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秘邮件

对这个目前自称为克里斯•泰勒的女人来说,今天要做的事已经变成了家常便饭。她比平日起得略早,然后把每天晚上都设定好的警卫系统收起来。每天傍晚将这些东西一样一样地设置好,第二天早上睁眼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再把它拆掉,这真的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不过为放任自己偷这一时半刻的懒,而让她搭上自己的小命,实在划不来。

在完成这项每日必做的琐事之后,克里斯钻进自己那辆毫不起眼的轿车——虽然已经开了好几年,但是车本身并没有什么大损伤,看起来并不引人注目——然后一直开了好几个小时。她已经横跨了三条州界线以及数不清的小路,虽然在经过几处小镇的时候,明明距离并不远,但她依然不愿开进去。一个镇子太小,另一个只有两条路供人进出,还有一个看起来好像很少有外人会去。她无法让自己显得不起眼,哪怕她已经努力伪装,让自己显得平凡。她记下了几个改天或许还要回来再去的地方——一家焊接器材店,一家军用品店,还有一个农贸市场。今年的桃子已经上市,她应该趸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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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在将近傍晚的时候,她开到了一个自己从未去过的地方——一家人流量比较大的公共图书馆。

一有机会,她就喜欢去图书馆。自由最难寻。

她将车停在图书馆西侧,避开了装在入口上方的那个摄像头的监控范围。所有电脑区的电脑都被人占了,还有很多想用电脑的人聚在周围等空位,她随便在书架上翻了翻,在传记类图书里面寻找有没有想看的。她发现凡是有帮助的书,她已经全都看过了。接着,她挑出一本她最爱的间谍小说,一个前海豹突击队队员的最新作品,又抓了旁边的几本。她在走去找一个好座位的路上,心里有一点点惭愧。偷图书馆的书,这或多或少有点令人鄙夷。但是出于很多原因,办一张借书卡是想都不用想的事,而且她能从这些书里找到让自己更加安全的办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安全永远位居惭愧之上。

并不是说她不知道这些书里面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内容都没有用——小说里的东西要想搬进现实并为她所用根本不可能。不过她很早就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贴近生活程度越高的小说越有学习价值。在手里顶尖资源匮乏的时候,能找到低端资源就已令她感到知足。而且她的确在上次研究的时候找到了似乎能够实操的小贴士,她已经开始将其运用在自己的日常生活里。

她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了把褪色的扶手椅窝好,在这里正好能看见电脑区的小隔间,然后假装翻看自己那一摞书最上面的一本。她看了一眼那几个使用电脑的人摊放在桌子上的东西,有一个人甚至还脱了鞋,他知道,他们还会在那里待上好一会儿。最有希望腾出来的位置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占用着,她边上放着一摞参考书,神色焦急。这个女孩看起来不像是在玩社交媒体之类的东西——她是真的将搜索引擎搜出来的书目和作者一一记下来。克里斯等着的时候,一直埋头于自己手中的书。这本书被她牢牢圈在左臂弯中,而她的右手里捏着一个刀片,她干净利落地划开内置于书中的磁片传感器,然后将它塞进椅垫和扶手之间的缝隙里。她假装对手里这本书不感兴趣,随后拿起了下一本。

被克里斯处理干净的几本小说已经被放进她的背包里,这时那个花季少女恰好离开去找别的书。克里斯既没有一跃而起,也没有表现得很急切,但就在附近徘徊的满怀希冀的人意识到机会已经逝去之前,她就已经稳稳地坐在了电脑前的椅子上。

事实上,她查看电子邮箱一般只需要三分钟。

然后,她就又要上路再开四个小时,才能回到她临时的家——前提是她开车不偷懒。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当然还是要重新设置好警卫系统,然后才能去睡觉。收邮件的这一天总是很漫长。

她目前的生活和她以前的电子邮箱账户已经没什么关系,她看完邮件,如果有需要,偶尔回复之后,她会立刻冲出大门,飞速离开镇子,尽可能一鼓作气开出好几公里,跑到她家和此地的中间位置。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这已经成了克里斯的口头禅。她过的是一种无法事先准备周全的生活,但是,一如她时常提醒自己的,不事先准备周全,她根本就不可能活着。

