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别无选择

这次瓦珥没给她戴假发,只是快速修剪了一番。精灵头,她好像听过人们是这么叫的。发色是中等程度的金色,衬托得她的肤色更亮了。新发型突出了她的脸型,她都不记得她有多久没留过这么有吸引力的发型了。

“说真的,”亚力克斯道,“你有没有上过美容学校?”

广告:个人专属 VPN,独立 IP,无限流量,多机房切换,还可以屏蔽广告和恶意软件,每月最低仅 5 美元

瓦珥给她涂睫毛膏,手稳得就像外科医生一样。“没上过。本小姐不喜欢学校。我老觉得学校跟监狱一样——我才不会再报名上学。我只喜欢鼓捣我自己而已,为每种情绪配一个造型。我常常练习。”

“你还真是天才呀。你要是做腻了地球上最美的女人,完全可以开家美容院。”

瓦珥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我从没想过会有一个女性朋友。现在看来还挺有意思。”

“赞成。有件事我很好奇,不过你可以不回答的,瓦珥是瓦莱丽的昵称吗?”

“是瓦伦丁。也可能是瓦伦蒂娜。视情绪和环境而定。”

“原来如此。”亚力克斯说,“很适合你。”

“的确如此。”瓦珥告诉她,“不过这不是我的本名。”

“谁又用的是本名呢?”亚力克斯小声说。

瓦珥点点头。“只是方便而已。我父母在给我取名字时一点儿都不了解我,当然取不了合适的名字。”

“我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不过听来很有道理。我母亲选的名字……更适合淑女来用。”

“我父母显然觉得我会成为一个无聊的人。不过我很快就纠正了他们这个错觉。”

亚力克斯咯咯笑了笑。笑声中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恐慌,她最近总是这样。像普通人一样聊天感觉好极了,让她可以忘记这可能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和别人进行友好平凡的对话了,但她无法集中精神与瓦珥打趣。

瓦珥拍拍她的头。“马上就好。”

“你用不着假装相信我的计划。那只适用于我们这些把脑袋别在腰带上的傻瓜。”

“你的计划还不赖。”瓦珥安慰她,“只可惜我不是个爱冒险的人。一向都不是。”她耸耸肩,“但凡我勇敢一点儿,也会按你的计划去做。”

“我要求你涉险并不公平。”

“不,不是的。我很……在乎凯文。我只是在某种程度上无法相信你说的那些事真的发生在了他身上。他一直都是个坚不可摧的人。就是他的这种特质吸引了我。我说过了,我不勇敢,所以才迷恋有勇气的人。而另一方面……”

瓦珥向后倾斜身体,涂有润唇膏的小刷子微微地颤抖。她的脸依旧完美无瑕,却突然又好似洋娃娃的脸了,精致,却空洞。

“瓦珥,你还好吗?”

瓦珥眨眨眼,面容又变得鲜活起来。“是的。”

“等你的任务完成了,你会离开这里,是吗?”

“当然。我有很多朋友,他们都能保护我。我没准儿会去找张。我很肯定他还是那么乏味,不过他在北京有个地方,绝对称得上仙境。”

“听起来北京很不错。”亚力克斯轻叹一声。她若能活过今晚,一定要想方设法搞到一本护照。她可以把剩下的钱——也就是所有凯文的毒资——都拿来买护照。美国政府的手伸不到的地方就是人间天堂。

“如果……”也许不是如果,亚力克斯心想,“如果天亮了你还没得到我们的消息,就去找张。情况允许的话,我会用公用电话打给你。”

瓦珥轻轻笑了。“你有我的号码。”她噘起嘴,“你知道,我认识一个人……我或许可以搞到一件服务犬背心。”

亚力克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随即感觉到她的脸垮了下来。新计划无异于自杀,亚力克斯确实没有办法保护爱因斯坦的安全。

