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_2

‘离开’这扇门,我敲门,没人回答。”

“别和我狡辩,以为我没看见。告诉你,我的视力很好,现在,给我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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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可说的。”他说,“我是便利吸尘器公司的业务代表,我来这儿问问,你们家是否……”

“有证明吗?”

他在西服暗袋里摸索了半天,拿出一张小小的白色名片,递给我。上面的名字是“富曼”,便利吸尘器公司的推销员。

“我要看你的驾照。”我说。

他有点儿不安。“这真是尴尬,怀特先生,”他说,“我,……嗯,今早把皮夹给丢了……”

我一把揪住他,押着他走到门前。

我看看防盗铃,红灯没亮。看样子,他没碰过防盗铃。

我打开门,把他推进屋里。屋里有一些霉味,屋子关闭几天后总有那种味道;我已经出门八天,原先计划去纽约做十天的生意旅行的,而我的管家一周只来一次。

我扫了一眼房间,每样东西都没有动:电视、音响,我收集的一些东方艺术品,都原封未动。

但是我最关心的东西是我书房里锁在保险柜里的一些秘密记录和账册。

我让他脱下外套,搜遍所有的口袋。又翻了他的裤子口袋,一无所获。

我又让他转身,像警察在电影上做的那样,拍拍他身上,结果什么也没有。

“怀特先生,这全是误会,”他说,“我不是贼,我是吸尘器的推销员,你已经彻底搜查过我了,你知道,我身上没有任何属于你的东西。”

也许没有。但我明明看见他在关我的屋门,正要离开。我感觉到这个小矮子一定偷了我的什么东西。

可是,偷了什么?那东西在哪儿?

我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推进浴室。

他稳住身体,转过头来说:“怀特先生,这是迫害行为,你打算把我怎么样?”

“那要看情形,也许把你交给警方。”

“警方?可是你不能……”

我从门上取下钥匙,把他锁在里面。

我下楼到书房。法国名画家马蒂斯的画安然未动,画后面的保险箱门锁着。我打开保险箱,记录、账册全在那儿,一样没少。

假如这些东西落在坏人手里的话,我的处境就会尴尬万分,也许还会有层出不穷的勒索事件发生,最坏的可能是出命案。并不是我在做什么不法之事,而是我做的一些账目中,有些涉及到一些暗账。

我查看保险柜里的其他东西——两千元现金,一些珠宝,一些私人文件——那些全在,没有动过。我的写字台上也没有失落任何东西。

我不解地搜寻了屋子里的其他房间。厨房的后门有被撬开的痕迹,外面防盗铃的电线上缠有胶布,像是为了接通电源。

我开始怀疑也许我根本就错了;也许这是一个天大的误会。可是那该死的胖子的确是进来过,而且他没有身份证,鬼鬼祟祟。

他没偷任何东西,也不像是找什么东西。

也许是个私人侦探,来这儿放置什么东西,比如说,栽赃。可是,屋里没有多出什么;如果有的话,经过那么仔细地搜寻,也该找到了。除此之外,如果要起诉我的话,保险箱里早有足够的证据。我对工作胜任愉快,和顾客处得非常好,没有要置我于死地的敌人。

还有,他既然来偷东西,为什么还把防盗铃修好?

我生气、沮丧地返回浴室,打开门。胖子正用我的毛巾擦汗。

看见我进来,他僵硬地问:“怀特先生,我可以走了吗?”

我没有办法,只有让他走。

他大步穿过屋子走出去,走路的样子就像对这屋子很熟悉。

我走回屋里,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有生以来,我从没这样沮丧过。那胖子肯定已经带走了我的什么东西。

可是,他带走的是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他怎么带走的?

第二天早上,我找到答案了。”

十点四十五分,我在书房做一项账目时,门铃响了。当我出去开门时,发现门外站着一对衣着整齐的老夫妇,两人都笑容可掬,但我不认识他们。

“晤,”男的愉快地说,“你必定是怀特先生,我是罗查。我们刚刚经过这儿,想再来看看,”他说,“我们看见有汽车停在外面,就希望那是你的车。我们一直想和你亲自见见面。”

我迷惘地看着他。

“这地方很宜人。”他太太说,“我们无法形容住在这儿会多么快乐。”

“是的,怀特先生,”罗查先生同意太太的话,“你的代理人带我们看了这地方,我们立刻就知道这儿是适合我们住的地方,而且价格合理,我们几乎不能相信,这房子只卖十万元。”

愤怒、绝望的感觉,从我心里升起。

我终于明白了事情是这样的:昨天下午,罗查夫妇本应按约定在这儿和我的“代理人”见面,交给他十万元的银行支票,但那时候他们夫妻俩临时有事,未能准时赴约,所以,他们昨天晚上在自己家把钱交给了“代理人”。他交给他们的则是有我签字的各项文件。当然,那些文件上的签名是别人伪造的。可是,我能在法庭“证明”那是假签名吗?我能证明,我没有和那位房地产经纪人共谋欺诈罗查夫妇十万元吗?

哦,不错,我发现那个胖子的真面目了,他是那么聪明、大胆和无耻。

他不曾从我屋里偷走任何东西。

但是他偷走了我的整幢房子。

18.律师太太

他的太太要求离他而去,但不是因为另有男人。 “我不再想当家庭主妇,”她说,“时代不同了,所以,也许我们还会再见。”于是,她搬入城边的一处单身公寓中。

整个事件让他懊丧不已。她居然这样离开他,而且走得潇洒之极。更让他沮丧的是,他甚至跪下来求她,但她毫不为所动。无论他如何委曲求全,她都丝毫没有留下的意思。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她吃过的香蕉的皮,被随手扔入垃圾箱中。

因此,他的爱变为恨,真正的仇恨。可以猜想一下,他是否想复仇?这个问题根本没有答案,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个有信心、有主见、生活积极主动的人。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一点离开他的。

他每天做着白日梦,却根本想不清楚自己是否该报复一下,在日思夜想的如意算盘中,他的失眠症更加严重。 因而,他夜里辗转反侧,经常惊醒,噩梦连连。

这天凌晨三点,他又一次惊醒,喉部觉得冷冰冰的,有一支枪顶在他喉咙上。这次不再是梦。“站起来,打开灯。”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腿脚发软,但被手枪顶着下巴抬了起来。 “进去,”那男人把他推进起居室,“我要看个清楚。”那男人扭亮电灯,把他推进沙发里。

他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灯光下,他看见手枪管上套着消音器,这说明不可能是玩具手枪。

“可怜虫。”那男人冷笑道,“你的汗水都可以装满一游泳池?飞J1他自己也知道,身上的冷汗已经打透了睡袍。

“你是谁?”他几乎辨不出自己的声音。“一个等了很久的人。”

这时他才看清来人。个子高大、肤色苍白、淡黄色的眼睛、黑黑的头发、长长的络腮胡子修剪得斜斜的,似两把利剑。

从来人的口气看,他觉出了一股强烈的恨意。可是为什么呢? “肯定有误会。”他说,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我们根本就不认识!”

“误会?”来人狞笑一声,从腰间解下一条尼龙绳,紧紧地捆住他的干腕。绳子深深地嵌入了他的肉里。如果你想叫喊的话,随你的便!”

他知道自己即使叫破了喉咙也没有用。他住在郊区,半里方圆内并无邻居。 来人又捆住了他的脚踝。

“来吧,要下手就快一点给我一个痛快。”他忽然冒出一句电影里常听到的台词。 “没那么便宜。”来人恶狠狠他说,“我会让你死个明白,但绝不让你死得太快。”

他四肢被捆住,已毫无反抗之力。其实,即使没被捆住,他也根本不字反抗。不光是因为来人手里有枪,而是他天性犹豫怯懦。 他甚至敌不过他的太太。

来人在沙发上坐下来,面对着他,手枪放在扶手上,跷起二郎腿。“这沙发不错,你活得挺舒服。你们住在郊区,枫树街一零六“二四号,克莱尔,我是在电话本上找到你的。请放心,绝没有人看见我进来,我保证也不会有人见到我离开。我现在要看一看你痛不欲生样子,也要你像我一样生不如死。为这一天,我足足等了五年,五年……”“你说的话我根本听不懂,肯定是误会。”他说。

“少来这一套。”来人用手抚摸着程亮的手枪,“你以为我这五年是在哪儿过的。” 他忽然感觉不大紧张了。他已经投降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一切全由对方决定。大不了就是太阳穴上挨一枪,他可能根本来不及痛苦就死掉了。他活着已经够痛苦的了。 “你我素不相识,我怎么知道你这五年在哪里?”

“鬼才相信你的话。我这五年一直被关在牢里。就在河上游那个监狱。五年前,我的罪名是持枪抢劫。”来人咬着牙说。 “我还是听不懂你的话。”他说。

来人气极而笑。“当我在那个阴冷恶臭的监牢里苦挨时光的时候,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就是外面有个好女人在等我。后来,玛丽来了一封信,说有一个精明狡猾的律师已经出面替她打赢了离婚官司。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像一个旧车胎一样爆开了花。不过,我同时又找到了一条活下来的理由——就是要亲眼看见你的脑袋开花。”

“所以你就在电话本上找到克莱尔?”

