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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教育长·主任
假使我们说,蒋先生早就有意把棒子交给他的儿子,那实在是一种过分大胆的假设。但是,说他老人家从四十年代开始已蓄意培植经国,就比较接近事实了。
一九三九年,甫行就职专员,经国接“委座”指示,“克日登程赴渝”,[1]入重庆中央训练团党政班第三期受训。在国民党的官场里,通常被认为,这是一个镀金的机会。由庐山军官训练团,到台北的革命实践研究院,无数的院校团班,训练过十万的党政干部。获得遴选,象征着明日的希望,从关系学的方面看,更意义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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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先生认为,多经过一次熏陶,干部们的思想意识,以及对领袖的向心力,会益形加强。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同样适应经国的情况。经国是个特殊的例子,他只是要经国和别人一样,按部就班地,在国民党的体制内,茁壮成长。
蒋先生一方面让经国接受国民党中央的正规训练,为儿子未来获膺新命铺路,一方面,巧妙地,解决原来是共产党的国民党党籍问题。
由重庆回到江西,任命发表,派经国为三青团江西支团临时干事会干事兼筹备主任,儿乎是火箭的速度。
三民主义青年团(简称三青团),一九三八年七月九日,成立于武昌,[2]集复兴社cc系组织的大成。党内有党,派外有派,对国民党内部的团结,有百害而无一利。但是,蒋先生偏偏有他独到的奥秘。
经国的政府官职,以江西起步,抓党组团,同是发物于江西。经国自苏联归来,深切体会,没有组织做后盾的行政官,比沙滩上的大厦还要脆弱。
做行政专员,他有旧官僚、土豪劣绅等敌人;领导江西的三青团,和他作对的对手,对付起来,也不大容易呢!
名义上,蒋先生任团长,康泽组织处长,涉及权力,即使是团长的儿子,一亦寸步不让。
经国一跃为团中央的高层领导人之一,江西支团筹备主任,实质上是江西团的首脑“第一把手”,康泽怕这位太子,将来抢了他的地位,先使个杀手钢。在江西支团的干部安排上,大动手脚。
康泽安置不少“复兴社”的亲信,目的架空经国。书记彭朝钰以下,清一色的康派。而彭“每天跑专员公署,表面上尊重蒋主任,实际是玩弄手段,不让蒋主任亲自来支团部办公,蒋主任那张办公桌形同虚设。青年招待所保送学生受训或就业,彭朝钰都一个个召见谈话,彭朝钰亲口告诉青年招待所学生说,蒋主任是兼职,忙不过来,他是中央派来的,一切由他负责。”[3]
经国到赣南的第一场遭遇战,就遇到自称“中央派”的康泽系,几番较量,这批人有眼不识泰山,才知道经国在莫斯科顶礼膜拜来的斗争经验,关老爷面前的大刀是舞不得的。
太子的策略,表面按兵不动,却积极培训干部,巩固阵地。
设在赤朱岭的“三青团江西支团部干部训练班”,每期招收一百二十人,经国从制订计划,到招生训练,概一手包办。自任“精神讲话”课程,标榜“三青团不是少爷小姐俱乐部,不是官僚政客摔交场”,倡“赤朱岭精神”。
成立“江西青干班毕业学生通讯处”加强组织联系。
时机成熟,经国反攻,一九四一年四月,举行支团第三次会议,康系人马,弃甲曳兵,全被排除。“清干班”的基础,不断扩大,经国且办了江西青年夏令营和虎岗青年夏令营,更多青年子弟,受其罗致。
一九四三年,江西支团召开第一次全省代表大会,代表已全是“青干班”为核心的太子嫡系。其中一些干部如胡轨、詹纯鉴、王升、许素玉[4]等,始终追随经国,由江西而台湾。
只四年工夫,经国在江西党政方面的成就,连主席熊式辉的光辉,都相形失色。十二月,太子辞赣县县长,授任江西省府委员,虽无实权,却有更上层楼的意义。
信仰共产主义的时候,他是无神论者,为了迎合蒋先生和宋美龄的心意,接受洗礼,成为美以美教会的基督徒。教徒这个事实,外间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他不仅很少参加礼拜活动,甚至任总政治部主任期间,禁止国军官兵信教,[5]其虔诚可知。
一九四四年元月,蒋先生改派爱子出长三民主义青年团中央干部学校教育长,前往重庆。赣南时代,因而结束。自然,他热心推行的“新赣南建设计划”,亦人去政息。辛苦造就的忠贞干部,跟着去了重庆的新天地,另树旗帜。
“中央干校”的筹备工作,由李维果主持。原兼任“中央青干班”主任的康泽,雄心勃勃,改班为校,自兼教育长一职,理所当然。但李看透蒋先生的心思,提议经国担任,“照准”的批示,马上发下。
蒋先生的构想,经国到赣南,终究是个过场。调回中央,从训练干部着手,等于做生意积累资金。他个人的崛起,不就是黄埔打下的基础吗?