“你这主意太好了。让我感觉好了很多。”她的话虽这么说,表情却难以配合。

瓦珥伸出一只赤脚,用脚轻抚着爱因斯坦的背。它的尾巴啪嗒一下抽在大理石地面上,却并无多少热情。

“好了。”瓦珥用更为轻快的声音说,“可以啦。我去收拾一下,我们这就动身。”

瓦珥消失在衣帽间,亚力克斯则端详着自己的脸。瓦珥又一次表现出色。亚力克斯看起来美丽动人,却并不俗气。她的头发一看就是真的,这很重要。今天晚上,她一定会受到严厉的检查,假发是最容易被人看出来的。对于她即将扮演的角色,此时的她看起来多多少少是可信的。她不化妆感觉更自在——根据她的经验,人们处在这样的特殊角色时都不会化妆,以免显得紧张不安。但那只是她从前的过时想法而已。

她跪在爱因斯坦旁边。它抬头看着她,眼神里无疑写满了央求。她轻抚它的口鼻,又揉揉它的耳朵。

“我会尽全力。”她保证,“我就是死也要把他救回来。如果我失手了,瓦珥会照顾你。不会有事的。”

爱因斯坦的目光没有改变。它不接受任何理由或是安慰。它只是在央求。

“我尽力而为。”她发誓。她把额头在它的耳朵上贴了一会儿。然后,她叹了口气,站了起来。爱因斯坦把头搭在爪子上,也呼出一口气。

“瓦珥?”亚力克斯喊道。

“马上就好。”瓦珥告诉她。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好像她正站在足球场的另一端。这个浴室很漂亮,跟豪华酒店套房里的浴室一样,却不像瓦珥另外一个住处的浴室那么夸张。或许这里多余的面积都用来建造衣橱了。

她听到瓦珥关上衣橱门,抬头看了一眼。看到瓦珥的变化,她不由得一惊,然后点点头。

“看来还不错。”她表示肯定。

“谢谢。”瓦珥答道,“当个间谍,本小姐还能胜任。”

瓦珥的衣着打扮太招摇了。她穿了件飘逸灵动的长裙,衣领一直遮到下巴,袖子也遮到了手腕处,裙摆拖在地上,有点像印度的沙丽裙,只是遮盖的部分更多;一块很像围巾的裙料包裹着她的身体,遮盖了她玲珑的曲线。这衣服看起来好像是从先锋派时装表演秀上拿来的,或许事实的确如此。看了很让人难忘。但从后面看来,也只能看出她个子高挑而已。她戴着浓密的深色假发,螺旋发卷向各个方向伸出。这个发型虽然引人注目,但同时也让头部的轮廓变得很不清晰,并且遮住了她的一部分脸。她手里拿着一副宽框黑色太阳镜,戴上眼镜,谁也认不出她。

“走吧。”瓦珥说。

亚力克斯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亚力克斯把瓦珥的车停在小山上一个汽车停放计时器边,从此处可以俯瞰一栋暗灰色的水泥办公大楼。瓦珥非要开这辆俗气的绿色捷豹汽车——自然是另一位倾慕者的礼物。她说了,就算不得不把它泡进水里,她也不会心疼。

从这个角度,亚力克斯能看到地下停车场的入口。说来也真够惨的,卡斯顿竟然从未搬到更好的办公室。或许他就喜欢此处压抑的环境。或许这与他的工作很相称,而他喜欢协调。给亚力克斯制造便利或许并不在他的议程上,但现在这样也不错。

亚力克斯和瓦珥在捷豹里坐了一个多钟头了,中途瓦珥还下过一次车往计时器里投币。她们没说话,亚力克斯魂游天外,不停琢磨着她计划中有何漏洞,又该如何在可能的范围内弥补。有很多方面都要依赖运气,但是她讨厌运气。

