的身边吧。现在，让我们跟马瑟琳一起看一下天气的情况。马瑟琳，本周未来几天的天气情况如何？”
电视画面切换到一个站在电子地图前面的黑发女郎身上，地图上画的是整个国家。
“这是全国新闻节目。”亚力克斯喃喃地说。她的大脑开始分析后续的剧情走向。
丹尼尔把电视调了静音。
“学校的人一定报了警。”丹尼尔说。
她只是看着他。
“怎么了？”
“丹尼尔，你知道全国每天有多少人失踪吗？”
“哦……并不是每一个失踪的人的照片都能出现在新闻里，是不是？”
“特别是一个才失踪几天的成年人，就更不可能出现。”她起身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他们是想要把你引出来。这意味着什么？他们这么做是什么目的？他们是以为凯文把我杀了吗？还是他们觉得我查出了真相，带着你一起跑了？为什么他们觉得我会带着你一起跑？这肯定跟凯文有关，因为那也是他的脸。他们一定认为我输了，不是吗？这则新闻给中央情报局带来的行动便利，比带给组织的更多。当然，如果他们双方联手的话……”
“凯文能看见这个吗？”丹尼尔很担心，“他就在华盛顿。”
“不管怎样，凯文都不会露出自己的脸。”
亚力克斯又走了几分钟，然后重新在丹尼尔身边坐下来。她盘起腿，拉过他的手。
“丹尼尔，你昨天都跟谁说过话？”
他的脸色忽然变得白了起来。“我跟你说过了。除了柜台的人，我没跟别人说过话。”
“我知道，可这些人是谁？男的，女的，年轻的，年老的？”
“嗯，二手店的前台是一个男的，有点年纪，大概五十岁，西班牙裔。”
“店里忙吗？”
“有一点儿。只有他一个人收钱。我身后还排了三个人。”
“那很好。”
“一美元店很小。只有我一个顾客。但是在前台的那个女的正在看电视——她好像在看一个真人秀比赛节目，没怎么抬头看我。”
“她多大？”
“比上一个大一点儿吧。头发都白了。怎么了？说上了岁数的人更爱看新闻，是这样吗？”
亚力克斯耸了耸肩。“可能吧。第三个呢？”
“我猜，那个人刚毕业吧。我本来还在奇怪怎么学校都不上课的，后来才意识到她是在那里工作。”
她的心突然一沉。“一个年轻的女生？而且很友好——非常友好。”这不是一个问句。
“是的。你怎么知道？”
亚力克斯叹了一口气：“丹尼尔，你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我顶多也只能算是普通，而且我比那个女孩大十岁，对她们来说太老了。”他提出抗议。
“这样的年龄差刚好最迷人。你看，这不要紧。我们还可以做一点儿事情补救。你从现在开始就不要刮胡子了，我们不能仅仅是低调，最好根本就不引起别人注意。除了这些，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有祈祷那个女孩不是一个爱看新闻的人。还有就是要祈祷他们不要在现在年轻人爱玩的那些社交媒体上面放你的照片。”
“他们会这么做吗？”
“如果他们能想到的话。看他们的运气吧。”
丹尼尔低下头说：“我很抱歉。”
“没事的。我们虽然都尽了力，但还是会犯错。”
“你就没有。你只是想要我感觉好过一点儿。”
“在过去的几个星期，我犯了好几个特别大的错误。”
丹尼尔抬起头，脸上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错误一，我没有在一开始就对卡斯顿的邮件置之不理。错误二，我掉进了陷阱里。错误三，我没有发现你身上的跟踪器。错误四，挤奶房的天花板没有设置机关。然后凯文犯的错就是摘掉了防毒面具……我想这是我能找出来的他犯的唯一一个错，除了没有回去的交通工具。虽然我不太高兴，但是我猜那一局还是他赢了。”
“好吧，不过他肯定一开始就犯了错，不然中央情报局早就相信他已经死了。”
“说得好。谢了。”
“不过，还有阿尼。”他沮丧地说，“阿尼一直很厉害。”
“你是不是特别讨厌那些令人难以忍受的完美主义者？”
丹尼尔哈哈大笑。“的确是这样。”他说完之后脸上的笑意就马上消失不见了，“可我不认为你犯过那么多错。我的意思是，我认为从你的利益来看或许是这样，这没有错。但是从我的角度来看……嗯，我很高兴你掉进了这个陷阱。”
亚力克斯冷笑着看了丹尼尔一眼。“这离浪漫什么的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你不觉得吗？”她希望自己能够彻底忘记他们第一晚相处时的情景，如果有必要，使用手术刀让自己忘记也可以。她希望自己脑海里的画面不要那么清晰——那时丹尼尔脖子上暴出来的青筋，他尖叫时被堵住的嘴。亚力克斯打了个寒战，她不知道遗忘这些需要多长时间。