客观地说,经国具备的条件,毋论组织技巧,训练方法,刻苦精神,黄埔学生,难望其项背。
国民党的表现,对年轻一代的吸引力,早趋祚微,蒋先生和他的高级幕僚们,已有觉察,三青团的成立,即含有补救的意思,经国这时候才三十三岁,年龄、形象、声誉,都是担任教育长的适当人选。
一九四四年五月,干校开学,但只有研究部,[6]经国的意思,先培训“干部的干部”,第二期培养专业人才,设地方自治科、师范科、管理科、生产管理科,后来场面开始扩大,增办“东北青年训练班”、“青年政工人员训练班”。
干校的性质,类似苏联的“孙大”,不能用一般高等院校的标准去衡量,诚如曾任该校区团部书记的蔡希曾(省三)所说:“蒋经国所考虑的迫切课题,是借着主办‘中央干校,的大好机会,如何用最短的时间,采取有效的措施,培训一批高层的‘嫡系的嫡系’。”
兼校长蒋先生说的更明白,“干校是革命的学校”,“干校应该实施革命的教育,培养革命的干部。”
“革命”一词,在中国官员嘴里,从来缺乏严谨的定义,几乎任何事,都可套上一顶革命的桂冠,加以演绎,革命即是追随领袖的同义词。
经国根据父亲的训示,提出下列口号:
“中央干校是革命的学校,培养革命的干部。”
“中央干校的学生,必须以校长的意志为意志,以校长的行动为行动。”
“中央干校的学生,必须以团作家,以校作家。”
总而言之,经国的任务,是培养一批新的门徒。当时抗战接近尾声,战争的目的是保家卫国,反对日本侵略,和革命发生什么关系呢?
为了把学校办好,自招生、入学、新生训练、生活管理、政治组训、课程等等,他无不躬亲参与,别出心裁。规定的教学重点,计有:
(1)高深的政治素养。
(2)高层的领导才能,要识大局、担大任、办大事。
(3)训练三能,即“能文”、“能武”、“能开汽车”。
简称为“两高三能三大”。构想很好,其奈客观条件不具备,也做不到。平白给人一个印象,他喜欢说空话,然而我们也不能抹杀他办教育的一些灵活做法和许多独特的设计。
最具民主色彩的活动,首推“全校师生大会”,主张“师生团结,共商教学大计”,比美国大学的“学生政府”(student government)还要前进。但是,所办的大聚餐、大联欢、访问贫苦人民、劳动竞赛、实验治校等,[7]可是典型的苏联式群众运动。
如果经国能心无旁鹜地把中央干校的事业坚持下去,“二十年的远景规划”,不能算是空中阁楼,他的成就,将非常可观。环境却强迫他,不停地改变计划。主要,战时的中国,情势瞬息万变,任何长远的规划,随时可化为泡影。
一九四四年六月,长沙沦陷,八月衡阳失守,日军的秋季攻势,锐不可当,独山失守,直趋贵阳,陪都重庆,面临威胁。政府打算必要时,迁都西康。九月,经国奉命,曾至西康部署。十月“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号召,由蒋委员长亲自提出。配合这个史无前例的青年从军运动,蒋先生重想到他的儿子,下令成立“青年军政工人员训练班”,委派经国为该班中将主任。
过去,经国的经历,集中于党政方面,现在开始尝试跨到军中,用毛泽东的话说,是“抓枪杆子”。政工班第一期学生甫毕业,中央宣布,成立“青年军总政治部”,经国是主任,总部且设在中央干校内。军政部依国军序列,编为八个师,[8]各师设政治部,政治部第一科(管组织、训练),科长和团教导员悉由干校研究部第一期学生担任。师政治部主任,不用说,是经国遴选,上级任命的自己人,包括现在台湾的报业巨子余纪忠(二0三师),司法部次长范魁书(二0八师)在内。
苏联的党的表制度,北伐时期一度在国军中移植。
一九二七年,国共分裂后,名存实亡。相隔十五年,经国把它重建起来。一则,他驾轻就熟;二则,他对这个制度的功子,深信不疑。推行开来,党指挥枪,那末,就是他自己的武装力量。所以,认真地实施政治训练,规定上政治课二至四小时,各师聘专任政治教官,强化思想训练。
公开的口号如:
“青年军是青年的革命武装学校!”
