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目标人物

今晚,她叫亚力克斯。

她需要把自己和华盛顿拉开一点儿距离,于是最后选择在费城北边的一家小汽车旅馆里落脚。就是六七间一起,在城外沿着州际高速公路旁边排成一排的那种。任何一个追过来的人要想把所有的旅馆搜一个遍,都需要花上好一会儿,哪怕他已经第一时间将她的位置锁定在这个小镇的某个角落。她没有给跟踪者留下任何她到宾夕法尼亚州的痕迹,但不管怎样,她今晚还是要像平时那样睡在浴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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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小的房间连张桌子都没有,她只好将资料摊开铺了一床,她光看着就觉得头大。能劝说卡斯顿把这些资料快递过来,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资料都已经准备好了,卡斯顿这样对她说。他本来是希望她跟他一起看的,如果他早知道她来找他,一定带上这些资料。她却固执地坚持说只要复印件,他同意了。于是她指导他怎么把资料送出来。

最难的部分是切断两边之间的联系。

举例来说,她不能让卡斯顿直接把资料扔进垃圾桶,然后雇个人替她取回来——他们要想监视垃圾桶再简单不过。监视的人一定会看见来取资料的人,然后跟踪他。取资料的人是可以先把资料分散地扔到不同的地点,她再去拿,但是那些地方已经被人盯上了。按照这种方法行事,那份资料必须要离开盯梢人的视线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她才能完美地让这手小障眼法落幕。

所以,卡斯顿按照她的指点,将给她的包裹放在布雷斯考特酒店的前台,格林先生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以为卡斯顿是她的朋友,替她把传家宝从她那个暴虐前男友的手里偷回来,而前男友肯定会追来。于是格林先生把密码给了她,好让她可以坐在几公里以外的网吧通过酒店的监控设备远程遥控。因为她没看见跟踪卡斯顿的人,不代表跟踪他的人不存在,但他只是把包裹放下就走了。酒店经理按照她的交代圆满完成了任务,或许是因为他知道她在看着。包裹被送进货梯直接带到楼下的洗衣房,然后放上一个女服务生用的推车,送到她的房间,最后被一个骑车送报纸的装进她那个不起眼的黑色手提箱,她把门卡交给送报人的同时还给了他五百美元。然后骑车送报的人兜了一大圈之后,按照亚力克斯一早就安排好的一个便宜二手手机里的指示,最终来到网吧对面的一家复印店,将手提箱交到一个一头雾水的店员手里。

但愿盯梢的人还在酒店,等着她从正门走进去。或许他们学聪明了,但就算他们派出了十个人盯梢,也不可能跟踪每一个离开酒店的陌生人。就算有一个盯上了给她送资料的人,也来不及跟上。她只需要伸出食指和中指,庆祝现在已经没人盯着了。

她动作必须要快。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是她计划里最危险的部分。

当然,她早就想到这些资料里有可能会放着类似跟踪器的东西。她曾经告诉过卡斯顿,她会先扫描有没有这种东西,不过卡斯顿可能觉得她手里没有设备能支持她这样做。她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一份彩印的复印品。一共花了十五分钟,并不算很久。她将复印件放进手提箱,原件丢进她向网吧前台的女孩要的纸袋里,然后将原包裹丢进网吧的垃圾桶。

现在,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她上了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往华盛顿比较混乱的地方开,那是她能想到的第一个自己可以拥有一点儿私密性的地方。她没时间挑来挑去,最后她让出租车司机在一个味道难闻的小巷口等着她。这种举动绝对会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但是没有办法,他们可能已经在盯着她了。她匆匆忙忙跑到这条死胡同的最里面——这是多适合被抓住的地方!然后绕到一个垃圾站后面,用脚在破烂的沥青路上给自己辟出一小块净土。