“是的,律师先生。假如你要在我面前施展三寸不烂之舌的话,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正是你帮助玛丽和我离婚,她又再婚,却与她第二个丈夫一起死于车祸。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来人的手停止抚摸手枪,抓住枪柄。“你说,我们怎么会是素不相识?” “可是,我也失去了老婆。”他说。 “真让人遗憾。”来人讽刺道。同时,慢慢抬起手枪。

“我和你一样想报仇。”他说,“她嘲笑我,作践我,让我跪在地上,还冲我吐口水,最后离开我。”

“很高兴你也知道被人抛弃的滋味。”来人的手枪正指在他两。Qd:眼之间。 “她的名字叫克莱尔!” 手枪慢慢垂下,指在他胸口,来人一脸疑惑。

“事情很简单。”他说,“克莱尔是女人的名字。她总是骑在我头上,我们不是婚姻——是主人和奴隶。我连接电话都不自由,所以电话本上是她的名字——克莱尔,律师。”手枪彻底垂下来。

“是我老婆为你老婆打的离婚官司。”他说,“我真的从未听说过你的名字。我叫克里特,写小说为生。假如你不相信,可以看我的身份证。”

他四肢被捆,很难动弹。他不得不把克莱尔现在的地址告诉那人——手枪顶头,他怎能抗拒。

那人像一只丛林里的黑豹,迅速离开。他真希望自己也有这么矫健的身手。因为这样的话,他可以快一点扭动着穿过走廊,进入厨房,找东西割断尼龙绳。那人离开已经有三十多分钟了吧?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他可能应该先扭到电话机前,虽说被捆得很惨,但他捆着的双手可以把电话摘下来,找接线员通知克莱尔。

然而,当他向电话机那边扭动时,他又在想,也许先到厨房把绳子割断,再打电话要快一些。他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他必须要好好想一想。他真希望自己是一个有主见的人。

克莱尔正是因为这个离开他的。

开车到克莱尔的公寓大约四十分钟。

19.奇怪的凶器

房间里到处是可以置人于死地的凶器,但是击毙杜瓦特的凶器是我当警察二十多年来所见过的凶器中最丑恶的。

那是一个死人头骨。它被抛在尸体旁边,已经四分五裂,还沾了不少血迹。从尸体的伤痕判断,凶手使用的力气可不小。

这是一个宽大的书房。书架上摆满了皮封面的旧书籍,墙上装饰着古老的墨西哥和中美洲艺术品和手工艺品,整个房间给人一种冷酷、阴森的感觉。

昆比说:“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我绝不会相信。”

“是啊。”

我们来到起居室,克劳德坐在沙发上,衣服和手背沾了许多血迹。他大约四十岁,看来很胆怯、懦弱,不会伤害人。但是,就在半小时前,他打电话报警,自称是杀害杜瓦特的凶手。

我们都知道克劳德和杜瓦特。这大房子是死者的,房屋坐落在城中的高级住宅区。

杜瓦特是一个人类学家,很有声望,而且很富有。各大学的人类学系都争相聘他去演讲或座谈,他对早期哥伦比亚人的研究特别有心得。

克劳德是死者的助手,行凶时没有他人在场,克劳德供认说:“我是在一阵盲目的狂怒中打死他的。”我们不知道动机是什么,也没有想到会用那种凶器。

我冷静地问:“克劳德,你想不想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说了,我杀了杜瓦特。”他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柔顺,“起初我曾想使事情看起来像是窃贼进来干的,但那得花好多工夫,我又不善于撒谎。还有,我特别疲倦,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

“你为什么杀他?”昆比问。

克劳德缓慢地摇摇头,似乎无法将理由说出来。

我说:“你为什么用死人头骨呢?你是从哪儿弄来这玩艺儿的?”

他闭了一会儿眼,说:“杜瓦特把它放在书桌上,当我下手的时候,他就坐在写字台那儿。”

“他把死人头骨放在书桌上当摆设?”昆比奇怪地问。

“他说喜欢看见来访者见到它的反应,他有一种恐怖的幽默感。此外,他把它当做是死亡的提醒。人不能永生,迟早会死亡。”

克劳德告诉我们,他做杜瓦特的秘书已经八年了,这期间,他帮杜瓦特整理资料,起草文章、写信,陪他去墨西哥以及中美洲等地考察。

平时,他就住在这里。

杜瓦特太太六年前离开丈夫,他没有再娶,也没有亲戚。我们问他,杀死主人是否有预谋,他说不但没有预谋,连争吵都没有。

“那么,什么事惹得你生气而动了杀机?”我问,“今天早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严肃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沉重地叹口气说:“一个启示。”

我和昆比耐心地等着他说下去,他说:“昨天下午,我接到另一位颇有地位的人类学家的来信,他提议我去为他工作,薪水比这儿高。我经过仔细考虑,决定应聘。我把人家的提议和我的决定告诉杜瓦特,他立即回绝,不准我辞职。还说,我一旦不为他做事,不住在他家里的话,就不能保持我的缄默。他命令我留下,警告说如果我不留下,他就采取对我不利的措施。”

我说:‘等等,保持缄默是怎么回事?”

“六年前发生的事。”

“什么事?”

他沉默了几秒钟,说:“他太太和情人之死……那人是个巡回歌手。那事发生在波利湖杜瓦特的夏季别墅。”

轮到我们沉默了。昆比打破僵局问他:“可是刚才你告诉我现太太六年前离开了他,不是死亡。”

“我说了吗?是的,我想我是说了。这谎我说了多次,说了好几年。杜瓦特太太和她的情人死在波利湖是千真万确的事。”

“他们怎么死的?”

“窒息而亡。事情发生在六年前,九月里的一个星期六。那天一早,杜瓦特决定到别墅去小住,那时他正在写一本书,他认为换个环境也许有所帮助。八点钟,他单独开车上山,我还有琐事要做,所以一小时后,我开自己的车跟上山。当我到了别墅的时候,发现杜瓦特和两具尸体在一起,一具是到南部去旅游的杜瓦特太太,另一具是个男人,两人一丝不挂。杜瓦特说,他抵达别墅时,里面全是瓦斯,他打开门窗驱散毒气后,发现他们俩陈尸在那儿。他说,那是意外的惨剧,卧室的瓦斯管漏气。”

“你相信他的话吗?”我问。

“是的,我当时吓呆了,不相信杜瓦特太太会做出这种事,她年轻美丽、娴静、文雅……”

“杜瓦特怎么处理这事的?”

“他十分冷静。我提议报警,他不答应,他说那是丑闻,报纸一宣扬会影响他的声誉和前途。他说我们自己可以处理尸体,随便在湖边找个地方埋掉就行。对外就说杜瓦特太太的失踪是由于婚姻的不协调,她离开他回波士顿去了。他认为没有人会查问这件事,因为他们没有亲戚朋友,而且凭他的地位,也绝对没有人问。结果证明他的推断是正确的。”

昆比说:“这么说你把这秘密保守了六年,直到今天早上。”

“是的。”

“如果你离开他的话,他会对你来取什么措施?要伤害你?”

克劳德疲倦地点点头说:“他说要杀死我。”

现在答案似乎明朗了,我立刻说:“杜瓦特太太和她的情人不是死于意外,是他谋害的?”

“是的,他发现他们在床上,他气得火冒三丈,自尊心大受损伤,杜瓦特太太犯罪不可原谅,必须以快速方式处以极刑——杜瓦特为人就是这样。他先用拳头击昏他们,然后又用枕头闷死他们。就在这时我到了,他就用瓦斯漏气来搪塞我。如果我不相信那说词,如果我不听他的计划,他说他就连我一起杀了,就在那地方下手。”

我说:“因此他一威胁你,你就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抓起头骨砸他的头。”

“不完全这样。”克劳德说,“我对他的自白恶心透了,又憎恨自己参与这桩丑恶的事;我发现自己讨厌他,要让他吃点苦头。可是,我不是生性凶残的人,实际上是个懦夫,如果不是他又做了一件事的话,我就不会下手。”

昆比打断他的话:“快点儿讲。”

“今天早上,他告诉我一件事,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告诉我。”克劳德颤抖地继续说:“杜克特书桌上的头骨我一直以为是来自墨西哥,实际上它来自波利湖边,是他太太的头骨。我气得眼前发黑,随手拿起一样东西打死了他。你知道,我在那书房工作这么多年,居然不知道摆在桌上的那个头骨,是我暗地里爱恋的女人的遗骨……”

20.向自己说再见

凯伦那年九岁,个子小小的,皮肤黑黑的,是个近视眼。她没有朋友,和哥哥嫂嫂住在一起。

哥哥比她大二十岁,一双眼睛离得很紧,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他们家的人都长得不好看。

嫂嫂以前很漂亮,可是她越来越胖,当她穿上比基尼泳装时,活象个摔跤选手。凯伦非常想拥有一套比基尼泳装,但嫂嫂不肯给她买。凯伦常常想,如果她有一套黄色比基尼泳装的话,到海滨就不怕水了。凯伦七岁时,有一天爸爸妈妈一起出去购物,结果,他们再也没有回来。嫂嫂说,因为有人抢劫银行,那人像疯子一样乱开枪,把爸爸妈妈打死了。

