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 声

亚当•科佩基坐在办公桌前，笑着伸手去拿电话。他的桌上摆着今天需要看的资料，而他正在做着这世上最好的工作。

亚当是助理制片人，负责一位名厨的美食节目，这份工作有很多好处，但对亚当而言，这表示他有灵活的工作时间和一个安静的小办公室，而且还总能让他对生活充满了积极和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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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厨想去哪个餐馆做节目，他就负责联络哪个餐馆，提前做好协调。他有时候很羡慕贝斯和尼尔能四处转转，找到馆子就进去试吃，不过他觉得现在的工作更适合他的性格。再说了，贝斯和尼尔为了寻找珍馐美馔，要尝试很多难吃的东西，尼尔在过去一年参与制作这个节目以来，至少胖了十公斤。亚当为此特意找人定做了一张站立式办公桌，免得做这份静止不动的工作久了，他也会变得大腹便便。而且，贝斯和尼尔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所以在接到他们的电话时亚当也没有特别兴奋。

亚当最喜欢周四下午。每到这一天他都要打电话给精心挑选出来的一家餐馆。

节目组一个月后要去丹佛地区，而幸运的赢家是莱克伍德的一家烤肉店、市区的一家面包店以及一家酒吧烧烤店。相对于丹佛，这家酒吧烤肉店距离博尔德更近。亚当很怀疑，但贝斯坚持说海德威酒吧烧烤店会成为这一期节目里的亮点。而且，如果可能，最好是周五晚上去那里录节目。那个地方有很受当地人欢迎的卡拉OK。亚当讨厌卡拉OK，贝斯却很坚持。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亚当。”她保证，“那地方太酷了，你要提前给大厨准备一件风雪大衣。那个地方吧，从外面看很不起眼，但甭提多有格调了。简直妙不可言。再说了，店主个个都很上镜。厨师名叫纳撒尼尔•威克斯。告诉你吧，他真绝了。我真不愿意承认我很不专业，但我竟然去和他搭讪了。结果人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女招待告诉我他结婚了。唉，好男人都有主了。但他还有个迷人的弟弟，晚上在酒吧里客串保镖。这次我要和大厨一起去那里做节目。”

贝斯用苹果手机拍了很多照片。就跟她说的一样，那家店从外面看来丝毫不起眼。西部有的是这种装潢的小店。一看就是酒吧，用深色木头建成，土里土气的。其他照片大都是一盘盘的食物，五花八门，与这样一个平凡的店面很不搭调。有几张照片中的人肯定是把她迷得七荤八素的帅哥厨师——大高个儿，满脸络腮胡，留着一头浓密的鬈发。亚当不觉得那家伙多有魅力，但他又知道什么呢？贝斯或许就喜欢伐木工人那一型的。在很多照片的背景中都可以看到一个留着黑色短发的小个子女人，不过她的脸从未面对镜头……或者她就是厨师的妻子。亚当手里有从卖酒执照上抄来的店主姓名。纳撒尼尔•威克斯是厨师，肯尼斯肯定就是保镖弟弟，而爱丽斯则是厨师的妻子。

亚当一直有点犹豫，但尼尔也对海德威酒吧烧烤店赞不绝口，他甚至说，大半年了，他都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食物。

尼尔总会准备几个备选餐馆，比如帕克的一家咖啡馆，利特尔顿的一个只卖早餐的餐车，但亚当一般都用不着联系备选者。在首播后的头两个月里，他们的美食节目去哪家餐馆，就能让哪家餐馆的生意更红火，在那之后也能更好地带动餐馆的生意。

有些粉丝会跟随大厨的脚步，去那些在节目中出现过的餐馆品尝美食。大厨总是对食物大加赞赏，一般情况下，每周日晚上会有上百万观众收看他们的美食节目。这可是世界上最好的广告，而且分文不收。

亚当准备好先接受莱克伍德那家名叫“猪哨”的烤肉店店主的兴奋反应。果不其然，他一提到节目的名字，店主就兴奋地尖叫起来。亚当好像还听到她跳上跳下的咚咚声。这就像拿着采购商的巨额支票去敲门一样。

待店主平静下来之后，亚当才开始像往常一样进行说明，先是与她敲定录制日期，将联系信息通知她，让她准备好节目录制所需的物品。在整个通话过程中，那个店主一直在感谢亚当，时不时还大声把这个好消息告知走进来的人。

亚当打过无数次这样的电话，但他每次都只需要开心地笑，感觉自己就像报喜圣徒尼克。

与面包店的通话情形也差不多，只不过糕点主厨没有尖叫，而是哈哈大笑，他的笑声极富感染力，亚当情不自禁地也和他一起笑。这次的通话时间比跟烤肉店的通话时间长，但亚当很快冷静了下来，那个糕点主厨就没有这么好的定力了。

亚当特意最后打电话给海德威酒吧烧烤店，因为他很清楚周五晚上的卡拉OK活动安排起来要更复杂一些。亚当觉得这样的活动与节目的主题偏离太多，不过他觉得可以既录晚饭时间也录表演，然后再把录像剪辑在一起，放在节目里播出。

“你好，海德威酒吧烧烤店。”一个女低音在电话那边响起，“有什么能帮您吗？”

在背景声中，亚当听到了他早有预料的声音：整理干净盘子的叮当声、砰砰砰的切菜声，以及为了不干扰电话而压低的谈话声。但很快，谈话声又会变大。

“你好。”亚当发自内心地与她打招呼，“我找威克斯太太，爱丽斯•威克斯太太，找威克斯先生也可以。”

