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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湖畔小屋
凯文在第一声铃响后就接听了电话。
“喂,夹竹桃,你们在什么地方?”这就是他的开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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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正开着悍马向北行驶。除了我,还有丹尼尔、爱因斯坦和罗拉。我们带了些必需品出来,不过不多。”
亚力克斯听到凯文在听见爱因斯坦的名字后长呼一口气,但他提问的口气依然不善。“悍马?卡车烧了?”
“是的。”
凯文想了片刻。“这么说,你们只能在夜里开车,找个地方落脚了。”
“你说得容易。别人都知道我们长什么样。”
“是啊,我在新闻里看到丹尼尔了。但你的情况还没有那么糟,乔装一下就行了。”
“今晚的局面有些不妙。”
“啊。”凯文顿了一下,问道,“丹尼怎么样?”亚力克斯能听得出他在极力掩饰的紧张。
“毫发无伤。”手上的伤不算,那是他们自己弄出来的。
“她一直让我留在车里。”丹尼尔大喊,好叫他弟弟听到。
“干得好。”凯文答道,“一共来了几个?”
“六个。”
凯文倒吸了一口凉气。“特工?”
“其实不是。他们找了个犯罪组织来袭击我们。”
“什么?”
“这些人大都是打手,不过至少有一个是职业杀手。”
“你把他们都干掉了?”
“主要是那些狗的功劳。顺便说一句,它们真了不起。”
他嘟囔一声,以示感谢。“你们带上罗拉做什么?”
“它腿上中了一枪。我担心要是别人发现它,会把它杀死。话说,我是不是应该打电话给动物管理局?”她问,“我担心消防员到了,会不会……”
“交给我吧。我启动了应急计划,会把它们都救出来的。”
“那太好了。”亚力克斯再也不会自诩为最善于准备的人了。凯文才是个中高手。
“你现在有什么计划?”
亚力克斯哈哈笑了起来——她的声音又有些失控了。“我现在其实脑袋里一片空白。我在想我们干脆在悍马里住几天,然后……”她说不下去了。
“你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吗?”
“我上哪里找房子停这辆大车,藏两条大狗?我这辈子都没这么惹眼过。”
“我来想办法吧。”
“你怎么这么久才打电话?”她问,“我还以为你死了。”
丹尼尔倒吸一口气,惊恐地盯着她。
“我在处理一些事。这都是需要时间的。我不可能无处不在,所以我要布置大量的摄像头。”
“我们只需要一部电话。”
“我可不知道你们会弄出那么大的爆炸。”凯文突然压低声音,“那个傻瓜都干过什么?不,别回答,我不想让他听到。你只回答是或否就行了。他有没有给别人打电话?”
“没有。”亚力克斯恼火地厉声道。
“等等——卡车炸了……他没离开过房子吧?”
她本想说“又没人告诉他不要出门”,不过这样一来,丹尼尔就会知道他们是在说他了。于是亚力克斯保持沉默,目视前方,不过她真想偷看丹尼尔一眼,好确定他有没有听到。
凯文叹了口气。“真是一点儿常识都没有。”
就这一点她有很多话想说,可惜她不晓得该如何措辞,才能不让丹尼尔听出来。
凯文换了话题。“阿尼……他没受罪吧?”
“没有。他似乎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应该没有痛苦。”
“他的真名叫欧内斯托。”凯文说,但感觉他这话是对他自己说的,而不是在对她说,“他是个好搭档。我们一起干得不错。虽然时间不长,但合作愉快。”他清清喉咙,“好吧,现在把事情经过给我讲一遍。”接着,他又压低声音说,“他闯的祸就不必说了。他大概已经吓坏了。”
亚力克斯讲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一直用平心静气的口吻讲述,说到可怕的地方便一语带过。她虽然只简单说了句“我问那家伙”,但凯文肯定清楚这话的意思。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那家伙身手不错,还在袖管的衬里中藏了把飞刀。”
“嗯,这可不妙。”凯文闷闷不乐地说,亚力克斯很明白他在想什么。脸上有疤可无助于保持低调。那样一来,别人就能很容易记住他们,认出他们。突然之间,搜索就变了。原来,他们会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个子不高、长相平凡、头发长度和发色都不明的女人,和一个同样平凡的男人?”现在他们可以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脸上有疤的人?”