在爸爸妈妈外出购物前,凯伦知道自己必须向他们说再见。她先慢慢地、清晰地向妈妈说再见,然后再向爸爸说再见,但当时没有人注意到什么。只是事后哥哥记起来,对嫂子说:“小妹向爸爸妈妈说再见的样子,就像她早就知道会出事一样。”

嫂子说:“天哪,她怎么可能知道呢!别瞎说了。”她停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不过,我想,今后她的一举一动,都要由我们负责了。”

嫂子说这话时,显得很不高兴。

搬来和哥哥嫂嫂同住之后,有一天晚上,凯伦知道,她必须向嫂嫂的弟弟说再见。那天他正在客厅里和哥哥嫂嫂玩纸牌。嫂嫂抬头看见凯伦走过来,说:“凯伦,你不能自己上床去睡觉吗?”凯伦好像没有听见嫂嫂的话,径直走到嫂嫂的弟弟面前,笔直地站着,双手放在前面,就像在学校里要唱圣歌时,法勒老师教的那种站姿。

她慢慢地、清晰地对狄克——嫂嫂的弟弟——说声“再见”,而嫂嫂的脸上露出一种怪怪的神色。

狄克没有抬头,仍然玩着牌,说声“晚安,小家伙。”

第二天晚上,凯伦再见到他之前,他已经患一种叫做“腹膜炎”的急病死了。

嫂嫂对哥哥说,“昨晚你听没听到她怎样向狄克说再见?”

哥哥喘着气说,“我早告诉过你,这个小家伙古里古怪的。她的怪异让我害怕,我真想知道她下一次要向谁说再见?”哥哥的气喘病又犯了。

嫂嫂安慰哥哥说,“好了,宝贝,好了,先安静下来。”

这时,凯伦从后门走出来,她一直躲在那儿偷听。她说:“别担心,哥哥,你没有事。”

哥哥被她的举动吓得脸上都起了鸡皮疙瘩,唇色也变蓝了。他压低声问凯伦,“你怎么知道?”

多笨的问题,凯伦想,好像如果我知道,我会告诉他一样。

嫂嫂弯身下来,凑近凯伦的脸,凯伦甚至可以闻道她吐出来的烟味、酒味和大蒜味。嫂嫂皱着眉头,严肃地说:“以后不许再向任何人说再见!不许再说!”

问题是,凯伦忍不住会说。

这以后,有一段时间事情还算顺利。凯伦以为,也许哥哥和嫂嫂已经把事情全都忘光了,但是嫂嫂仍然不肯给她买一套比基尼。

后来,有一天在学校里,凯伦知道她必须向她的同学巴利、爱玛、苏茜和丽兹说“再见”。凯伦双掌合十,慢慢地、清晰地向她们说再见。

法勒老师奇怪地问:“天哪,凯伦,为什么要这么庄重?”

凯伦说:“嗯,你看,他们就要死了。”

“凯伦,你真是个残酷古怪的孩子,你不应该说这种话。你瞧,你伤害了苏茜,看着她哭泣,并不是件有趣的事情。”说着,法勒老师招呼苏茜说,“上车去吧,一会儿就到家,到了家就平安了。”

于是,苏茜擦干眼泪,跟在巴利、爱玛和丽兹的后面跑上了汽车,坐在爱玛母亲的旁边,因为那个星期轮到爱玛的妈妈开车接送孩子。

那是凯伦最后一次看见她们。因为汽车在山路行驶时,滑到路旁滚到下面的山谷,爆炸、燃烧。

第二天没有上课,大家都去参加葬礼,为她们唱歌,在坟墓上撒话。

没有人喜欢站在凯伦身旁。

葬礼完毕之后,法勒老师来看嫂嫂。

在会客厅,凯伦向老师说,“晚安。”老师回答了,但是眼睛没有看凯伦,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嫂嫂对凯伦说:“好了,上楼做你的功课去吧。”把凯伦打发出去。

当法勒老师离开之后,嫂嫂把凯伦叫进去。她说,“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千万千万不能再跟任何人说‘再见’!”

她紧紧地抓住凯伦,眼睛里的怒火好像在燃烧。她扭住凯伦的手臂,扭得很痛。凯伦尖叫道:“别扭我,求求你,别扭我。”

但是她继续扭,一直扭着。于是凯伦说,“假如你不放手的话,我要向哥哥说再见。”

那是凯伦唯一想到能叫她住手的办法。

她立刻停止扭凯伦的手臂,不过没有放手。她说:“哦,天哪,你意思是说,你能够让别人死亡。”

嗯,凯伦当然不能,但她不告诉嫂嫂,深怕她再弄疼自己,所以凯伦说,“是的,我能够。”

嫂嫂猛地放开凯伦,她一下子倒在地上。

“你没事吧?我是不是弄疼你了?凯伦。”嫂嫂急切地问。

凯伦揉着疼痛的胳膊,说:“是的,很疼,你最好别再这样粗暴地对我。”

嫂嫂说:“我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我不是真心的。”

于是,凯伦知道嫂嫂惧怕自己。

凯伦说:“我要一套黄色的比基尼,因为我喜欢黄色。”

嫂嫂说:“凯伦,你知道,我们得节约开支。”

“你要不要我对哥哥说‘再见’?”凯伦斜着眼睛悄悄观察嫂嫂的反应。

嫂嫂靠到墙上,闭上双眼,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凯伦问:“你在干什么?”

嫂嫂说:“我在考虑。”

然后,嫂嫂突然睁开眼睛,笑着说:“我们明天去海滨好吗?我们带午餐去。”

“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买一套新比基尼泳衣?”

嫂嫂说:“对,你想要什么都行。”

于是,那天下午他们一起去买了一套黄色的比基尼。第二天早上,嫂嫂在厨房做了许多野餐用的食品:炸鸡、沙拉、巧克力蛋糕和圆糖果。她问:“凯伦,这些够吗?”

凯伦说:“太棒了,现在我有比基尼穿,我不怕海浪了。”

嫂嫂大笑起来,把午餐篮提到汽车上。她有着一双强壮有力的手笔。她说:“是的,我想你不会再害怕海浪了。”

然后凯伦上了楼,回到卧室,把新买的比基尼穿上,泳衣非常合身。她走到镜子前,得意地转了几个圈,左看右看,然后,很庄重地双掌合十,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慢慢地、清晰地对镜中人说:“再见,凯伦,再见,凯伦,再见!再见!”

21.生意

对面院子里的男人懒洋洋地躺在那里已经大半天了。哈利透过窗子看着他,心头一股无名火直往上窜。

“看看他,”他一边扣衬衫,一边厌恶地摇摇头,“成天什么也不干,坐在那儿挺尸。”

“哈利,”他的太太说,“古奇先生也是没办法,这些日子好多人失业。”

“是埃”哈利伸手拿领带。他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头已经秃了,长得矮矮壮壮,肥大的肚子向前挺出,似乎他昂贵的裤子都包不住了。他接着说:“像那边那个叫古奇的,他们可能懒得连根指头都不想动,哪儿会有人给他们工作。”

哈利太太抓件家常衣服披上。她不像哈利,虽然脸上有皱纹,眼角也有鱼尾纹了,已经日渐失去丈夫的欢心,但身段还很苗条。

她说:“有一次有人告诉我,他是个机械工程师呢。” 哈利大笑起来,“难怪他们要解雇他,他有哪一样是对劲的。

他的汽车总爱抛锚,割草机动不动就冒火,还有……”“别数落那个可怜的人了。”

“哼,反正是不对劲。看看我,正穿衣服准备到店里上班。而他呢,只会躺在那儿看日出。不但如此,我在别人休息的日子里也在干活。别人度周未时,我还得去南部谈生意。我有时要每周工作七天,为的是纳税来帮着维持像古奇那类懒人的生活。我的天啊,要是我也失业了——”“见你的鬼,”哈利太太讽刺他说:“别在那儿鬼话连篇了。你的生意是你从你父亲那里继承下来的,而你父亲又是从——”“闭嘴。”

“你不喜欢古奇先生,真的是因为他失业吗?还是为了去年竞选村长他支持过你的对手?” “我已经忘记那档子事儿了。”哈利系上领带,回答说。

“我却有点怀疑。总之,今天晚上在安伦家的派对上,如果你看见他——”“你开玩笑,你是说安伦家的派对会邀请他?”

