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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兽医的救赎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敌人应该拿枪对准亚力克斯和凯文才对。混乱之中,竟无人朝她开枪——一次都没有,她连一根汗毛都没伤到。丹尼尔本应该躲起来,不让别人看到。没有必要把这么完美的一击浪费在一个无名跟班身上呀。那个训练有素的射手应该瞄准亚力克斯啊。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计划漏洞百出,但她做梦也想不到她在枪林弹雨中走了一遭,却没有受伤。应该活下来的人是丹尼尔才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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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串没有名字的脸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是那些她没能救活的匪徒。她知道其中一个人的名字——卡洛。他也是这样死的。她当时同样无能为力。乔伊说过什么来着?有一得,就必有一失。但失去了丹尼尔,她要怎么活下去呢?
她此时很难抑制住尖叫的冲动。只是她太震惊了,才没有悲痛欲绝、突然爆发。这震惊的一刻仿佛无穷无尽,所有的一切都清清楚楚,每一个细节都异常清晰。她能意识到远处有人在搏斗,随即听到凯文用最冷酷的声音说道:“迪弗斯,你现在还有什么花招,尽可以使出来。”被戒指毒死的人身上散发出恶臭的麝香味,夹杂着温热鲜血的血腥味。她能听到她身后卡斯顿所躺的地方传来的粗重呼吸声。
接下来,忽然之间,就在她低垂的脑袋边上,传来了另一个很浅的吸气声。
她猛地睁开眼睛,而在此之前,她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闭上了眼。那个声音很熟悉。
她狂乱地扯掉手上的手套,将它铺开,紧紧按压在丹尼尔胸口的血洞上。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丹尼尔的肺费力地通过手套吸进空气。她抬起手套边缘,让他把气呼出来,让空气流通,再将手套按上去,让他吸气。
他竟然在呼吸。
这怎么可能?尽管看起来很像,但子弹其实并没有击中他的心脏?她飞快地重新评估,这才意识到丹尼尔流的血并不像她一开始以为的那么多。可见并不是心脏中枪。而且他还在呼吸,如果子弹真的穿过了他的心脏,他根本无法呼吸。
她把另一只手插进他的肩膀下面,疯狂地寻找出口伤。指尖碰到了他西装上的一处撕裂痕迹,她把手指伸进破洞,又伸进他背部的伤口,试图堵住气流。她能感觉到他背部的伤口与胸口上的伤口差不多大小。看来子弹打穿了他的身体。
“凯文!”她凄厉地叫道,声音中夹杂着恐慌,而她的神经此刻已经麻木,根本感觉不到丝毫惊慌,“我需要我的工具箱。快点!”
有人在动,但她并没有抬头去看是凯文要过来帮他,还是迪弗斯打败了凯文,正要过来杀她。她发现自己甚至都不在乎那个人是不是迪弗斯;不管他想怎么对付她,她都不在乎。因为如果是凯文倒下了,不能马上送来她需要的东西,丹尼尔在几分钟之后也会死。
其他有用的工具都在车里,但她压根儿就不清楚该怎么把丹尼尔弄出去。
她右手手肘边传来一声金属碰撞声。
“密封袋。”她火急火燎地指示道,“最下面的抽屉,左边,胶带——靠近顶端。”
凯文把她需要的东西放在丹尼尔的胸口上,就摆在她的手边。趁丹尼尔呼气的空当,她利落地拿掉手套,换上塑料袋,并且指示凯文用胶带把塑料袋的三个边都紧紧贴在丹尼尔的皮肤上。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来当阀门,导出过量的空气,所以只好让塑料袋的第四个边敞开着。这样,丹尼尔在吸气的时候,空气会从敞开的缝隙吸进去,在他呼气之际,空气则会从缝隙排出来。
“把他翻过来面向我,我要把出口伤也封起来。”
凯文小心翼翼地扶着他昏迷的哥哥侧躺过来。亚力克斯希望这个姿势能减轻丹尼尔那未受损伤的肺部的压力。在凯文移动他的时候,她暂时不能按压他的伤口,然后,在接下来的宝贵一刻中,她使用解剖刀切开他的衬衫和西装,用胶带把另一个塑料袋也贴在他的身上,同时认真看了他身下的那摊血迹——其实并不多。子弹神奇地没有命中他的心脏,也没有伤到他的主要血管。出口伤看起来很整齐,没有发现任何碎骨。只要她能保证他的正常呼吸,就可以让他再撑上一个钟头。
凯文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疯狂计划。“卡斯顿还活着。你要我怎么处理他?”