亚力克斯估摸瓦珥此时正在想北京。那儿的确是个跑路的好地方。瓦珥到了那里,或许就安全了。亚力克斯真希望她和丹尼尔此时正坐在飞往北京的飞机上。

丹尼尔恐怕已经等烦了。他现在应该在公园,在亚力克斯来之前无事可做,也无从得知事情的进展。亚力克斯至少还有瓦珥陪着,即便此时此刻她们还称不上是很好的同伴。

下面终于有了动静,亚力克斯坐得更直了。车库入口处的红白条栏杆升起,有人出来了。前两次出来的都是运货卡车,但这次驶出的却是一辆深色轿车。亚力克斯发动引擎,把车开到街上。有人在她后面按喇叭,但她连看都没有看那辆车一眼。她的目光紧紧定格在深色轿车上。从这个距离看,轿车很像卡斯顿的黑色宝马。此时刚过四点,还没到政府公务员的下班时间。

现在是第一次碰运气。一旦艾琳•卡斯顿-博伊德确认她女儿失踪了,就会慌里慌张地给她父亲打电话。是吧?她知道他在政府里身居要职,所以觉得他有很大的权力,无所不能。她女儿被绑架了,她不可能只依靠警方。怎么这么久才有动静?亚力克斯上一次检查发现并没有电话打给卡斯顿,他还在办公室。无疑他是在指挥审讯凯文。

她估摸他这是要去帮他女儿。这显然应该是他唯一该有的反应。可如果卡斯顿有其他办法呢?如果他派出了特别行动队呢?他会如此冷静吗?如果他必须如此……那他就可能真的是很冷静。

不过,迪弗斯有能力一个人主持几个小时的审讯,对吧?

亚力克斯在路上左右超车,连遇到黄灯都不肯停下。她知道,从卡斯顿的办公室到动物园有两条最佳路线,她估摸艾琳会从动物园给他打电话。那个惊慌失措的母亲会不会从她最后一次见到女儿的地方走开后,才肯定孩子并没有藏在树丛中?如果是警方通知的卡斯顿,那就会有好几种可能,而卡斯顿可能走的路线也将有很多。

太多方面都要依靠运气。

宝马走的大街正是她选出来距离动物园最近的路。车子开得也很快。她小心翼翼地隔着两辆其他车辆跟在宝马后面,以免引起卡斯顿的注意。

就是这辆车。车牌号也对得上。还可以看到卡斯顿几乎全秃了的后脑勺。

亚力克斯时不时看看后视镜,确认是否有人跟踪自己。但卡斯顿似乎专心注视路面。她把车转到旁边的车道上。

现在的情况跟她的计划一模一样,她觉得她应该可以稍稍放心了。但同时却感觉就像有人在她的心底钻出了一个大洞。她开车与那辆宝马并排而行。她感觉都要窒息了。因为如果现在能成功,她就要继续推进计划。

前方的信号灯变成了黄色。车辆纷纷驶过,但卡斯顿减速了。他知道他距离信号灯太远来不及过去。他前面的车也踩了刹车。亚力克斯前面的车右转了,她本来可以排在她所在车道的第一位。不过她选择把车停在卡斯顿的车旁边。

她挥挥手,直视卡斯顿的侧脸。她有意把动作做得很大,好吸引他的注意。

卡斯顿下意识地看向亚力克斯,他显然走神了,担心得额头上都出了皱纹。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他看到了什么。就在他震惊的一瞬间,赶在他踩下油门、拔枪或拨电话之前,亚力克斯举起了手里的手机。她刚才已经把手机上的照片放大,只显示出小女孩的睡颜。

卡斯顿渐渐明白过来,面色也随之阴沉起来。

亚力克斯飞快地从车上下来,伸手去拉卡斯顿的副驾驶车门。她并没有回头去看瓦珥是否钻到了驾驶座,但她听到瓦珥关上了车门。亚力克斯抓着宝马副驾驶车门的门把手,直到听到门锁咔嗒一声开了,才打开门,坐在卡斯顿身边。整个无声的换车过程只持续了不到两秒钟。他们后面的车主或许对换车事件很好奇,但到了下一个信号灯,他们或许就忘了。