“不错,他太大和孩子回娘家去了。安伦夫妇俩觉得他成天坐在大房子里挺可怜,就请他了。所以今天晚上你看到他的时候,答应我,别让他下不了台。”

“我什么也不答应。”“得了,哈利……” “别拿小学老师的语气跟我说话,”他很不高兴他说着,穿上外套,向门走去,“我对那种语气厌恶透了。”

他一直在找借口和太太吵架。她早一点闹起来,提出离婚就越好。他就不用再掩饰藏在南部的那个小情人了。

但哈利太太并没有上钩,在争吵的边缘,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对不起,我知道你很忙,我不该惹你生气。”

那天晚上在安伦家的自助派对上,哈利好像是最渴的一位。 他为自己调了一杯马爹力,坐在院子里和一群男士们聊天,吹嘘,炫耀自己的事业。

当他调第二杯酒时,对面院子的古奇走了进来。他四十出头,个子不高,眼神很忧郁。他拿了罐啤酒,站在人群边上。

哈利回来,和人们继续谈了一会儿。然后他品着酒,凝视着古奇,心头的那股怒气又冒了出来。直到再也不能忍受时,他清清嗓子,说:“古奇,你失业有多久了?”“嗯,有四个月了。”

“那么告诉我,这些日子你为什么不找别的工作。” 人们的谈话慢慢停下来。

古奇不安地把身体的重量从一条腿换到另一条腿,慢吞吞他说:“嗯,我一直希望公司会找我回去,他们说业务一好转就让我回去继续干。”

“这些日子你是怎么过的?就是坐在那儿,拿失业救济金?” “那些钱还有我们的积蓄,”古奇说:“救济金数目很有限。”

“对你来说可能不多。但对于像我这样的纳税人,可就不“算了吧,”有人打岔说,“那也不能说是他的错——”“不,我要说个痛快,”哈利接着说,“这整个制度就不对,一些人由另一些人来养活,而且是无限期的养活。不错,任何人可能都会被解雇,失业一阵子。但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会试试别的地方,才不会那么笨,坐等公司来找我回去。”

古奇微微一笑,“像我这样的年纪?”他摇摇头说:“没人要我。” “你怎么知道?除非你试过。” “我试过不少地方,都是一样,嫌我年纪太大。”

“那么,干嘛不自己做生意?你是个机械工程师,那可是个挺值钱的技术。你说你有积蓄,怎么,怕拿自己的钱冒险?”

“不是那样,我——晤,还有别的事牵涉着。比如去卖东西,不错,我有可以卖钱的东西,但我会是天下最差劲的推销员,我没那本事,也没口才,还有——”“你不过是在找借口。如果一个人对他推销的东西有信心,谁都行。”哈利摇摇头,“不过有些人就是宁可像寄生虫那样活着,直到老死——”哈利太太走过来,“够了,你太过分了。”“我不过是说出大家的想法而已。”

“不,你不是,你只想证明你最能高谈阔论,还有最粗野,最愚蠢……”“好了,”古奇打断她的话。“我不想惹麻烦,也许我最好还是告辞吧……”说着,他转过身匆匆离去。

哈利不理会在场的人冰冷的目光,举起酒杯,猛吞马爹力。受够这女人,受够这郊区的村夫,明天到南部,见到心上人……第二天黄昏后,天稍稍暗下来时,哈利走在通向他金屋藏娇的一条街道上。一切都变得顺心如意。昨天宴会后,他们夫妻俩大吵了一架。在相互怒吼中,他故意引导她,要她同意找律师,同意离婚。

那就意味着他不久就可以把他的小情人带出这个贫民窟,住进一坐漂亮的房子里,那里没人会管你是否结过婚,或者同居。

前面巷子里一个穿黑衣的人闪出来,挡住去路,他正是对面的那个古奇。 “你在这儿搞什么?”哈利问。“你太太派我来的。” “她知道——”

“你的小情人?不错,她告诉我她已经知道好几个月了。现在我告诉你我在公司的名册上登记的是机械工程师,那是不错。不过,那只是挂个好听的名字而已。我真正的职业是杀手。”“黑社会的?”

“不错,我工作的公司相当大,最近生意不好,所以我听你的忠告,自己做生意。虽然我的推销能力不好,但总算找到第一位顾客。那就是你的太太。我告诉她干掉你的代价是一万元时,她觉得还不错。那样她就不用等着离婚,也不用分什么财产了,她可以继承你的每一分钱。”

哈利张了张嘴,但他的声音全被一声枪响淹没了……

22.赌徒的遗书

你的丈夫死了,你该怎么处理遗书?看完遗书后你又该怎么办?跑出卧室,把直挺挺的人体留在床上,难道你不害怕吗?伊夫琳麻木地问着自己。

她把遗书扔在厨房桌上,看着它,心里明白,遗书必须交给警方做证据。

现在她想起来了,应该报警。她僵直地走到墙边,取下电话,对着话筒里的嗡嗡声说:“我要报案,我丈夫自杀了。”

话筒里的嗡嗡声继续响着,像是在嘲弄她,她开始号啕大哭,同时拨通警察局。

伊夫琳有生以来还没有给警察局打过电话。记得有一次后院有个人影,母亲误认为是窃贼,打电话报了警,结果是父亲酒后踉踉跄跄地回来,误把鸡窝的门当成厨房门。那次他们为这件事笑了好长时间。

父亲出了不少类似的笑话丢人现眼,在家乡那个农场里,大家笑过就算了。但是那些事都不像眼前这件事这样可怕,而且还这么丑陋。

伊夫琳走到门外,去了梅丽的家。

警察都很好,他们很仁慈、和善,很会安慰人,做事利落,技术高超。他们的动作就像她小时候接受女童子军训练那么规范。她对自己说,今后再也不信别人嘲笑警察无能的话了。

现在,警察都离开了,每个人都离去了,连她热爱的丈夫卢克也离去了,永远离去了。

他们用担架把他抬走,好心的邻居梅丽握着她的手,劝她不要太痛苦,她说人一生遇到的每件事都有道理。

那天有很多的人来,警察取走了卢克的咖啡杯子,里面还留有咖啡残渣;记者;还有卢克工作的那家银行的职员;还有邻居们。

但是现在他们全走了,连好朋友梅丽也走了。梅丽有家,要做晚饭,还有两个小女儿要照顾,她答应过会儿再来。如今,只剩下伊夫琳孤零零一个人。

她坐在厨房桌边,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块薄金属板,上面刻着有趣的字眼:“上帝降福吾宅”。她把视线移到厨房正面的挂钟上,时间是六点三十分,平常每到这时刻,卢克就会按响门铃,然后冲进来告诉她一天经历过的事。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把他每天的下班称为“灾祸”?

当然。所谓的灾祸并不那么可怕。卢克爱热闹,很健谈,长得年轻英俊,却入不敷出,又喜欢结交一些如她母亲说的“问题朋友”。其实哈罗德也不是不好,他有九个孩子和一位当公司董事长的妻子,哈罗德爱赌马,如此而已。

今后再也听不到卢克的笑声,看不见他走进厨房说伊夫琳是全市最可爱的唠叨者了。欢乐过去了,恐惧和恶兆也都过去了,剩下的是忧伤和羞耻。伊夫琳双臂搁在桌子上,头埋在臂弯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警察局的罗杰警官事后说,他按了三次门铃,又使劲敲门,心里都开始紧张起来,伊夫琳才满脸泪痕地来开门。

她请他进入整洁的小起居室。事实上,看见这位警察时她就放下心来。他几乎和她的父亲年纪一样大,至少是她记忆中的父亲的年龄。她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想向他保证,她可以从丈夫的去世带来的悲伤中熬过去,继续生活下去。

“卢克是个仁慈可爱的人。”当他们坐下来喝咖啡时,她平静地说,“他从没有伤害过我,从没骂过我,都是我骂他。他只是,……”她抬起头看着天花板,“我想你可以称他是个无法自制的赌徒,我意思是,他真是不能自制。你相信吗,罗杰先生?”

他点点头说:“当然,我相信,这种人相当普遍,他们什么都要赔。即使他现在坐在这里,可能也要和我赌,赌五分钟之内会有电话铃响。我认识一个人——实际上是我的一位老乡,他太太在医院生孩子,他去医院看太太,看见病房里有玫瑰花,他就和护土打赌:第二天早上,有两朵蓓蕾会开花,然后脑中便只有蓓蕾,没有婴儿。第二天上午再到医院去收赌金,你说怪不怪?”

伊夫琳同意他的话:“卢克就是那样。我曾经告诉过他;有像‘戒酒会’那样的‘戒赌会’……”

罗杰警官笑笑说:“我那位老乡就加入了那个会,而且受益匪浅。”

“卢克根本不参加。他说:‘宝贝儿,你想破坏我的生活乐趣吗?我只不过是玩玩罢了。’”她的声音开始发抖,“可是,当他开始挪用公款去赌时,那可就不是玩玩了。真造孽,一个不能自制的赌徒居然在银行工作。”

伊夫琳站起来,烦躁地在屋里来回走着,双手不停地拨弄黑色的长发。她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警官昨夜他们夫妻吵架的事。当时她骂丈夫说:“有些人把名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失去名誉比死了还糟,我碰巧就是这种人!”

她正在犹豫,罗杰警官说话了:“银行给我们打了电话,说了短缺公款的事,证实了你说的一切。”

她还在想昨天晚上的事,几乎没听进他的话。

几星期前他说:“宝贝儿,这回准错不了,这匹马绝对可靠,星期一老头子一上班,钱就都回银行了。”可是,那匹马并不可靠,钱也没有回银行。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第一次有了个想法。

“警官先生,你来这儿做什么?”

他轻轻拍拍她的手说:“我挺惦记你。我对你有一种特别的同情,因为我有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大。现在你想干什么?”