“是的。”亚力克斯总结道,“现在看来上面是判定你赢了。我可不会假装我没受到侮辱。我们必须改变计划。现在要由你派出诱饵,而且,你必须找到幕后黑手。有线索吗?你得找个给力的人。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凯文沉吟片刻。“等到我要对付的人听到风声,知道了今晚发生的事……我们或许就不需要发电子邮件了。他们肯定会和你要对付的人谈起这件事。我准备好了——我会盯着他们的。然后再决定是不是需要给更多人发邮件。”
“听起来还不错。”
“顺便说一句,”凯文又压低声音说,“我知道,有那个家伙在你旁边,你说起话来就得遮遮掩掩。等我们见面了,我需要你原原本本地把今晚的事讲一遍。”
亚力克斯翻翻白眼。“好吧。”
“听着,夹竹桃,千万不要为我接下来说的话得意忘形,不过……你干得漂亮,真的很了不起。你救了丹尼,谢谢。”
她太惊讶了,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想我们扯平了。没有你的狗和蝙蝠洞,我们不可能成功。所以……谢谢你。”
“你本可以一看到新闻就离开的。你知道他们以为你死了,而你却为了一个陌生人的安危留了下来,不过依我看,你最希望的就是摆脱我们两个了。你很了不起。我欠你一个人情。”
“哦。”亚力克斯含糊地说。没必要今晚就把一切都说清楚吧。
“挂电话之前让我跟他说两句。”丹尼尔小声道。
“丹尼尔要和你说话。”
“给他吧。”
她把手机递过去。“小凯……”
“丹尼,不要怪自己。”她听到凯文这么告诉他。她不知道丹尼尔刚才是不是也听得这么清楚。
“是啊。”丹尼尔郁闷地说,“要不是我,阿尼今晚也不会死,还有那些狗。我为什么要遭这份罪?”
“听着,木已成舟……”
“真有意思,亚力克斯也这么说。”
“毒药小姐是个明事理的人。世事早就变了。死亡人数提高了。我并不是说现在的事对你没有影响,但你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凯文的声音降低了,亚力克斯很高兴知道丹尼尔有可能并没听清他们刚才小声说的话,但她很想知道凯文都说了什么不想让她听到的话。
“我想是的。”丹尼尔说,停顿了片刻,“可能没有……我会的。是。好吧。你要怎么安排那些狗?我们不得不把可汗留下。”
“嗯。”凯文的声音又恢复了正常,“我喜欢那头巨兽,但出行带上它真不合适。不远的地方有个饲养员,阿尼以前与他共事过。与其说他是朋友,倒不如说是个竞争者,但他很清楚我的那些狗值大价钱。阿尼和他说好了,如果我们不干了,就会把狗卖给他。阿尼还暗示过,我们可能突然决定退出,没有任何预警,很可能是三更半夜。我给他打电话,他会联系动物管理局,免得他们做出什么蠢事。”
“警察难道不会奇怪……”
“我会教他怎么说的。他会说阿尼是在他听到枪声时打来了电话。别担心,狗不会有事的。”
丹尼尔总算松了口气。
“气死我了,那家伙一直想买可汗,好几年了都没得逞,现在倒好,一分钱不花就把它弄到手了。”
“抱歉……”
“说真的,伙计,别为这种事操心了。你这么婆婆妈妈的,就现在这种生活,你撑不了多久。我很清楚该怎么重新开始。现在,乖一点儿,夹竹桃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明白吗?”
“等等,小凯,我想到一个主意,所以才想和你通话。”
“你想到一个主意?”