“左转。”她告诉卡斯顿,而瓦珥则右转向东驶去。

捷豹转弯不见了。

卡斯顿很快恢复了镇静。他打开方向灯,转向左边的车道,差一点就撞上一辆经过路口的面包车。亚力克斯把他的手机从支架上拿下来,关机,再塞进自己的口袋。

“你想怎么样?”他问。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他的语气平平,由此可知他也很紧张。

“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用了一点儿时间来理解这句话。

“在下一个路口向右拐。”

他小心翼翼地遵命行事。“你那个同伙是谁?”

“雇来的。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这次我真以为你死了。”亚力克斯没有回答。

“你对莱维做了什么?”

“没下要命的药。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她才三岁。”他的声音中有些异样的颤抖。

她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这么做也是白费,因为他一直牢牢注视着前方的路面。“真的?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盼着我在乎平民的命?”

“她从未招惹过你。”

“得克萨斯州那三个无辜的人又怎么招惹你了,卡斯顿?算了,你不用回答。”她在他张开嘴要回答时说道,“反正你说什么都是在狡辩。”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凯文•比奇。”

他思考着,车里再次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下一个街区左转。”她指示道。

“你怎么……”他摇摇头,“他不在我手上。是中央情报局的人抓了他。”

“我很清楚他在谁的手上。我还知道,迪弗斯正在按照你的指示审讯他。”她虚张声势地说,“你们的专家负责主持审讯。我十分肯定你知道审讯地点。”

他注视着挡风玻璃外,面沉如水。

“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小声说。

“那我们就来说说你明白的。”亚力克斯冷冷地说,“你肯定还记得我和巴纳比制造出了一种混合物,名字叫‘最后期限’。”

他脸颊和脖子上的苍白皮肤开始变得红一块白一块。她举起她的手机,他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照片此时恢复到了正常的尺寸,从背景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静脉注射器插在他外孙女的手臂里。还可以看到一袋生理盐水、一袋营养液和一个装满深绿色液体的小袋。

他盯着照片看了一秒钟,目光又回到路上。

“多久?”他咬着牙问。

“我这个人很大方。十二个小时。现在已经过了一个钟头。拯救行动最多也就需要四个小时。然后,莱维就将平安回到她母亲身边,一根汗毛也伤不到。”

“只是我将丢掉性命?”

“说句心里话,你我要从这件事中全身而退,概率并不大。全凭你的演技了,卡斯顿。祝你好运,我们都很清楚你的说服力有多大。”

“如果我没出一点儿错,你却死了,会怎么样?”

“那不幸的就是莱维了。她母亲也好过不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在乎家里人,就得想尽一切办法让我活着。”

“你少唬人。你一向都不是这么冷血的人。”

“办法会变,人也会变。有个秘密要不要听?”

她给他一点儿时间思索如何回答,但他只是盯着前面,嘴巴闭得紧紧的。

“那时候迪弗斯派杀手去得克萨斯,凯文•比奇并不在那里。在那里的人是我。”她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演技好的人可不止卡斯顿一个。“你自以为了解我,卡斯顿,但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你要是见识到我现在能做的事,一定会大吃一惊。下个路口右转。”

“我不知道你说这些有什么目的。”

“那我们说得直接一点儿。”亚力克斯说,“凯文在什么地方?”

卡斯顿并没有犹豫。“他在城市西边的一个地方。那里以前一直是中央情报局的审讯大楼,不过很多年都没用了。按照官方的说法,那里已经废弃了。”

“地址呢?”

他一字不落地背了出来。

“那里的安保措施怎么样?”