如果不必冒这些风险当然最好不过,可是钱不会一直用不完。通常她会在一些小的零售店找一份临时的工作,是手写记录的那种就更完美了,但是这类工作赚的钱一般只够基本开销——食物和房租。除了假身份证、实验仪器和囤积的各种化学品,她这辈子再没买过更多价格不菲的东西,所以她在网上保持着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存在方式,四处寻找为数不多的买主,在尽一切努力维系这份工作的同时,又要避免引起那些不希望她再存活于世的家伙的注意。

前两个收件日全都一无所获,所以她看见有一封邮件躺在那里等着她时很高兴——可这份高兴只持续了五分之一秒,因为她反应过来回复地址是什么了。

 

I.carston.463@daptlla.net

 

前任老板卡斯顿本人的电邮地址,就这么躺在那儿。她后脖颈上的汗毛竖起,肾上腺素飙升。跑呀,跑,快跑。她的血管似乎在这样叫嚣——她的身体却仍有一部分机能使得她因为这封邮件而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她总是过低地估算了他们的不可一世能达到多么惊人的地步。

他们现在还不可能找到这里。她于惶恐中寻回理性,她的目光已经开始扫视整个图书馆,看看有没有肩膀宽得令黑色西装略显紧绷的人,有没有理着当兵的那种小平头的人,有没有朝她的位置移动的人。她可以透过落地窗看见自己的车子,看起来好像没有被人动过手脚,可是,她并没有一直监视着车子,不是吗?

也就是说,他们又一次找到了她,可是他们不可能会知道她决定去哪儿查看电邮。她可以对天发誓,她每次选择的地点都是随机的。

就在刚才,一间整洁的灰色办公室里响起警报,或许不止这一间办公室,甚至有可能还亮起了红灯。当然了,还会有一道高优先级命令开始被执行,以便追踪这个IP地址。无数人准备行动,可是就算他们动用了直升机——他们绝对有这个能力——她依然还有几分钟。这几分钟足够让她看看卡斯顿想要干什么。

主题栏写着:厌倦逃跑了吗?

浑蛋。

她点开邮件,全文并不长。

 

政策有变。我们需要你。非官方的道歉算数吗?可否一见?我并不强求,只是事关人命。许多条人命。

 

她一直都很喜欢卡斯顿,他似乎比那个部门里雇的其他黑衣人更有人味,那些人中有一部分——尤其是身穿制服的那几个——特别可怕。这么想可能很虚伪,因为她曾经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这么说他们派来出头联络的人理所当然是卡斯顿,他们知道她很孤独很害怕,所以派了一个老朋友过来,好让她觉得感动和温暖。从常识来看,她原本不用别人提示也能看穿这是个计谋,更何况她早已从一本偷来的小说里看到过同样的手段。

她深吸一口气,花三十秒集中精力思考对策。重点应该在于她采取的下一步行动——离开这家图书馆,这座小镇,这个州,越快越好——以及这样做是否足够。她现在使用的身份证还安全吗?或者该重新换一个了?

不过,卡斯顿的狡猾提议将她带偏了轨道。

如果……

如果这么做真的可以让他们不再追杀自己呢?如果她坚信这是一个陷阱的念头只是妄想症发作,或是因为看了太多间谍小说被洗脑了呢?

如果这次的任务足够重要,或许他们会同意她以保住自己的小命作为交换条件。

不太可能。

不过,要假装强行曲解卡斯顿的电邮内容也毫无意义。

她按照自己认为他们期望她会做的那样回复了电邮,然而她心里已经大致想好了一个计划。

 

厌倦了很多东西,卡斯顿。我们在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见,从今天算起一个星期之后的中午吧。如果我看见你还带了别人,我立刻走。我相信你知道轻重,别犯傻。

 

她起身的同时迈步就走,虽然腿短,却也走得脚下生风,不过从外表看起来倒是比内心随意自在许多。她在心里倒数读秒,计算着直升机从华盛顿到这里需要多长时间。当然了,他们可以通知当地警方,不过这与他们平日的行事风格不符。

那样完全不符合他们平日的行事风格,不过……她有一种模糊却又十分不安的预感,或许他们已经厌倦了平日那种行事风格。他们没有得到他们希望的结果,而他们这群人恰巧耐心有限。他们早已习惯了想要什么就立刻能得到什么,而他们想要她这条命已经足足三年了。

这封邮件绝对是一种政策上的变化,即便它是一个陷阱。

她必须假设它是。这种看待问题的视角,这种构成她的世界的思维方式,正是她依旧能自由呼吸的原因。不过她的脑海中有一小部分已经开始升起愚蠢的希望。

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在这场赌局中押上的不过是一点儿小赌注。一条命而已,她的命。

而她在这样大赔率的盘面里保下来的这条命所能赢得的也不外乎是:活着,最低限度地活着。一下心跳,一次肺部的收缩。

她还活着,没错,而她必须要拼命挣扎才能让自己活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曾扪心自问,自己这样苦苦挣扎究竟是为了什么。她付出了这么多,就为维持目前这种生活,值得吗?难道从此眼睛一闭不再睁开不是更轻松?黑漆漆一片虚无难道不比没完没了的恐惧和望不到尽头的努力更容易令人接受?

