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最后的混战

“这边请,里德医生。”卡斯顿说着引领他们走进一扇普通的灰色大门。丹尼尔就跟在他身后,背对着亚力克斯。亚力克斯步履轻快地跟在他们身后,虽然她的腿比较短,却还是尽量跟上。

卡斯顿没有敲门,他只是站在大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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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斯顿刚站在那里,大门就开了。开门的是个男人,他身上的西装和丹尼尔那套差不多,但很新,很有光泽。他比丹尼尔矮,肩膀却更宽一些。他的左臂下面有很明显的一块凸起。

“长官。”那个人说,并向卡斯顿敬礼。他留着海军陆战队的标准发型,亚力克斯估摸他穿军装更自在,但他的外表依然是伪装的一部分,穿军装的人都在下一层。

“我必须马上见到迪弗斯。”

“是的,长官,他通知我们您要来。请走这边。”

士兵猛地转身,向里面走去。

亚力克斯跟在丹尼尔身后走进一片死气沉沉的办公区域:地上铺着灰色的地毯,分布着一些逼仄的小隔断,还有几把看着就不舒服的椅子。大门在她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还发出一声让人感觉不祥的咔嗒声。无疑,此刻依然有人在监视,她无法承担回头看一眼门锁的后果。她只希望上锁只是表示许出不许进。毕竟那个当兵的很快就为他们打开了门。

士兵突然转弯,来到一条昏暗的走廊,带领他们走过几个敞着门的漆黑房间,然后停在走廊尽头。那里有一扇门,门上写着“清洁用具”几个字。他把手伸进左边衣袖,抽出一根螺旋绳,上面系着一把钥匙。他打开门锁,首先走了进去。

房间里面光线暗淡,全靠对面另一扇门上方的紧急出口标志灯照亮。拖把和水桶堆在墙边,大概也只是摆摆样子。士兵打开太平门,门后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金属轿厢。原来是一部电梯。亚力克斯早知道会有这个,她只希望丹尼尔能控制好表情。

他们跟随士兵走进电梯。等她转身面对电梯门,发现上面只有两个按钮。士兵按了下面那个,她随即感觉电梯开始下降。她无法确定,但感觉像是下降了三层。这么估算其实没有必要,却着实令人不安。这栋建筑并非用来进行她曾主持过的那种审讯,却依然可以让审讯对象提心吊胆,倍感不安。确实奏效,她的恐惧感和被孤立感都升级了。

电梯突然停下,电梯门打开,外面是一个明亮的前厅,看起来很像机场的保安处,只是没那么拥挤,也更加单调。两个身着深蓝色军装的男人守着一个普通的金属探测器和一个很窄的柜台,台面上放着小塑料托盘,用来存放皮带搭扣和汽车钥匙。看到军装,亚力克斯便猜测到这两个人都是佩斯的手下。

这个房间里的监视摄像头一目了然。

卡斯顿向前走,一副很不耐烦又自信满满的样子。他把手机和一些零钱放在托盘上,然后穿过方形扫描框。丹尼尔快步跟在他身后,把车钥匙放在另一个托盘上,然后,他先是取回卡斯顿的所有物交还给他,再拿回他自己的车钥匙。

亚力克斯拖着不锈钢工具箱来到探测器的侧面。

“恐怕你们必须亲自检查了。”她走过扫描框时说,“里面有很多金属工具。请当心,有些东西是易碎品,还有的是加压的。”

两个士兵对视一眼,显然有些迟疑。他们先是望向她布满瘀伤的脸,又看看她的工具箱。个子较高的一个士兵跪下打开最上层的抽屉,个子较矮的那个又盯着她的脸。

“请小心一点儿。”她又说,“那些注射器极易损坏。”

矮个士兵看着高个士兵抬起最上面的注射器托盘,发现下面是个一模一样的托盘。他小心地把托盘放回原位,并没有检查下面的两个托盘。他打开第二个抽屉,随即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同伴,又看看卡斯顿。

“长官,我们得到的命令是不能放武器过去。”

“解剖刀不能少。”亚力克斯恼火地说,“我不是来这里玩填字游戏的。”