他瞥了她一眼,端详着她,然后才回答。“我没有这方面的信息。但我了解迪弗斯,他肯定布置了很多人手。他就爱走极端。而且,他很怵凯文•比奇。所以他才想到伪装。按照他的话说,这么做没有风险。”卡斯顿咯咯笑了一声。只是他的笑声很苦涩,没有一点儿高兴的意味。

“他知道我长什么样吗?”

卡斯顿扭头惊讶地看着她。“你要亲自去?”

“他认得出我吗?”她问,“他见过多少我的档案?你有没有给他看过地铁里的录像?”

卡斯顿噘起嘴。“我们从一开始就说好了,保持……信息独立。不该知道的就不要知道。很多年前,他看过你的旧招募档案,也看过你写的审讯案件的评论。这些东西可能仍在他手里,但他没有你现在的信息。那份旧档案里只有一张照片,是在你母亲的葬礼上拍的。那时你还很小,头发更长更黑……”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沉浸在思绪中,“迪弗斯不是个心细的人。他看到你,或许不会想到你就是照片里的人。你现在与十九岁的朱丽安娜•富通完全不同。”

她希望他说得对。“现在不仅是我一个人有生命危险。”她提醒他。

“我知道。我……我愿意赌一把。不过我不清楚你认为你进去后能做什么。”

“不是我,是我们,卡斯顿,我们。而且,迎接我们的很可能是枪林弹雨。”

“然后由莱维付出代价?我接受不了。”他低吼道。

“那就再提供一些信息给我。”

他深吸一口气,她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很疲倦。

“那这样吧。”她提议道。她现在要凭直觉了。她在监听电话之际听卡斯顿朝一个男人发过火,她觉得她猜得到此人是谁。毕竟是迪弗斯制订的计划惨败了一次又一次。“可不可以说你并不满意由迪弗斯管理这次的联合行动?”

他咕哝一声。

“你和迪弗斯在采用何种方法上有不同意见?”

“可以这么说。”

“他是否认为你相信他能从凯文•比奇嘴里挖出东西?”

“不,此时此刻,我敢说,他甚至认为我都不信他能管好他自己的事。”

“现在来介绍一下你们的审讯专家吧。”

卡斯顿露出一脸苦相。“审讯专家不是我派的。此人是迪弗斯的跟班,什么能耐都没有。我告诉过迪弗斯,像比奇这样的人,就是死,也不会向普通的审讯者透露半点信息。你要是担心这个,现在大可以放心了。他们是攻不破他的。比奇到目前为止只说他把你杀了,此外连一个字都没说过。我想他们并没有去追查这是真是假。老实说,连我也相信你死了。”

她很惊讶。“这么说,你一直没找人接替我?”

卡斯顿摇摇头。“我试过了。一开始,我在这件事上并没有撒谎——你还记得吗?‘真正的天才是稀缺产品’。”他引用他自己曾说过的话,说完叹息一声,“自从我‘失去了一项危险资产’,迪弗斯早已控制了组织。中央情报局阻止我招募新人,除了实验室,他们把其他地方都关闭了。我们现在制造的东西,任何半吊子药剂师都造得出来。”他摇摇头,“他们表现得就好像并不是因为他们,你才变得这么危险。”

“你还在假装那个决定没你的份儿?”

“就算有我的份儿,我现在也受到惩罚了。”卡斯顿盯着挡风玻璃外面,有些愁眉苦脸。

“迪弗斯要是知道你暗地里招募人才,会不会大吃一惊?”