伊夫琳想到了未来,她说:“我想回家,回印第安那。其实我是在农村长大的,在州立大学遇见了卢克,他花言巧语把我带到城里。那是三年前的事。我们曾经回家乡一次,但是他讨厌农场,那儿唯一叫他觉得有趣的是母牛生小牛时打赌生公牛还是母牛。”

他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伊夫琳看着手里的咖啡杯,罗杰警官怜悯地看着她。最后,他从制服口袋里掏出那份遗书,她一看见它就激动起来。

“求求你!我不想再看见它!”

他温柔地说:“我知道你不想看。但有些事我必须问你。”

他打开揉皱的纸,大声读道:“原谅我,亲爱的,你说得对。告诉老头子,我运气不好。’”她小声说:“老头子就是尤金先生,卢克的老板。”

罗杰警官慢慢地说:“尤金先生两星期前就退休回他的老家了,你丈夫没有向你提起过吗?”他的两眼盯着她。

伊夫琳的脸色和厨房的墙一样白。不,他没有提起过,不论他们之间是甜言蜜语,还是恶语相向,卢克都没有提到老板已退休的事。也许他说过,但她没听到,如果听到的话,就可以挽救她了。

唔,事情居然会败在遗书上。把药倒进他的咖啡里已经够可怕的了。他痛苦的呻吟令她心碎,和他的吻别也很凄楚,但没料到最让人难受的还是伪造那简单几个字的遗书露了馅儿。

23.无人之境

道尔丁身材非常高大,长得就像粗糙的石雕,冰冷的双眼就像阿拉斯加的冻土。任何人认识他的第一个月都不会看到他会在脸上表现出什么明显的表情。直到此刻,他俯身越过桌面,冷漠的脸上明白地显示出不信任。他两眼盯着我,说:“你刚才说什么?”

“如果你太太忽然去世,”我缓慢而清晰地重复,“你高兴吗?”

他向四周观察一番,好像要确定有没有人在偷听。除了我们两人,酒吧那头还有三个上年纪的人在谈天。温泉乡村俱乐部的酒吧实际上空空荡荡的。

道尔丁的目光又移回我身上,低声说:“卡尔,你有什么意见?”

“我只是在想。”

“我……我不关心想的事。”

“你不关心?”我说,“如果你太太死了,你就能拿到她所有的钱,不是吗?还有,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瑞拉结婚了。”

道尔丁目瞪口呆。

“不错,我知道瑞拉的事,”我说,“她很可爱,不是吗?比脆弱古板的道尔丁太太可性感多了。”

他继续盯视我一会儿.然后忽然端起杯子,喝了大半杯白兰地,他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但王牌在我手中,我会握住的。

“你知道,”我说,“多病的中年妇人,例如意外、心脏并自杀。

如此等等,方法可有的是。”

道尔丁的呼吸又开始困难起来。他喘口气问:“你到底是谁?

卡尔,你难道只是个见鬼的财务专家?四周前的那个晚上,你真的只是偶然碰到我,跟我聊天的?”

“两者都没错。”我微微一笑。

“你到底是谁?”他又问。

我耸耸肩,“就算是个为人分忧,减少麻烦的人吧。”

“一个杀手,”道尔丁说,“一个职业杀手。”他的声音很有趣,惊骇以外,明显地还包含着别的东西。这巩固了我在谈话中的位置,我套上他了。

“我不在乎你所说的那个特别的字眼,”我说,“不过用来衡量我的职业,你说的那个词算是很正确了。”

“那么,你怎么参加温泉乡村俱乐部呢?你不可能是会员。”

我微微一笑,“不是。不过我有朋友,他们是。道尔丁,你知道,我的生活大部分也和普通人一样。”

“那么,”道尔了似乎考虑了一下,“你是不是在向我提供你的专业服务?”

“不错。”

我们互视一会儿,然后道尔丁说:“你觉得我现在该干什么?”

“干什么?”

“把你送到警察局去。”

“不过,你永远不会,不是吗?”

“是不会。”他双眼紧盯着我。

“我想也不会,”我说,“当然,就算你决定那么干,也没什么关系。我会否认和你说过的话,就像现在一样。你没有指控的证据。

如果警方调查,他们会发现我在家乡还是位优秀的守法市民呢。”

现在轮到道尔丁微笑了,只是嘴角的笑意始终不能传递到他冷漠的双眼中。“你一定仔细研究过我,卡尔。”

“嗯,很正确。”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我说过,在这儿我有不少朋友。”

“你的暗探,是吗?”

“随你用什么称呼了。”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根雪茄,用金剪刀剪去末端,再用金质打火机点燃,然后透过烟雾说:“多少?”

“我就喜欢干脆的人,”我说,“一万块。先付一半,事后付另一半。”

“我得考虑一下,”道尔丁说。他现在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镇定,自信,善于计算。“我不喜欢草率行事。”

“不用着急。”我告诉他。

“明晚,九点。”

“好,”我说,“如果你决定接受我的服务,带五千块现钞来,小面额的。外加一张你家房子的平面图。”

道尔了点点头,站起来,“那么,明天见。”说着离开了酒吧。

第二天晚上,九点整,在我叫第二杯酒时,道尔丁来了。侍者离开后,我向他晃了晃酒杯,他向我的桌子走过来。

“正点到达。”我愉快地说。

“我的原则是约会准时。”

“好品德。”

“我还有一个原则。”道尔了说:“遇到正面可以完成的事,从不回避。”他的手伸进衣袋,拿出一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放在我面前,“五千元。”

“好的,”我把信封收起来,也没有数,问:“平面图呢?”

“这儿。”他说着摊开一张纸,花了五分钟向我解释纸上的内容,然后问:“你什么时候下手?”

“在你喜欢的任何时候。”

“星期四午夜?”道尔丁说,“我让我妻子一个人在家,然后想办法把仆人们支走。”

“狗呢?”我问。

他扬起眉毛,“这你也知道?”

“当然。”

“我试着把它们锁上就是了,不会给你添麻烦。”

“好。还有,我要你打开仆人们进出的那扇门,行吗?”

“可以。”道尔丁思索了一会,“卡尔,你准备怎么做?”

“你真想知道?”

“哈,不要细节,”他回答说:“我要一个大概。”

“我想,那会是个意外。”我回答说,“你知道,每五个家庭意外事件,就会有一个发生死亡。”

道尔丁冷冷地笑起来,“那个统计真是很有趣。”

“是吗?”我举起酒杯,“敬你,道尔丁先生,还有瑞拉。”

“敬瑞拉?”他说,眼里的冰融化了一些。

我微笑着,喝完我的酒。

星期四午夜前几分钟,我把车停在一个不会招来怀疑的地方,走完四分之一里路到道尔丁的家。顺着高高的、长满青苔的围墙,穿过一片月桂树的矮树林。我停下来,戴上一副薄手套,爬过墙,没费什么力气就跳到了院子里。

穿过黑乎乎的、长满林木的地面,我谨慎地向前走。周围静悄悄的,狗也没叫,道尔丁按他说的做了。

我很快找到仆人们进出的那扇门,试着推了一下,门开了。我溜了进去,拿出笔式手电筒,轻轻地把门关上。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周围一片安静。

我在脑子里又研究了一次道尔丁给我的平面图,然后扭亮电筒,以左手遮住光圈,穿过后面房间,找到有个圆形人口的甬道。

我站在有装饰扶手的楼梯底,再听了一会,好像从楼上阴暗处传来妇人的鼾声。剩下的就只有一座老爷钟的钟摆声。

道尔丁太太,我愉快地想,祝你有一个愉快的梦。然后我离开楼梯,走进道尔丁的私人书房。

我花了整整十一分钟才找到他嵌在墙里的保险箱。那是个方形的带转盘的、老式的保险箱。打开后,我发现里边共计:现金两千块,一条钻石项链,两套耳环,不少于一万五千元的公债。

三分钟后,所有的东西都进了我的外套口袋。我迅速地原路返回。有那么一阵,我真希望能看见道尔丁从外面回来发现太太还活着,保险箱却已经空了的情形时的表情。这个人的冷漠无情,打开始就让我厌恶之极。

24.出狱

当莫德听见走道上的脚步声时,双手不由自主地抓紧牢房的铁栅。自从数年前他被送进死囚牢以来,这种情形已经经历过五次。这段时间里,他培养的一种憎恨情绪,已达到痛苦的敏锐点。

这种憎恨竟发泄给现在正走近牢房的人。此人叫奥里夫,是监狱的典狱长,这时正由两位警卫陪伴着。来人面部凝重,但表情里有一种令莫德全身发冷的东西。他那表情充满如同殡仪馆管理员想在丧家面前显出哀伤的虚假。

莫德准备接受最坏的消息。他由于自学的技巧,一再提出上诉,因而名噪一时,成为传奇人物,但是现在他的运气差不多完了。典狱长站在牢房门边,开口说话之前,莫德觉得时间像是好几分钟。

“法庭已经驳回你最后的上诉,莫德,我刚刚和州长通过电话,他已经拒绝考虑最后的暂缓处决。时间恐怕已安排在明天上午。”