“救得活吗?”她一边问,一边检查丹尼尔的气道压力。他失血过多,处于休克状态中。她摸着他的手腕,还能摸到脉搏,只是他的脉搏很虚弱,而且越来越弱。亚力克斯从最上面的托盘里拿起一支注射器,给他注射了快速麻醉剂氯胺酮和另一种止痛药。
“够呛,伤得太重了。眼瞅着就活不成了。抱歉,伙计。”
凯文说到最后声音都变了,不再是对她说话。
“他的神志还清醒吗?”她问。一边抚摸丹尼尔的双臂和双腿,确认还有没有别的伤口。
“朱丽叶?”卡斯顿虚弱地用粗哑的声音叫她。
“凯文,去把手术台弄过来。我们得把丹尼尔送到车上。”她做了次深呼吸,“洛厄尔,你放心吧。我没给莱维下毒。我当然不会这么做。她只是服了镇静剂而已。到了早晨,不管我能不能回去,她都会平安回到她母亲身边。”
就在她安慰卡斯顿的时候,她的目光也没有离开丹尼尔,这个时候,她听到凯文走开又回来。只听砰的一声金属碰撞声,他把手术台从窗口推了进来,咯吱咯吱地碾过地上的尸体。她咬着嘴唇,继续护理丹尼尔,把橡胶伪装从他的嘴唇上撕下来,以免他窒息,并小心地弄掉他的隐形眼镜。凯文还能撑多久?再过五十分钟,他身体里的药效才会消散,但他身体的承受能力并不会改变。她必须记住,他现在不是之前那个无所不能的凯文了。她不能对他提过分的要求。可怎么才能做到?丹尼尔需要的是速度。只要她能把他弄到车上……
“我为你骄傲,朱丽叶。”洛厄尔•卡斯顿小声说,“你一直没有失去灵魂。很令人钦佩……”他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开始小声呼哧呼哧地喘气。她仔细听他是否还说了什么,可惜此时她身后再也没有了半点声音。
卡斯顿死了,她竟然还活着,她从不敢想自己会比他命大。她并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得意,反而十分矛盾。或许过一会儿等心中的恐慌消退,她才会狂喜。
“把他抬起来没问题吗?”凯文问。
“当心点就行。尽量不要动他的胸口。我来抬他的腿。”
他们一起小心地把丹尼尔抬到银色手术台上。
她又拉起丹尼尔的手腕,强烈期盼能摸到他的脉搏。
“给我两秒钟,夹竹桃。”凯文说着开始扒之前躺在丹尼尔腿上的那个士兵的衣服,只有这个人身上的血迹最少。“楼上有几个?”
她瞥了一眼地上那几具死尸的脸,认出其中一个是守在金属探测器边上的矮个守卫。
“至少还有一个。他之前负责守门。上面看起来是没人,但死掉的这几个我大都没见过。”
他穿好了裤子,正把袜子套在饱受蹂躏的脚上,随即穿上鞋。只是鞋子太小了。他把另一个中毒士兵的鞋拽下来,但这双鞋又有些大,不过把鞋带绑紧后,凑合着能穿。
“看来你要把剩下的脚趾都截断了。”她说。
凯文把里面白衬衫的扣子扣好,又套上藏青色的外套。“只要我们能保住小命,我会去做该做的事。你最好把大褂脱了,上面全是血。”
“说得对。”她表示同意,笨拙地把枪塞进紧身裤后腰。接着她脱掉大褂,丢在地上。
“好啦,我们先把手术台从这些尸体上推过去,然后你自己把它推过走廊,我去前面扫清障碍,把剩下的家伙都干掉。”
她只用了几秒钟就小跑着把丹尼尔推过了走廊,凯文则全速向前跑去,消失在了黑暗中。她走进放有金属探测仪的房间,凯文正在那里等她,为她按住电梯。探测室里空无一人,枪战开始的时候,所有人肯定都冲进观察室了。她快步走进电梯。
电梯门在她身后轻轻地关闭,凯文伸手按下按钮。她注视着他按住按钮的右手,那是他的惯用手,突然灵光一闪,她爆发出一阵狂乱的大笑。
凯文狠狠瞪了她一眼。“淡定,夹竹桃。”
“不不,他的心脏,凯文。丹尼的心脏长错边了——长在了右边。所以子弹才没有射中。”她又笑了起来,“就因为他和你正好相反,所以才保住了一条命。”
“闭嘴。”他命令道。
她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电梯停下,电梯门打开,他们来到储藏室。外面的门关着。凯文抬起手术台的一头,把它推出电梯,向大门走去。
她还以为他会轻轻地把门打开,可他却砰的一声打开了门。
“快来人呀!”他喊道,“这里需要支援!”