卡斯顿一向都反应很快。他噘起嘴唇,边点头边说:“他大概会吃惊半秒钟,紧跟着有可能大发雷霆。他百分百参与了现在的事,但他知道我的怀疑日甚一日。不,他是不会惊讶的。”

“你不喜欢佩斯了结这件事?他这人看来挺务实,我还以为你们合得来。”

“这么说你把整件事都想明白了。我知道你可以。但我敢打赌,如果不是佩斯一开始反应过度,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玩弄权术对我没什么影响——可傻瓜就会给我造成麻烦。疏漏一个接着一个,佩斯总是在犯了一个错误之后,又会犯第二个更严重的错误。然后犯第三个。就是他给我们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

“你在说什么,卡斯顿?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站在同一边了?你也说过,是人都会犯错,但你不应该再次指望我这么容易就上当。”

“我并不指望你相信我,但事实就是事实。现在的局面对我一点儿好处也没有。佩斯成功的话,迪弗斯还将高升,最终当上中央情报局局长。我一生的事业已经毁了。所以,我和你现在绝对是在同一条船上。”

“你怎么高兴就怎么说吧。我的计划是不会改变的。”

“我们一起进去。”他沉思着说,“你是我的秘密爱徒。我坚持要你接替迪弗斯手下那个刽子手。这个计划到这一步是可行的。我不知道你接下来想怎么办。”

听卡斯顿说到“刽子手”这个词,她尽量掩饰自己的畏缩。计划能否成功,就要看凯文伤得有多重了。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

“不,别告诉我。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明智的。只要你有计划就好。”

她没有回答。其实她的计划还不够好。

“有件事我很好奇,”她问,好让卡斯顿不去注意她的反应,“多米尼克•豪根是什么时候死的?”

“查谟实验室被毁的两个星期后。”

她点点头。看来她的怀疑是对的。巴纳比一定是发现了证据,才开始准备逃跑。

“我有个主意。”卡斯顿主动提议。

“你的主意应该不错吧。”

“你说假受伤怎么样?或许再打个绷带?九天前我们在土耳其有个行动,从一个反应很快的下士身上得到了很有用的情报。我有意把那小子招到麾下,只是后来出了岔子。敌对势力展开营救,那个下士没能活下来。不过,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情报其实来自我的秘密助手,而这个助手最后活了下来。”

她盯着他。

他举起一只手,像是投降。“好吧,反正用不着非按我说的做。我只是出个主意而已。只不过迪弗斯知道这件事。这样一来,我带你进去就不显得那么可疑了,也少了点一时兴起的意味。”

“我想我可以给自己弄出点伤来。”亚力克斯冷淡地说。

来到会合点之前,他们商量了一番。卡斯顿还详细描述了审讯室的情况。情况不容乐观,她感觉他们活下来的概率一下子降低了不少。

卡斯顿把车开进小市政公园边的停车场,按照指示,他把宝马停在停车场中唯一一辆车旁边。亚力克斯看到一个金发壮汉坐在公园的长凳上,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吓了一大跳。

第一个考验来了,如果丹尼尔无法通过,她就只好叫停计划。不论卡斯顿和迪弗斯如何分开行动,他们都见过新闻里丹尼尔的照片。她用眼角余光观察卡斯顿,估量他的反应。他的脸上一片茫然。

“那个人是谁?”他问。

“你的新助手。”

“有这个必要吗?”

“关掉引擎。”

丹尼尔起身快步向他们走来。亚力克斯端详着卡斯顿,注意在丹尼尔走近时他的表情是否有变化。

“我又不能时刻盯着你,卡斯顿。”她甜甜地说,“把后备厢打开。”

她和卡斯顿默默等丹尼尔把装备从轿车后面装进宝马的后备厢。丹尼尔忙完后,便站在卡斯顿那边的车门旁等待着。

“下车。”亚力克斯说。

卡斯顿缓缓地打开车门,走了出去,一直把手放在亚力克斯可以看到的地方。亚力克斯在下车时注意到他一直盯着丹尼尔看。她尽量从客观的角度去评价伪装过的丹尼尔。他的块头很大,看起来是个狠角色,虽然他戴着眼镜,还有个大肚腩。现在这种情况下,卡斯顿小心谨慎也情有可原,他可能还有点害怕,但他掩饰得很好。

丹尼尔很听话,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他除了偶尔飞快地和亚力克斯对视一眼,始终保持严肃的表情。他微微抬起下巴,他在俄克拉何马城吓唬那几个醉醺醺的男孩子时就是这样。他看起来像个危险人物,却还是有点像凯文。卡斯顿见过凯文的照片吗?