她身后的动静吓得她跳起来原地转了个身,她的手已经放在腰间宽大的黑皮带上,手指自动去寻找藏在最左边的那个小弹簧。

小巷对面,一个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的男子坐在一块当床用的硬纸板上,他穿得破破烂烂,正一脸迷惑地盯着她看,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动,没准备离开,也没准备过来。她没时间去细想他会看见什么,只是一边用眼角余光留意着这个流浪汉,一边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那份放着文件原件的纸袋上。她从包里掏出自己那个柠檬形状的挤压瓶,把里面的东西挤进纸袋里。一股汽油味充斥在她四周的空气中。那个男子面不改色,随后她划燃了火柴。

她仔细地看着袋子燃烧,手里举着灭火器,以防火苗向外扩散。那个流浪汉似乎觉得很无聊,转身背对着她。

她等着,等到所有的东西都烧成了灰烬,才熄灭火焰。目前,她还不知道这些资料里都是什么内容,但是有十分把握里面的内容一定是很敏感的。她接手的项目就没有内容不敏感的。她用脚尖在地上黑灰色的粉末上来回蹍,将它们搓进便道。她确定一块碎片都没有留下之后,朝着硬纸板上那个男人扔了一张五块的钞票,然后朝出租车跑回去。

从那之后,她一连换了好几辆出租车,换乘了两条地铁线,又徒步走了几条街。她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甩掉了他们,她只能竭尽全力,时刻做好准备。另外一辆出租车将她放在亚历山德里亚,她在那里用第三张全新的信用卡租了第三辆车。

现在她置身于费城外的这座廉价酒店的小房间,盯着铺了一床的一摞摞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文件,空中飘着一股浓浓的除臭剂味和积了很久的香烟味混在一起的味道。

目标人物的名字叫丹尼尔•尼贝克•比奇。

他二十九岁,白人,高个子,不胖不瘦,灰褐色的长鬈发颜色不深不浅——不知为什么,这个长度的头发惊到了她,可能是因为她常常打交道的都是军事部门的人。褐色的眼眸。出生地正好夹在亚历山德里亚的艾伦•杰弗里海滩和尼贝克海滩之间。有一个哥哥,叫凯文,比他大一岁半。他家之前住在马里兰州,他童年的大部分时光都在那里度过,有一阵子搬去了弗吉尼亚州的里士满,在那里念了两年高中。丹尼尔顺利进入陶森大学主修中学教育,辅修英语。毕业后一年,他的父母于一次车祸中双双丧生。撞他们的肇事司机也一起毙命,司机每百毫升血液里的酒精浓度达二十一毫克。葬礼之后五个月,丹尼尔的哥哥被控制毒贩毒罪名成立——他制造冰毒并将其贩卖给未成年人——被判在威斯康星州惩教所服刑九年。一年后,丹尼尔结婚,再过两年后离婚。匆忙办完离婚手续之后,前妻几乎是立刻再婚,和第二任丈夫——一名律师——在婚后半年生下一个孩子。从这个时间段来看,不难明白发生了什么。而在同年,丹尼尔的哥哥死于惩教所的一场纠纷。真是命运多舛的前半生。

目前,丹尼尔在华盛顿一所高中教历史和语文,这所学校所在的地区名声非常差。同时,他还兼任校女排队的教练以及学生会督导。连续两年获得了年度最受欢迎教师奖——这个奖项是由学生投票产生的。自打离婚之后,丹尼尔过去三年的暑假都用来参与仁爱之家的工作,先是去了墨西哥的伊达尔戈,接着又去了埃及的明亚。第三年暑假,他在两地来回奔波。

他逝去的父母和兄长都没有照片。前妻的倒是有一张——就是那种很正式的半身结婚照,两个人一起。她一头乌发,容貌出众,是整张照片的焦点。他看起来就像是她身后的背景,但是他因高兴而张开的大嘴倒是比她刻意做出来的表情显得坦率许多。

如果这份资料能够再详尽一点儿的话,亚力克斯会更加高兴,不过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生性挑剔,有时候对没有强迫症的分析师所抱的期望值太高了。

从表面上看,丹尼尔这个人特别干净,家人正派(从导致他兄长死亡的那个自毁循环来看,很容易就能明白他父母的车祸是怎么回事),是家庭破裂的受害者(清汤寡水的中学教师的配偶意识到老师的薪水并不足以支撑奢华的生活,这种情况并不罕见),深受底层小孩的爱戴,空余时间全部用来献爱心。