两个士兵又看着亚力克斯,像是有些理解了。

是的,她很想说,我就是为那个来的。

他们八成是从她的表情里看到了这句话。高个士兵挺直身体。

“我去请示一下。”他转身,大步穿过他们身后的金属双开门。

卡斯顿气恼地重重呼出一口气,把双臂抱在胸前。亚力克斯摆出不耐烦的表情。丹尼尔一动不动地站在卡斯顿的右边,表情严肃。他的表现很不错,压根儿就没人注意他。在那些当兵的眼里,他不过是一个无名的小跟班,而这正合她意。到目前为止,瓦珥说的是对的——换成是瓦珥过来,他们一定会更留意。

几分钟后门开了。高个士兵带着另外两个男人回来了。

亚力克斯一眼就能看出哪个是迪弗斯。他的个子比较矮小,身材也更瘦削,但他的声音跟身材很不相符,走起路来带着明显的官威。他并没有去看另外两个人,显然知道他们会在他身边。他身穿一套剪裁入时的黑色西装,感觉无论是价格还是款式,都比丹尼尔和门卫穿的西装高出几个等级。他的头发虽然是铁灰色,却依然浓密。

迪弗斯身后的男人很没礼貌,亚力克斯猜测他就是审讯者。他身穿一件皱巴巴的T恤衫和黑色裤子,看起来都是劣等货。棕色头发油腻又凌乱,双眼通红,还有很重的眼袋。虽然度过了漫长的一天,他的眼中却依然有火花在闪动,目光从亚力克斯的实验室大褂转移到她的工具箱,看到装有解剖刀的托盘还露在外面。

“这是什么,卡斯顿?”他咆哮道。

卡斯顿和迪弗斯都没看他。他们只是对视着。

“你以为你在干什么?”迪弗斯平静地说。

“我有更好的选择,所以绝对不允许那个蠢材把审讯对象弄死。”

迪弗斯这才把目光投向亚力克斯。她尽量保持冷静,却感觉到一颗心怦怦直跳,他打量着她,目光停留在她伤痕累累的脸上。

迪弗斯扭头看着卡斯顿。“你是从哪里突然搞来这个更好的选择的?”

至少他没有一上来就认出她。而且,他也没有对丹尼尔多加留意。迪弗斯和卡斯顿两个又对视一眼,敌意就像电流,在他们之间流动。

“我一直在培养人才,好拯救这个项目。她已经证明了她的出众能力。”

“如何证明?”

卡斯顿稍稍扬起了下巴。“乌卢代雷。”

这个词冲破了电流。迪弗斯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恼火地吐出一口气。他又看看亚力克斯贴着纱布的脸,随即看着他的对手。

“我早该知道你在土耳其还有其他动作。卡斯顿,你越权了。”

“我现在这样是屈才。我只是让自己变得更有价值。”

迪弗斯噘起嘴,又瞥了亚力克斯一眼。“她行吗?”

“等着看好了。”卡斯顿保证道。

“但我现在正处在关键时刻。”审讯者抗议道,“你们不能临时把我换掉。”

卡斯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闭嘴,林道尔。你不够资格。”

“好吧。”迪弗斯不高兴地说,“那就看看你这个更好的选择能不能让我们如愿以偿吧。”

审讯室的状况跟卡斯顿的描述一模一样。水泥墙壁和地面都是光秃秃的。只有一扇门,一面很大的单向玻璃隔开审讯室和观察室,天花板上悬着一盏圆形顶灯。

曾几何时,这个房间里会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盏非常明亮的台灯,便于他们对受审对象提问、训斥、威胁和施压……充其量也就这些了。

现在,在原本放桌子的地方摆了一张手术台,看起来像是来自第一次世界大战电影里的道具,就是一块坚硬的不锈钢,没有衬垫,跟轮床似的带有轮子。角落里有一把折叠椅。这里比不上组织中最先进、最实用的套房,但显然这次审讯是非官方的,甚至都不会出现在最隐秘的记录中。

她一直从客观角度看待这里的一切,并希望丹尼尔能克制自己。

丹尼尔陪同卡斯顿和其他人去了观察室,这会儿就站在玻璃后面,她看不到他。在他们分开之前,迪弗斯或其他人都没有注意他。她急切地盼望丹尼尔此时没有行差踏错,从而引起他们的怀疑。

凯文躺在灯下的手术台上,戴着手铐和脚镣。他浑身赤裸,身上满是汗水和鲜血,胸口有几道很长且横七竖八的烧伤痕迹,都起了水疱,肋骨部位有很细的伤口,伤口边缘的皮肤凹凸不平而且发白——八成是用硫酸烧的。他的脚底也布满水疱,同样是发白的。林道尔竟然在烧伤伤口上泼了硫酸。凯文的右脚又少了一根脚趾——第一个残肢旁边的脚趾被割断了。