丹尼尔来到驾驶室的门边,手臂放松地垂在身体两侧,已经做好了准备。

“把手放在车顶上。”亚力克斯命令卡斯顿,“在我回来前不许动。”

卡斯顿摆出嫌疑犯靠在警车上的姿势。他低着头,但亚力克斯看得出来,他正在看丹尼尔映在车窗上的影子。他不像是认出了丹尼尔,但亚力克斯无法肯定卡斯顿是不是掩藏了其真正的反应。停车场的灯光把他们两个的秃头照得发亮,亚力克斯看了真有点忍俊不禁。

“这位是托马斯先生。”她告诉卡斯顿,“别想着要出卖我或是逃跑,更不要想着伤害我,不然的话,片刻之后你就会变成一具死尸。”

卡斯顿的太阳穴上渗出了一滴汗。如果他是在假装,那她真要打心眼里佩服他了。

“我绝不会做任何让莱维身陷危险的事。”他厉声道。

“很好。我很快回来。我去给我自己弄点伤出来。”

听她说要弄伤自己,丹尼尔用那双明亮的蓝眼睛看了她一眼,不过他还是强迫自己盯着卡斯顿。

她的装备此时都整齐地码放在宝马的后备厢中。她拉开装有急救物品的背包拉链,很快找出她需要的东西,然后剪下一小块纱布和胶带。她抓起背包,转过身,并没有关上后备厢。公共厕所就在小停车场的另一边。她快步走进女厕,打开灯。

里面没有洗手台,而且好像几天甚至几个星期都没有清洁过了,她只好背着背包。她用粗皂粉把瓦珥给她化的美丽妆容洗掉。这下好多了。瓦珥化的妆与她的个性其实很不相称,只要有人仔细看,假皮肤就会成为危险信号。她脸上的瘀青和绷带的确会引起别人注意,却也让她少了几分辨识度。人们不太可能看得出她脸上没有瘀伤是什么样子。

她很高兴看到眼睛周围的瘀伤以及脸颊上露出的青紫痕迹。下巴上用胶水黏合的伤口显得太业余,但好在一般人都不喜欢打绷带。

这里没有毛巾,只有一个坏掉的烘干机。她用T恤衫把脸擦干,然后在下巴和耳朵上贴上纱布,又花了点时间整理好,以便看起来像是出自医生之手。她的黑色T恤衫和厚紧身裤这下派上了用场——舒适的衣料也是这次任务的一部分。后备厢里的实验室工作服如她所愿,让她显得很专业。

暮色四合,她快步走回到汽车时,能听到卡斯顿正在和丹尼尔说着什么,不过丹尼尔只是盯着他,嘴巴闭得紧紧的。

亚力克斯从后备厢拿出实验室大褂穿上,又抚平褂子正面的褶皱。满意之后,她把后备厢关上,打开后面的车门。

“稍息。”她告诉卡斯顿。他机警地直起身体。“你和我一起坐在后面。由托马斯先生开车。”

“他这个人不爱说话。”卡斯顿一边说一边钻进了车子。

“他来这里不是哄你开心的,他的作用是要你老实点。”

亚力克斯在他上车后关上车门,绕过车子,从另一边上了车。卡斯顿注视着她。

“你的脸……看起来跟真的一样,朱丽叶。很精妙。你看起来不像是化了妆。”

“我现在有了很多新本事。我现在叫佐敦•里德医生。请告诉托马斯先生去目的地的那条路。出发五分钟之后,你可以拿回手机。”

她的目光和丹尼尔的目光在后视镜中相遇。他轻轻地摇摇头。看来在他们两个独处时,卡斯顿并没有说任何话,让丹尼尔怀疑自己被认出来了。

丹尼尔启动汽车。卡斯顿告诉他地址,简略地说了该怎么走。丹尼尔点了点头。

卡斯顿转向亚力克斯,问:“我想现在有人和莱维在一起吧?”