能阻止她回答“是”并且让她朝已经为她敞开大门的毫无痛苦的平静生活迈出那一步的,唯有一件事——那就是不甘心,必须要争一口气。这一点在她上医学院的时候就已令她受益无穷,而现在更是让她得以继续生存。她不能让他们赢,让他们的烦恼就这样轻易地除去,没门儿。或许到最后,他们还是会除掉她,但他们必须要为之付出努力,这群浑蛋,他们也必须要为之付出血的代价。

此刻,她已经坐在车里,距离最近的高速路入口还有六条街的距离。她头戴一顶黑色棒球帽盖住短发,宽大的男款墨镜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宽松的毛衣吞没了她苗条的身体。不仔细看,还以为她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

她开着车,想起那些希望她死的人已经流过血,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微笑。很奇怪,她这些天一想起这些事,就会觉得特别惬意,特别心满意足。她现在变得有城府有心计,这真是太讽刺了。她曾在他们手底下受训和工作了六年,这六年里他们都没能说服她,将她变成一个享受自己所作所为的人,但是逃离他们的这三年却改变了这一切。

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喜欢杀死一个无辜的人。她确定这条底线不会被突破,不管从前还是以后。她所在的队伍里——之前的队伍——有些人真的十分优秀,并且是真正的疯子,不过她愿意认为这是她的同僚不如自己出色的原因,他们的动机有问题。痛恨自己的所作所为给了她出色完成任务的力量。

而就她目前的生活而言,杀戮关乎输赢。不是指赢得整场的战争,而是某些时候的小战役。但是赢就是赢。只有别人的心脏停止跳动,她的心脏才能继续跳。别人为要她的命而来,却成为一个碰到了猎手的牺牲品。她是一只隐在暗处的蜘蛛,躲在自己布下的蛛丝陷阱后面神出鬼没。

她现在这副样子全都是他们逼的。她也曾畅想过他们会不会为自己种下的这枚苦果感到骄傲,抑或只有满满的后悔,没能尽早把她踩死。

她开车上州际高速公路几公里之后,感觉好了一点儿。她的车是最大众化的款式,路上跟她的车一模一样的车大概有一千辆,而等她找到安全的地点停车,她也会立刻替换掉目前这块偷来的车牌。没有任何线索能够将她和她刚刚离开的镇子联系起来。她已经开过了两个出口,正在经过第三个。如果他们想要在高速公路上设路障,根本不知道该设在哪里。她依然在暗处,依然暂时安全。

当然了,按现在这种情况,直接开回家根本想都不用想。她的回程总共花了六个小时,在不同的高速公路和普通道路上拐来拐去,不停检查,以便确认后面是不是有人跟踪。等到她终于回到自己租的那间小房子——一栋相当于老爷车的建筑物时,整个人已经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她想了一下要不要泡杯咖啡,考虑到咖啡因的刺激结果只能是再多添一点儿麻烦,最终还是决定只靠意念补给能量硬撑过去算了。

她拖着身子走上两段陡峭的门廊台阶,自动避开第一段台阶上腐蚀的地方,打开钢铁防盗门上的两道门锁,这是她搬来这里第一周就安上的防盗门。不过这屋子的墙壁是那种木梁、石膏板、三合板和聚氯乙烯板的结构,完全不能达到和防盗门同等的安全保护级别,幸好从统计学上来看,闯入者都是先直奔大门而去。窗户上的护栏也并非那种不可逾越的阻碍,却足以促使那些喜欢夜半闯门的流浪猫改变目标,去寻找一个更容易闯入的人家。她转动门把手之前先按了一下门铃,在旁人看来,她飞速按的这三下更像是一次连续不断的动作。响起的西敏寺钟声曲调被薄薄的墙壁吸收了少许。她飞快地闪进门里——屏住呼吸,以防万一。没有玻璃碎裂的微弱响声,于是她轻吐一口气,关上了门。