“恐怕,恐怕!”莫德嗤之以鼻,“自从进这里以来,我第一次看见你快乐。每次你宣布延缓执行,我就看出你难过。晤,我不准备卑躬屈膝哀求,或捶胸顿足嚎哭,或给你任何满足感,我要别出心裁,独创一格,离开此地。”

典狱长转身离开牢房。两位警卫杰弗里和韦恩却留下来。他们都很喜欢莫德,但爱莫能助,只有沉默不语。他们想,在行大刑之前,沉默是最佳之策。

“莫德,我正为你难过。”杰弗里鼓起勇气说。

莫德不动声色,保持冷静,只有抓紧栅栏的手显出他内心的激动。

现在是下午四点零五分。监狱执行死刑的时间是上午六点整。莫德的生命时限只剩下十四小时不到了。他曾依靠法律的漏洞延缓执行,想凭藉大众舆论的力量判决说他已受够折磨,免他死刑,但是国际上和本国内对这问题的反应,只是将他为争取生命与法律争斗的消息刊出来。一年前,他是一位诉讼名人,如今,是位败诉者。

莫德坐下来,两眼凝视前方。他听见的唯一声音是翻阅报纸声——两位警卫均在读报,都很不自在。莫德闭上眼睛,开始想到狱方为他提供的东西。药丸会扔进桶里,氰化物的毒气就会无情地溢出来,使他死亡。

在大限来临之前,他一生的经历是否如猜想的那样,一一浮现出来?

晤,假如会的话,那么,那部心理上的影片将是不快乐的。他曾经欺骗自己,且又怀疑,为什么要他花费如此漫长的时间和辛苦来争取,为的是保留这一条一直是伤心可怜的命?

他从小就赢弱不堪,总是生玻他时常休学耽误功课,因为经常卧床,不是肺炎,就是严重的过敏症,要不,就是胃部不适。医生说,那是由于紧张所致,但他父亲却诊断为纯粹而简单的逃学方法,莫德严肃地想到父亲,一个冷酷、从无笑容的男人,以机械师为职业,他逼使妻子藉酒浇愁,还憎恨病弱的儿子。莫德曾经想以调皮蛋来博取父亲的关注,所以转而犯些轻罪,至少,这是感化院的精神病医生告诉他的。他的回忆被警卫走近的步声打断了。

“莫德,你晚餐想吃什么?你可以随心所欲点菜。我知道那种规则很蠢,一个人吃不下上的时候,却要请人吃。”“今晚奥里夫来不来这儿?”

警卫神色迷惑地,“不,典狱长已经下班,他明早才会来。”

“我知道他明早会来,他来监督执行,仅仅是职责,不含有其他意思。他真正是想看药丸子扔进去。”莫德停了一会儿,好像在品尝一个想法的滋味。

“哦,我告诉奥里夫,我将以别出心裁的方式出狱,”他继续说,“首先我要点一份大餐,而且要全部吃下去。你可以告诉奥里夫,最后一餐,正是我所想要的,而且要昂贵的!给我一份青蛙加猪肉炖的羹,烤龙虾,法国炸鱼,小虾沙拉,苹果饼和咖啡。是的,也来点好面包,让差劲的政府去付这份账单吧!”

下午七点三十分,警卫把莫德的晚餐端到牢房来。警卫看到这些菜,感到反胃,不知莫德如何咽下去!“办伙食的管理员哇哇叫,不过还是弄下来了,抱歉不能为你多做些什么!”莫德一语不发,看着警卫从小洞里塞盘进来。警卫回去看报的时候,莫德开始吃。

二十五分钟后,当里边传来巨大的气喘声时,两位警卫跳了起来。他们冲到牢房前,等他们打开牢门时,莫德已经卧倒在地。他的面部肿胀,是青蓝色,呼吸困难。

“韦恩,打电话给大夫和典狱长。”几分钟后,大夫挥走正在做人工呼吸的年轻警卫,检查躺在地上的人。最后,他抬头看典狱长,宣布说:“全停了。没有脉搏,没有心跳,没有呼吸,瞳孔扩大,你的囚犯已死了。”

“该死!大夫,这怎么可能?几分钟前他还活生生的,这一来麻烦可大了。猜猜,他是不是心脏病?”

大夫看看讨厌的典狱长。“没有验尸,我不可能肯定死亡的原因。不过,我希望了解事情的发展经过。我只知道韦恩打电话,对我说:‘快点来,莫德出了紧急情况!’”大夫死死盯着餐盘,龙虾的爪子像两对难看的钳子,他似乎被那对爪子叉住了。典狱长心神不定,办公室门上响起轻敲声,他惊跳起来。

“进来!典狱长狂叫一声,懒得掩饰声音里的慌乱。

太阳高升,时间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却也不能使他好过些。莫德昨夜的突然死亡,已经搅乱了监狱的常规。门打开了,进来的是大夫。“哈,大夫,验尸啦,怎么样?心脏病?”

“不,他不是因心脏病而死。验尸证实了我昨晚的怀疑。像这种病例,极其罕见,单是验尸也找不到答案。它只能说出他不是死于什么,重要的是他的病历。”

典狱长火冒三丈:“这么说,你不知道莫德是怎么死的?”

“你没有专心听我说,典狱长,”大夫很有耐心,“我知道什么使他致命,用医学术语讲,是‘血管神经性水肿继发的贝类反应’,换句话说,他死于严重的过敏反应,其毁坏性你说有多严重就有多严重,”大夫继续说,“你知道,典狱长,昨晚当我和杰弗里谈话时,他只知道结果,但当我看见龙虾的爪子时,我开始怀疑所发生的事。

你走后,我到诊所档案室翻阅莫德的病历。然后,今天上午的验尸结果,显露一些事实,像是心脏扩大,喉头肿大等。”典狱长神情迷惆:“大夫,你自己都弄不清楚。”

“让我这样来解释,典狱长,莫德想戏弄你们,拆散你的这一小组人。他知道自己对贝类的海鲜过敏,也知道普通鱼无问题,只有贝类,尤其是龙虾,能致他死命,他也可能知道,紧张能增加过敏反应的严重性。他的心理状态,混合最后那顿饭,保证会有毁掉性命的结果。”

大夫顿了一下,两眼逼视典狱长,说话时声音含有讽刺。

“典狱长,不必觉得太难过。你把事情这样想,就当做作州方供给他龙虾,而不是死刑室用的氰化物,就是了。”

25.致命的信

为了稳妥起见,哈德森提前赶到那儿。

天色昏暗,下着毛毛雨。当他从紧急楼梯爬到三楼时,有点儿喘气,他在楼梯上蹲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爬到窗户边,窗户没有锁。

既然窗户没有锁,他就不必费心去撬开它了。哈德森觉得芭比太大意了,屋里有些值钱的东西,这一带治安又不好,她至少应该把卧室的窗户锁起来。

可是,芭比没有锁。

哈德森撩起窗帘,屋里黑乎乎的,有一股香水味飘出来。他不想进去,他发现也没有必要进去。公寓前门右边有一盏灯,昏暗的光线照了过来,这表明卧室的门是开的,通向客厅的门也是开的。

哈德森跪在湿漉漉的防火楼梯,从外套口袋里取出一支左轮手枪,那是前两天买的;然后,从另一边口袋取出消音器,这是在一家当铺买的。他把消音器套在枪口上,然后,左手臂放在窗台上,手枪架在左手臂上。

十五分钟后,公寓的门会打开,然后,芭比会出现在那里,借着走道的灯光,很容易击中她。

哈德森静静地等着。雨从黑漆漆的天上飘落下来,风吹着下面的垃圾桶盖咚咚直响。芭比那浓烈的香水味从窗户飘出来,这香水曾经很能激起他的性欲,现在却让他感到厌恶。

他等待着,心里想起家中的妻子伊丽莎白。

他到这里来,全是为了伊丽莎白,亲爱的伊丽莎白。他怎么会这么笨呢?伊丽莎白是他生命中唯一的爱,可是他却去跟芭比鬼混。芭比的年龄只有他的一半,是个大眼睛、高胸脯的金发女郎,她靠傍大款为生。哈德森知道,他决不是第一个养芭比的男人。

但是,他将是最后一个养她的男人。

她胆子真是大。前几天,当他表示要结束这种同居关系时,她居然敢威胁他。

哈德森从来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大胆。就在此时,一想这事,他的心就怦怦乱跳,带手套的手也愤怒地发抖。

他记得她噘起血红的嘴唇,唇边有一抹幼稚的微笑,眼睫毛一眨一眨的,冷冷地说:“不!亲爱的,我要你留在我身边,否则的话,我要去见你老婆,她叫什么名字?我想那样做,不过……”

不过她会做的,这一点哈德森很肯定。

就在第二天,哈德森回到家中,发现太太躺在卧室的床上,两眼哭得红中。她接到一个匿名电话,那电话很下流,那些脏话是一个年轻女人说的。

在此之前,哈德森就不安地感觉到,他太太好像在怀疑他有不忠的行为,但是怀疑是一回事,接到电话又是另一回事。

哈德森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只有采取行动。他从来没有想到要干掉她,但现在不得不那么做了。