亚力克斯在一米开外都能听到他语气中的怀疑。
“是的。我想到了麦金莱一家的湖畔小屋。”
凯文沉默片刻。“伙计,现在可不是追忆往事的好时机。”
“事实上我比你还大两分钟呢,伙计,我肯定你并没有忘记这一点。我才没工夫怀旧。我是在想,麦金莱一家只在冬天去那个小屋。中央情报局的人八成对我们的童年了解得并不多。而且,我知道麦金莱先生把钥匙放在哪儿。”
“嘿,这主意还不赖,丹尼。”
“谢谢。”
“那地方有多远来着?距离牧场十八个小时?开两个晚上的车就到了。而且,那样一来,你和我之间的距离就拉近了。麦金莱一家是不是还有辆雪佛兰萨博曼汽车在那儿?”
“凯文,我们不能偷他们的车。”
黑暗之中,尽管相隔一千多公里,亚力克斯还是能感觉到她和凯文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也许是翻白眼——至少凯文一定是这样。
“找车的问题稍后再谈。告诉夹竹桃,下次多留意她的脸蛋。她的脸还有用处呢。”
“是的,又不是她主动找来的。”
“是啊,不错。你们要是遇到麻烦了,就给我打电话。等我掌握了更多我们在华盛顿的朋友的消息,我也会联系你们。”
凯文挂断了电话。丹尼尔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才把它收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呼出来。
“你还好吧?”她问。
“感觉太不真实了。”
“让我看看你的手。”
他把左臂伸向她,她用右手抓住他的那只手。他的体温比她的要高。她搭住他的手腕,感觉他的脉搏还算平稳。他掌心里的划痕和刺痕很浅,已经不再出血了。她看他一眼,然后继续盯着公路。天太黑,很难明确评估他的脸色。
“怎么了?”丹尼尔在亚力克斯松开他的手时问。
“我看看你有没有休克的症状。恶心吗?”
“没有。不过我感觉我应该会的,你知道我的意思吧。就好像等一切都妥当了,我就会……”
“如果你开始觉得头晕眼花、要昏倒似的或发冷,就马上告诉我。”
“你的手很冷。你确定你不会休克?”
“暂时不会。如果我头晕,我会停车,让你来开车。”
他伸手把她戴着手套的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轻轻地握着,让他们的手臂垂在座位之间的缝隙上方。他又深吸一口气。“我听到枪声了,很密集,我还以为……”
“我知道。谢谢你听我的话,留在车里没动。知道我能相信你,感觉好极了。”
丹尼尔没说话。
“怎么了?”她问。
“听你这么说,”他说道,“我其实不想承认……我下车了几分钟。就在我准备进屋的时候,爱因斯坦阻止了我。我随即意识到,里面的情况已经有了定局,如果他们抓住了你,那要干掉那帮浑蛋,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悍马里放冷枪。亚力克斯,我绝不会让他们逃脱。绝不。”
亚力克斯轻轻地按了按他的手。
“你还记得凯文之前对我说的话吗,就是关于形象化的?”
她摇摇头。这个词听来只是略微有些耳熟。
“就是我们头一次去射击场,我说我可没办法开枪打别人,”丹尼尔自嘲地哈哈一笑,“他就让我想象我关心的人遇到了危险。”
丹尼尔这么一说,亚力克斯就想起来了。“哦。”
“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他说得对。我意识到有人杀了阿尼,接下来还要对你不利……”他摇摇头,“我从没想到我还可以这么……敏感。”
“我早对你说过,你会触发本能。”亚力克斯轻声说。话一出口,她就觉得因为想起在射击场的情形而引出的开玩笑的语气很不对劲。随后她又用极为严肃的语气说道:“我真的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
这次换成他握了握她的手。“会好起来的。”
亚力克斯努力集中精神。“那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塔拉哈西。我们小时候在那里过了几次圣诞节。我们家的世交在那里有幢房子,一下大雪他们就到那里躲雪。那家人肯定很注重隐私,因为那座小屋四邻不靠。其实,小屋不是在湖畔,而是在沼泽里,只是这个时节蚊子特别多,简直能要人命。”
“你真该去干房地产。你肯定那儿没人?”