“我是认真的。如果不是你，他们肯定就会另外派一个人来抓我。如果那个人比凯文本事大，那么那个人肯定当时也会连我一起杀掉，对吗？”
亚力克斯看着丹尼尔那双热情的眼眸，又哆嗦了一下。“你说得对。”
丹尼尔也盯着她看了许久，随后叹了口气：“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亚力克斯皱着眉说：“哦，我们眼下的选择有限。我的脸还没有做好出现的准备，不过也比你的脸要好。所以我们还是可以留在这里，低调行事，或者我们也可以往北走。我有一个地方。不过那里没有这个地方漂亮，安全性也比不上这里。我也没有蝙蝠洞。”亚力克斯话里的嫉妒之情，在最后一句话上表露无遗。
“所以你觉得这里更安全？”
“看遇上什么情况。我更愿意在做决定之前，先听听阿尼对那个小镇的看法。这样凯文也不会受牵连。希望他能尽快打来电话，计划要有一点儿调整。我觉得他可能会如愿以偿成为最后的赢家。”
白天的时间一点点过去。亚力克斯不愿离开电视机前。她要知道他们会将丹尼尔的照片播放多少次，这样做虽然不能扭转形势，但她还是必须要看。如她预期的那样，阿尼对新出现的这个情况非常冷漠，只是他紧张的眼神出卖了他内心的担忧。
亚力克斯想要阿尼带着她所需物品的清单，去一趟蝙蝠洞。她希望把那把西格绍尔手枪留给自己，再多加一个弹匣，然后把她在凯文藏品里见过的那把枪身被锯短的霰弹枪拿来给丹尼尔。如果是近距离的贴身战，狙击步枪就没有霰弹枪那么好用了。霰弹枪可以一次就干掉好几个攻击者。
亚力克斯还想再多找几个防毒面具——如果找不到第三个给阿尼，她就没办法给这所房子接上电路。她怀疑凯文会忽略置办这种非常普通的安全用品，因为在凯文的世界里，他只需要子弹和炸弹。
不过，虽然亚力克斯很希望拿到这些东西，但是现在才开始准备或许已经太迟了。如果那个多情的女店员在新闻第一次播送的时候就打了电话的话——这个时间可能要比他们在电视上看见的时间早一点儿，甚至早一天都可能——那么，他们的敌人肯定有足够的时间开始搜捕他们。一定有人已经赶到这里，并且在城里四处询问，然后开始调查所有可能的线索。如果这个人运气不错，问到了他们的住处，那么敌人盯梢的工作就已经开始了。而亚力克斯根本没办法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人盯上了这里。
就算她和丹尼尔待在屋里，把窗帘都拉上，保证不被任何人看见，但那个人现在可能也已经盯上了阿尼。如果阿尼要去一趟蝙蝠洞，那么盯梢的人也一定会跟过去。那时候，他们还不如拉一个横幅，上面写着：祝贺你们！你们找对了地方！这几个火箭炮随便拿，别客气！
他们不能做这种会暴露出蝙蝠洞存在的事情。
亚力克斯把那些最基本的防身用品都放在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已经被放进了背包里——使用各种密封袋干干净净地封好——以便快速撤退。她让阿尼把卡车开到房子的后面，靠近阿尼卧室窗户的地方，这样他们只需要隐蔽地迈一小步，就能钻进车前的驾驶室里。
她希望凯文能够打电话过来，或者能信任他们，把他的一次性手机的号码给丹尼尔，以防紧急情况出现。他在这里或许还另外建了一些安全防护措施，只不过阿尼不知道。
丹尼尔为他们三个人做了晚饭，虽然不如前一天晚上那样用心，但却依然美味。亚力克斯告诉他，要尽量减少消耗储存的食材。或许要等上一段时间，他们才能将采买工作再次提上日程，甚至就连阿尼也一样。
令亚力克斯惊讶的是，丹尼尔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阿尼的存在——好吧，不是没有意识到，确切来说，是根本不会受到阿尼的影响。并不是说他对阿尼很失礼或是假装看不见，而是丹尼尔当着阿尼的面，也并不避讳他与亚力克斯之间的亲昵。比如在晚餐过程中他两次拉起亚力克斯的手；在递盘子的时候，又亲了亚力克斯的头顶一次。而阿尼，不出意料，他对丹尼尔的行为没有任何反应，但是亚力克斯却忍不住去猜想，阿尼在心里到底会怎么看。
阿尼告诉他们说，他已经安排了狗在熄灯以后轮流看守外围的围栏——一共九公里。那个时候盯梢的人肯定会用望远镜观察这里的情况。如果有人想走近仔细查看房子里面的状况，那些狗就会发出警报。说完这些话以后，阿尼又按照平时的作息习惯，早早地回去休息了。亚力克斯和丹尼尔就一直留在这里，熬夜等着看晚间新闻。