起初,他想到下毒,他甚至想办法弄到了一粒毒药,但是下毒并不容易。芭比会防备,他想到其他方法,可是都不满意。

最后,他看到一条新闻报道,这给了他灵感。最近,城东的某一地区,发生了一连串妇女被枪击的案子,这位枪手总在夜里向没有拉下窗帘的女人射击。很巧的事,那一地区离芭比的住处不远。

他扔下报纸,过了一会儿,又拿起报纸,看看上面的天气预报,天气预报说,以后的几天里有雨。

今天下雨了,又刮了风,天色已经暗下来,街道上空无一人,这真是一个作案的好机会。

他等候着,虽然很不舒服,但是一想到这事一了百了,他就感到很高兴。

他轻声低语道:“伊丽莎白,我已经接受教训了,从今以后,我的生活中只有你一个。”

也许过几天,他可以带伊丽莎白出去旅行,算是第二次度蜜月。对,就这么办。

忽然,黑暗中闪过一道黄光,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公寓的前门开了。他没有料到芭比会这么早回来。他知道她通常在市中心的餐厅吃饭,总是在八点钟左右回家,今天她回来早了一些。

这样反倒更好。

他眯起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瞄准手枪的准星。由门口照过来的灯依稀可见。她在那儿,穿着雨衣的侧影,她在门槛那儿有些犹豫,然后,她举起一只手在摸索公寓里面的电灯开头。哈德森射出一发子弹,那女人向后晃了一下,双臂向上举,他又向那黑黑的人影连开了几枪,那人影慢慢地向前倒下,一动也不动了。

哈德森再仔细地瞄准,向尸体又开了两枪。实际上,那两枪并不需要,因为他是个优秀的射击手,他自信第一枪就已经完成了任务。当他开车回到郊区的别墅时,时间是八点三十分,雨势已经减弱。他意外地发现,太太的车没有停在车库里。

或许她开车到购物中心买东西去了。

哈德森在汽车里坐了一会儿,把他的行动重新回忆一遍:他在回家的路上,把手枪拆成零件,扔进河里了。

芭比之死,没有什么线索会牵连到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他曾认识那个女人。他们的交往非常秘密,甚至每次偷偷去看她时,他总是悄悄地擦拭他摸过的每一样物品,深怕留下指纹。当然,他之所以那样做,为的只是普通的谨慎,而不是有朝一日他要杀她。现在,哈德森和芭比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愉快地轻轻哼着歌曲,离开汽车,走向屋子。一进屋里,他第一眼看见的,是放在客厅小茶几上的便条。

字条是伊丽莎白写的,当他拿起字条时,嘴里仍然在哼歌。

句子从潦草的字迹中跳到眼前:“对不起……可是,忍受了我早知道芭比这个人……跟踪你……我必须面对她……和她谈清楚……我发现钥匙……”

哈德森发出一声低沉的,似哭非哭的呻吟,心里想起那天早上,他把芭比公寓的钥匙从钥匙环里取下来,塞在五斗柜里的一堆裤子下面。

“……钥匙,现在,我就要去找她。假如她不在的话,我要到公寓里等她,……必须了断……我太爱你……哈德森……我不能把你拱手让给别人,而不加……”

字条突然从哈德森麻木的手中滑落,缓缓地落到地毯上。

“不,”他低吟一声,然后大叫,“不!不可能!那不可能!”

站在房门口的那个女人的身影,是不是比芭比高一点,瘦一点?他开枪时,心里还隐约有点不对劲的模糊印象。现在,那种印象被重新拾回来,而且在他焦躁不安的想象中,越变越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一定错杀人了,他一定是错杀了自己的太太,伊丽莎白!

事情就那么简单!那么要命!

他昏昏沉沉地走到卧室,从一个隐秘的地方拿出那粒毒药,然后又回到客厅,含泪读了一遍伊丽莎白留给他的信。

他吞下那粒毒药,几分钟内,就开始起作用了。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静静地等着。

有钥匙开门的声音。伊丽莎白走进屋里,她的头发被雨淋得全是水,外套也被淋湿了。

她看到他,突然停了下来。

“哦,我希望在你回家之前赶回来,撕掉那封信,”她叹了口气。“哈德森,我没有去,我在最后一刻失去了勇气,然后……亲爱的,你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你是不是病了?”他是出事了,因为胃里的毒药发作了。

26.红粉女贼

她是一个在百货公司顺手牵羊的女贼。两年以来,她总在“街上购物中心”作案,但从没被人怀疑过。她的眼睛是蓝色的,充满纯真,一双手灵活敏捷,左肩上常挂着一只皮包,不大,也不校她的行窃技术,就像以快手法变魔术一样,右手做障眼动作,左手下手偷窃。她抓住看中的东西,小指头打开皮包,手一弯,就把东西扔进去,然后再用时自然地一压,将皮包搭扣扣上,一点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这套手法她进行了长时间的练习。最后她做的完美程度就像天鹅拨水那样。她可以轻松地把袋子在左手臂上滑上滑下,就像赋予了它生命。

当然那里通常也有很多危险。有些店员目光敏锐,不停闪动的目光四处扫视,使大多数人感到胆怯,不敢冒险。百货公司还雇佣一些男女帮忙看守。他们在不同的时间出现。像普通顾客那样从这个店到那个店,从容浏览,总是佯装购买东西来掩护其战术。

此外还有身着绿色制服的保安人员,他们活像用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这些保安人员很可能就是在购物中心的宽阔走道里拦住你的人。当你经过结账的柜台后,如果你可疑的话,他们就会搜查你的提袋,有时这些提袋本身就是偷来的。不过她注意到,这个任务他们宁可在购物中心外执行,那样脏物正在你身上,你完全没有借口。不过她很自信,她一点也不害怕。

如果缺乏自信,你就会露出马脚。虽然你的技巧纯熟,但总有一阵子呼吸困难,或一阵子犹豫不决,或者突然地斜瞟一眼,一阵焦急,一阵紧张。总之,有一百种细微的方式让缺乏自信的你露出马脚。

另一方面,如果自信,你会给人一种令人尊敬的气息。它可以把你归入好人的行列,也就是从容、诚实购物的人,而不会使你和顺手牵羊者扯上干系。而她有的就是自信,她不仅对自己的能力充满自信,也自信自己不会被抓祝一天,当她满怀自信地离开购物中心时,她感到有人在她右肩上很权威地一拍。她转过身,间道:“什么事?”声音镇静,不带一点忧虑。

保安员个子很高,身材健美,面目英俊,即使穿着制服也挺好看。“对不起,小姐,我必须搜查你的提包。“我的皮包?为什么?”“偷窃商品,小姐。”

“偷东西!她纯洁的蓝眼明显地睁大了。

“老天,”她喘着气,“你以为我是一个扒手?”

“对不起,”保安员说,“这是我的责任。”

“责任。”她恼怒起来,是那种一个美丽小姐的诚实遭到怀疑时引起的恼怒,“哼,好大的胆子。”他推推帽子,露出黑色的卷发,说:“请,小姐。”

实际上,从一开始他就把她困在购物中心的红色砖墙的墙角里,再过一会儿,他就要采取强制行动了。

她移了移身子,用质询的口吻说:“我偷了什么东西?”

“一个相机,一个昂贵的打火机,可能还有别的。为了你自己起见,我希望我的消息不正确。现在,如果你不介意……”“哼,好吧!”她说着,把皮包从肩上拿下来。“好!”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阵布鞋脚步声传来,皮包就被人夺了过去。一个瘦长的人影飞快地跑开,带着“证据”在拐角上消失。“该死!保安员叫到。

女孩子也大声地叫起来:“抓贼呀,快来人,抓贼。”

保安员锐利地目光打量着她。“你干嘛那么大喊大叫?他刚才明明救了你一马。”

“哼,”她趾高气扬,装腔作势他说:“我皮包被人抢走的时候,我总是那样大喊大叫的。”“现在也是?”