林道尔的刑具散落在地板上,上面沾着血迹和脏手印。亚力克斯知道地上还有一根脚趾,不过她现在还没找到。

她原以为现场会很干净,起码充满了临床治疗的氛围,她从前就是这样审讯的。眼前的一切太过野蛮。她厌恶地皱起鼻子。

凯文很警惕。他看着她从审讯者后面走进来,但没有露出任何讶异的神情。

她俯下身,小心翼翼地从工具箱里拿出几个装有注射器的托盘,所有动作都表示她在嘲笑林道尔那很不专业的工作习惯。

“什么意思?”凯文用嘶哑的声音问道。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发现他是在冲玻璃说话,而不是在问她。“你们以为派个小姑娘来就能攻破我?刚才那个狗奴才呢,我说他也太没用了吧,你们这些家伙什么时候才能不让人失望?”

林道尔非要待在审讯室,这会儿,他怒气冲冲地探身向手术台,把一根手指伸进凯文胸口上一处灼伤与鞭痕相交的伤口里。凯文咕哝一声,咬紧了牙关。

“别担心,比奇先生。这个小姑娘来审你,就当是让你好好歇一歇,恢复一下体力。我一会儿就回来,到时候我们再来进行富有成果的对话。”

“够了,医生。”亚力克斯断然道,“我是同意你在一旁观看,但请你离我的审讯对象远一点儿。”林道尔看了一眼玻璃,像是在寻求支援。见无人回复,他只好阴沉着脸,皱着眉头走过去坐在唯一一把椅子上。他一坐下,身体就有点坍塌,也许是累了,也许是觉得丢脸,她分辨不出是哪一种。

亚力克斯背对着林道尔,戴上一副蓝色医用手套。她藏在手掌中的一小块金属此时被手套遮住了。

她走到手术台边缘,小心地用一只脚在林道尔那些乱糟糟的东西中清理出一小块地方。

“你好,比奇先生。你感觉怎么样?”

“好得很,你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吧,宝贝。看你的脸,是不是已经有人招呼过你了?但愿他们觉得很有趣。”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她开始给他做检查,用一个小手电照他的眼睛,接下来又查看他的手臂和手上的血管。

“你有点脱水。”她说。她直视玻璃,同时把他的右手放回到手术台,趁机将细小的钥匙塞进他的手心。“输输液就好了。能不能拿一根立柱来,我自己带了生理盐水和针头。”

“你是要跳钢管舞吗?”凯文说。

“不要这么粗鲁,比奇先生。现在我来了,事情就会变得比较专业。目前的状况太不专业了,我很抱歉。”她轻蔑地吸了吸鼻子,狠狠地斜了林道尔一眼。那家伙错开了目光。

“亲爱的,你们这是唱完了白脸要唱红脸呀,只可惜你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向你保证,比奇先生,我既不是红脸也不是白脸。我是一位专家,而我现在要提醒你,我可不会像这位……审讯者一样,”从她的语气就可以听出,她说这个词都是抬举林道尔了,“使用如此愚蠢的方法,浪费你的时间。我们现在就直奔主题好了。”

“可以呀,宝贝,那就直奔主题好了,正合我意。”凯文尽量说得大声,并且极尽嘲弄之能事,但她看得出这番努力已经让他筋疲力尽了。

她身后的门开了,高个士兵搬进来一个输液架。她趁这会儿工夫则看着玻璃。迄今为止,除了迪弗斯和林道尔,她只见到了四个人,还有其他人可能没有现身。

“放在床头就好,谢谢。”她说,并没有回头,语气很傲慢。她俯身拿起注射器。

“你现在要给我跳舞了吗?”凯文小声说。

她直起身体,冷冷地看着凯文。“现在我要做的只能算举个例子,好让你知道今晚将怎样度过。”她说着绕过手术床,把注射器放在他的脑袋边上,挂好生理盐水袋和导管。门关上了,但她的目光一直在凯文身上。她选择了他的左臂,再次检查他的血管。他没有反抗。她小心地插入针头,想看看她偷偷塞给他的钥匙在什么地方,却没有看到。她选了她能看到的地上的最大的刀片,放在他的右臂边上。“你看到了,我没有这么野蛮的武器,我的东西要好得多。我一向都认为应该先让受审对象理解他即将面对什么,然后我再使出全力,这样才公平。现在说说你在想什么吧。”