资料里没有提为什么他一开始会引起政府的注意,不过一旦他光鲜的外表被划破,里面藏着的污垢就会源源不断流出来。

一切似乎是从墨西哥开始的。那时他们并没有监视他,所以只有银行账户里的数字说明了问题。法务会计师已经整理好过去的历史记录,全都有据可查。最初,他自己的银行账户收支平衡,离婚之后只剩下几百美元,结果在某天账户上突然多了一万美元。几星期之后,又多了一万。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总共有了六万美元。他回到美国继续上班,这六万美元不翼而飞。是他拿去买房了,还是拿去买名车了?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也没有记录。第二年,他在埃及的时候,账户资产没有突然增加。那么之前那笔钱是赌钱赢来的,还是继承的遗产?

只这一点,没有其他线索的话并不足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她在资料中找不到任何催化事件的东西。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会计部门的人要么是加班加点,要么是极其无聊,因为这件事其实并不紧迫,但是财务分析师还是像鼻子贴地的猎犬那样,紧追那六万美元的下落。最后,他终于找到了——这笔钱躺在开曼群岛一个新开的户头里,而且又多了十万美元。

到了这一步,丹尼尔的名字正式上了名单。不是中央情报局的名单,也不是联邦调查局的名单,甚至不是国家安全局的名单,而是上了美国国税局的名单,而这名单甚至不是最高级别的那份。他的名字排名也并不靠前,只是一个待调查的人。

她想了想丹尼尔哥哥的死是不是对他造成了影响。从留下的记录来看,有一段时间他频繁地去探视他的哥哥,这是他仅剩的家人。媳妇跑了,哥哥死了。这似乎是将某人逼向罪恶深渊的经典配方。

丹尼尔账户里的钱还在不断增长,这种收入可不是用身体藏毒的“毒骡”抑或是毒贩子能赚到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一项工作能有这么高的报酬。

后来,这笔钱又转移了,而且去向更加难查,然而它在最终增加到了一千万美元之后,顶着丹尼尔•比奇的名字从加勒比、瑞士……跑了一圈之后又绕了回来。或许他只是个背黑锅的,有人冒用他的名字来隐藏资产,不过作为一种通则,犯罪分子是不会将这种钱塞进一个毫不知情的中学教书匠手里的。

他是靠什么赚到的呢?

当然,此时他们已经密切监视了他的社会关系,很快就有了收获。一个叫恩里克•德拉富恩特斯的家伙出现在一张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里,这是墨西哥城内一家汽车旅馆的停车场的监控摄像头拍下来的,丹尼尔•比奇就住在这里。

这种游戏亚力克斯已经好几年没有玩过了,这个名字没有在她心里激起任何波澜。就算她还在组织内效力,或许也不会进入她日常的待处理卷宗里。她偶尔也会帮忙处理一些黑帮火并的事件,但是毒品问题从来不会像面临战争和恐怖分子威胁时那样点亮红灯,拉响警报。

德拉富恩特斯是一个大毒枭,而毒枭——哪怕是最骁勇好斗、拼命搏上位的那种——基本不会引起她所在部门的注意。通常来说,美国政府不怎么在乎毒枭间互相残杀,因为通常这种毒贩子的战争不会危及普通美国公民的性命。毒贩子不会想要杀死自己的客户,这对他们的生意没有任何好处。

亚力克斯这辈子哪怕是在工作需要接触到的那些最高安全机密的案件里,也从来没听过毒枭对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感兴趣这种事。当然了,如果真有巨额利益在里面,什么人都不能排除在外。

不过,从买卖军火中获益和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德拉富恩特斯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吞并了一个中型哥伦比亚贩毒团伙(手段残忍),曾经几次尝试在亚利桑那州州界线以南的地方建立制毒基地。每一次他都被附近常年在得克萨斯和新墨西哥州界处游走的同业联手排挤。他越来越不耐烦,寻找越来越凶残的方法消灭对手。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盟友。