然后,他悄无声息地向前跑去。她能听到有更沉重的脚步声从另一个房间向他们这里赶来,能肯定来的只有一个人。她尽可能轻地推着丹尼尔向前走。
凯文赶在守卫转弯之前就找好了有利位置。守卫从丹尼尔身边跑过,拿枪的手垂在身体一侧,枪口对准地面。凯文高高举起枪,给守卫的后脑来了一枪,守卫随即栽倒在地。凯文走上前,又给他的脑袋补了一枪。
这条走廊太窄,没法推着轮床绕过守卫的尸体。凯文抓住轮床,把床从尸体上抬了过去。亚力克斯尽可能去帮忙,但她很清楚是凯文承担了大部分重量。她不太清楚为什么他此时还能如此厉害,生怕他因为死撑而害死他自己。
没有其他守卫了。
“你把他送进车里。”凯文指挥道,“我先把这里打扫干净。”
没有人出来阻止亚力克斯。她跑进停车场,也没人从漆黑的窗户里朝她开枪。此时天全黑了。前门附近唯一的路灯把黄色的灯光投向停着的车。她在丹尼尔的衣兜里摸索,找到了卡斯顿的车钥匙。然后她把后备厢打开,寻找重伤急救药品。
她很清楚治疗重伤的药物在哪里。她原以为她和凯文至少会有一个人中枪,所以早有准备。止血带和浸有止血剂的纱布都用不上,但她有一些密封贴,效果好过她那些塑料三明治袋子。她还带来了一条聚酯薄膜救生毯和更多的生理盐水以及一些强效静脉注射抗生素。子弹很脏,必须预防感染……前提是她能让丹尼尔活下去。
她很清楚一点,利用现有的这点药物,她充其量能维持二十四个小时。绝望之下,她拆包的手开始颤抖。
过了一会儿,凯文来到她身边。他把一个沉重的银黑色方形物体丢进后备厢。
“硬盘,里面是摄像头录下来的视频资料。”凯文解释道,“我把他扶到后座。”
亚力克斯点点头,把一些应急药品抱在怀里。
她跟着爬进后座,发现凯文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丹尼尔向左侧卧,头枕在凯文从驾驶座拿来的弹性头枕上——显然是硬扯下来的。她又检查了丹尼尔的气道和脉搏,依然能摸到他的颈动脉。氯胺酮可以让他撑上一段时间。他感觉不到痛苦。这些可以让他的身体尽可能保持无压力状态。
汽车开动了。她知道凯文已经尽量把车开得平稳,只可惜还不够。
“停车。”她说,“给我一分钟,我先处理一下。”
他踩下刹车。“麻利点,夹竹桃。”
她飞快地把临时密封袋替换成正式的密封贴,并且插好输液器,把输液袋挂在后座的车门挂钩上。
“好了。”她说道,却有点听不出自己的声音了,接下来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了,绝望开始将她淹没,“开车吧。”
“夹竹桃,千万别放弃。”凯文咆哮着说,“你没这么脆弱。我知道你能应付。”
“但我已经无能为力了。”她勉强挤出这句话,“我把能做的都做了。但这还不够。”
“他不会有事的。”
“他需要去一流的创伤中心,凯文。他需要胸外科医生和手术室。我在一辆该死的宝马后座根本无法清理他的伤口,也没办法给他插胸管!”