丹尼尔抱着亚力克斯窝在沙发里，他们之间的亲密是那样的自然，就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处境很不正常。她不记得自己这辈子曾经跟谁有过这样舒服的身体接触。就连她妈妈都是属于比较冷漠的类型，这些人很少表达自己的情感，无论是语言还是行动。亚力克斯和巴纳比的亲近更多是体现在精神上，而没有肢体接触。所以亚力克斯觉得，如果她两条腿搭在另一个人的膝盖上，头枕着另一个人的肩，而他的胳膊抱着自己，她应该觉得尴尬和丢脸才对，可她现在只觉得非常放松，就好像他的亲近解除了她此刻的紧张。
丹尼尔的照片再次在电视新闻里出现，不过和之前相比，这次被放在了新闻节目快结束的时候，亚力克斯敢打赌，晚间新闻的主播听这个故事已经听烦了。中央情报局或许可以在短时间内强迫他们播送这条新闻，但是没办法一直让新闻界对这种毫无故事性的东西保持新鲜感。当然了，很显然他们还有后手。
“我或许应该提醒你……如果你还没有想到的话。”亚力克斯说。
“我确定我没有想到。”丹尼尔试着用轻松的语气回答，不过亚力克斯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谨慎。
“好吧，如果这个故事不能很快产生效果，他们就不得不加码，继续让新闻界替他们服务。”
“加码，那是什么意思？”
亚力克斯向后仰躺着，因为这样她可以看见丹尼尔的脸。她想到接下来她不得不说的话，厌恶地皱了皱鼻子。“他们可能会把故事编得更加耸人听闻。比如说你是一宗罪案的嫌疑犯，你被发现勾引或者虐待学生，或者与此类似的情节。他们可能比我更富有创造性。”
丹尼尔的目光从亚力克斯的脸上转移到电视屏幕上，不过这时候新闻主播已经开始播关于早期选情的预测结果了。丹尼尔先是涨红了脸，随后又变得苍白。亚力克斯给他时间，让他自己消化这件事。她能够想象得到，要一个好人意识到他自己马上就会被说成是一个恶棍，是多么艰难的事。
“看来我也无能为力。”丹尼尔小声地说。这不是一个问句。
“是的。”
“至少我父母看不到。或许……我想不是我所有的朋友都会相信。”
“我就不会相信。”亚力克斯表示赞同。
丹尼尔低头笑着看她：“但是以前，你不是还认为我要去害死上百万的人吗？”
“那时候我还不了解你。”
“的确。”
最后一则新闻也播完之后，他们又缠绵了一会儿才互道晚安。亚力克斯这才开始收拾东西，她觉得他们或许应该尽快离开这里。亚力克斯把自己的实验器材拆掉、收好，然后换上了打底裤和黑T恤衫——如果今天晚上就是他们必须要逃跑的那一晚，她穿成这样会舒服一点儿。
她知道自己已经累了，可是大脑还是不肯松懈下来。亚力克斯不想错过任何事情。丹尼尔或许说得对——也许她的第一个大错其实是件好事，因为这可能会救他一命。但是亚力克斯承担不起自己犯更多错误的后果，因为现在押上的不仅仅是她自己的命。她对自己叹了口气。有个累赘虽然也有好处，但是负担肯定变得更重了。
一声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亚力克斯的思绪。
“别开门！”她迅速地站了起来。
短暂的停顿过后，丹尼尔在门外问道：“你是戴着防毒面具的吗？”
“是的。”
“我想也是。你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又一阵停顿。
“你的安全系统特别难拆吗？”他问道。
“给我一分钟。”
亚力克斯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把电断开。然后她把防毒面具推到头顶上，打开了门。丹尼尔正靠着门框站着。在黑暗中，亚力克斯看不清楚丹尼尔的脸，不过她觉得他好像非常疲倦、非常伤心。
“你好像很担心。”他打破沉默，轻轻地碰了碰她头上的防毒面具。
“事实是，我经常戴着这个睡觉。如果不戴的话，会感觉很怪。你有什么事吗？”
“不正常的事？没有。我只是觉得……很孤独，睡不着。我想和你一起待会儿。”他有些犹豫，“我能进来吗？”
“呃，可以。”亚力克斯往后退了一步，打开了灯。
他四下看了看，脸上露出了新的表情。“这就是凯文给你住的房间？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你应该住我的房间！”
“我住这里很好。”她安慰他道，“反正我也不怎么爱睡床。睡觉轻一点儿，更安全。”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能在知道你被困在一个储藏箱里以后，还心安理得地睡着一张特大号的床。”