“自从我父母的葬礼之后,我就没见过麦金莱一家,但我认识他们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们在夏天到南边来。他们都是冬天才来。”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到那里去。那家人的小屋不能用,我们或许可以找到其他空置的房子。”
她看到了七十号州际高速公路的标志牌,向北驶去。
“我们必须向东转,穿过俄克拉何马,再到达拉斯。如果有人在监视的话,那我们掉头回得克萨斯州,肯定有好处。会让我们显得光明正大。”
“我们只是自卫而已。”
“这都不要紧。如果警察因为发生的事找上我们,一定会扣留我们。就算我们清清楚楚地解释了,他们也相信我们的每一句话——老实说,这不太可能——他们还是会把我们关进牢里一段时间。不过不会太久。雇职业杀手的人轻而易举就能把我们从大牢里挖出来。到时候我们就是刀俎上的鱼肉。”
丹尼尔感觉到亚力克斯的手指在颤抖,便用拇指抚摸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你是说现在不应该去犯罪了?”
亚力克斯简直无法相信现在她要由丹尼尔来给她打气。“可能吧。”她表示同意,“但结果可能是这样。”她低头看了一眼汽油表,“气死我了,这东西是在烧油吗?”
“我们怎么办?”
“我要去找家加油站,用现金加油。”
“可你的脸……”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只好假装遇到了车祸……其实这倒也算不上说谎,对吧?我没有别的办法。”
这辆非常耗油的怪车逼得亚力克斯不得不提早停车。她跟随俄克拉何马城的标志牌前往机场,估摸机场周围的加油站即便是在夜里也很繁忙。如果有人在那里注意到他们,或许会以为他们正计划逃跑,而随之而来的搜索肯定会集中在机场。
亚力克斯让丹尼尔在她开车时找出了她那件特大号连帽衫,这会儿,她把衣服穿好,盼着外面温度下降,以免太显眼。加油站里还有两辆车,一辆是出租车,另一辆是拉货卡车。两辆车的男司机齐刷刷地看着悍马。她下车,像个男孩子似的把帽檐拉低,把喷嘴插进油箱口。在加油的当儿,她没精打采地走进商店,拿起一盒燕麦棒和一箱六瓶装的矿泉水来到柜台边。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坐在柜台后面,有一头淡金色头发,只是发根是黑色的,有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名牌显示她叫贝芙丽。一开始,她没太注意亚力克斯,正把货款金额记入现金收支记录机。但亚力克斯不得不说话。
“六号泵。”她用低沉的声音说,但尽量显得不是在假装。
贝芙丽抬起头,把眼睛瞪得溜圆。亚力克斯可以看到她的睫毛膏都糊了。“噢,宝贝,亲爱的!你的脸这是怎么了?”
“碰到车祸了。”亚力克斯小声说。
“人没事吧?”
“没事。”亚力克斯低头直勾勾地看着手里的现金,等着付账。她用眼角余光看到出租车开走了。
“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谢谢。一共多少钱?”