“青年军是国民革命的生力军!”
“青年军是实现三民主义的先锋队!”
“青年的胸膛就是祖国的国防!”
秘密地,通令政工人员,向全军上下“灌输中心思想”;“必须绝对效忠最高领袖蒋委员长”。
政工既是首脑,经国等于掌握了全军灵魂。加上青年军没有实际的统帅,各师师长乐于臣服,他已是实际上的统帅。
照青年军成立的原意,入伍三个月训练结束,随即进入实战训练,进入第二线,准备随时增援第一线。经国介入,性质变了,作用也变了。
本来命名“青年远征军”,那是要归陈诚、罗卓英指挥监督,经国把它自立门户,于是“远征”两个字悄然失踪。
训练期满,延长训练,蒋先生有私心,经国的嫡系部队,“不到牺牲关头,绝不轻言牺牲”,直到日本投降,这八师部队,仍驻原地。没有“远征”过,更没有向日军放过一枪。
抗战胜利前夕,国府受美国的压力,谈判签订《中苏友好条约》,经国受命,担任宋子文的随员,后调外交部东北特派员,办理对苏外交(下章将予详述)。此处续谈青年军复员各节。
一九四六年年初,蒋先生下令成立“青年军复员委员会”,陈诚任主委,蒋经国任副手,研究拟订复员办法。
复员当然非复员不可,蒋先生另有想法。他指示:
“青年军复员,不是青年军的结束,而是青年军新发展的开端,今后要制定一套办法,使青年军成为国军后备兵员的精英,同时要加强复员青年军的政治组训工作,使他们在社会上成为一股新兴的‘革命力量’。”[9]
何谓“革命力量”?说得更清楚一点,就是“效忠领袖”的力量。四月,“青年军复员管理处”成立,陈诚处长,蒋经国和彭位仁[10]副之。
复员青年,受到升学和就业的优待,有的进大学,有的进先修班,程度不够念大学的,进青年中学,[11]就业的,原来在机关任职的,回原单位,又升级又加薪,原来没有职务的,介绍职业。
复员工作,经国的确卖过无数力气。但是,“青年从”、“国大代”、“军官总”等,仍被社会公众,列为五害之一。[12]
复员后的组织,经国仍不放松,约有下列数项:
.成立“复员青年军联谊会”,中央设总会,领导机构是干事会,经国自兼总干事。联谊会设南京中央路德润庐中央干校校友会内,成为太子的卫星组织。省市设分会,机关学校设通讯组,层层组织,纵横联系。
.青年军八师的建制,保持原状。师设“军士教导营”,让志愿留营的,接受训练后,升为次期青年军的班长。
.复员管理处,改为常设机构。
四月三十日,国府还都,五月五日,中央各机关在南京恢复办公。经国班底的有形力量,仅剩下“中央干部学校”最后的堡垒。CC系建议,中央干校和中央政校合并,设立“国立政治大学”。
“政大”预定蒋公自兼校长,经国任教育长,严格地说,蒋的学历,不符合大学校长的资格,他在日本只从振武学堂,拿到一张文凭,做个小学校长,都非常勉强。但中国的情况特殊,蒋曾兼任所有军事学校的挂名校长。
CC的如意算盘,吃掉干校。而经国暗中的计划,吞没政校。
政校的前身“中央党校”,在南京红纸廊,战前即有校舍,国府接收的同时即修葺校舍,师生陆续回京复员,一九四六年秋季始业,正式招生,合教职员、师生有一千多人。
干校创校伊始,在南京没有片瓦,到一九四六年夏,专修部第一期,刚毕业的发,研究部第二期,草草结束。大学部这年未招生,相形之下,和政校不成比例。于是合并也者,成了“政校吞并了干校”,谈判代表游馄说,对方“人多势众”。
补救办法,干校争得一席训导长,侍从室传达,蒋公要教育部签呈举荐蒋经国为政大教育长。命令发布后,经国一身三职,除“政大”外,尚兼三青团中央团部第二处(组训)处长和国防部“预备干部管训处”处长(后改“国防部预备干部局”局长),不仅他个人志躇意满,认为虽有东北之失,仍有可为。他的亲信干部们,更意气奋发,准备到“政大”,大施拳脚一番。
天下的事,就这么难说,煮熟的鸭子,长着翅膀冲天而去。蔡省三先生的记载,兹原文引录:
“岂料事出意外,国立政大的公告栏贴出了
‘校长蒋中正’的皇皇告示:‘奉教育部X X号令,国民政府主席任命蒋经国为国立政治大学教育长。特此遵照公告,仰全校师生一体知照。’聚集在公告栏前的学生,议论纷纷,七嘴八舌,声音越来越嘈杂,流露出一片反感.忽然有人高喊:‘同学们,请看老子任命儿子,要拿我们当孙子呀!’‘我们不当孙子!’学生中爆发出怒吼,接着人声鼎沸,连珠炮发出震耳的口号:
‘反对儿子教育长!’