她咬着牙倒吸一口气。

这个名字她认识——不仅认识,而且极其厌恶。来自国外的恐怖袭击已经够讨人厌的了,而她对那生在民主国家,拥有自由和特权,却利用这种自由和特权来攻击他所在国的人,更是极度反感。

这帮本地恐怖分子有许多名字,组织称这些人为巨蛇,这要感谢他们新上任的那个头领身上的文身图案——他自称是李尔王的后人。亚力克斯曾经几次协助组织阻止了他们谋划的恐怖袭击,但是他们成功执行的那一次仍然会让她不时做噩梦。资料里没有说是谁先主动联系的,只是说他们达成了一份协议。如果德拉富恩特斯履行自己的部分,就有足够的资金、人手和武器来一举歼灭其中最大的一个敌对团伙。而这些恐怖分子则可以得到他们想要的——破坏美国的稳定,让整个国家彻底陷入恐慌、分裂以及他们梦寐以求的骚乱中。

糟透了。

还有什么比一种从实验室里研究出来的流感病毒更能引起恐慌的呢?特别是这种致命的病毒可以由你掌控?

她敢打赌,撰写这份资料的人已经从分析观察员换成了特工。因为照片变多了,也更清楚了。

特工称这种病毒为TCX-1型(资料里没有文字显示这些字母代表什么意思,即便她自己拥有相当专业的医学背景,还是猜不出来)。政府知道有TCX-1型这种超级流感病毒的存在,不过他们以为这种病毒已经在一次北美的打黑行动中彻底消失了。实验室已经被摧毁,相关责任团体全被缉捕归案(而且全被处决,这是重点)。TCX-1型病毒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直到几个月前,它在墨西哥重新出现,和一批救生疫苗一起,被合成了一种全新的病毒。

她的头部开始隐隐作痛,就是因精神高度集中而导致的那种,就好像有火辣的针直接从她左眼后面扎进来。她在入住后埋头研究这堆资料之前小睡过几个小时,但是根本不够。她起身走了几步,从放在洗手盆旁边的盥洗包里抓出四片美林,直接咽了下去。两秒钟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胃里是空的,毫无疑问,等美林一落进胃中,便会将胃底烧出一个窟窿。她包里经常会备着一些蛋白条,于是她飞快地嚼了一根,一边嚼一边走回来继续翻看资料。

恐怖分子知道自己早就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下,所以他们给德拉富恩特斯的都是书面材料。德拉富恩特斯必须自己找人动手做——最好是没有威胁又毫不起眼的人。

中学教书匠正式登场。

根据最优秀的分析员集体拼凑出来的情况看,丹尼尔•比奇混在一群爱心人士中间,去埃及替这个反复无常的毒枭拿到了他所渴望的TCX-1型病毒,而丹尼尔现在显然还是这个阴谋里的一部分。就现有证据来看,他也将是把TCX-1型病毒在美国的土地上传播开来的人选。

这种病毒的可吸入式疫苗已经上市流通,有钱的客户永远不会有危险,或许这是这个阴谋的第二部分。就算是最反复无常的毒枭也必须要从实用角度出发,考虑一下钱从哪里赚。所以或许等到那些不是他客户的人也知道救命的东西在哪里,如此便可以源源不断地出现一批又一批的绝望客户。如今,丹尼尔•比奇毫无疑问是对病毒免疫的。扩散病毒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用一块染有病毒的抹布在日常手可以接触到的地方,比如门把手、柜台台面、键盘之类的擦一下即可。病毒就会像燎原的野火一样迅速传播开来——他甚至都不需要找太多人当传播工具。只要在洛杉矶找几个,菲尼克斯找几个,阿尔布开克找几个,圣安东尼奥找几个就可以。丹尼尔已经在上述这些城市订了酒店,他很快就要开启自己的死神之旅,三周之内,名义上是为下学期秋季学校实地考察做准备,他要去探访更多仁爱之家的据点。

巨蛇和德拉富恩特斯准备在美国本土发动一次破坏性空前的恐怖袭击,根本无法加以防范。而如果德拉富恩特斯真的已经掌握了可以用作武器的病毒和疫苗,他们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