“噢,是不是搞错了?看起来也太多了。一百零三块,外加五十五美分。”
亚力克斯递给贝芙丽六张二十块钞票,等着找零。这时,一辆黑色大型F-250卡车停在悍马后面的加油泵边。亚力克斯看过去,只见三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其中两个走进小超市,她看清后更改了自己的判断。他们还是十几岁的少年,只是个子很高,没准儿是半个篮球队的阵容。他们跟她一样,都穿着深色连帽衫。至少这让她身上那件不合季节的衣服现在显得正常了一些。
“你的车挺大的。”贝芙丽说。
“是的。”
“养这辆车很费钱呀。”
“是的。”亚力克斯不耐烦地伸出手。
两个男孩打打闹闹地走进来。啤酒和大麻的气味随着他们一起飘进来。拉货卡车驶出了停车场。
“找你的钱。”贝芙丽说,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冷漠,“十六块,外加四十五美分。”
“谢谢。”
贝芙丽的注意力被新顾客吸引了过去。她的视线越过亚力克斯的脑袋,眯起眼睛。两个大个子男孩向卖酒货架走去。但愿他们拿假身份证糊弄贝芙丽时要颇费一番功夫。反正能让她对亚力克斯少一点儿印象就好。
亚力克斯低头向自动门走去。她可不希望再被别人看到。
结果,只听砰的一声,她的脑袋撞在了第三个男孩的胸口上。她首先注意到的是气味——他的运动衫散发出浓郁的威士忌味。他抓住她的肩膀,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当心,小妞。”
他是个白人,身材粗壮,不如另外两个高。她挣扎几下,想摆脱他的手。他用一只手更用力地抓住她,另一只手一伸,一把扯掉了她的帽兜。
“哟,还是个小美人呢。”然后,他大声冲两个在冷藏柜边的男孩子喊道,“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把你的手拿开。”亚力克斯的声音十分冰冷。她现在可没心情来应付这种无聊的局面。
“别骚扰那姑娘,不然我打电话报警了。”贝芙丽尖声喊道,“我这里就有电话。”
亚力克斯真想尖叫。她现在就需要这个。
“放松,老女人,我们人多着呢。”
另外两个男孩——一个是黑人,另一个是西班牙人——已经准备好来支持他们的朋友了。亚力克斯悄悄从腰带里拿出一支很细的注射器。这样一来,她就难以掩人耳目了,但她必须解决掉这个孩子,在贝芙丽报警前离开这里。
“我已经拨了9和1,”贝芙丽警告他们,“你们现在马上离开这里。”
亚力克斯试着摆脱那个男孩的手,可那个只会傻笑的白痴这会儿死死抓住她的上臂。她把针头一歪。
“有问题吗,伙计?”
不要啊,亚力克斯在心里说道。
“什么?”那个白人孩子嚣张地说,松开她,转身面对新来的人,随即就向后退了一步,她则赶紧让到一边。
她和丹尼尔相处得太久了,竟然都忘了他有多高。他甚至比最高的那个男孩子还要高,而且,他站在那儿,肩膀更宽,也更有气势。他至少戴了顶鸭舌帽,稍稍遮掩了他的头发和脸。他新长出来的络腮胡子微微掩饰了他的脸型。很好。可不好的是他把一把格洛克手枪别在了牛仔裤腰带很显眼的位置上。
“没有,没问题,伙计。”黑人男孩说。他抓住白人孩子的肩膀,拉他向后退了一步。
“很好。那你们怎么还不滚?”
白人孩子一挺胸口。“那得等我们买了要买的东西。”
丹尼尔一扬下巴,忽然面露凶相,登时就像变了一个人。亚力克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向那个麻烦制造者探身。“马上给我滚。”
他并没有咆哮,听来却有一股绝对的威严。“走吧。”黑人男孩坚持道。他一边推着白人男孩从丹尼尔身边走过,一边去拉第三个男孩的衣袖。他们快步向卡车走去,用手肘捅着彼此,脚步有些拖沓。亚力克斯一直背对贝芙丽,她用手肘捅了丹尼尔一下,让他也别过脸。三个男孩上了卡车,绕过悍马开走了,轮胎吱吱直响。
“谢谢,小老弟。”贝芙丽柔声对他说,“谢谢你的帮助。”
“小意思。”丹尼尔答道,谦恭有礼地伸出一只手臂,让亚力克斯先出去。
亚力克斯快步走回悍马。她能感觉到丹尼尔就跟在她身后,只盼他懂得要低头别转身。
“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弄得这么糟。”亚力克斯在他们开回到路上时厌烦地说,“那个女人到死都会记得我们的。”
“对不起。”
“你用得着像个牛仔似的闯进去,腰里还别把枪吗?”