“我告诉你我在想什么,你……”凯文破口大骂,他此时的用词让他从前那些很有创造性的脏话都相形见绌。这个男人太有天赋了。

“我很欣赏你的勇敢,这是我的心里话。”亚力克斯在他骂完后说道。她把注射器的针尖举到输液架边,“但请你明白一点,你这纯属白费力气。游戏时间结束了。”

她把针头插进去,按下活塞。

他立即就有了反应。她听到他的呼吸加快,随即开始尖叫。

林道尔猛地抬起头。她能看得出来,他虽然尽了最大努力,却始终没能让凯文做出这样的反应。她听到玻璃后面有动静,看来是观众向前走了几步,还能听到隐隐的说话声。她好像听到有人的语气很惊讶,这还真是可喜可贺。不过老实说这都要归功于凯文的高超演技。

她很清楚他现在必定感觉浑身是劲,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她按照她在自己身上用过的最高剂量的“幸存者”麻醉剂,给凯文多加了一倍,毕竟他的体格要魁梧得多,而且又受了伤。他的叫声很原始,几乎有些得意扬扬。她盼着只有她一个人注意到了其中的细微差别,还希望凯文记得,不管他还能不能感觉得到疼痛,他身体上的伤依然是真实存在的。

她只等了五分钟。这期间凯文一直在大声尖叫,她则用脚轻敲地面,沉着地看着他。她希望尽早采取行动,不然药效一过,他就是个废人了。

“好了,比奇先生。”她说着把普通的生理盐水注射进导管中。她给了他所需的提示。“我想我们现在对彼此都有了了解,所以这一项可以告一段落了。我们可以谈谈吗?”

凯文恢复正常的时间比预计的要长,他毕竟对她的药不了解。他假装缓缓地从药物作用中恢复过来,她很高兴丹尼尔戴着浸有毒液的戒指站在卡斯顿身边。只有卡斯顿看得出这是在作假。

一分钟后,凯文依旧喘着粗气,泪水顺着他的脸汩汩向下流淌。她很容易就忘记他是个非常专业的密探,因为她从未见过作战中的他,但她早该知道他会配合表演。

“比奇先生,现在怎么样?我们是把所有手段都来一遍,还是你先开口?”

他扭过头,眼睛瞪得大大的,流露出令人信服的恐惧。

“你是谁?”他小声说。

“我说过了,我是个专家。我相信这位先生……”她讽刺地冲林道尔点点头,“肯定有问题想问你。”

“我要是说了,”他说道,声音依旧很低,“你会从这里消失吗?”

“当然,比奇先生。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个工具而已。只要你能让我的雇主满意,就再也用不着见到我了。”

林道尔此时真是目瞪口呆了,亚力克斯却很担心。他们必须向前推进计划,但与此同时,别人会相信凯文这么轻易就屈服了吗?

凯文呻吟一声,闭上了眼睛。“他们不会相信我的。”他说道。

她也不确定是怎么回事,但她好像看到他右手手腕上的手铐打开了。手铐的两个半圆之间有极为细小的缝隙。她觉得现在只有她能发现这一点。

“只要你说的是事实,我就相信你。现在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确实有帮手……但是……我不能……”

她握住他的手,仿佛是要抚慰他。她感觉到钥匙掉进了她的掌心。

“你可以告诉我,但请你不要拖延时间。我这人没什么耐心。”

她拍拍他的手,从他的头边绕过,检查输液管。

“不。”他虚弱地嘟囔道,“我不会的。”

“那很好。”她说,“你想告诉我什么?”她握住他的左手,把钥匙塞进他的手指之间。

“我的帮手……是一个了解内幕的叛徒。”

“什么?”林道尔大声说道,倒吸了一口气。

她瞪了他一眼,转身面对玻璃。

“你的人都无法控制自己。我希望他离开这个房间。”她严厉地说。

审讯室里响起了一声电子爆裂声。她抬头寻找扬声器,却没有发现。

“继续吧。”迪弗斯那空洞的声音发出了指令,“如果他再有不妥,我立即让他走。”

她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影子,然后转过身,向凯文探身。

“此人叫什么名字?”她追问。

“卡斯顿。”他喘着粗气说。

不!