凯文不说话了。
泪水顺着亚力克斯的脸颊向下淌,但她并没有感觉到悲伤,唯有熊熊怒火在心中燃烧。她气命运太不公平,气条件有限,气自己到最后还是要面临失败。
“能不能把他送到急诊——”她抽噎着说。
“那就等于把他送到敌人手里。他们一定会把每个医院翻个遍的。”
“可他会死的。”她小声说。
“那也总好过落在一个你刚刚闯进去把我救出来的审讯室中。”
“我们不是把那些坏蛋都送上西天了吗?”
“夹竹桃,除非是贴了有毒的尼古丁贴片,否则佩斯依然掌管着一切,只要他没死……即便是没有了合作伙伴,依然有的是军事力量听他差遣。所以我们绝对不能去医院。”
亚力克斯挫败地垂下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摸着丹尼尔脖子上虚弱却稳定的脉搏来判断时间。她应该负责开车才对,她不明白凯文怎么还撑得下去,不过看上去他遭受的酷刑似乎并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困扰,他身上无数的伤口都没有让他放慢速度。他就是一部机器。至少丹尼尔也有这样一副铁打的体格。但现在还对此抱有希望,实在有点太过愚蠢。
“如果……”凯文若有所思地说。
“啊?”
“如果我给你找个手术室……如果我能找到你需要的东西……你能充当胸外科医生吗?”
“我的专业不是这个,可是……基础的工作我还应付得来。”她摇摇头,“凯文,我们怎么才能找到手术室并且可以正常使用?在芝加哥或许还有可能,我倒是认识一个家伙,可是——”
凯文哈哈一笑,其实更像是尖叫。“夹竹桃,我有个主意。”
亚力克斯说不清现在是几点。大概是凌晨三点,也可能是四点。她已然精疲力尽,却又充满了兴奋和紧张。她握着第七杯咖啡的手抖得厉害,杯子里的咖啡也随之晃动,表面看来犹如暴风雨中的海面。好吧,不要紧。她再也不需要保持双手稳定了。
乔伊•詹卡迪。她从未想到,对这个昔日秘密组织的管理者,她竟然会感觉如此温暖,特别是今晚,她对他心存感激。如果当初没在犯罪组织里接受过那么密集的创伤课程培训,她就没办法让丹尼尔脱离险境。每救活一个暴徒和强盗,她的经验就提升一点儿,这也是她可以在今晚既当内科急救医生又身兼外科医生的原因所在。或许她应该给乔伊寄一张感谢卡。
她用颤抖的手捋捋头发,忽然很希望自己能像佩斯一样爱抽烟。抽烟的人只要手里拿着烟,就能显得很平静。她需要有什么东西能让自己镇静,让她那颗焦躁不安的心静下来,但她唯一能找到的实在的安慰便是她手里那杯黑咖啡,只可惜咖啡也没能帮她放松下来。
沃尔克斯达夫医生躺在他的工作区后墙边两个大储物柜之间的破旧沙发上,正在打鼾。他年事已高,专业领域又有所不同,但他是个很能干的人。他们必须在他的手术室里把所需要的东西拼凑起来,幸好沃尔克斯达夫医生极富创造力,对工具也很熟悉,而亚力克斯在绝望之下,反倒来了灵感。他们组成了强有力的团队,甚至制造出了一个临时替代的翼瓣引流管,看起来还很好用。监测丹尼尔心脏的监测仪发出轻柔的哔哔声,这是她这辈子听过的最令人欣慰的声音。她的神经系统被咖啡刺激过度,就连这哔哔声也不能缓解半分。但她不假思索地又喝了一口。
丹尼尔的气色很好,呼吸均匀。他确实拥有和凯文一样的强健体魄,才能大难不死。沃尔克斯达夫医生说他从未做过这么顺利的手术,而且,他在一生中处理过多次肺部损伤病例,不过通常都是穿刺伤。丹尼尔甚至有可能明天就从这里生龙活虎地走出去。
她小心翼翼地把咖啡杯放在柜台上,将颤抖的手握成拳头,缓缓走回丹尼尔的病床边,坐在方凳上。这张病床其实是由两张手术床并排拼在一起的,因为这里的东西尺寸都不够长,丹尼尔又太高。
过了一会儿,她把头靠在铺着塑料的薄垫子上,闭上眼睛。
她想着他们今晚做的事,想着差一点用丹尼尔的命换来的结局。
迪弗斯和卡斯顿都死了。除了韦德•佩斯,知道她存在的人都死了。而佩斯也命不久矣。但愿如此。