“我们的车牌确实是得克萨斯州的。”他指出,“我能怎么办呢?那家伙……”
“他很快就会猛烈呕吐起来,不把五脏六腑吐出来都不算完。如此一来,他就掀不起什么风浪了,或许还会弄出很大乱子,让贝芙丽彻底忘记我。”
“噢。”
“是啊。我能照顾我自己,丹尼尔。”
丹尼尔突然又咬紧牙关,跟在加油站商店里一样。“我知道,亚力克斯,但你总有需要帮助的时候。到了那种时候,我绝不会再在车里袖手旁观。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如果我需要帮手,我会告诉你。”
“到时候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亚力克斯没有继续和他争下去,有那么一刻,车里静寂无声,只有超大号的发动机轰轰燃烧着新加的汽油。然后,丹尼尔叹了一口气。
“我早该知道你有所准备。”他说。
亚力克斯点点头,表示接受了这含蓄的道歉,不过对于他的声明,她有些百感交集。
“你是打哪儿学会这一手的?”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她问道。
“什么?”
“威胁人啊。”
“我上的可不是什么高级的私立预备学校。大多数孩子都希望有个领头人。那样他们更有安全感。”
她哈哈笑了起来。“那些男孩子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夜里剩下的时间过得无风无浪。丹尼尔靠在车窗上睡着了,轻轻打着鼾,转眼到了达拉斯城外向东大约三十公里处的一个加油站。亭子里的男人昏昏欲睡,对亚力克斯的脸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在远离加油站的摄像头后,她才把车停在黑漆漆的路肩上,和丹尼尔交换位置。丹尼尔说他彻底清醒了,已经做好了准备。亚力克斯一直睡到了下一站,也就是什里夫波特以南,他们再次交换开车。
天快亮了。亚力克斯在昂贵的GPS里查找附近的国家公园或自然保护区,发现他们距离巨大的吉赛奇国家森林公园不远。她驶向距离四十九号州际公路最近的公园一角,然后穿过乡间小路,终于找到一片荒无人烟的区域,这里植物茂密,她觉得还可以,就把车开进密集的树木投下的浓重树荫里。她把车倒着开进两棵树之间并不宽敞的空间,然后向后倒了一段距离才停下,只留下足够的空间打开后备厢的门。她打开车门,潮湿的热气立即涌进来,车里的凉爽一下子就消失了。
爱因斯坦很高兴下车,好舒展舒展身体。罗拉可不容易做到这一点。亚力克斯在罗拉下车后又重新包扎了它的伤口。亚力克斯还没忙完,丹尼尔就拿出了食物和水。然后丹尼尔去方便,这对他来说容易,对亚力克斯而言就比较难了。她以前也在车里住过,尽管谈不上喜欢,却也早有准备。
亚力克斯看了一眼悍马的前面,不得不承认她很吃惊。用肉眼看来,压根儿就看不出他们之前撞过别的车子。
早餐的选择很少。亚力克斯吃了脆馅饼,从在牧场的第一个早晨开始,她吃的就是这盒脆馅饼。丹尼尔也拿了一小包。
“食物的问题怎么解决?”他问。
亚力克斯用小臂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以免它们流到眼睛里。“今天每到一个加油站,我就囤积点食物,应该够我们吃几天的。你有要求的话就跟我说。”亚力克斯打了个哈欠,结果牵动了她脸上的伤口,疼得她直咧嘴。
“你有阿司匹林吗?”