她紧张到了极点,强忍着才没有抽他一巴掌。不过凯文自然不知道她是怎么混进来的。

她听到观察室里有一阵骚动,便提高声音继续盘问。“你的话很难叫人相信,比奇先生,因为正是卡斯顿先生请我来的。如果他不想事实被翻出来,就绝对不会请我来。他很清楚我的本事。”

凯文厌恶地看了她一眼,眼睛半睁半闭,随即又呻吟了一声。“我的联络人给我的就是这个名字。他告诉我什么,我就告诉你什么。”

真是一记漂亮的补救,她讽刺地想。

观察室里的骚动并没有结束。她听到有人提高了嗓门,还有人动了起来。林道尔也分心了,一直盯着玻璃看。

她又拿出一支注射器,将注射器下面的一个小装置悄悄塞进衣兜。“请原谅,我认为刚才的例子太容易了——”

“不不,等一等。”凯文气愤地说,稍稍提高了声音,“是迪弗斯派那家伙来的,他很清楚我说的是谁。”

好吧,或许这么说能把水搅浑。这下那两个人的名字都被拿到桌面上来了。

不管观察室里发生了什么,这种说法都没能让其停止。她现在必须采取行动了。玻璃另一边出现了这种始料未及的情形还是有好处的,那就是他们显然并没有在仔细观察她。时间紧迫。

“林道尔先生。”她尖声喊道,但没有看他的方向。她从玻璃上映出的影子可以看到他也只顾着注意另一个房间里的动静。他转头看着她。

“我担心脚镣太紧。我需要他身体里的血液循环处在最佳状态。你有钥匙吗?”

凯文一定能猜出她的目的是什么。他的肌肉紧绷,已然蓄势待发。林道尔快步走到床尾。在观察室里,一个声音大声叫喊着,盖过了其他所有的声音。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道尔抱怨道,他的目光瞟向凯文的脚踝和支离破碎的双脚,“脚镣不影响血液循环。松开的话就不安全了。你不了解这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向他走了两步,用很轻的声音说话,他为了听清楚,只好向她探身。她把手揣进衣兜,用拇指按住电磁脉冲发射器上的小闪光电容器。

“我很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小声道。

她用左手打开电容器,用右手把注射器插进林道尔的手臂。

上方的电灯闪烁了一下,砰的一声爆炸了,破碎的灯泡玻璃片碰到有机玻璃灯罩,叮当作响。幸好电磁脉冲没有把有机玻璃弄爆,不然肯定对凯文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伤害。审讯室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电磁脉冲并不强烈,所以对另一个房间没有影响。柔和的光线透过玻璃照射过来,她能看到玻璃另一边有人影在移动,但她看不出是谁,也看不出他们在做什么。

林道尔只轻声叫了一下,便瘫倒在地抽搐起来。她能听到凯文也在动,不过相比林道尔的抽动,他的动作更轻,也更有目的性。

此时四周一片漆黑,但她很清楚工具箱在什么地方。她一个转身,跪在工具箱边上,抽出倒数第二个抽屉,将托盘里的注射器倒在地上,摸索到下面的隐秘夹层。

“夹竹桃?”凯文压低声音说。她能听到他从手术台上下来了,就站在输液架旁边。

她抓住最先摸到的两把枪,跌跌撞撞地向他发出声音的方向冲过去。她撞到了他的胸口上,他连忙伸出手臂,免得她向后摔倒。她把枪放在他的胸口,与此同时,另一个房间响起两声枪响。玻璃没有碎——他们并不是在冲审讯室开枪。紧跟着又响起第三声和第四声枪响。

“丹尼在观察室。”她厉声道,他从她手里抽出了枪。

他转身走开,她再次跪下,来到工具箱边上。她又抽出两把枪,一把是她的警用手枪,摸起来很熟悉,另一把手感则很陌生。她无意中把她的西格绍尔手枪给了凯文。

这不要紧。行动计划的主要目标都完成了:让凯文获得自由,把上了膛的枪交给他。现在她主要负责支援。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这位明星演员状态良好,能完成她需要他完成的事。好在虐待狂林道尔没有把他伤得太重……不然,他们的小命就算交待在这里了。