凯文躺在地板上打着呼噜,他枕着一个旧狗窝当枕头。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亚力克斯给他注射了最大剂量的止痛药,而且,丹尼尔一脱离生命危险,沃尔克斯达夫就为他清洗了伤口。现在,对凯文来讲最好的事情就是美美地睡上一觉了。
这个时候,瓦珥应该已经把莱维送到了急救中心。之所以选择那里,是因为那里没有外部摄像头,而且亚力克斯还附上了一张道歉字条,文字写得前言不搭后语,上面还沾满泪痕。她不知道警方会投入多大警力继续寻找绑架者。毕竟莱维没有受伤,对离开母亲艾琳的这段时间也没有丝毫记忆。再说了,华盛顿警方自然没闲工夫去追查一个疯疯癫癫的母亲,这个母亲只是觉得莱维像极了她自己的孩子,而在两年前,她的孩子被她那个关系疏远的丈夫偷走了,所以她才抱走了莱维。现在肯定有好几起儿童失踪案件符合她提供给警方的零散信息。这样一来,警方就会找错方向。他们也许会把莱维遭绑架与她外公在同一天死亡联系起来,也许不会。卡斯顿死得这么惨,可能的谋杀动机有很多。而这两件事同一天发生八成只是个可怕的巧合。
幕后黑手,也就是拉动木偶提线的人,不得不把一切都掩盖起来。有个事实在他们眼里会变得非常明显:中央情报局二把手和本不该存在的隐秘机构的负责人之间竟然发生了枪战,还死了很多美国士兵。幕后黑手或许都来不及分辨现场证据,就会把整个设施摧毁。他们会说那里发生了可怕的事故,建筑因为结构问题坍塌了,太遗憾了之类的话。
她想到凯文在睡着之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能做到,夹竹桃。我知道你能救活他。因为你必须这么做。然后我们就都安全了。丹尼不会再遇到这种危险,所以你要帮他渡过这个难关。”
亚力克斯说不清,凯文是真的相信她,抑或只是在安慰她,好让她不那么慌里慌张。但是,如果他不相信她的话,还会允许自己昏睡过去吗?
“亚力克斯?”
她猛地抬起头,连带她坐着的那张轮椅都向后滑了一点儿。她一跃而起,探身蹿向丹尼尔,一下子握住他正虚弱地伸向她的手。
“我在这里。”她看了一眼输液瓶。他身体里的氯胺酮此时肯定已经消散了,但通过静脉注射的止痛药的药效还在,所以他不会感觉到太难受。
“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暂时很安全。”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看到她,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找到焦点。
丹尼尔昏迷两三个小时了,她很确定他会再次睁开眼睛,但看到那对熟悉的灰绿色眸子,她还是有些喘不过气来,感觉泪水涌出了眼眶。
“你受伤了吗?”他问。
她吸吸鼻子。“一根汗毛也没伤到。”
他微微一笑。“凯文呢?”他问。
“他很好。你听到鼾声了吧,就是他发出来的——那可不是噪声。”
他又闭上眼,嘴角也垂了下去。
“不用担心他,他不会有事的。”
“他看起来……伤得很重。”
“他比任何人都要坚强——真有点像你呢。”
“对不起。”他叹了口气,“我中枪了。”
“是啊,我注意到了。”
“那时候迪弗斯用枪对准卡斯顿,卡斯顿抢了我身边那个人的枪。”丹尼尔解释道,他的眼睛只睁开一条缝,“别看他上了年纪,动作却很快。他们俩冲对方大呼小叫,不过所有士兵都站在迪弗斯一边。”
亚力克斯点点头。“他们接到的命令是这样的。”
“迪弗斯下了命令,一个当兵的先是开枪打了卡斯顿,又打了我一枪。卡斯顿跪倒在地,但还在开枪射击。我没枪,就抓住我旁边的人的脚踝,用你的戒指刺了他们。”
“干得漂亮。”
“我想夺一把枪,不过被我毒死的两个人都倒在了我身上。我推不开他们。我的手臂动不了。”
“其实是倒在你胸口上的那个人救了你的命。他的尸体压住了你的伤口,我这才有机会施救。”
丹尼尔又把眼睛睁开,接着眨眨眼。“我还以为我死定了。”