“当然是。”她两眼明亮,美丽的嘴唇轻轻翘起。她在嘲笑他,他知道。

他低头想了一会,看着她,说:“小姐,很抱歉打扰你。希望你找回你的包。真的,真的希望。”

当回到公寓时,她仍在微笑。哈利已把包里的东西倒在桌子上,而且正在研究照相机。”

“你的速度真该参加世界运动会。”她说,“他的脚还没有站定,你已经跑得没影了,你的时间也算得很准。”“我知道。”他简单他说。

“或许我该换一家购物中心了。”

“对,到另外一家没人知道你的购物中心去。”他把照相机,打火机,手表和其它的东西放在一只小皮袋子里,“我今晚送到老板那儿去。”

谈话中,他警告她,以后做这件事要特别小心,今天他救了她,必要时,他会再救她一次,但可能第三次他就不会再行动了。

听到他的话,她心里第一次感到了沮丧。

“我想我得歇会儿,”说着他洒脱地晃一下脑袋。这个动作她一直都认为很吸引人。他还向她送上足以令人心荡神移的微笑:“一起轻松一下吧。”

然后,一切又和好如初……

坎伯兰购物中心在城区的另一边。她花费了一个星期熟悉环境,在各个店铺看了看,选择了一些出口,观察哪些人是监视者。

这儿的保安人员的制眼是蓝灰色的,剪裁也并不是很讲究。她看见经常有四个人在巡视,他们戴着帽子,穿着制服,看上去一模一样,连表情也毫无区别,全都露着厌烦之色。

很快她又重施故技,让柜台上或者货架上的东西在无声无息中消失了。她做得很顺利,自信心也恢复了。哈利也很高兴,生活像往常那样平静地过着。

然而,有一天她的生活突然变得不顺利起来。

她的皮包里装了一些精美的首饰,刚刚走出购物中心。突然一只手轻轻拍在她的右肩上。她转过身,问:“什么事?”声音镇静,毫无忧虑。

那位保安人员个子高大,身材很好,长得也不错。“对不起,小姐,”他说,“我必须搜查你的皮包。”“为什么?”“偷窃的东西,小姐。”

“偷东西!”她纯真的蓝眼睛睁得大大的,喘着气说:“老天,你以为我是个扒手!哼,好大的胆子。”他伸出手,“请,小姐。”

他逼她站到墙边,几分钟内,他就要取过她的皮包,进行搜查。

她移了移身子。“哦,好吧!”说着把皮包从肩上拿下来。

只听一阵穿布鞋的脚步声传来,有人一把把皮包从她手中夺了过去。就在这时,保安员抓住她的右腕,把他的高个子侧过来,旋转一下,他坚硬的鞋尖碰到一只软软的布鞋,哈利飞了起来,脸向下摔到水泥地上。女孩子由于保安员的一拉,也倒在保安员身上。当他把她扶起来时,她看见他的帽子掉下来,露出黑色的卷发,她认出了他。“是你,”她叫道,“你怎么又到这儿来了。”

“哦,”他说,“自从你从我手里溜走后我就申请调职,然后开始查还有哪些购物中心可能是你下一个目标。”

“抓到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她说:“你要是放了我,就会得到一大笔钱。”

“我所向往的可比你能给我的多得多。”“什么?”

“我看好了一家珠宝店。”他说,“可我缺少一个有技巧而又自信的女搭档。”

27.坦白

巴利太太下葬后的一个早晨,巴利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满脸不悦地望着挂在对面的油画,那是他太太的画像。

画上,他的太太非常漂亮,这倒不是画家的修饰,海伦的确是位非常漂亮的女人。

巴利抑制住自己的冲动,喝完咖啡、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

打电话的是米勒警官。

“没有,先生,没有什么新的发现。”米勒警官告诉巴利。“我们走投无路了。坦白地说,我想我们破不了你太太这案子——除非凶手自首招供。”

巴利抿了一下薄薄的嘴唇,说:“我很忙,警官,我准备今天离开这栋房子,暂时搬到城中的俱乐部去祝所以——”“是的,先生。我打电话来,是因为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看过你的信件。”

巴利眨眨眼睛,扭头瞥了一眼门边桌上的那堆信件和名信片。

自从上星期海伦去世后,他翻阅过两次那堆信件,看看有没有生意上的重要函件被忽略;其他的他懒得拆。他知道那些差不多都是安慰他的信件。

他说:”这有什么关系吗?”

“凶手可能也会寄张慰问卡或信,”警官解释说。“因为凶手几乎可以确定是——嗯——你的一位朋友,因为他不寄慰问卡的话,会引起怀疑,我相信他了解这一点。”

“我根本不认为他会寄一封仟悔书给我。”

“当然不会,先生。可是,他可能会流露出一些疑虑——当然,是不自觉的。这种事以前发生过。总之,我希望你今天早晨就查一下信件,回头我再来亲自检查。”

“好吧.”巴利无精打采地说,“可是,我仍然不相信,参加宴会的朋友会杀害海伦。我认识他们很多年了,都是些生意上的朋友”停了一会儿,警官小心地说:“问题是,参加宴会的人都承认,酒喝得太多了,你自己也这么说过。”

巴利咧嘴一笑。实际上,上星期六那次鸡尾酒会完全失控。

假如不是在海滨举行的话,一定会引起邻居的抗议。

警官继续说:“上位客人离开你灯火通明的后院;发现你太太独自一人在树林中的空地上,那地方离你家有段距离。或许他是尾随她去的。无论如何,那位客人借酒装疯想调戏她。你太太奋力抵抗,那人随手抓起一块石头打她,打得太重,失手杀了她。就是这样。”

巴利不想回忆那天晚上的事,但是他说:“你确认不是过路人干的吗?”

“哦,别这么想,巴利先生。你的房屋四周有围栏,你家四周的路上巡逻车不断……”警官停顿了一下,又补充说,“我知道你不愿承认凶手是你的一位朋友,但我担心事实就是如此。”

“我懂了,很好,警官。关于信件的事,我愿意照你的意思做。”

巴利放下电话。过了一会儿,他走到房间角落的一个吧台上,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举杯向海伦的画像致意。画像死板地微笑着。

宴会那天晚上,当他们发现海伦的尸体时,她并没有微笑。她躺在屋后林中的月光下,衣服撕裂,头浸在血泊中。

就像巴利击中她脑袋后,离开时的样子……现在,他坚决地摇摇头,想要摇掉这回忆:到目前为止,他没有被牵扯进去。他就希望这样。身为一个成功的推销部主任,他早就学习到,推销的秘密首先是自己要相信。在这种情况下,这表示他要先说服自己,他和太太之死毫无关系。

好在现在没有人怀疑他。但是,他私下里总是有些遗憾,他本来是想嫁祸于卡蒙,这一点却没有成功。

谁会预料到,客人们到林中寻找海伦之前,卡蒙就恢复了知觉,逃之夭夭了!

门铃响起,巴利吓得跳了起来。门铃声听上去陌生而遥远。

然后,他明白了,这不是前门的铃声,而是有人在按厨房过去的后门门铃。

他低声咒骂着,穿过屋子,推开后门。

他大吃一惊。

卡蒙站在那里,他肥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而且全是汗水,看来好像随时就要哭起来一样。他哑着嗓子问:“你看到了没有?”

“看——什么?你怎么搞的,卡蒙?为什么走后门?”

卡蒙似乎轻松了点。不顾巴利的抗议,他径自穿过厨房,走进客厅,坐到一张靠背椅上。

巴利跟在他身后,低头盯着他:“卡蒙,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卡蒙用手抹了一把脸,说:“是我杀死海伦的。”

“你?”

“昨晚我寄了一封信给你,告诉你。我知道,我知道,这让人难以置信。我无法解释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巴利,我醉了,但那不是借口。我看见海伦独自一人在树林里,她是那么美丽——”卡蒙用手捂住脸。

巴利没有说话。他没有料到卡蒙自己会相信他杀了海伦。可是,为什么不呢?他昏了过去,喝醉了酒,而且醒来时发现自己手中握着沾有血渍的石头,身边是已经断气的海伦。

巴利几乎要笑起来。他这一着干得比预期的还要好。

“我不记得,”卡蒙呜咽道,“我和海伦说话——她回答——我向她走去。然后什么都没有了。我醒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但是,我——我知道我杀了他。”

“信是怎么回事?”巴利不高兴地问。

“昨天晚上,我再也受不了了,葬礼结束后,我写了一封信,在我还有勇气时,急急忙忙地寄出去。你知道,我企图自杀。可是,可是,我做不到,巴利,我就是做不到。”

卡蒙从粗呢外衣口袋里摸出一把手枪,怀疑地看着它。

巴利咽了口唾沫。“卡蒙,我还没有看你的信,今天早上的信件我根本还没有看过呢。信就在你身后的桌子上。”

“我并不想杀害她,天知道,我并不想杀害她,”卡蒙哀叹道,“自从事情发生后,我一直倍受煎熬。但是,今天早晨,我领悟到我有太太,我有家庭,我要为他们考虑。因此,我来取回那封信,巴利——”巴利根本不在乎卡蒙手里拿着枪,他不像是会使用枪的人。

“取信,”巴利说,“取信,然后马上毁掉它。我决不会把它还给你——”“别傻了,”卡蒙说,站起身。“当然,你会给我的。巴利,我很抱歉,但是,我必须杀死你。”

巴利既像哭泣又像呻吟地说:“你不能!卡蒙,听我说。你没有杀死海伦!我肯定你没有。”

卡蒙犹豫地问:“什么?”

“是我杀死她的!我看见你们俩——”

“你胡说,”卡蒙说。“我企图——占个便宜。海伦拒绝,然后我——”“但是,她没有拒绝,”巴利尖叫道,回忆中的愤怒和目前的恐俱,使他说出了真相。“你们俩在草地上拥抱,然后,你倒下,昏了过去。我打她的时候,海伦正跪着低头看你。后来,我重新布置了现常”卡蒙皱起眉头。“我非常希望我能相信你的话,但是,我不相信,石头就在那里,就在我的手中。”

“我告诉你——”

“不,巴利,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不怪你。但是,我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我别无选择。”卡蒙举起手枪,瞄准。“我希望有别的办法。”

在巴利生命最后的几秒钟里,他也希望有别的办法。