‘反对父子家校!’
‘蒋经国滚开吧!’”[13]
当晚“全校学生大会”通过三项紧急决议:(1)派代表向教育部请愿,请收回成命,撤销蒋经国教育长的任命,另派贤能之士。(2)全校实行罢课抗议,不达目的决不复课。(3)在校外展开抗议运动。
反对蒋经国,等于间接地反对蒋先生。据到现场观察过的蔡省三、倪志操(中央团部第五处调查组长)的结论:“那种强烈的反蒋气氛,使人明显地看出,决不是某些学生的一时冲动。”敢“向蒋氏父子开火,显然有人在幕后支撑。”[14]
蒋先生勃然大怒,电召陈立夫,予以严词训斥,并令陈立即告诫学生,克日复课,遵从命令。
经过陈立夫的布置,“欢迎蒋经国教育长在任视事”的巨幅横布标语,在“政校”礼堂前张挂,校园内一切反蒋标语,全部清除。
陈立夫向蒋先生复命,陈报调查所得,反蒋风潮的幕后,是“青年军”,复员学生带头鼓动,并非CC从中捣蛋。
经国的反应,又气又怒。有几天闭门拒客,随后在他私人的办公处—南京励志社,召集中央干校校友会核心分子,举行会议,大发一顿牢骚外,郑重宣布,他已经向教育部送出辞呈,决心不干那个教育长了。最后带着训勉的语气,要求校友会人员,注重加强干校校友的联系和团结,作为事件收场的尾声。
受到如此沉重的打击,经国心情之颓丧,可以想象。现在,他才真正体会到,事业的成败,“绝对不是决定于演说或议论,而是取决于两个对立力量的生死斗争,谁有力量,谁就成功。”[15]
和CC的对抗,败在没有力量。如果说东北使命的失败,败于外交,究非不战之罪;“政校”之挫,罪在战而无功。讲到利害冲突,连他父亲的心腹,都可能摇身一变,成为冷酷的敌人。政治的无情,多么可怕!
经国懂得忍耐,不露声色,这就是他懂得辩证法的好处。“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注释:
[1]蔡省三、曹云霞合著《蒋经国系史话》,香港《七十年代》(一九七九年八月)
[2]国民党六届四中全会(一九四七年九月十二日)通过《统一党团组织案》三青团撤销。
[3] 同[1]。
[4]胡轨到台湾后,曾任中国青年反共教国团主任,正中书局董事长后退休,詹纯鉴曾任台湾省党部书记长,王升曾任总政治部主任许素玉曾任台北市党部主委。
[5]五十年代,总政治部下今,严禁官兵信教。基督教不主张崇拜偶像这和“效忠领袖”的宣传,发生冲突。
[6]中央干校受“三青团中央子事会”管辖,不向教育部登记立案,与教育部无关。第一期招生,报名三百,录取二百六十人。报名资格,限大学毕业或同等学历,年龄在三十岁以下者。
[7]实验治校。师生大会闭幕前,自教育长起到各部职员,包括传达、伙夫,全部休假由学生接管一天。
[8]二O一师:师长戴之奇,驻壁山(戴后调九十九师,战死苏北)。
二0二师:师长罗泽闿,驻綦江。
二O三师:师长钟彬,驻沪州。
二0四师:师长覃异之,驻万县。
二O五师;师长刘树勋,继任刘安琪,驻贵阳。
二0六师:师长萧劲,继任方先觉,驻汉中。
二0七师:师长方先觉,继任罗友伦,驻昆明。
二0八师:师长黄珍吾,继任吴啸亚,驻黎川。
二0九师:师长温鸣剑。
[9]同[1]。
[10]彭位仁初到台湾,曾任剑潭情报训练班副主任。
[11]计有杭州青中(潘振球校长)、杭州青职、嘉兴青中(王升校长)、嘉兴青职、重庆青中、汉中青中。
[12] 五害:“立监委”、“国大代”、“军官总”、“青年从”、“新闻记”。
[13]同[1]。
[14]同[1]。
[15] 蒋经国著《悼温世勋》,收《新事业》书内,江西赣南正气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