亚力克斯吞了吞口水。“老实说,有段时间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我很想坚持到你来。我有话要对你说。可我知道我做不到了,感觉难过极了。”
她抚摸着他的侧脸。“没事了。你做到了。你活了下来。”
她现在安慰起人来更得心应手了。自从遇到丹尼尔,她改变了很多。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对于与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即便是那些不怎么美好的时刻,我都很感激。亚力克斯,我就是死也不愿意错过你。”
她把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我也是。”
良久,他们都没有动。她听着他的呼吸声和监视器发出的平稳哔哔声,而凯文那响亮的呼噜声则成了背景音。
“我爱你。”他喃喃地说。
她笑了笑——笑声中夹杂着颤音,与她颤抖的手相呼应。“是呀,我想我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我花的时间太长了,是不是?不过不管怎么样,我也爱你。”
“我们终于说同一种语言了。”
她又笑了。
“你在发抖。”他说。
“我摄入了太多咖啡因,我需要戒瘾。”
此时仍是午夜时分,外面静悄悄的,一辆汽车停在这栋建筑后面的声音十分明显。亚力克斯惊讶于自己的反应竟然如此迟钝——她很清楚她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她很累,却还是站起来,抽出手,从腰背部掏出警用手枪。
“但愿是瓦珥。”她小声说。
“亚力克斯——”丹尼尔轻声道。
“不要动,丹尼尔•比奇。”她小声告诉他,“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治好你的伤,你一动,伤口就会撕裂。我会小心的,很快回来。”
她边说边快步向后门走去,从小窗帘侧面的缝隙向外看去。来的正是她盼望的车——难看的绿色捷豹——瓦珥坐在驾驶座上。她能看到爱因斯坦站在乘客座上。
知道这一切都结束了,知道几乎每一个零星问题都解决了,亚力克斯知道她应该有更多的感觉,应该狂喜、放松、感激,甚至应该愉快地流下热泪,但她已经累极。一旦咖啡的效力过去,她肯定会昏过去。
“是瓦珥,跟我想的一样。”她把枪放在丹尼尔所躺的临时床铺上,轻声地告诉他。
“你看起来像是要昏倒似的。”
“快了。”她表示同意,“不过现在还不会。”
“亚力克斯?”瓦珥走进大门后轻声喊道。
“我在这里。”
爱因斯坦蹦跳着跑进来,脑袋左摇右晃地寻找凯文。看到他躺在地上,它停下来,呜咽一声。爱因斯坦把头歪向一边,舔了两下凯文的脸。凯文的呼噜声时断时续。
亚力克斯还以为爱因斯坦会蜷缩在它最好的朋友身边,但它活泼地摇摇尾巴,转过身,向她跑过来。它把两只前爪搭在她的大腿上,去舔她的脸。她不得不抓着丹尼尔的床,才没有被爱因斯坦撞倒。
“小心点,爱因斯坦。”
它轻叫一声,像是在回答。然后,它四脚着地,小跑向凯文,依偎在他身边,不停地舔他的脖子。
亚力克斯惊讶地听到凯文竟然说话了。她给他注射的剂量足以维持……算了,她其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大脑极为疲倦,连简单的加法都算不出来。
“嘿,老朋友,喂。”凯文说,他的声音跟平常一样洪亮,充满了活力,但他的身体肯定很疼。“想我吗?好小子。你告诉他们出事了。我就知道你能做到。”
“小凯?”丹尼尔叫道。他扭动身体,像是要坐起来,亚力克斯则牢牢地把一只手放在他的额头上。
“丹尼?”凯文几乎是在大喊了。沃尔克斯达夫哼了一声,翻身侧躺着。
凯文挣扎着要站起来,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还不能动……”亚力克斯说,随后发现他压根儿就不理会她,只好说,“喂,至少不要碰到你的脚。”