她疲倦地点点头。“你这主意不错。我们都需要好好睡一觉。把狗放在外面,不会有问题的吧?我可不希望它们也整天整夜地关在车里。”
亚力克斯找出几粒布洛芬,丹尼尔则把悍马后面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拨到一边,腾出中间一道狭窄平坦的空间用来睡觉。亚力克斯很满意他把该做的都做了,便把睡袋铺好,把上部分卷起来当枕头。
现在是非常时期,丹尼尔睡在她身边却感觉很正常,他用一只手臂搂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就像是发自本能的行为,十分舒服。他那很短的胡子扎在她身上痒痒的,但她并不介意。
亚力克斯正迷迷糊糊地要睡着了,忽然意识到丹尼尔在动。一开始,她还以为他是要打呼噜了,但他一直哆嗦个不停。她抓住落在她腰间的他的手指,发现他在发抖。她猛地坐起来看着他。亚力克斯这突然一动,丹尼尔也瞪大了眼睛,想要坐起来。她用一只手按住他的胸口,把他推倒。
“怎么了?”他小声说。
她端详他的脸。车里很暗,很难看得清,但他的脸色很苍白。她应该注意观察才对。现在他们可以暂时放下武器,而一夜的极度紧张经历所带来的影响现在就该显现出来了。可能不是休克,而是传统的急性焦虑症。
“没什么。不过有问题的是你。”她摸摸他的额头,触手感觉很湿,“你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我很好。”
“你在发抖。”
丹尼尔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对不起,我只是在想……我们差一点就没命了。”
“不会的。都结束了。你现在很安全。”
“我知道,我知道。”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笑了笑,亚力克斯听得出他的笑声中夹杂着与她昨晚的笑声里一样的歇斯底里。“我知道。”他重复一遍,“我不会有事的。可你呢?你安全吗?”他拉她躺在他的胸口上,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捧着她受伤的那边脸颊,把脸埋在她的头发中,“我可能会失去你。所有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都不见了。我失去了我的家,工作,生活……我还失去了我自己。我现在只抓着一个救生圈,亚力克斯,你就是这个救生圈。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我不知道那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我该怎么活下去。亚力克斯,失去别的东西对我而言都无所谓,但我不能失去你,不能。”
丹尼尔的身体又是一颤。
“没事了。”亚力克斯没把握地小声说,将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我在这里。”
这么说对吗?对于安慰别人,她毫无经验。即便那时候她母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朱迪也不想要同情,不想要谎言。朱丽安娜若是说了“你今天气色不错,妈妈”这样的话,朱迪的反应一向都是“别净说些没用的话,我有镜子”。朱迪似乎从未想到朱丽安娜需要安慰,毕竟要死的人不是朱丽安娜。
亚力克斯很早就学会不为自己寻求同情,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别人表示同情。她更善于客观分析,向丹尼尔解释,他现在的感觉都是在目睹恐怖的暴力性死亡后的自然反应,但她以前也和他说过这样的话,所以知道这不管用。于是她开始模仿从电视上看来的情节,柔声细语,轻抚他的脸。
“我们很好……都结束了。”
亚力克斯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睡袋盖在他身上,以防万一,不过天气很闷热,他也不觉得冷。然而,她得到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他的温度要比她的高。
丹尼尔的呼吸依旧粗重。亚力克斯抬起头,用双臂撑起身体,仔细观察他的脸。
他现在不只是脸色苍白那么简单了。他那双温柔的眼睛写满了忧思,显得很痛苦,下巴绷得紧紧的,可见他正在极力控制心里的恐慌。他的额头上有血管凸起。他注视着她,仿佛是在祈求能脱离苦海。
丹尼尔的表情勾起了一段可怕的回忆,让亚力克斯想起他受审时的情形,念及往事,她冲动之下搂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从悍马车上抬起,紧紧抱在怀里,让他的脸贴着她的胸口。亚力克斯感觉到自己在颤抖,她善于理性分析的那部分大脑告诉她,她和丹尼尔一样都受到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她那与理性分析无关的一面才不在乎原因是什么。一阵恐慌在她心里翻搅着,她感觉总是无法将他搂得足够紧,好让她向自己肯定他还活着,很安全,就在她怀里。就好像她只要一眨眼,就会回到那个黑乎乎的帐篷,而丹尼尔在痛苦地尖叫。或者更糟,她一张开眼睛,就会看到眼前是漆黑的楼梯间走廊,发现她脚边血淋淋的尸体是丹尼尔,而不是那个杀手。她心跳得飞快,都无法呼吸了。
丹尼尔带着她一滚,躺在她的身侧,使得亚力克斯的手从他的头上耷拉下来。有那么一刻,亚力克斯还以为他要承担起安慰人的角色,毕竟她显然是不善此道,可随后他们的目光触碰到一起,她从丹尼尔的目光中看到了在她的脑海中缠绕的混乱和恐惧。害怕失去,也害怕拥有,因为拥有了才会失去。丹尼尔没有安慰她,他的深刻恐惧反而加深了她的恐惧。亚力克斯可能会失去丹尼尔,并且不知道在失去丹尼尔之后,该如何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