卡斯顿没有开玩笑。她本来以为是他装出来只为博取她同情心的表情,现在看来很显然是一种令人震惊的自控力的表现。在她的桌面上——原来的桌面——摊开的所有潜在灾难中,这一个可以被列入恶劣性质最高的名单里,这样的事情她曾经见过。之前有过另外一种生物武器,它能造成的破坏程度与这一宗不相上下,但是那种病毒根本没能流出实验室。而这个可行的计划已经开始实施。在国家疾病防疫控制中心控制住疫情之前,很可能有上百万,甚至更多人遭殃。卡斯顿肯定知道她会发现这个事实,他有意弱化了这场灾难的严重程度,这样会让它听起来更加真实。有时候,现实比小说更夸张。

风险比她估计的更高。意识到这一点让她很难再以自己那个微不足道的搏命游戏作为托词。她保住自己的生命难道比如今面临的这种恐怖活动的威胁更紧迫吗?她在跟卡斯顿谈话的时候表现得很强硬,可如果这个故事有一丝可能是真的,而不是一个陷阱,她除了试图去阻止以外,还有别的选择吗?

如果丹尼尔•比奇彻底人间蒸发,德拉富恩特斯就会知道自己已然被人盯上。那时的情况就会有所改变,他将加快行动步伐,将原本计划好的时间提前。必须找丹尼尔谈谈,而且要尽快,然后把他放走,让他回到日常生活,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内,稳住那个狂妄自大的毒枭,直到最后把他消灭。

起初,亚力克斯的目标人物都要先在外头转一圈才能落到她的手里,这是标准的操作流程。她处理案子所用的时间大部分都耗在了这上面。亚力克斯是最善于在不对目标人物动刑的情况下,从他身上问出情报的人。(在她之前,最擅长这项任务的人是巴纳比。)中央情报局和国家安全局以及其他类似的政府部门也有自己的团队来审问目标人物,一般他们取得自己想要的信息之后,就会将这些人加以处置。时间久了,当她证明自己比其他部门最出色的团队成功率还要高之后,亚力克斯就渐渐忙碌了起来。不过其他部门还是宁可自己埋头单干,情报只限于在内部人员之间流通,结果说明一切。

她叹了口气,重新把心思放回到现在。十一张丹尼尔•比奇的照片摆成一排,放在床头的枕头上。同时看见硬币的两面是很难的事情。在早期的照片里,丹尼尔看起来像是一个童子军,飘逸柔软的鬈发多少透出一股纯真和专注。但是很显然,出现在特工拍回来的照片里的虽然还是这张脸,可是一切都已经不同。那头长长的鬈发总是藏在帽兜或是棒球帽底下(棒球帽也是她最喜欢的伪装用品),姿势更有攻击性,神情冰冷,一副很专业的样子。她曾经很努力地让自己显得很专业,为此花了至少一个周末的时间。她又看了看这两张一模一样却又充满矛盾的脸,有一瞬她感到好奇,不知道是丹尼尔这个人本身就很分裂,还是说她看见的是一个完整的进化过程,总之那份纯真已经不复存在了。

不过这无所谓——目前是这样。

头疼好像要在她眼球里面钻出一个洞,她知道导致这种头痛的并不是长时间翻阅资料,摆在她面前悬而未决的决策才是这份痛苦的源泉。

她收起所有的资料,把它们塞进手提箱。美国西南部这场人口大灭绝要暂时往后放几个小时了。

第二天早上,她出门上的那辆车和昨天来时已经不是一辆。在办理酒店入住手续之前,她已经在巴尔的摩把租的车还了,然后打了一辆车到宾夕法尼亚州的约克。出租车司机把她放下之后,她又走了几分钟才来到一个姓斯特宾斯的男子家门口,他有一辆三年车龄的特塞尔要卖,他在克雷格列表网发布了信息。她付完现金,用的名字是柯里•霍华德,然后开着这辆新座驾到了费城。虽然顺着这条线可以找到她,不过要想真的追过来难度也不小。