“我很好。”凯文嘟囔着说。
“你真是个白痴。”瓦珥严厉地说,“待在原地别动。”
瓦珥换下了那件怪里怪气的前卫T台沙丽裙,现在全身都是汗,穿着T恤衫。她走进一扇挂着“休息室”几个字的门里。凯文等着,有点摸不着头脑,他跪在油毡上,一只手撑在墙上。瓦珥很快就回来了,推着一把带轮子的办公椅,表情很愤怒。亚力克斯若是还剩下半点力气,一定会羡慕得唉声叹气。瓦珥扎着马尾,没有化妆,和这里的其他人一样缺乏睡眠,可她还是这么漂亮。
“我很肯定这里没有轮椅,不过这个应该能用。”瓦珥说,“请坐吧。”
她听来很气恼,却还是伸出双手拉凯文起来。凯文的脚底刚触到地面,就疼得倒吸了几口凉气,身体有些摇晃。但他刚坐在椅子上,就用脚底踩地,把椅子滚向丹尼尔。
“喂,别动。”瓦珥抱怨道。她推着凯文往前走,凯文则小心地把脚抬离地面。瓦珥推着他,在亚力克斯旁边停下。亚力克斯向后退了一步,腾出空间。
凯文注视着丹尼尔,看到他睁着眼睛,面色红润,很是惊讶。他轻轻地拍拍丹尼尔的头发,显然是小心翼翼地避免碰触他的其他部位。
“看起来你的毒药小姐挺有两下子。”凯文用粗哑的声音道,“不过,她把你扮成一个秃头的瑞典人,可就不那么高明了。”
“那是瓦珥的主意。”
凯文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你不应该来救我。我并不希望你这么做。”
“换成是你,你也会来救我。”
“那不一样。”看到丹尼尔抗议,他摇摇头,“但你现在不会有事了吧?”凯文抬头看着亚力克斯,等待答案。
亚力克斯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点点头。“现在看来他会完全康复。真不知道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你确定你们的母亲没和转基因超人有过一夜情?”
话音刚落,凯文猛地伸出手,亚力克斯的第一反应是她拿他母亲开玩笑开得过火了。可她尚未准备好挨一拳,他就用力地一把抓住她,给了她一个笨拙的熊抱。她半坐在他的腿上,手臂被他的双臂压在下面,只能任由他啵的一声亲在她的嘴唇上,给她来了个法式湿吻。
“喂!”丹尼尔抗议,“把你的脸挪开,别碰我的毒药小姐!”
亚力克斯把头歪向一边,终于有了感觉——恶心。“哇,离我远点,你这个疯子。”她听到瓦珥在笑。
凯文坐在椅子上转了整整一圈。“你是个天才,夹竹桃,真不敢相信你居然做到了。”
“你还是去和沃尔克斯达夫亲热吧。一半功劳是他的。”
他死也不松开她。就好像他完全没注意到她一直在猛烈挣扎着想脱离他的怀抱一样。“多么精彩的表演呀!真不敢相信你就这么走进去,把我救了出来!千万别告诉我你不是秘密机构的特工,宝贝,你简直就是秘密机构特工们的偶像呀!”
爱因斯坦呜咽一声,亚力克斯感觉到它轻轻地咬住她的手腕,用力拉扯,试着帮她逃开凯文的“魔爪”。凯文却没有注意到。
她很清楚凯文身上最重的伤在哪里。要是有必要,她很快就会利用到这一点。“放开我。”
“凯文。”丹尼尔说,他的声音从容却冰冷,“你再不把亚力克斯放下,我就用她的枪打你。”
凯文终于放下了手臂。她一猫腰从他怀里逃出来。他们两个都焦急地转身面对丹尼尔。
“别动。”他们异口同声地对丹尼尔说。
亚力克斯看到丹尼尔并没有真的去够枪,这才松了口气。
“沃尔克斯达夫?”丹尼尔问,“这名字很耳熟……我们这是在哪儿?”
“你还记得沃尔克斯达夫医生吧。”凯文说,“上五年级那会儿,我最好的朋友掉进了捕熊陷阱,多亏他出手相救。你不可能忘的。”
丹尼尔眨眨眼。“汤米•贝拉斯克斯掉进过捕熊陷阱?”他糊里糊涂地问。
凯文笑了。“汤米才不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抚摸着爱因斯坦的头,狗狗则用脸蹭凯文的腿,依旧很兴奋。
“等等……沃尔克斯达夫?”丹尼尔重复道,终于想明白了,“你们竟然送我来看兽医?”