“想当然一般都不保险,你知道的。”

“如果我尽了全力,朱丽叶,如果我把能做的都做了……”卡斯顿开口道,他的声音突然变得粗哑,“求你,求你放莱维走。到时候你打个电话什么的。即便……即便你出不来,你也要放了莱维。我知道,我是死有余辜,可孩子是无辜的。”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她宁愿相信他说的是真心话,前提是他有心。

“如果我失手了,那我就帮不了她。对不起,卡斯顿,我也希望有别的选择,只可惜我没有时间,资源也不够。”

他的手放在腿上,攥成拳头。“你最好明白你在做什么。”

她没有回答。他大概猜得到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我们失败,”他说,他的声音强硬了一些,“至少也要干掉迪弗斯那个浑蛋。你能做到吗?”

“我会特别留意。”

“差不多五分钟了。”

“好吧,给你。”

亚力克斯把卡斯顿的手机还给他。他开机,从电话簿中选出一个号码。在汽车扬声器中,铃声响了两声。

“你打断我做什么?”一个男人接起电话说。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在耳语,但亚力克斯听得出他是那种深沉的男中音,而且音调显示他很恼火。

卡斯顿也很生气。“我看你那边没进展吧!”

“我没闲工夫与你瞎扯。”

“我们谁都没这个闲工夫。”卡斯顿厉声道,“适可而止吧。我马上就到。通知他们来迎接我和我的助手。”

“什么……”电话那头说道,但卡斯顿挂了电话。

“火药味挺足的嘛。”亚力克斯说。

“我们正常的交流就是如此。”

“但愿如此。”

“我会尽我的一份力,朱丽叶。要不是莱维被牵扯进来,我想我其实还挺享受现状的。我早就受够了那个自负的傻瓜。”

若不是有两辆汽车停在入口边,他们驶向的这栋建筑看起来就跟废弃了一样。这一小块停车场三面都有陡峭的人造假山,而那栋普通的混凝土平房则在另外一面。只有进入停车场,才能看到平房的正面。整个地方都掩藏在绵延数公里的仓库和东欧风格的办公楼之中,这些仓库和大楼显然都是政府所有,而且看起来都是空的。穿插其间如迷宫一般的道路也很冷清。她怀疑都不会有人无意中进入这里,并且很高兴有卡斯顿为他们指路,穿过迷宫。她希望丹尼尔能记住路线。她也尽量记住,只是她不太确定自己还能活着指引他出去。

挂着窗帘的小窗户没有透出半点灯光,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第一层只是伪装。

卡斯顿下车,走过去为她打开车门,他已经开始进入角色了。想起自己当初还是被卡斯顿发掘的人才时受到的礼遇,亚力克斯差一点就笑了出来。她今晚就要扮演卡斯顿的人才,必须得认真起来。

丹尼尔把带轮的不锈钢工具箱从后备厢中拿出来,拖着向她走去。肯定已经有人在监视他们了,不过她看不到摄像头藏在哪里。

“小心点。”她用严厉的语气责备道,从他手里接过工具箱。她把左边的袖子整理平整,假意拂了拂上面的灰。丹尼尔走过去,站在卡斯顿的右肩膀后面。她注意到了他小拇指上的金戒指。戒指有些格格不入,但他的其他装扮则很合适,即便是在这片昏暗的地方,他的黑色西装看起来也很搭调,稳健又不奢华。在这个国家里,每一个联邦调查局特工的衣橱中都有这样的衣服。没有证章,但在组织里做助手,就不该携带任何身份证明。这本来就不是一个有证章的组织。

她耸了耸肩膀,面对黑暗的建筑,试着接受一个现实:她或许再也看不到这个丑陋的停车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