林道尔得到了报应。他现在可能还活着,但也活不了多久。他一定会在痛苦中度过剩下的时间。片刻之后,另一声枪声在这个小水泥房间里回荡,这次伴随着防弹玻璃沉闷的碎裂声。

紧跟着又是四声枪响,蛛网状的黄色灯光透过玻璃照射过来。这几声枪响过后,细碎的灯光形状并没有改变,由此可见他们依然没有冲审讯室开枪。观察室里的双方依然在互相射击。

她压低身体向前移动,用枪对着破裂的方形玻璃,以防有人突然冲出来。但变动却是来自她所在的房间,一个黑影猛地冲向碎玻璃,一头撞进另一个房间。

观察室里的人距离她只有三米,比她以前拿来练习射击的人形干草捆近得多,要打中很容易。她把手搭在不锈钢手术台上,向身着军装的人开枪。她看不到丹尼尔或卡斯顿,但她不允许自己对此有任何反应。她早告诉过丹尼尔,枪一响就要趴下。他一定按她的要求做了。

此时爆发了激烈的枪战,但没有一个人对她射击。几个士兵正在射击那个浑身是血的赤裸男人,正是此人刚才冲到他们之间,请他们吃了枪子儿。这时依然有六个穿军装的男人站着,她很快就打倒了三个。此时他们才意识到,攻击来自两个方向。就在士兵纷纷倒下之后,他们一直在保护的那个穿西装的男人暴露了出来。亚力克斯瞄准西装男,他同时也看到了她,就在她开枪的一刹那,他躲开了;她并不确定她这一枪是否只是让他更快地躲开她的火力范围。

她看不到凯文在何处,但另外三个士兵此时都倒在了地上。从她现在的位置看,已经没有了射击目标。亚力克斯快步跑到被撞破的窗边,碎玻璃在她脚下嘎吱嘎吱响。她背靠着窗边的墙壁。

“夹竹桃?”凯文喊道,他的声音很坚定,听来很有控制力。

一听到凯文的声音,亚力克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里暖暖的。“我在。”

“敌人都被消灭了。进来吧。丹尼中弹了。”

她刚才还感觉暖暖的,此刻就好像有盆冰水兜头浇了下来。

她把枪塞进衣兜,用实验室大褂裹住双手,翻过参差不平的玻璃窗口。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身着深色军装的尸体,灯光照亮的地方都能看到飞溅的深红色血迹——人的脸上、地面和墙壁上都是。凯文正把一具显然被他用来当人盾的尸体丢开。依然有人在动,而且不止一个人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呻吟着。虽然敌人并没有被全部消灭,但凯文肯定认为情况处在控制之中,而且他显然有更紧迫的需要。

丹尼尔在右后角落里,亚力克斯能看到他苍白头皮上的淡金色头发,但他身体的大部分被两个摞在一起的穿军装的尸体压住了。卡斯顿躺在不远处,身中多枪,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衬衫。他的胸口依然在起伏。她只花了一秒钟就把情况摸清,一边估摸一边移动,径直向丹尼尔走去。

“迪弗斯还活着。”她从凯文身边走过时小声说,她用眼角余光看到他点点头,开始蹲伏着靠近远端的左墙角。

一个士兵横在丹尼尔的胸口上,身上几乎没有血,但他的脸呈现出很不健康的紫色,嘴唇边有粉色的唾沫。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压在丹尼尔腿上的人,只见他也是如此。这两个人都是被丹尼尔用戒指上的毒液毒死的。她试着把第一具僵硬的尸体从丹尼尔身上扒开,此时这具尸体的嘴里又流出了带血的唾沫。

她感觉自己被切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自己距离现场很远——那部分的她很想尖叫,慌了神儿,还有些喘不过气,她任由冰冷的恐惧扩散;但是另一部分的自己又尽力保持专注和客观。以后有的是时间让她歇斯底里。现在她必须变身为战地医生,一定要手脚麻利,保持镇定。

她终于把那个人从丹尼尔的胸口上扒拉开,这才发现丹尼尔身上都是鲜血。她撕掉丹尼尔那件被血浸透的衬衫,很快就找到了伤口。她受过的所有训练外加作为受聘创伤医生的经历,都告诉她已经太迟了。这一枪正好射穿了丹尼尔的胸口左上部,足以致命。不管是谁开的枪,那人都很清楚他在做什么。只有射中几个为数不多的部位才能瞬间击倒一个人,心脏算是其中之一,正中心脏后,中枪的人尚未倒地就已经死了,甚至都感觉不到疼。

即便她从未离开他的身边,却依然什么都做不了。是她让丹尼尔来这里保护自己的,这个选择就跟射穿丹尼尔心脏的子弹一样,把他送上了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