亚力克斯把一只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嘘。我们来这里算是来对了。沃尔克斯达夫是个超人。他救了你的命。”
“好啦,好啦。”沃尔克斯达夫那粗哑的声音横插进来,“我只是从旁协助而已,亚力克斯医生。千万不要把救了丹尼的功劳安在我头上。”
沃尔克斯达夫从沙发上坐起来,捋了捋一头乱蓬蓬的白发。他这个动作让亚力克斯想到了巴纳比,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和这个友好且善待比奇一家的老人一起工作,会这么舒服。
“能协助你我很荣幸,医生。”沃尔克斯达夫继续说道,一边跌跌撞撞地向他们走过来。他上了年纪,身体显然大不如前,但经过了这么一个漫长的夜晚,他却没有显露出丝毫虚弱之态。他低头对丹尼尔笑笑。“看到你醒了,我就放心了,孩子。”他压低声音,却也故意让别人听到,“你找到了一个宝贝。要好好待人家,别再搞砸了。”
“我知道,先生。”
亚力克斯蹙起眉头。她从未表露过对丹尼尔的感情,况且丹尼尔一直都在昏迷。他们的感情在别人眼中一向都这么明显吗?
沃尔克斯达夫转过身。“多棒的牧羊犬呀。这该不会是爱因斯坦吧?都这么多年了,它竟然还在。”
“其实它是爱因斯坦的孙子。”凯文告诉他。
“不可思议!”他伸手抚摸爱因斯坦的耳朵,“长得真漂亮。”
爱因斯坦舔舔他的手,今天晚上,它对所有人都很友好。
“听着,凯文,”沃尔克斯达夫直起身体说,“你还想不想再次走路?如果想,那就把脚抬起来,你现在需要休息。别那么看我,年轻人。你可以躺在我的沙发上。噢,这位小姐……”沃尔克斯达夫第一次端详瓦珥,不由得目瞪口呆。亚力克斯提醒过沃尔克斯达夫他们还有一个同伴要来,但他显然没料到来的是个模特一样的大美女。
“叫我瓦伦丁吧。”瓦珥柔声说。
“好吧,谢谢。瓦伦丁小姐,你能把凯文推到那边,再把他扶到沙发上吗?就是这样——谢谢。”
亚力克斯看着他们,再次感觉麻木,脑袋好像脱离了身体,这时候,瓦珥半推半抱地把凯文从椅子上转移到沙发上。她的表情气冲冲的,手上的动作很粗鲁,但亚力克斯看到她突然俯下身,亲吻了凯文的额头。
“至于你,医生……”
亚力克斯慢慢扭头看着沃尔克斯达夫。
“等候室里还有几张沙发。你去找一张躺会儿吧。这是命令。”
她注视着丹尼尔,有些犹豫。
“没错,你们两个。”瓦珥说着走了回来,“亚力克斯,快去睡一觉,不然你就该昏倒了。我还有几个小时,我来照顾他。”
“监视器有什么变化,即便是最微小的颤动——”
“我也会揪着你那大有改观的头发,把你拽回这里。”瓦珥保证。
亚力克斯俯身轻吻了丹尼尔一下。“我和沃尔克斯达夫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你的小命捡回来。”她贴着他的嘴唇喃喃地说,“千万别让我们白忙一场。”
丹尼尔说话时嘴唇擦过亚力克斯的唇。“绝对不会。现在做个乖孩子,听我家兽医老爷爷的话,去好好睡一觉吧。”
“我会让你知道我现在正值盛年。”沃尔克斯达夫反对道。
“好啦。”瓦珥突然在亚力克斯耳边说,“趁你现在还能走,赶快去吧。我是背得动你,只是不大愿意这么做。”
亚力克斯跟在瓦珥身后走出大门,穿过黑漆漆的走廊。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她机械地迈动双脚。瓦珥不得不把她按在沙发上,她却很肯定,能躺在地板上她就很高兴了。还未完全躺平,她整个人就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