“我就是威克斯太太。”

“太好了。你好。我叫亚当•科佩基，我代表《美国美食之旅》节目组给你打电话。”

他说完等待对方的反应。有时候，他们需要一点儿时间才能消化这个信息。他很想知道威克斯太太是会尖叫还是倒吸一口凉气。她说不定还会哭。

“哦，”威克斯太太冷静地说，“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亚当尴尬地笑了笑。有时候的确是这样。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他们的节目，但现如今他们的大名也可以说是家喻户晓了。

“我们是一档以介绍美食为主的真人秀节目，介绍各地的美食，大厨——”

“是的，我知道这个节目。”威克斯太太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耐烦，“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亚当不由得大吃一惊。说来也怪，对方像是在怀疑，好像她以为自己是在耍阴谋诡计，或是什么更卑鄙的伎俩。亚当有点糊涂。

他连忙纠正她的认知。“我打电话是要通知你，我们选中海德威参加我们的节目。我们的美食星探——”他轻轻一笑，“回来后对你们的美食和娱乐表演赞不绝口。我们听说你们在当地很受欢迎，所以希望通过节目向大众介绍你们的餐馆，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

她现在应该明白了吧？作为餐馆的老板娘，她肯定正在脑袋里计算这下能赚多少钱了。他等待她的第一声尖叫。

可她还是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依然能听到盘子的叮当声、砰砰的切菜声和轻轻的说话声，远处还有几条狗在叫。不然他准会以为电话断了，或是她挂了他的电话。

“威克斯太太，你还在吗？”

“在。”

“噢，那个，恭喜你。我们计划在下个月初前往你们所在的区域，在那段时间里，看你们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可以灵活掌握时间。我听说周五晚上最精彩，我想是不是可以——”

“对不起——科佩基先生，您刚才是说您姓科佩基吧？”

“是的，不过叫我亚当好了。”

“对不起，亚当，我们……很荣幸，但我想我们不能参加节目。”

“噢。”亚当嘟囔着说，同时还倒吸一口凉气。

他倒是碰到过时间不合适的情况。有的店主遇到了重大的紧急情况，比如婚礼、葬礼或是器官移植，但店主一定会努力调整时间，实在不行，对方也必定会失望透顶。奥马哈市一个可怜的女人为此还在电话里哭了整整五分钟呢。

“感谢您想到我们……”

好像这通电话只是一个远房亲戚邀请她去参加后院生日派对一样。

“威克斯太太，我想你并没有意识到这能给你的生意带来多少好处。我可以为你提供一些数据——等你知道上了节目能让你们多赚多少钱，你一定会惊讶的。”

“我相信您说得对，科佩基先生。”

“怎么了，夹竹桃？”一个深沉洪亮的声音横插进来。

“请稍等。”威克斯太太对亚当说，然后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听不清，“我听明白他的意思了。”她对那个洪亮声音的主人说，“是《美国美食之旅》节目。”

“他们想干什么？”

“显然是要来海德威拍摄。”

亚当放缓呼吸。或许这个老板会有适当的反应。

“噢。”深沉的声音回道，他的语气让亚当想起那个女人最初的反应。一样很平淡。

难道自己现在是在通知一个坏消息吗？亚当感觉自己受到了愚弄。贝斯和尼尔是在和他开玩笑吗？

“真的吗？”远处有人说，这个声音也很深沉，却热情得多。“他们想要我们参加节目？”

“是的。”威克斯太太说，“但我们不能——”

欢呼声打断了她下面要说的话。亚当并没有松一口气。他并没有感觉到电话线那端有任何改变。

“用不用我和他说，夹竹桃？”洪亮的声音问。

“不用，你去对付他们吧。”威克斯太太说，“纳撒尼尔或许需要一杯烈性酒。各位服务员大概也需要。电话的事就交给我吧。”

“遵命。”

“抱歉打断了与您的通话，科佩基先生。”威克斯太太说，她的声音又变得清晰起来，“我衷心感谢您的邀请。但很抱歉，我们不能参加。”

“我不明白。”亚当听得出他自己声音里的沮丧，并且肯定她也听得出来，“我说过了，时间可以灵活掌握。我……我还从没遇到过不愿意参加节目的餐馆呢。”

这会儿，她的声音更有活力了，还充满了安抚。“如果有可能，我们当然愿意参加。你知道的……”她沉吟片刻，“我们正面临一项法律纠纷。是扣押权的问题，与我小叔子的前女友有关。需要确认这家店是商业贷款呢还是私人礼物，诸如此类的麻烦。你听明白了吧？问题很棘手，很难处理，现在没有新闻对我们就是好事。我们必须保持低调，希望您能理解。对于您的邀请，我们真的感到很荣幸。”

他能听到声音洪亮的弟弟在背景声中与人争论，又有狗叫声传来，还有人在低声抱怨着什么。

总算有了个具体的原因，不过他无法完全理解，为什么这家餐馆参加节目会对他们的法律纠纷产生不利影响……除非他们认为参加节目得花钱。

“我很遗憾听你这么说，威克斯太太。或许以后你们可以参加。我可以给你我的——”

“当然。非常感谢。等方便了我会联络您的。”

电话断了。她甚至都没让他说出他的电话号码。

亚当盯着眼前的纸看了几秒钟，想努力甩掉“上门送礼结果吃了闭门羹”的感觉。

几分钟过去了，他一直注视着电话。最后，他摇摇头，伸手去拿备用餐馆的资料。帕克的那家咖啡馆一定会很感激被选中。亚当需要听一听兴奋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