整个房屋的安保设施都是她自己设计的,这套专业设备她从研发之初就自有一套办法。她这项特殊本领谁都不会,就连那几本现在被她用来作为自己不完全指导手册的小说的作者也不会。其他一些她必须了解掌握的东西很轻易就能在视频网站上学到。几个从旧洗衣机上拆下来的零件,一个从网上买的单片机实验板,一个新门铃,再加上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已经给自己的住处布下了一个牢固的防御工程。

她锁好门锁,按下距离门边最近的开关,打开房间里的灯。这组面板上还有其他两个开关,中间那个是假的。而第三个开关,也就是离门最远的那个,被接到和门铃同一根的低压信号线上。这个开关面板和门铃以及大门一样,比这个小前厅里的其他东西都晚安装十多年,这里既是起居室,是餐厅,同时也是厨房。

所有的一切都和她出门时一样——廉价的家具尺寸很小,根本不足以容纳一个成年人藏身,橱柜和桌面空空荡荡,没有任何装饰品和摆设,冷冷清清。她知道,即使地板是牛油果绿混芥末黄色,天花板被刷成淡黄色,这里看起来也依然和实验室有点接近。

或许是房间里的气味让它变得更像实验室吧。这个房间的卫生标准严苛,任何闯入这里的人大概都会把这种游泳池的味道当作清洁剂的味道,但那只是在他进来时没有触发她的警卫系统的前提下。如果他触发了整个系统,绝不会有机会审视这个房间里的诸多细节。

房子剩下的部分就是一个小卧室,还有一个洗手间,从门口往里排成一道直线,中间没有任何遮挡。她关掉灯,省得一会儿再回来。

她磕磕绊绊地穿过唯一的房门走进卧室,在梦游状态中开始例行公事。街对面加油站的红色霓虹灯光从迷你百叶窗透进来,光线已足够,所以她没有打开台灯。床占据了卧室大部分空间。她先将双层床垫上的两个长羽毛枕重新调整摆放成一个“人”字形,然后在枕套里塞了几大包密封袋,里面装的是万圣节化装时用的血浆,再将枕套重新拉上。这些血浆做得并不是特别逼真,不过这些密封袋是给那些从窗户闯入的袭击者准备的。这个人会拨开百叶窗,从有利位置开枪射击。在昏暗的霓虹灯下,他不可能分辨得出血浆的真假。然后,她摆好“头部”——她用的这个头套也来自万圣节后不用的东西,是一个粗制滥造的竞选失败政治家的样子,皮肤颜色非常逼真。她把这个头套弄成和自己的头大小相仿,再在上面缝上一副廉价的黑色假发。最重要的,是一根藏在尼龙线里的小电线,连接着床垫和弹簧垫。头套枕着的枕头里也有一根这样的电线。她盖上床单,然后是被子,将所有的东西都拍成合适的形状,最后将两根电线的头拧在一起。这个动作要非常仔细小心。如果她轻轻碰到头套或是把枕头稍微弄歪一点儿,两根电线都会无声无息地松脱开。

她站直身子,半眯着眼睛端详了一下这个伪装。虽然并不完美,不过看上去的确像有个人躺在床上睡觉的样子。就算入侵者不相信这个是克里斯,也一定会先朝着这个躺着的人形开枪,然后再进来找她。

她已经累得懒得换睡衣,直接脱了松垮垮的牛仔裤。这就够了。她抓起第四个枕头,从床底掏出睡袋,它们的分量好像变得比平时重了。她拖着它们走进狭小的洗手间,将它们放在浴缸里。今天晚上不洗脸了,她做了最简单的洗漱,刷了刷牙齿。

枪和防毒面具都藏在洗手盆底下,上面放了一摞毛巾。她抽出防毒面具戴在头上,拉紧扣带,然后用手掌捂住过滤头,用鼻子深呼吸检查密封性。这个防毒面具在她脸上的吸力大小刚刚好。一直都是这样,但她绝不会因为惯性使然或是疲惫而让自己跳过常规的安全检查步骤。她将枪放进墙上挂的肥皂盒里,肥皂盒就在浴缸上方,很容易就能够到。她不爱用枪——和完全没受过训练的普通人比,她的枪法算不错的,和专业人士比起来则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不过,她需要这个选择。某一天她的敌人可能会破解她的系统,还有可能冲她来的人也戴了防毒面具。