离开酒店之后,她开了几公里,然后选了一个似乎还挺热闹的小酒吧。她这样选有两个原因。第一,她在人群里被人记住的可能性更小。第二,这里的食物似乎还挺可口。

就餐区人满为患,所以她选择在一个小吧台旁边坐下来。吧台后面的墙是一面大镜子,她不必转身就可以从镜子里观察门口和临街窗口的情况,这个位置很理想。她点了一份油腻腻的汉堡包,一份洋葱圈,还有一杯巧克力麦乳精,全都非常美味。

她吃饭的同时关掉了大脑。这一点她在过去的九年里做得非常好,几乎没有事是她不能隔绝开的。她一边吃着食物,一边看着周围的人,头疼缓解了许多,变成了迟钝的抽搐。吃完饭之后,美林终于赢得胜利,疼痛全部消失。她又点了一个山核桃派当饭后甜点,不过她其实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只挑拣着吃了一点儿。她只是在拖延,一旦这顿饭吃完,她就必须要做出选择。

回到车里,头痛又开始发作了,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不过并不是之前那种钻心的痛。她漫无目的地开车转,住宅小区的街道静悄悄的,如果有人跟踪她,一定会特别显眼。城郊很黑,也很空。过了几分钟,她决定往城里靠一靠。

她的心里依然将可能性分成两栏。

第一栏,卡斯顿是在说谎,目的是为了将她引向死路,这一种可能性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可能。不过,她还是要保持警惕。整个事情可能都是编的,所有的证据和协作部门以及那些用各种风格写成的独立分析还有照片可能是满世界搜罗来的——这可能是一个细节到位、精心设计过的陷阱,但并不是万无一失,因为他们不知道她是不是会跳进来。

但如果卡斯顿希望在一次精心布置的会面时抓住她,为什么之前要做这么多铺垫呢?他们可以很轻松就杀了她,根本不用做这些门面装点。如果你希望你的目标直接在人行道毙命,甚至来不及打开自己的手提箱,所需要的只是一张边缘锋利的白纸。要编出这么复杂的案情最快需要多长时间?她提前跟他会面,就是为了让他来不及编造这些东西。这出戏里的丹尼尔•比奇是什么人?也是他们的人吗?还是一个无辜的公民,只不过被用修图软件合成到外国的风景照里?他们肯定知道,她有能力去查证这些资料的真实性。

他们在最后一份文件里给她提供了一个行动计划。五天以后,不管她加不加入,他们都会在丹尼尔例行的周六晨跑时把他抓起来。在星期一上课之前,不会有人想到他。如果有人刚巧来找他,可能也会以为他是去度个小假了。如果她同意帮忙,就有两天时间来帮他们取得他们想要知道的情报,然后她就自由了。他们希望她同意保持某种形式的联络,比如用于紧急联络的电邮地址、社交网站,哪怕是分类广告也行。

如果她不同意接受这项任务,他们也会在没有她帮助的情况下尽力做到最好。不过想要目标人物完好如初需要很久……很久很久。失败的后果难以估量。

她一想到那些好东西正在自己之前的实验室里等着她回去,差点就流出口水来。那些东西她在现实世界里永远没法摸到,她的DNA测序仪,还有聚合酶链反应器。如果他们的邀请是真心实意的,她可以直接把那些已经配制好的抗体塞满口袋。当然了,如果卡斯顿说的是真的,这些东西她也没有偷的必要。

她试图想象重新躺在床上睡觉的情景,不用再随身携带药房里售价高昂的毒药。可以每天都用同一个名字,可以每天和人打交道,而不必担心会连累别人送命。

不要期望太高,她告诫自己,不要放任这些占据你的大脑,影响你的判断。不要让希望把你变成蠢货。

和她的想象一样令人高兴的是,她试图理清将这幻想变成现实所需要的步骤时,她撞上了一堵墙。看见自己重新走进那扇闪亮的铁门,进入巴纳比尖叫着死去的那个地方,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她从潜意识里完全拒绝见到那一幕。

几百万人的性命是很沉重,但从许多方面来看,这依然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任何逼迫她、让她重回那扇门里的事情她都不喜欢。

也就是说,她必须要跟他们一起走一趟。

还有五天。

这下有她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