“我喜欢睡在这里，真的。”
丹尼尔投来一个怀疑的眼神，随后突然变得腼腆起来：“我也想睡在这里，不过那样的话你就没有地方睡了。”
“我们可以挪开那几个箱子……”
“我有个更好的主意。跟我来。”他伸出手。
亚力克斯拉住丹尼尔的手，根本没有考虑自己在做什么。他拉着她走在黑漆漆的走廊里，走过洗手间，来到他自己的房间。房间里唯一的光，是由床头柜上的一盏小灯散发出来的。
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房间，比起她自己住的储藏间来说更符合凯文平时的审美。屋子正中间有一张超级大床，上面铺着雪白的被子，四根乡村风格的床柱都是由充满了艺术感的未经打磨的圆木制成。一条金色的毯子从床尾的两边垂下来，和整个房间的原木色调非常匹配。
“你看见了吗？”丹尼尔说，“我看见你住的地方条件那么差，肯定不能再住在这里了。那会让我觉得自己特别差劲，简直不像个男人。”
“哦，我不要交换。我已经把自己房间里的电路接好了。”
他们尴尬地在门口僵持了片刻。
“我现在脑子里也没什么特别想说的。我只是想待在有你的地方。”
“好吧。那我也睡不成了。”
“我们不是一起‘睡觉’。”丹尼尔说。随后他的脸突然一下红了起来，尴尬地笑了两声。“毕竟，这种事听上去不好。”他再次拉起亚力克斯的手，朝大床走去。“你看，我保证会当一个完美的绅士。”他说，“我就是觉得如果能看见你，我就没有那么焦虑。”
亚力克斯爬上床，躺在他旁边厚厚的白色被子上，跟他一起嘲笑他的尴尬，自己则在心里偷偷地想着，她是不是希望他当一个完美的绅士。她坚定地提醒自己，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们的生活没有了危险的时候再说——如果能有那么一天的话。
他拉着她的手，不过还是给了她一定的空间。他们两个人全都枕着厚厚的羽毛枕。他将空闲的那只手垫在头底下，然后转头看着她。
“是的，你看吧，这样好多了。”
的确如此。这真是没有道理——她离开了自己防卫严密的房间，远离了自己的其他武器，可是，恰恰相反，她觉得更有安全感了。
“是的。”她也同意。她摘掉头顶上的防毒面具，把它放在自己身边。
“你的手冰凉。”
亚力克斯还没来得及回应，丹尼尔就坐起来拽过了床尾的毯子。他抖开毯子，盖在两个人身上。丹尼尔躺回去的时候，离她更近了一点儿。他的肩膀挨着亚力克斯的肩膀，当丹尼尔重新握住她的手的时候，他的胳膊也趁机搭在了她的胳膊上。
现在该考虑的是生存大计，可是为什么她的心思却花在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面？
“谢谢。”她说。
“你不要误会——我是要对你的陪伴表达最大的敬意，而不是蔑视——我想，有你在这里，我可能真的睡得着。”
“我知道你的意思。这是漫长的一天。”
“是的。”丹尼尔热诚地附和，“你觉得舒服吗？”
“是的。你也不要误会，不过我可能还是要戴上防毒面具。这只是一个奇怪的睡觉习惯。”
他笑了。“就像一定要抱着泰迪熊。”
“就是那样，只不过没有那么可爱。”
丹尼尔靠近她，用额头抵着亚力克斯的太阳穴。她能够感觉到他闭上眼睛的时候，眼睫毛在她脸上轻轻地刷了一下。他光着的右胳膊搂住了她的腰。
“我觉得你现在就很可爱。”他的气息轻吐，声音听起来好像已经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当然，还特别能要人命。”丹尼尔打了个哈欠。
“甜言蜜语。”亚力克斯说，可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自己的话。丹尼尔的呼吸非常均匀，亚力克斯觉得他可能已经睡着了。
亚力克斯等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空闲的那只手碰了碰丹尼尔的鬈发。他的头发是那样柔软。亚力克斯的手指顺着他的脸部线条游走，不经意地将整个手掌都贴了上去。就是这同一张纯真、诚恳的脸，从来都不属于她的世界。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东西。
她就这样睡着了，一只手占有性地搂着他的脖颈，防毒面具已经被她抛在脑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