老实说,她自己也很惊讶,这点小伎俩居然保她活到现在。

她在自己的内衣肩带底下塞了一个密封的滤毒罐,然后她朝卧室的方向蹭了两步。她在床右侧从未使用过的地板通风口处单膝跪下。这个通风口的铁栅栏没有想象中那么脏,铁栅栏上面的两个螺丝只拧了一半,底下几个全都没了,不过她很确定,如果有人从窗户看进来,绝对不会注意到这样的细节。就算他注意到了,也不会明白这是为什么。她丝毫也不怀疑,夏洛克•福尔摩斯可能是唯一有能力取自己性命的人。

她拧开最上面的螺丝,取下铁栅栏。如果有人往通风口里面看,有几样东西是他会立刻注意到的。第一个就是通风口里面已经被封上,所以这个通风口其实已经不能再用。第二个就是里面那个白色水桶和硕大的电池包应该是不属于这里的东西。她将桶盖撬开,和前厅里相同的化学品气味扑面而来,这个气味太过熟悉,她基本已经完全忽略不计。

她将手伸进桶后面的黑洞里,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掏。先是掏出一个小小的奇怪装置,带着线圈、金属臂和几根细电线;然后又掏出一个玻璃针剂瓶,约莫有她的手指粗细;最后,她掏出一只洗碗用的橡胶手套。她将螺线管安放好——这是她从一台废弃不用的洗衣机里拆下来的——这样从螺线管上伸出来的金属臂可以半浸在桶里无色透明的液体里。这是最精细的步骤,她用力眨了两下眼,迫使自己打起精神。她右手戴上手套,将内衣肩带底下的滤毒罐抽出来,交到左手拿好。她用戴着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针剂瓶放进金属臂里专门为它开辟的沟槽里。针剂瓶刚好没在酸液之下,里面的白色粉末属于惰性物质,无害。但是,如果床上那根松散连接的电线里流动的电流一旦被切断,脉冲会令螺线管的电路突然关闭,玻璃瓶就会碎裂。白色的粉末溶于酸后生成的气体可就不再是惰性物质,也不再无害。

她在前厅设置的装置基本也是这样的原理,只不过这里的电路更简单。这个陷阱只有在她睡觉的时候才会设好。

她摘掉手套放回原处,重新安上通风口的铁栅栏,带着一种并不足以轻快到能够称之为放松的心情,溜溜达达回到洗手间。洗手间的门和通风口一样,或许只有对福尔摩斯先生那种细节控才会有提示作用——门框四周的柔软胶皮线贴得并不标准。它们无法完全将洗手间与卧室密封隔绝开,但是它们能为她赢得更多的时间。

她滑进浴缸,慢慢地瘫倒在松软的睡袋上。她曾经花了好一阵子才习惯戴着面具入睡,不过现在,她充满感激地闭上眼睛时根本都不用过脑子。

她扭着身子钻进尼龙睡袋里把自己裹成一个茧,然后蠕动身体直到她的iPad牢牢贴住自己的后背。iPad上外接了一根充电线,直接从前厅的电源充电。如果电线里的电流有波动,iPad就会颤动。依照过去的经验,她清楚这样强度的震动足以震醒她,甚至她今晚累成这样也不会例外。她同时也很清楚,哪怕她处于半梦半醒间,哪怕是在黑暗里,她也可以在三秒钟内将那个滤毒罐——那个她还拿在左手里,紧紧搂在胸前好像小孩子搂着自己的泰迪熊似的东西——打开,拧进防毒面具的接口,屏住呼吸。这些她已经演练过许多次,并且通过三次非演习的紧急情况证明了可行性。她活了下来。她的警卫系统很有效。

她虽然很累了,可还是强迫自己的意识在彻底睡过去之前低速运转,回顾今天最惊心动魄的一幕。这种感觉,这种明知道他们已经再次找到她的感觉很可怕——就好像是幻肢痛,虽然并没有来自她身上任何实质的部位,但就是痛。她对自己回复的邮件内容也并不满意,她的计划制订得太突然,根本没来得及细想。这就要求她加快行动速度,然而这并非她所愿。

她知道那个理论——有时候,如果你能抢在那个拿枪的家伙之前率先行动,就可能打他一个猝不及防。攻其不备一直是她最爱的一步,但是这一次她看不到任何出手的可能。或许等到明天吧,等到她死机的大脑重新启动之后。

她被自己的网包围着,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